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色將明未明,儲大娘已過來敲門。
于季友從起床便開始叮嚀,什么小心腳步,要注意安全,別大意涉險……一樣一樣聽見普寧應好了之后,他才甘愿放人。
普寧一走,屋子便安靜了下來。他悵然若失地挲床鋪,剛才她睡著的地方余溫猶存;閉眼,他仍能在腦中勾勒出她熟睡的容顏。
有她在,氣氛就生動活潑,連白茶也變得甘美。她一離開,就像香花失去了香味,連日光也跟著黯淡了下來。
若是他的傷能再快點痊愈就好了,F在他就能陪著她到河邊去,也不用趴在這干瞪眼。
敲門聲打斷他的沉思。
“誰?”
“是我霍香,我能進去么?”
“門沒鎖。”
霍香綜著笑靨走入,瞧見于季友仍趴在床上,臉紅了紅。
“剛好像看見蘋兒姑娘出去?”昨晚見了他之后,她一夜輾轉,滿腦子全是他端正黝黑的俊臉,還有未來的大好前景。
于季友點頭,詢問:“大娘帶她去河邊,那兒安不安全?”
“有大娘在,您放心!被粝憬咏翊。“您想再睡一會兒,還是起來坐坐?”
“麻煩你。”他手伸向她,真把她當成了婢女看待。“你哥哥呢?”
“工作去了,公子找他有事?”
于季友想了下搖頭,他本來是想請霍梓攙他到河邊看看!澳阒来竽锶ズ舆吺站W,來回要多少時間?”
“頂多一個時辰!被粝阌行﹨挓,從進門他就不斷問同樣的事!肮硬挥脫,蘋兒姑娘會好好的,不會發生什么意外的。”
他知道,但他就是不放心。因為他最惦記的那人,這會兒不在他身邊。
“你去把門打開,拿把椅靠著。”
霍香一愣。“做什么?”
“照做就對了!
聽見他語氣不善,教霍香有些訕訕,只好拎起擱在一旁的臟衣藍,說要到井邊洗衣裳。
再進茅屋,看見于季友巴巴地眺著門外,霍香才知道他先前為何做那吩咐,他不放心他“妹妹”,想能早點看見她一會兒是一會兒。
拜托,從沒看過這么保護妹妹的哥哥;粝惆捣籽。
不行,她非得快點扭轉局勢,想辦法引起他注意不可。
“剛才進來忘了問,公子用過早膳了么?”
于季友瞟她一眼,搖頭!拔也火I,蘋兒先前說會煮魚湯給我喝!
“您不餓,可蘋兒姑娘未必是這樣!被粝阏f得有理。“河邊一趟路不算近,出門又沒用膳,她回來不餓慌了才怪!
也對。于季友想,雖然昨晚普寧說過膳食都由她處理,可來來回回走了一個時辰的路,還要進灶房,會不會太勞累她了?
“你可以幫忙?”
“當然!被粝阍趺磿胚^表現的機會!拔椰F在回去準備,差不多蘋兒姑娘回來,就可以上桌吃飯了!
于季友謝過她。
兩刻鐘后,半身濕的普寧急呼呼地跑回來。
于季友早從洞開的門看見她。一靠近,便見他皺眉問:“怎么回事?怎么會弄成這樣!”
“沒事啦!彼χ矒帷!皠偛糯竽镆夷猛白咏o她,石頭太滑,我一不小心跌跤了!
他拉來她細看。“手腳呢?有沒有傷到哪?”
“只是衣裳濕了,待會兒大娘會拿衣裳來借我……”
兩人說話同時,霍香正好進門來。
“于公子,早膳準備好了,啊,正好,蘋兒姑娘也回來了!
普寧一見霍香,眉頭立刻皺起!澳闶钦l?”
于季友幫忙解釋:“她就是我昨晚說的,霍梓的妹妹!
霍香把木盤擱下,溫婉一笑!俺醮我娒妫医谢粝。”
怎么會這樣?!普寧不可置信,她本以為長得孔武有力的霍梓,妹妹應該不會俊到哪去,但沒想到,人家卻是個嬌嫩嫩的漂亮姑娘!
她瞪向桌上!八陕锒诉@些菜來?我不是說過我會去煮魚湯!
“是于公子擔心您回來會肚子餓,才要我準備一些。來么,坐著休息吃點,我想公子肚子一定餓了……”
“是啊,先吃點,魚湯可以等會兒再弄!
普寧一把火起,昨晚上他明明說過只是找人來幫她洗衣擔水,才多久時間,他就忘了他說過的話!
“等會兒?等會兒肚子都飽了,我還弄魚湯做什么?!”她抄起木盤往霍香手里一塞!爸x謝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霍香傻了!疤O兒姑娘……于公子……”
“別這樣,蘋兒。”于季友覺得過意不去,畢竟這飯是他開口請她幫忙做的!安贿^一頓飯,我保證你等會兒煮的魚湯我一定會喝完!
“是么是么,”霍香刻意討好。“我知道蘋兒姑娘不擅廚藝,等會兒煮魚湯,我也可以一道幫忙!
霍香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普寧現在忌諱人家說她不夠能干,而且還是在于季友面前,這要她面子往哪擺!
她氣急敗壞地說:“對對對,你手腳麻利又善良,我笨手笨腳。那你告訴我,為什么你開頭不來,非得趁我不在,才假惺惺跑來幫忙?”
霍香臉一紅。“我不曉得……我哥哥……昨天才告訴我……”
“是,”普寧逼近一步!斑@村子上上下下就二十多戶人家,你能夠深局簡出到不曉得村里多了兩個生人?”
霍香答不出話。她總不能吐實,說她跑這幫忙的目的,是為了她英俊的哥哥。
于季友一頭霧水,搞不懂普寧為何發這么大脾氣。
“蘋兒,霍姑娘好心好意做了飯,你就退讓一次--”
她打斷他話。“我不要再退讓,我就是不要吃她做的菜,我就是不要她進我們的屋子!”
普寧說不出口,她所以鬧別扭,全是因為嫉妒。昨晚明明說好,他只吃她做的菜,霍香才來多久時間,他就忘了他說過的話!這種情況下,她怎么可能吃得下霍香做的菜。
“蘋兒,講理點!”
“我哪不講理?”她霍地轉過身!懊髅魇悄阌H口答應要等我做魚湯給你喝,才多久你就變卦了!”他也不想想,她學習割烹料理,就是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現。這會兒連她拿手的事情都被做光了,她還能干嘛?
于季友不懂她為什么要如此小題大作!拔覄偛皇钦f過我一定會喝--”
“但我不要這個樣子么!”普寧跺腳。
“總而言之,我反悔,我不要她來了!
“胡鬧,承諾豈能說不要就不要!彼迤鹉榿怼L热羧搜远鵁o信,那這世間還有什么可以相信!
敢說她!“你還不是一樣!”
“好了好了兩位,別生氣。”肇事者竟搖身成了和事佬,霍香安撫著。“既然蘋兒姑娘不愛吃我做的菜,我馬上端回去……”
“擱下,她不吃我吃!庇诩居岩矂恿烁位。他認為自己跟霍香都是一片好意,該道歉、退讓的人是她。普寧不該無理取鬧,他該教會她這點道理。
普寧不可置信地看他!澳愕囊馑际悄銓幙闪粝滤,也不要我?”
他沉沉吐氣!叭绻阍龠@么不講理,是!
他竟然當著霍香面讓她難看!
“好!逼諏帤獾蔑j淚!凹热荒氵@么喜歡跟她一塊,今后就由她照顧你,我走,總行了吧!”
不等于季友反應,她推開杵在門邊的霍香,倏地跑出門去。
同在這個時候,李進跟胡里在鎮上大夫帶領下,率著大批人馬進到了翠嶺村。
一見這陣仗,村民全呆住了。
一輩子也沒見過的龐大隊伍,一個個英挺逼人的官爺,一匹匹高大的駿馬,亮晃晃的長槍鐵衣,還有珠光寶氣的彩轎--
又一次,村長被簇擁著出來,哈腰望著最前頭的李進。
“官、官、官爺……”
李進居高俯視問道:“據說前幾天有一對男女來你們村?”
“是是是……”村長神色猶疑不定!笆且粚π沼诘男置茫恢拦贍斦宜麄儭
李進從懷里取出金簪!耙娺^么?”
村長倒抽口氣,他當然見過那金簪,問題是,怎么會在這官爺手上?
“說!
“有有有……就是那對兄妹,在那個妹妹的頭上……”
“她人在哪?”
“在、在、在……”村長指向茅屋。
“其他人先等著!崩钸M翻身下馬,立刻朝村長指的方向跑去。
恰好,與飛奔而出的普寧撞個正著,李進趕忙穩住她。
“李進?!”普寧嚇了一跳。
“公主!”他雙袖一甩跪下!跋鹿僮镌撊f死,讓公主受苦了。”
李進一跪,其他人哪敢站著,包括村民在內,全部跟著俯首伏拜。
普寧扶起李進,望著眾人!岸计饋戆!
唯獨村長還跪在地上。
李進回頭:“沒聽見公主吩咐?”
“有有有,草民有聽見,但就是……”嚇得腿軟了。村長一覷普寧,又連連磕頭。“還望公主大人大量,原諒草民有眼不識泰山……”
“等等--”李進橫眉豎目地質問:“你剛說你對公主做了什么?”
“我、我、我……”
“別這樣!逼諏幰皇寡凵钸M別追究!笆俏依硖澰谙。對不起,我當初進村,對你們瞞了一些事。我名字確實叫蘋兒,但我不姓于,我姓李,也是當今皇帝的女兒--普寧公主。”
屋子里霍香聽見了,愣愣地轉頭看著于季友。
不等霍香開口,于季友自個兒答了。“沒錯,她是普寧公主,而我是山南東道節度使之子,也是當今皇帝的駙馬、普寧公主未來的夫婿!
霍香跌坐在地。
天吶,她剛才竟跟一個公主--在爭風吃醋?!
于季友一看就知道霍香在擔心什么,她怕普寧會藉機折磨她。他拉開嗓門說話,也是要提醒外邊的普寧。
“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不會讓她動你一根汗毛!
同是表明立場,其實還有其他更好的說法,但突然之間,于季友只想得出這種曖昧不清的話。
想當然,不但普寧,就連霍香,也誤會了他的意思。
兩個人都以為,他的話,是在暗示他喜歡霍香,更勝普寧。
普寧身子一震,臉色慘白地轉過身。
她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昨晚才承諾婚后會帶她四處游玩的良人,她最喜歡的男人,竟然當著她的面,說他要保護其他的女人?!
她纖手指向仍坐在地上的霍香。“你的意思是,為了保有她,你不惜跟我作對?”
“只要你想傷害她!
這話底下還隱著一個意思,只是普寧太生氣,沒聽懂。
他保護霍香,只在她會被她傷害的時候;換句話說,只要她不找霍香麻煩,他也用不著費心。
普寧震驚地望著兩人。
眼前這一切,太可笑了。想不到她接連幾日的付出,竟還敵不過一個陌生姑娘的一餐飯!
他到底當她是什么?招之即來的消遣玩意兒?
好一匹野馬,好個鐵漢,這么不憐惜地踐踏了她的心。
感覺淚水已眼眶中滾動,她用力吸氣,她才不要在他倆面前失了儀態!斑@句話我記得了--李進,我們走!
在淚水滑落之前,她毅然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