回程的車上,童嘉莞一直思索著這趟旅程的經歷,包括和夏家人的接觸,以及今天清晨和董事長的談話。
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陷入了未知的泥沼,這片泥沼外表光鮮亮麗,內里卻是污濁晦暗。
夏力展自然察覺了她的異常,過于沉默也過于緊繃,像是正承受著某種極大壓力。
即便此刻他應該專心開車,仍不由自主分神注意她的情況,包括她臉部細微的表情變化。
真奇怪,她的模樣在他眼中似乎總是不斷在改變。一開始,最吸引他的是那雙炯炯有神、毫不退縮的眼眸,他欣賞她的慧點和膽量;然后,他才真的發現她其實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第一次有一個女人,她的性格比她的外貌更早吸引他。
童嘉莞是特別的,他得承認,且清清楚楚的告訴自己:只是,這個女人的心思他無法完全掌握,包括在她心中是否存在著其他男人的影子。
這也是第一次,他沒有信心。
夏力展突然有股想抽煙的沖動,但右手一伸列西裝內袋,感受到隔壁投來不滿的視線,他幾乎是反射性的收回手,放到方向盤上。
童嘉莞有點想吐槽他,但還是克制住了。
“經理,你交過幾個女朋友?”她出聲問。
他瞥她一眼,感覺她眼神還挺認真的。
“別問這種問題。”他坦率的回應:“你不可能聽到實話。”
她翻個白眼。“你不說就算了……經理,我發現跟你談戀愛沒有兩人世界,而是要學會去適應、去承受一個大家族的壓力!
夏力展用右手小指掏掏耳朵,面無表情!澳愫芤馔?難不成你以為我跟你一樣,上班族的父母加上上班族的子女,世世代代上班族,這樣?”
上班族是哪里惹到你……
“我的意思是,經理不適合談平凡的戀愛,也不適合娶一個平凡的女人當妻子!
夏力展斜睨她一眼,好整以暇的說:“想真遠,現在就考慮嫁娶的問題未免也太早了!
童嘉莞霎時紅了臉,大聲強調:“我不是說要嫁給你!我喜歡賺錢,但我不想因為有錢而過著充滿算計的生活,我只想過平凡的日子,像現在這樣努力工作,慢慢累積財富,也許有天遇到一個跟我一樣平凡的人,結婚生子,然后一起平凡的老去。”她頓了下,斬釘截鐵的說:“經理的世界不適合我!
夏力展面無表情,只是沉默以對,一手操控著方向盤,另一手則擱在車窗邊上,迎著徐徐涼風。
童嘉莞悄悄觀察他的側顏,他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什么,表情很嚴肅,不知為何,她心頭涌起一陣歉疚感,其實她也不清楚自己干嘛覺得對不起他。
經理真的喜歡她嗎?她可沒天真到以為一個吻,或者幾句甜言蜜語就足以證明對方的真心。即便特地帶她來參加他爺爺的生日派對,也有可能純粹把她當成有趣的展示品秀給家族的人看,反正他們之間早就水火不容,用她來刺激他們,說不定很好玩。
好吧,就算他真的喜歡她,她總有拒絕的權利,她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并沒有那么深,夏晉剛對她說的話或許是為了逼她離開經理,但從某種角度看,卻可能最接近現實,她及時抽身對他們都好吧。
理智上雖知道自己做得沒錯,但內心卻有股莫名的空虛感……她不在意的想著,可能只是因為肚子餓吧。
沉默一路持續著,直到望見開在她家大樓一樓的咖啡屋,她的雙眼一亮,好似從幽黑的地道里重見天日,臉上的神情都放松了。
經理竟然開車送她回家,而沒有半路把她扔下要她滾,光這種風度已經讓她深深佩服。
“童嘉莞!毕牧φ雇蝗缙鋪淼穆曇糇屗龂樢惶{悶的睇著他。
都已經快到家,不會再有啥驚人之舉了吧?
“什么事?”她輕聲問,發現經理雙手緊抓著方向盤,指頭似乎因為過于用力而泛自。
他神色僵硬,臉部線條硬邦邦的,活像被倒債幾千萬。
“有人在等你!彼谅曊f。
童嘉莞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發現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坐在她家大樓樓下的咖啡屋內,位置靠窗,恰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阿斌?”她皺起眉頭!八麃碚椅遥俊
以前許文斌來找她都會先打電話給她,確定她人在家,他可受不了白跑一趟,但今天她并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才令她感到意外。
莫非他是特地來等她?
凝望著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夏力展胸口一緊,胃部糾成一團,極度不舒服。
他知道這是嫉妒。
“你會告訴他嗎?”夏力展嘲諷的說:“你甩了我的事!
童嘉莞轉頭看他,想辯解自己并沒有“甩了他”,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開始過,但這就是他認定的想法,試著去扭轉毫無意義。
她選擇沉默,開車門下車。
“經理,謝謝你送我回家。”
她走到駕駛座的車窗旁,跟夏力展道謝,后者瞇她一眼,伸手進西裝內袋掏煙出來。
“童嘉莞。”他一邊點煙,用一種緩慢的口吻說:“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對你是認真的;你以為我是用什么心情把你帶去我爺爺的派對?我家里的人用那種態度對你,你很意外嗎?你真的很意外嗎?難道你一點都不肯為了我妥協?我對你來說,可以這樣想甩就甩?”
他的口氣平穩,字字清晰,沒有半點激動情緒,可是每個字每句話都打進童嘉莞心里。
她從未想過自己對經理來說有這么重要。
“明天見!毕牧φ沟鹬鵁煟皇治罩较虮P,迅速駛離。
童嘉莞塑著遠去的車影,種種復雜的情緒紛至沓來,她搞不清自己揪心的源頭,是因為對他的愧疚和罪惡感,或者,是為了自己的膽小而惋惜?
原本坐在咖啡屋內的許文斌似乎發現了她,直接朝她走來。
“你回來了!彼T谒,深遂的眼眸定定的望著她。
“你在等我?”童嘉莞與他視線相接,在他眼中看見某種痛苦的情緒。
她感到納悶,他在難過什么?為了什么?
“你姐姐說你跟你經理去參加董事長的生日派對!彼D了下,像是逼自己問出口:“派對好玩嗎?”
“還好……”她勉強的笑說,正打算跟他吐苦水,抱怨夏家人的種種惡劣行徑。
然而,他過來找她并不是打算聽她訴苦水、當她情緒的垃圾桶。
證實了這件事,只讓他心痛。
“你還是我認識的莞莞嗎?”許文斌秀氣的俊臉仿佛拚命壓抑著怒氣,才能讓他平靜的說出這句話。
童嘉莞呆若木雞,無法理解他突然的質問。
“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你們到哪一步了?上過床了?他給了你什么?”每問一句,他臉上的表情就越難看,童嘉莞則努力不讓自己出手打他巴掌。
“沒有,什么事都沒有。”她堅定的說,憤憤然瞪著他,旋即越過他,快步走開。
這在演哪個年代的狗血。繎{什么?自命清高的許文斌,你憑什么逼問我?
她有股想哭的沖動。被夏家人誤解成拜金女就算了,經理當她在玩弄他的感情,她也認了……但許文斌,他們認識那么多年,他怎么會以為她會為了“什么”而跟經理在一起?
她對他,太失望了。
幸好許文斌沒追過來,要不然她恐怕會忍不住對他破口大罵。
現在,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童嘉莞最初進入晉亞銀行工作的想法很單純,就是考慮到這家銀行體質好、福利佳。她對職場的野心并不大,只希望哪天自己能獨當一面,僅此而已。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夏力展家族里互斗的一顆棋子。
她明白那不只是參加一場生日派對,而是把自己暴露在其他夏家人的面前,展示她的價值。
童嘉莞特地查了一下晉亞集團董事長夏晉剛和他的子女,這才發現夏家的家族族譜相當復雜。
夏晉剛有兩個老婆,大老婆生了三個小孩,小老婆生了兩個小孩;而夏力展的爸爸夏容和就是大老婆最小的孩子;他的堂哥夏翊翔則是大老婆大兒子的小孩;夏容和本身又有三個老婆,夏筱華是大老婆的小女兒,而夏力展是三老婆章心寧的獨子,兩人是同父異母兄妹。
至于在派對上嗆她的夏翊廷跟夏翊盈,則是夏晉剛大兒子的兩名子女,意即,是夏翊翔同父同母的哥哥和姐姐。
除此之外,還有一堆紛紛雜雜的名字,而幾乎每個名字底下都有個“頭銜”,有人掌管投顧公司,有人掌管保險,也有像夏翊翔這樣自己出來開新公司……目前掌管晉亞銀行的正是夏力展的父親夏容和;而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夏應展,也就是夏筱華的大哥,今年三十八歲,已經當了三年銀行財務長,估計晉亞銀行最終會交給他。
童嘉莞想起那天早晨和夏晉剛的對話,他坦白的跟她說將來打算把整個晉亞集團交給夏力展;可是,這件事已經超乎他的控制,憑他一個人無法主導……她突然可以理解了。這真的是一條很辛苦的路。
瑰麗雄偉的宮殿里,不是住著幸?鞓返墓髋c王子,而是隨時隨地穿上武裝盔甲、手持刀槍的戰士。她不想過著戰戰兢兢、唯利是圖的生活,所以在陷得更深之前,她選擇及早抽身。
不過,事情的發展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參加夏晉剛的生日派對回家后,隔天上班,童嘉莞發現總行那邊調來一個新的分行經理,而夏力展則被調去總行擔任總經理,童嘉莞得知經理離開的訊息,一時間仍難以置信。
這件人事調動在業界引發一陣波瀾,掀起晉亞集團接班的議題;然而,昨天夏力展卻一句話也沒提,要離開上林分行究竟是突然的決定,或者是早做好安排的規劃?
童嘉莞無法厘清胸口郁悶的緣由,但被經理隱瞞一事仍令她難過,他就這樣走掉了?
嘟嘟、嘟嘟……童嘉莞看了一眼手機,竟是許文斌打來的。
“阿斌,什么事?”她知道許文斌不會無緣無故在上班時間打電話給她,擔心發生事情,詢問的音調不禁有點緊張。
許文斌在另一端沉默了幾秒鐘,忽地沖口而出:“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
童嘉莞呆住!笆裁矗磕愀覍Σ黄鹗裁?”她好意外,瞬間反應不過來,驕傲自負的許文斌可是難得示弱的。
許文斌像是在掩飾尷尬,咳了聲。
“反正我不應該沒憑沒據就說你跟你們經理……”
喔,原來是為了經理的事情……童嘉莞恍悟后,內心一陣惆悵,其實不過是昨天的事情。
她淡淡的說:“放心吧,經理離開了!
這下,換許文斌愣住。
“離開?”
“嗯,升官呢……”童嘉莞簡單說了一下今天夏力展升任總經理的事情,許文斌安靜的聽著,直到她說完,他才試探的問:“他走了,你還要繼續待在晉亞?”
“當然。為什么他離開我就得走?我又不是他的跟屁蟲!
“是嗎?”他似乎猶豫了一下,輕聲說:“你辛苦了!比缓,掛斷電話。
童嘉莞有點懷疑這通電話可能是許文斌的“分身”打來的,他竟然還會體貼的說“你辛苦了”;以他的性格,應該會冷言冷語嗆她一句“沒你們經理罩你,你還混得下去?”……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