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傅天抒因為一場可怕的夢醒來,再也無法睡下。
夢里,有個滿身是血的女人推開了他,他轉身拼命的跑,后面明明沒人追他,可他卻驚懼不已。
這可怕的情景他已不是第一次夢見了。
自從那次出城尋找慕真,在小徑上撿到她沾血的鞋后,他已好幾次作著這讓他一身冷汗的惡夢。
那女人是誰?難道是……他的生母嗎?她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他不記得曾經發生過的事?為什么他對自己的身世及家人毫無印象?如果他有家人,那么他們又在哪里?
傅天抒起身從柜子里拿出那條他被傅長年夫婦倆發現時,系在腰上、繡著“天抒”兩字的腰帶。
這是誰繡的?他的母親嗎?想著,他越覺心情激動。
走出房外,他在廊下坐著,希望深夜里的風能稍稍平復他有點兒激動的情緒。
“二爺?”
聽見外面有聲響,趙慕真起身下床,來到房外查看,見傅天抒一個人坐在廊下,她有點訝異。
傅天抒轉頭看她,“我吵到你了?”
她搖頭一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睡不著?”
“作了惡夢!彼f。
她掩唇一笑,“二爺這么大的人了,還因為作了惡夢而睡不著?”
“這惡夢已不是第一次……”
聞言,她笑意一收,神情嚴肅地問:“是同樣的惡夢?”
“嗯!彼钌畹奈艘豢跉,細訴著,“之前在城郊找到你的鞋時,我的腦海里出現了不曾見過的畫面,之后那畫面便成了我的惡夢……夢中,有個滿身是血的女人推開了我,像是在叫我快跑,我轉身跑開,再回頭時,只看見一只沾滿鮮血的鞋……”
聽到這里,趙慕真的心一揪。
她知道傅天抒三歲那年被傅長年夫婦倆發現時,身上沾著血跡,卻對自己的事毫無記憶,沒人知道他發生了什么事,而他似乎也因為過度的驚嚇而忘了。
難道他那沉睡的記憶慢慢蘇醒了?
“二爺,”她秀眉一擰,“莫非你夢見的是你的娘親?”
“我也這么想,只是……她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她是誰?我又是誰?”他濃眉緊皺,神情悲傷而痛苦,“那夢既可怕又悲傷,我總覺得她發生了不好的事,可我卻一點都想不起來……她死了嗎?除了她,我還有其他的家人嗎?”
慕真見他情緒有點兒激動,她伸出手,溫柔的握住了他不自覺顫抖著的大手。
當她溫暖的手握住了他的,傅天抒微微一顫,“慕真……”
“二爺,”她眼底泛著淚光,“別這樣折磨自己,不管發生了什么事,都不是因你而起,你當時只是個三歲的孩子!
“我知道,只不過……”
未待他說完,她緊緊抱住了他,輕輕安撫,“二爺,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不論你傷心、憤怒、還是歡喜,我都會在。”
一股暖流涌上心頭,教他原本有些激動的情緒瞬間平靜了下來。
他伸手環住了她,發出一聲低低的喟嘆。
“幸好有你,慕真,”他聲音里充滿感激,“感謝老天讓我擁有了你……”
“二爺,不管你是誰,有著什么樣的過去,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想法……”她揚起臉,深情凝望著他,“我永遠都不會離你而去。”
傅天抒低頭深深注視著她,唇角浮起一抹安心的笑意。
幾日后,傅耀祖來到鎮金堂的工坊。
“傅天抒在嗎?”一進工坊,他便問著傅天抒的去向。
其實他早知道傅天抒不在,稍早他便偷偷的躲在對面的巷子里,觀察著工坊的動靜。
他親眼看見傅天抒帶著商品出去后才走出巷子,進到工坊里來。
看見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到工坊來的傅耀祖突然現身,金匠們都十分訝異。
“大少爺,你找二爺有事嗎?他不久前出門了。”李叔回答。
“這樣啊……”傅耀祖故作無事狀的這兒看看,那兒瞧瞧,然后閑閑的問道:“他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
“二爺沒交代!
“嗯嗯!备狄嫣籼裘,發出無意義的虛聲,然后走到李叔的工作臺前。
他一眼便看見李叔正在制作佟明雪的鏈子,而那顆稀有的紅色寶石便放在一旁的絲綢布上。
他眼睛一亮,不只因為它璀璨奪目,也因為郝健交給他的那顆復制品竟跟這真貨真假難辨。
他忍不住心想,郝健復制真品的技藝如此高超,過去不知已賣過多少贗品給不知情的客人了。
“你在做什么?”他假裝毫不知情,“這寶石真是難得一見……”
李叔雖覺得突然對他們的工作有了興趣的傅耀祖極不尋常,但他畢竟是傅家大少爺,自是得回答他的話。
“這顆寶石是城守大人的親家送給明雪小姐的,明雪小姐希望將寶石鑲嵌在煉子上,現在只要將寶石鑲上,便大功告成了!
“是嗎?”傅耀祖伸手去拿。
見狀,反應不及的李叔一驚!按笊贍,這寶石不能……”
“不能怎樣?”傅耀祖將寶石捏在手里,一臉不悅,“難道我看都不能看一眼嗎?”
“不,可是……”李叔十分為難。
傅耀祖輕啐一聲,“這么難得一見的珍寶,我看一下就還你,你緊張什么?還你吧,真是莫名其妙!”
他將紅寶石擱在絲綢布上,悻悻然的走出了工坊。
見猶如瘟神般的大少爺離開,大伙兒都松了口氣。
傅耀祖一出工坊便快步離開,走進一條僻靜的巷內。
見四下無人,他小心翼翼的將袖中的紅色寶石拿在掌心里細細的看著,唇角揚起一抹得意又冷酷的笑。
此時李叔應該已經開始著手將寶石鑲嵌在煉上,那鏈子及其他首飾一完成,便會立刻送往城守大人那兒。
他不知道城守大人得多久才會發現寶石遭到掉包,但他知道自己得趁東窗事發之前先離開永春城。
想來,爹逼他赴京真是意外幫了他一個大忙。一想到傅天抒將因此事鋃鐺入獄,他就忍不住想縱聲大笑。
“爹,娘,您們遲早會到京城來求我回家的!
翌日,傅耀祖告別了傅長年夫婦,火速離開了永春城。
這本就是傅長年的安排,因此不只他未對傅耀祖突然離開起疑,就連其他人也不覺有異。
沒有人因為他的離開而感到不舍,反倒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不過這事只能在心里想,可沒人率直到將它說出口,正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傅耀祖再如何惹人嫌惡,畢竟還是傅長年夫妻的兒子。
又隔一日,李叔終于完成了五件首飾,趙慕真將它們用精心挑選并稍作改造的盒子裝好,與傅天抒一起送到了佟府。
佟明雪看過之后十分滿意,立刻遣人從賬房送來連工帶料共一百三十兩銀子,當面交給了傅天抒。
傅天抒與趙慕真謝過佟明雪后便告辭離開。
兩日后,店里正忙碌之時,外面傳來了一陣騷動——
“外頭是怎么了?”韓棟疑惑地問。
“我去瞧瞧!绷秩洪_正要出去一探究竟,只見幾名衙門弟兄沖了進來,其中一個便是他在衙門當差時的好友陳學典。
“兄弟,這是干什么?”他奇怪的問陳學典。
“我等奉城守大人之命,前來緝拿傅天抒、趙慕真及金匠頭兒李翰光三人!”陳學典說。
聞言,韓棟、林群開、伙計們及在場的客人都大吃一驚。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群開急問。
“明雪小姐夫家所贈寶石遭到掉包,傅天抒等三人涉嫌重大,城守大人命我等速將三人緝拿待審。”
“什么?寶石被掉包?怎么可能?!”韓棟難以置信地低語。
這時,在場的客人聽聞此事,都不禁議論紛紛。
“居然敢掉包明雪小姐的寶石,真的假的?”
“哎呀,鎮金堂居然敢做這種事?真是……”
聽見客人們的議論,韓棟又氣又急地反駁,“這一定是誤會,鎮金堂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是啊,”林群開看著陳學典,急著澄清,“我了解天抒的為人,他不可能……”
“群開,”陳學典打斷了他,“我也是奉命行事,傅天抒到底在哪里?”
“我在這里!苯浱韺毦o急通報,傳天抒立刻從工坊過來。
盡管是“掉包寶石”如此嚴厲的指控,他還是從容鎮定,未見懼色。
他沒做過這種事,也相信慕真跟李叔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既是絕對沒有的事,他自然不必心驚或心虛。
“大人,我跟你回衙門吧!备堤焓阏f。
“趙慕真跟金匠李翰光呢?”陳學典態度十分強硬,“城守大人有命,一個都不能少!
見狀,林群開十分不悅,“有必要如此咄咄逼人嗎?!”
“群開,”傅天抒打斷了他,“大人也是奉命行事,別為難他,去工坊將李叔跟慕真叫來吧!
“可是……”
傅天抒以手勢制止他再說下去,“不會有事,快去吧。”
公堂上,城守大人佟世義親自問案,佟明雪安靜的坐在簾后聽審。
傅天抒、趙慕真及李叔在陳學典的引領下來到了公堂,其中慕真跟李叔從未見過這等陣仗,難掩內心的疑懼不安,惶恐全寫在臉上。
三人才剛站定,佟世義已氣怒的喝斥,“傅天抒,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掉包我佟家的寶石?!”
傅天抒臉上不見驚色,沉著地答道:“大人,這一定是誤會,鎮金堂向來首重誠信,絕不會、更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哼!”佟世義冷哼一聲,“來人,將鏈子拿給他瞧瞧!
“是,大人!睅煚攲㈡溩幽弥粮堤焓忝媲啊
接過鏈子,他立刻發現到鑲在煉上的紅色寶石有缺角!俺鞘卮笕耍@寶石已遭毀損……”
“若不是遭到毀損,我還不知道那是幾可亂真的假貨!”佟世義怒氣難消!氨竟俚奈磥碣t婿將寶石交到我手中時說過,這寶石堅可擊石,絕不會因為一般碰撞而碎裂。
“今日我夫人將它拿出賞玩時一個不小心掉在地上,沒想到竟缺了一角,我起了疑心,遂交由行家鑒定,才發現這只是一顆上了色的尋常水晶!”
聽完他的話,李叔怯怯地道:“城守大人,有沒有可能……它本來就是顆上色的尋常水晶?”
聞言,佟世義勃然大怒,“放肆!你可知道我未來賢婿是何許人也?又是什么出身?絕不是如此浮夸之輩!”
“大人,大師傅絕無冒犯之意!备堤焓銥槔钍逭f情。
“傅天抒,寶石確確實實交給了你鎮金堂,如今交回來的卻是假貨,無論如何,你今天都要給我個交代!彼倏聪蜈w慕真及李翰光,“小女將寶石交給趙慕真,而負責制作的人是李翰光,經手過寶石的就你三人,不是嗎?”
傅天抒知道他暗指什么!俺鞘卮笕,傅某愿以項上人頭擔保趙慕真及大師傅的清白,他們絕不是貪財之輩!
“不是趙慕真,也不是李翰光,那么難道是你嗎?”
他挺直腰桿,態度坦蕩。“傅某問心無愧。”
“好個問心無愧。”佟世義表情一凝,“來人,將傅天抒暫押大牢,擇日再審!”
聽見城守大人要將傅天抒暫押大牢,趙慕真嚇得臉色發白,想起以前的事情。
從前在長慶城時,曾有個怡春院的仆役被懷疑偷了花娘的首飾而遭逮,在衙門拘禁了數日,受盡折磨,后來雖然逮到了真正的偷兒還他清白,他卻因為挨不住刑求而一命嗚呼。
城守大人及衙門根本沒有實質證據能證明傅天抒對寶石動了手腳,要是衙役為了邀功而對他逼供用刑,那他……天啊,想起當時那個仆役被送回來時的慘樣,她不禁背脊一涼,全身寒顫。
不行,她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在傅天抒身上,更不能讓傅家及鎮金堂因此背上這不名譽的罪名。
她出身寒微,又是從怡春院那種地方逃出來的,這罪由她來擔最合適。
她要保護傅天抒,要保護傅家、鎮金堂及所有愛她的人,為了他們,什么苦、什么罪,她都愿意承受。
想著,她咚的一聲屈膝跪下,此舉教傅天抒及所有人都是一怔。
“慕真,你這是……”傅天抒隱隱感覺到她想做些什么,還來不及阻止,她已俯首認罪。
“大人,寶石是我調換的!跟二爺、大師傅,還有鎮金堂無關!是我,都是我!”
這戲劇性的發展教所有人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就連靜靜躲在簾后的佟明雪都嚇了一跳。
“慕真,你在胡說什么?”傅天抒伸出手想將她拉起。
她甩開他的手,正視著前方座上的佟世義,“大人,我起了貪念,掉包了明雪小姐的寶石,我……我才是真正的犯人!
傅天抒又驚又氣,轉而看著佟世義,“大人,這事絕非她所為,她只是為了維護我才胡亂認罪,請大人明察!”
“不,是我!真的是我!”趙慕真趴跪在地,不斷磕頭,“請大人將我關起來,一切都是我所為!
“慕真!”傅天抒神情驚慌,“你不是那種人,別……”
“你真的知道我是哪種人嗎?!”她打斷他,兩眼直勾勾的瞪著他,“我從小在怡春院那種地方打滾,我是壞胚子,我貪慕虛榮,我想過好日子,我撒謊、偷東西,什么壞事我都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