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克夫的寡婦!”受不了心頭的焦躁不安,莫問靈忽然打破沉默,大聲地嚷道。
此話一出,四周霎時寂靜無聲,她唯一能聽見的,只有她自己的輕喘。
這樣應(yīng)該就夠了吧?她已經(jīng)把自己的最痛拿出來當成拒絕的理由,她相信老夫人斷然不可能再如此的固執(zhí)了。
只要能脫離眼前這種荒謬的困境,她不介意看見旁人那種像是見著了鬼怪似的眼神。
“那又怎樣?”赫連老夫人率先回神,簡單的四個字,不帶一絲猶豫。
此話一出,不單單是莫問靈,就連白妙芹都傻了。
兩人面面相覷,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莫問靈透過窗欞,望著外頭那白玉盤似的大圓月,今兒個正是十五,月兒又圓又亮。
可她卻沒有半點心思欣賞美景,只能哭喪著一張臉,對著月兒嘆息。
“你還在心煩啊?”白妙芹了然的問道。
與問靈這丫頭做了幾年的姐妹,怎會不清楚她的習(xí)性?只要心中一有心煩的事,她鐵定是吃不下也睡不著。
果然,她晚膳只吃了沒幾口,就推說要回房睡下,可都已經(jīng)過兩個時辰了,她還是對著那抹圓月發(fā)著呆。
唉。這丫頭,到底是怎么招來這個災(zāi)的?
白妙芹原想讓莫問靈冷靜一個晚上,再好好地盤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既然她恰好也睡不著,那就趁今夜好好談?wù)劙伞?br />
莫問靈抿著唇,無言地望向帶著一臉關(guān)心進房的白妙芹,原想漾出一抹笑安撫好友的心,誰知這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我……”唇兒才動,那強忍了一個晚上的淚終于還是止不住地落下來。
該怎么辦呢?這幾天莫名其妙發(fā)生的事,真的讓她嚇壞了。
伸手攬過哭成了淚人兒的好友,白妙芹溫聲安慰道:“別怕,不會有事的。”
“怎么會沒事?我惹上的是赫連府,老夫人可是皇上的奶娘,要是她一個不高興,到皇上面前說了幾句,我出事沒關(guān)系,要是連累了皇甫將軍和天璇,我的罪過就大了!
再說,妙芹的生活也才稍稍有了起色,要是再讓這事給亂了,那她這輩子也不會安心的。
“不會的,咱們皇上日理萬機,哪有心思管我們這些市井小民的事?你別想太多了!卑酌钋酆醚哉f道。
其實說真格的,問靈擔心的也正是她所擔心的,可她不能說,問靈的心思本就纖細,若真教她的想法往死胡同里鉆了,事情要善了,可就難了。
“可是……老夫人今日離去時,臉色難看得很,我怕……”
就算不驚動皇上,但以赫連府的勢力,要捏死她們這兩個無權(quán)無勢的寡婦,又有何難?
“問靈,你老實同我說,你對赫連蒼龍真的沒那種心思嗎?”
她們都是苦命的女人,孤身在這世間飄飄蕩蕩,好不容易,天璇找到了一個疼她、寵她的男人,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問靈能哉到屬于她的依靠。
那個赫連蒼龍,雖然看起來不似皇甫將軍那樣英姿颯爽,性子也急躁了些,但以他的家世背景看來,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好對象。
再說,這姻緣是赫連老夫人主動提出來的,應(yīng)該不至于會對問靈輕賤以待吧?
“喝!”聽到白妙芹的問題,莫問靈驀地倒抽了一大口涼氣,她瞪大了眼,用著不可思議的目光瞪著好友,簡直不敢相信好友會問出那種問題。
“我當然沒有那種心思啊!痹匍_口,她揚高了音調(diào),激動萬分的說道:“以前不知道他是公子哥兒,只覺得他那張臉好像總是張揚著怒氣,這兩回見面,才知道他的脾氣很嚇人,而且陰晴不定!
過往不愉快的經(jīng)驗,讓她怕透了那種難以捉摸的感覺,總擔心自己又會陷入動輒得咎的困境,所以對赫連蒼龍那種脾氣大的男人,她向來敬而遠之。
“雖然赫連蒼龍好像總是在發(fā)脾氣,可是似乎不曾真的傷害過誰,不是嗎?”
沒想到莫問靈會這么怕赫連蒼龍,這點倒是出乎白妙芹的意料。
“是,他是沒傷害過什么人,甚至我還瞧過他幫步履蹣跚的老夫人閃著街上急駛的馬車,可是……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怕他……”那時見他出手幫了老人家,她的心中還曾偷偷的對他大為贊許。
她也知道自己的畏懼很沒道理,可是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是忍不住害怕。
他那熊一樣的粗獷身形,不經(jīng)意就會讓她想到那段生死不如的歲月,即使明知他是個好人,她卻依然無法若無其事的面對他。
“這……”白妙芹瞧只不過是提起他,好友就如此局促不安,看來想要好友嫁給赫連蒼龍的盤算,只怕是行不通了。
既然問靈不愿意,那么她這個姐妹說什么也要幫她一把,讓她成功脫離赫連府的糾纏才是。
“既然這樣,那咱們不如早一步成親,這樣赫連府總不至于強搶民女了吧?”
聞言,莫問靈霎時眼兒一亮,可隨即卻又黯了下來。
親事也不是說有就有的,自從她遇到了天璇和妙芹后,就幾乎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除非萬不得已,甚少出繡坊一步,再加上她那不善交際的性子,認識的人著實有限,一時之間,教她上哪去找個愿意娶她、又性情溫厚值得托付的男人?
“這法子可以是可以,可是我去哪兒找人娶我?”莫問靈苦著一張臉說,語氣之間滿是為難。
“不如……就找旁邊鋪子的華叔吧。”
“華叔?”聽到白妙芹的建議,莫問靈的眼倏地瞪得像銅鈴一樣大。
華叔的鋪子就在她們的鋪子旁,是個殷實的老好人,可是……
“是啊,就華叔吧!币粫r間,少了總是有好點子的天璇,白妙芹知道這事只能靠她們自個兒想辦法了。
華叔年紀漸老,孤身一人,他一定很開心可以有個水靈的姑娘照顧他的晚年。
“可華叔……他不是宮人退下來的嗎?能娶妻嗎?”莫問靈只覺得好友的想法未免太樂觀,婚姻嫁娶總得要兩廂情愿,可不是她們這頭說了就算的。
不愧是多年的好姐妹,白妙芹一眼就瞧出了莫問靈心里的想法,她驀地揚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安撫道:“放心吧,就因為他是宮人,所以只是需要一個人陪伴,并不用有夫妻之實。再說,他離咱們鋪子最近,我們彼此還可以有個照應(yīng)。我想,華叔一定會同意這個權(quán)宜之計,幫你一把的!
“這樣……真的好嗎?”
“當然好,今晚你就先安心的入睡,等我明兒個去問過了華叔,咱們就可以準備成親的事宜了。我相信,這個法子絕對可以使得赫連府措手不及!
睡?要真睡得著才怪呢!
目送著白妙芹的身影消失在房外,莫問靈的心,卻沒有如好友所言的安定下來。
以嫁止嫁?
這種法子,虧妙芹想得出來。
偏偏她也笨,除了這個辦法,也想不出別個更好的了。
可是,真要這么做嗎……
莫問靈的眼神愁苦,臉上的神情愁苦,但除了自苦之外,她還是想不出任何的方法可以圓滿解決這天外飛來的親事。
“嫁個太監(jiān)會比嫁給我幸福嗎?”
“啊!”突然間,她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張臉,那臉上還有一把大大的落腮胡。
赫連蒼龍不請自來,看樣子像是由屋外直接翻窗進來的,他突然的現(xiàn)身令莫問靈結(jié)結(jié)實實的嚇了一跳。
好不容易過了會,嚇壞了的神智稍稍回籠,莫問靈望著赫連蒼龍的目光,更苦了。
白天才走了一個,現(xiàn)在又來一個,她這里不過是個小閣,赫連府的人是個個吃飽了太閑嗎?
“你……你怎么來了?”她說話依然結(jié)巴,看著他的眼神仍舊帶著濃濃的懼意。
“你不想嫁給我?”赫連蒼龍不答反問。
初時,知道祖母又想一手操弄他的婚姻時,他暴跳如雷,幾乎將他書房中的每一樣物品都砸毀殆盡。
而后,知道祖母為他安排的人選是她,而她竟一口回絕,甚至不惜拿自己寡婦的身份做為拒絕的理由時,他的心,不但沒有一絲絲的輕松,反而是更加的盛怒。
她的抵死拒絕,就像是一盆子的油硬生生地澆在他心頭,意外燃起了連他自己都熄滅不了的熊熊怒火。
“我……不想!泵鎸δ樕惶玫乃獑栰`得好努力才讓自己不發(fā)抖,甚至大起膽子堅定的拒絕。
“為什么?”赫連蒼龍皺緊了眉頭。他不解,為什么她總視他如妖魔鬼怪一般退避三舍?
從旁人口中聽到是一回事,但聽到她親口這么說,又是另外一回事,令他的心情非常不悅。
他有這么恐怖嗎?
莫問靈望著他,不知該怎么告訴他,不論是他身形或脾氣,他都會讓她想起不堪的過去,所以她才想躲,才想逃避他。
她知道這對他并不公平,可是她卻無法控制自己。
“因為我高攀不上你,我是一個克夫的寡婦,命中帶煞,要是克著了你,我擔不起這樣的罪過!彼f。
這樣的理由應(yīng)該夠充足了,任何一個還有理智的男人,都知道該閃她閃得遠遠的。
“就因為這個可笑的理由?”
赫連蒼龍的內(nèi)心,就和他的外表一樣粗獷豪邁、不拘小節(jié),我行我素的他,當然不會相信那套江湖術(shù)士騙吃騙喝的說法。
“這個理由就已足夠,我真的不想再害人了!痹谒您楉梢曄拢獑栰`輕聲喃道。
那種被人指著鼻子辱罵是災(zāi)星的情景,經(jīng)歷一次已經(jīng)太多了,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答應(yīng)嫁進赫連府。
因為她完全不知道,等在她眼前的會是怎樣的災(zāi)難。
“如果我不怕你克呢?”
望著她臉上那種退縮自卑的表情,赫連蒼龍的心驀地莫名抽疼。
在那一瞬間,他知道,這個女人是真心相信自己的命硬得能克人,所以抵死拒絕嫁進赫連府,不是因為嫌棄他,更不是因為看不起赫連府。
那是一種打從心底蔓延出來的絕望認命,不愿自己再害人,寧愿一個人孤老以終。
所以,她寧愿委屈自己嫁給一個出宮的太監(jiān)為妻,亦不愿成為他的妻子拖累他。
這個女人,不僅單純,還有一顆極度善良的心……
從來不曾因任何女人而起波瀾的心,此刻竟為她騷動而揪疼。
深邃的雙眸再次瞥向她,見她臉上擔憂的表情,赫連蒼龍的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