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里,淡淡花香飄揚在其中,嚴寒的冰湖已化做一池春水,風吹皺了湖面,也吹走了許許多多的思念,將所有真摯濃烈的情感埋葬在湖底,盼望將它們一塊帶走,永不回頭。
看著湖畔邊的身影,裴弁立刻翻下馬背,安靜得不敢妄動。
多年來,他總藏在她身后,在暗處守候她。如果一輩子只能選擇一個最愛或是最恨的人,他寧可將愛留給她,把恨全數留給自己,讓她終其一生牽掛、怨怪他。
他的視線牢牢鎖定她,見她彎下身去,好像打算往湖里躍去!
記憶一時之間倒退,多年前,他也曾親眼見到她掉入這座湖中。
“墨兒!你做什么!”他失控地大吼,拔腿狂沖到她后頭,將她緊緊抱住。
“怎么了?”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嚇,墨兒愣在原地良久,然后轉身看著他。
“你還敢問我怎么了?”裴弁氣急敗壞地鬼吼,并未察覺到自己的怪異。
墨兒發現裴弁那雙緊緊抱住她的大手,明顯的在發抖,她大感意外。
“你在害怕嗎?”
雖不想承認,可裴弁卻克制不住直打顫。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想對我以死相逼!”
“我沒有!币娝鄣诐M是驚慌,墨兒不禁感到鼻酸,這個冷靜的男人竟因她而心緒大亂,莫非他真的在乎自己?
“沒有?!我親眼見你想往湖底跳,你還敢說沒有!”他的音量大得嚇人!澳闶亲钆滤,就連過條溪都嚇得哇哇大叫,自十二年前那場意外后,你再也不曾到過這里!”當年溺水的恐懼仍深植她心底,他比誰都清楚。
墨兒捧高手里一艘由葉子編的小船至他面前,證明自己所話不假。
“我到現在仍舊很怕,所以請你不要放手,好嗎?”
“你……”小船內疊放一套小孩的新衣衫,讓裴弁深感詫異。
“即便是害怕,我也真想為他做些什么!睖I水驟聚,她略感心酸。“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一點小事,再多的,也沒有了!
聽著她話里的傷感,裴弁不動聲色,將她擁得死緊。
“我不希望他認為自己是沒人要的小孩……他不可以和我一樣,他應該去找個更好更愛他的人家去投胎!蹦珒亨咧,笑中帶淚!拔覊粢娝业娜箶[,咿咿呀呀地向我撒嬌,我將他抱起來,他笑呵呵地親我,就像小寶親你那樣。”
裴弁薄唇抿得緊緊的,心頭因她的話而糾結,她的想望竟然毀滅在他手上。
“他比小寶還討喜,還黏人,我想是因為他是我們孩子的緣故……”她眷戀不舍地看著那套為孩子做好的新衣!澳阏f得對,跟著我,他沒能得到任何幸福。我能給他什么?又或者能為他做什么?拉孩子一塊受苦,何必呢!”
“你埋怨我無妨!敝灰匣謴瓦^來,他都無所謂。
“一輩子不饒恕我也無妨。你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但就是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我的勇氣沒大到足以將自己以外的人摧毀。我很想讓你跟我同樣傷心,可是卻想不到任何辦法,我不想只有自己嘗盡苦頭,這樣好不公平!眱尚星鍦I滑落臉頰,她笑得凄楚可憐。“若我真死了,你一定會火冒三丈,日子久了就會忘記我,忘掉曾經有個叫墨兒的女人!
“是的,我一定很快就把你忘記,讓你后悔自己當初的愚蠢,別指望要我惦記你一輩子,休想要我守著你的牌位,我會去找一個與墨兒神似的女人來取代,逼她里里外外,從頭到尾都要像你!
“你好可惡!就算死了也想教我不得安寧。”
“我是可惡,那又如何?若你敢拋下這一切,那個更可惡的人會是你!”
墨黑的眼毫不遮掩地探進她眼底,如往日般,望見她心中的喜怒哀愁。
“裴弁這輩子只會有一個女人,她的名字就叫墨兒!”
“你知道我仍然恨你,比任何痛恨你的人,還要更恨你嗎?”她無法漠視他曾給予她的傷害。
“我希望你永遠恨我,就連死后也如此!弊詈脤⑺麛R在心口里永生永世,縱使那可怕的情愫是恨念,只要能存在她的記憶里,任何形式都無妨。
“我今生今世都會對你恨之入骨,你將我最珍視的東西給奪走,我永遠無法原諒你,我會一輩子記下你曾對我所做的、殘酷的事,你嘴里說的一切,都會如你所愿的。”他怎能說得這般輕易?她越是恨他,就越是放不開他。
“你要說到做到,千萬不要半途而廢,既然要恨,就要貫徹始終!
墨兒無言,僅是與他對望,永遠不明白他眼底透露的情感是什么。
視線投向前方隨風輕輕蕩漾的湖面,墨兒的輕嘆飄散在風中失去蹤影。
“當初若不是你,我真想永遠沉睡在此處,沒有風雨,沒有苦痛。你明明說人不過僅是賤命一條,卻將我救起;我比誰都清楚做人最苦,卻執意拉個人作陪……是誰先開始做錯的?是你,還是我?”
裴弁眼底竄過一絲火花,聽出她話里那抹無奈,卻是默然不語。
“或許我們不該相遇,你仍舊是高高在上的裴弁,我還是孤苦無依的墨兒,我們就不會糾葛未休,陷對方于死胡同中。為什么我們的情感,是要眼見一方沉入煉獄里掙扎,另一方才會善罷罷休?”
“因為你相信命運,我否認宿命!彼麄兌荚谔魬鹉遣豢深A見的未知,如今才會走向這慘痛的悲劇!岸@也是你曾相信的命中注定。別再探究其中誰最苦,看得越清楚的人,就越是痛苦!
“但孩子的苦誰替他償還?他何其無辜!迸踔撬胰~船,墨兒倍感心酸。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他從不回頭看,徒增感傷罷了。
“你好薄情。”
“若真是如你所說,我會過得更好,而且比你還要好!彼麑⑺z落的小襪放進小船里。
看見始終找不著的小襪,靜靜躺在眼前,墨兒的淚又涌上。“他會怨我嗎?”
“他對你的怨懟,由我來承擔。”他道。
“我只想告訴他,他不是沒人要的孩子,我愛著他,比任何人還要愛他。”
“孩子會明白的,否則你不會來這里替他準備新衣新鞋,讓他路上好走。”若不是夢見那孩子,裴弁相信她一輩子寧可躲在這場噩夢里,到死也不肯面對他。
“我好舍不得他……真的好舍不得……”
“不屬于自己的,終有一天我們還是該放手,你讓他走,他未必會埋怨你,若他得到更好的歸所,會更感謝你的。”裴弁催促著,要她別再眷戀!皼]有失,哪有得?”
“我希望自己失去的一切,能換取他所有幸福。”她含淚彎下身,遲遲不肯松手讓葉船飄流至他處。
裴弁沒有看見她眼底的悲傷,將葉船輕推至湖面,任陣陣清風送走兩人心底的傷口。
她再也受不了的跪坐在地,任憑淚水滑落她雙頰,模糊掉那艘小船的蹤跡,越想看得仔細,就越是力不從心。
墨兒哭倒在他懷里,裴弁沒忽略她裸足上的傷,清楚地明白這是她對自己的懲罰,哪怕真是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仍埋葬不了她所有痛感。
裴弁任那淚水浸濕衣襟,已找不到其它方法撫平她的悲慟,只曉得她的傷痕有多深,自己的心口就有多痛。
“你可以怨我、更可以恨我,就是不要責難你自己。罪我來扛,無須你擔!
墨兒哭得無法克制。他話里獨自承擔的意味太過濃厚,為什么他要這么做?她該如何恨他,才能求個痛快?為何他總陷她于兩難的境地?
“我不想掙扎……真的不想過得那么辛苦,你讓我走吧,如果我不愛你,就不需要再如此掙扎了!
“不可能!我辦不到!迸巅途o緊擁住她,刻意忽略她的愁苦。
“我要你恨我,一生一世都要這么恨我!
“你為什么真要逼我?我受夠了!裴弁,你好可惡……”攀住他的肩,她泄憤地咬上他的頸子,使盡氣力留下新月牙印,深深地陷進他的血肉里,好解放這些年的憤恨。
裴弁能夠感受到她那股恨念。盡管頸窩間已滲出那腥膩的濕熱、強烈的痛感,仍將她抱得和往常一樣緊。
“你要恨,就要像這樣恨得透徹,才能將我擱在心口夠久!”合上眼,鼻腔濕熱,任憑她恨意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
沒有愛,哪有恨?這么多年來,他就是如此告訴自己,才能不斷和她糾纏下去,如果愛一個人也要連同對方的怨恨一塊吞下,如此辛苦又何妨?他不苦,真的不苦……
墨兒并未松口,任那腥膩的血味占據她的意識,和著她咸熱的淚水,消蝕她所剩無幾的理智,她像頭野獸般張狂,好似真要撕下他的血肉,才能弭平她的種種傷痛。
她咬牙切齒的似乎真想將他撕毀,裴弁沒有多加制止,直到她累得再也無法掙扎……最后她失去意識。
她的痛全是因他而起,既然如此,想撫平她的傷心唯有……
頸上的熱血淚汩流出,染濕了他的衣襟,那雙深幽如冷潭的眸子此刻閃過一抹不尋常的火花。
“你要孩子,我給你孩子!彼f得堅定,不在乎她已失去意識,那話僅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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