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里很安靜,從交通警察突然走到車窗邊要他們把車開走后,兩人便沒再開口說話。
聶勛是不相信半個月后有個婚禮在等著她去結,何巧晴則是想到了半個月后兩個妹妹之一就得代她下嫁,兩個人都心亂如麻,沒心情再聊。
車子就在兩人沉默中平穩的前進,將他們載回家。
回到家后兩人依然不語,聶勛脫掉外套、卷起袖子,直接走進廚房開始煮食。
何巧晴輕愣了一下,這才猛然想起他在車上曾經問過她餓不餓,要不要吃宵夜的話,而她剛開始的回答是好。沒想到他竟然沒忘記這件事。
看著他在廚房區忙碌的背影,她的鼻頭忍不住酸了一下,將皮包放下后,走進南房區直接從后頭環抱住他的腰,同時將臉貼靠在他背后。
聶勛回頭看她。
“我們明天就去結婚好嗎?”她低聲道。
他停下了動作,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說。他拉開她環抱住自己的手,轉身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為什么這么突然?”他問她。
何巧晴沉默的看著他,沒有回答。
“為了逃游半個月后的那場婚禮嗎?你不是已經拒絕了?這張臉就是因為拒絕才受傷的!彼焓州p輕地撫過她紅腫的臉頰,眼底有著心疼。
是逃避嗎?也許是。因為她真的很害怕如果自己不趕緊和他結婚的話,半個月后她會不自覺的做出什么傻事來。
“不行嗎?”她輕咬下唇看著他。
“當然可以。但是我要知道為什么?”他柔聲道,然后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補了一句,“不要騙我任何事。”
何巧晴沉默的咬著唇猶豫了一會兒又掙扎了一會兒,這才緩緩地開口說:“我跟你說過我有一個弟弟,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寶貝,我們何家唯一的金孫……”
他在她開口說話后,牽著她走到吧臺邊,輕輕將她按坐在高腳椅上,然后在轉身前溫柔的對她吩咐,“繼續說,我煮面給你吃!
“一個到處惹是生非的金孫!彼Σ怀鰜恚荒苈槟镜睦^續說著!皼]有人管得動他,沒有人知道下一秒他又會惹出什么事來,從我懂事至今,他就一直橫行霸道、無法無天,因為不管發生什么事都有人替他善后收尾。我不知道他從什么時候開始迷上了賭博,沒有人告訴過我。聽說他在外面欠了一大堆賭債,最近幾個月來債主們甚至天天上門討債……”
“所以你爺爺才會突然要你嫁人?”將面放人鍋中后,聶勛轉身問道。
“很好笑對不對?想不到都已經二十一世紀了,還有賣女兒、賣孫女來還債這種事。”何巧晴看了他一眼,自嘲的笑了笑,眼底卻充滿了悲哀。
聶勛走向她,伸手將她拉進懷里,將她的臉壓進自己溫暖的胸膛里。“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彼麑λWC。
“我也不會,一定不會!彼h抱著他的腰,將臉更加的埋進他胸膛里喃喃地說著,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
“你是不是還有事情沒告訴我?”聶勛仍覺得她有點不對勁。
“他們說,如果我不嫁沒關系,還是會有人代替我嫁。巧麗和巧玉,她們倆……連大學都還沒畢業。”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啞聲低喃著。
“你爺爺要她們代替你嫁?”他沉聲問。
何巧晴不語的在他懷里點了點頭。
“你知道我有錢可以替你弟弟還債!彼霂兔Α
她隨即抬起頭來,紅著眼眶對他猛搖頭!澳鞘莻永遠補不完的無底洞,我不要你趟這淌渾水,不要成為他們的提款機,不要!
“事情總要解決!
她茫然地搖著頭,腦袋一片紊亂,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不想你妹妹成為代罪羔羊對不對?你害怕自己會為了她們跑去結那個婚對不對?所以才會希望我們明天就結婚。但是這樣做之后,你會快樂嗎?未來的你能夠心安理得的過日子嗎?”他已將她看透。“不,你辦不到。”
“對,你說的對,我辦不到!焙吻汕缈粗恼f。
“也許我們倆根本就不該認識!彼蝗徽f道。
“你在說什么?”聶勛的表情瞬間變得嚴厲了起來。
“如果沒有愛上你,我就不會這么掙扎,那個男人其實也長得不差,雖然年紀大了點、結過一次婚,還有兩個小孩,但是家里很有錢,身邊還有兩個長得像黑道幫派兄弟的司機和保鏢,我若嫁給他,以后出門在外肯定不怕會被搶劫。”她勉強扯出一抹虛弱的微笑。
“再說一次。”他緊盯著她說道。
她看著他,眼淚差點掉下來!澳莻男人——”
“最前面那一句!彼驍嗨脑。
她一臉傷心又茫然的看著他,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最前面那一句?
“你說你愛上我了,是真的嗎?”他壓抑著激動,精銳的雙眼湛亮如星般的緊盯著她說。這是她第一次親口承認她愛他。
看著他,何巧晴忍不住閉上眼睛,淚水瞬間從她眼眶中順著臉龐滑下。
這個男人以為她是木頭人嗎?他對她有多么的溫柔愛憐,幾乎傾盡所有寵愛之能事在她身上,她會感受不到嗎?
雖然他從來沒開口對她說過我愛你三個字,但是他所有的行為舉止都讓她感覺到幸福,感覺到愛。
她愛他,好愛好愛他,愛到不想和他分手,不想失去他的愛,更不想離開他,但是她又怎能將自己的不幸帶給他呢?
血緣是割舍不斷的,有那樣的家人、那樣的弟弟,她要如何帶給他幸福,而不是帶給他層出不窮的問題和麻煩呢?
今天之前的她實在太單純也太愚蠢了,竟然以為逃到了臺北,不去聽、不去看、不回新竹去,就能一了百了永遠和他們劃分開來,重新擁有一個全新的生命和自己。她實在太笨了。真的太笨了!
“不要哭,看著我,再說一次你愛我!
聶勛的手溫柔的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她睜開濕潤的雙眼看著他——絕望的看著他。
她絕望的眼神讓他心疼.
“愛上我有這么悲慘嗎?”他輕撫著她的臉,柔聲問道。
“我愛你。”她像訣別般的對他說。
他喜孜孜的咧嘴一笑,突然深情而溫柔的吻了她一記。
“我也愛你,老婆!彼钋榈幕貞,然后突然轉身!懊鎽摵昧,先吃完再說,免得面糊掉!”
何巧晴呆了一下,卻趁機在他轉身去盛面的時候.迅速將再度溢滿眼眶的淚水抹去。
他的背影,他為她在廚房里忙祿的背影,這會是她所能看見最后一次的景象嗎?
她得離開他。
幸好她從未告訴過他老家的住址。
幸好她已經離職,他找到公司也找不到她。
幸好這件事發生在他們結婚之前。
幸好他們沒有一開始就結婚。
幸好她傷心欲絕的淚水再度滑下時,他還是背對著她。
幸好……
*
不確定他是不是有發現她想離開他的念頭,過去一個星期來,他幾乎可以說是與她寸步不離的。工作帶著她,洽公帶著她,連去上廁所也要找個人看著她,更別提是在睡覺的時候了,他的雙手總是圈抱、鉗制在她腰上,緊得她一翻身就能驚醒他。
然而人不是機器,總要休息——真正放松的那種休息才行。
連續一個星期的上緊發條,日夜操勞不休,體力終究是會有透盡不支的時候,就像現在。
何巧晴看著癱在沙發上熟睡的聶勛,眼淚不由自主的一顆接著一顆滑落臉頰。
窗外,夕陽西下,最后一絲陽光消失在逐漸沉暗的天際,客廳里也跟著陷入了黑暗,只有電視螢幕透著光,以變化晃動的光線微微照亮客廳,照映在他沉睡的臉上。
連續四十個小時通宵達旦的工作,再加上連續緊繃了一個星期的神經,他的疲憊早已全寫在臉上,卻仍逞強的當她說不累不想睡想看電視時,硬撐在她身邊說要陪她。
一個小時內,他打了上百個哈欠加五個盹,卻仍拚命的睜著目無焦距的雙眼陪她看電視。
電視里演了什么,他肯定不知道。
事實上,連她也不知道。
一個硬撐著疲憊的身體睜著眼瞪著電視,一個硬撐著傷心欲絕與心疼的心睜著混看著電視,兩個人都一樣視而不見。
一個半小時像是一世紀,幾乎已是她的極限,幸好他在她崩潰之前先睡著了,否則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硬撐多久?
該離開了,她告訴自己,她得趁他醒來之前趕快離開,錯過這個機會,說不定就沒有下一個了。
她的心知道,身體卻不想移動。
他的眼耳口鼻,他沉睡的模樣、醒著的模樣、笑著的模樣還有說話的模樣,她都不想忘記。但是一旦分離的時間久了,她終究還是會忘記吧?忘記他的長柏,他睡著時的模樣、醒著時的模樣、笑著時的模樣……她真的不想忘記他。
有什么方法可以讓一個人永遠記得另一個人的所有模樣,愛可以嗎?恨呢?
聶勛會恨她吧,在她不告而別、銷聲匿跡之后。
他會找她嗎?臺灣不大,新竹更小,但是要找一個人應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她有心要躲的話,更何況她的家人是不會愿意幫助他的。
淚水不斷的從眼眶里滑落,心卻不再感覺到痛,只剩下麻木。
真的該走了,這一生他們兩無緣,來生她再來償還他的情意。
無法遏制自己的行為,在起身前顫身輕輕地吻了他一下,她知道這個冒險,有可能會吵醒他,但她還是情不自禁無法阻止自己。
他沒有醒,連動都沒有動。過去一個星期來為了守住她,他是真的累壞了,但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會了。
依依不舍的看他最后一眼,她毅然轉身,舉步艱難的走向大門,每走一步心就淌血一寸。
不要回頭,不要停下來。像是定心咒般,她不斷地默念著,不斷往前走,一步又一步。
開門。關門。走進電梯。走出大廈。
外頭夜已籠罩整片大地,街燈、路燈、車燈再多再亮,也點亮不了漆黑的夜空,就像她此刻的心一樣,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