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刀也太狠了。
砍得莫追頭昏眼花、四肢發麻、內外皆傷……還把他身為男人的顏面都給丟盡了。
幾日前,因自家小弟寒疾發作,聽大夫所言,此回小弟寒疾病況甚是兇險,故此,燕磊不得不聽從小弟所言,十萬火急地讓他倆成辛沖沖喜。
而就在成親這日,原本此時該是熱熱鬧鬧、賀聲盈門的侯府大廳中,白新娘子下了花轎進了門起,就一直處于一種死寂般的寧靜,搞得莫追都覺得今兒個不是他的大喜之日,而是哪個喪家準備抬棺出殯了。
代替高堂坐在上位的燕磊,面無表情地扶起行完禮的新郎容止,而把蓋著紅蓋頭的新娘莫追給晾在一邊,還是容止怕情況太難堪,趕緊把磕完頭還一直跪在地上的莫追也扶起來,這才沒讓莫追在眾人面前下不了臺。
就在他倆雙雙站起后,廳內總算有了聲響,一個個目瞪口呆的賓客,紛紛在私底下交頭接耳交流心得。
“好高大的新娘啊……”
“這新郎新娘是不是弄錯顛倒了?”
“我聽說,新娘是侯府里的一個下人……”
“咳咳!”
愈聽愈不堪入耳,燕磊板著臉用力地清清嗓子,鎮住一廳七嘴八舌的討論,并揚手命管家快把那對出盡風頭的新人給送去新房。
趕跑了根本就不敢留在新房一步的大娘和仆婦們后,容止雙手合上門扇,就見方才還端坐在新床上的莫追,此時已自行揭了紅蓋頭,奄奄一息地半趴在床邊。
“娘子?”
他兩手掩著臉,“嗚嗚嗚,我被蹂躪了……”
“我這不是還沒動手也沒下口嗎?”她倦累地摘下頭上的喜帽,扯去胸前新郎倌的大紅花結,身上的喜袍也是一路走一路脫。
莫追含怨地抬起頭,“是精神上!”
她來到床邊,看著他頂上也不知有幾斤重的鳳冠,問得很嚴肅。
“肉體方面沒有?”聽說他今兒個天都還沒亮就被挖起來妝點打扮,天寒地凍的,這身單薄的行頭還穿了整整一日……好險 新娘不是她。
“今兒個一整日,我就沒進過半粒米、沒喝過半滴水,那些女人她們存心想餓死我……
一籮筐的控訴不停歇地倒進容止的耳里,她認命地走去喜桌那邊取來一些精巧的吃食,擺在床邊的小花桌上。
“好了,快給你的腸胃進補吧,別鬧別扭了!蹦切┡穗m是虐待了他,可她也沒比他好過啊,身上的毒隱隱作疼不說,還被像是嫁女兒一般含悲帶淚的燕磊給精神攻擊了一天,她又比他好哪去了?
“我鬧別扭?”莫追邊毫無形象地抓起糕餅往嘴里塞,邊忿忿地問,“你瞧瞧我,這像什么祥子?”
老實說,挺像餓鬼投胎的母夜叉……
“傾國傾城俏佳人?”為免他繼續在情緒上造反,她硬是違背良心地稱贊。
一根青筋自莫追的額上浮起。
“那……”她遲疑地拖著音調,“明艷動人不可方物?”都胡詻謅成這祥了,還不滿意那就太貪心了喔。
他開始撩衣袖握拳頭。
容止索性靠坐在床柱邊,擺出一副任君采換的姿勢,“娘子,想撲就撲上來吧,不過相公我身子弱又怕疼,你……輕點兒!
莫追險險噴出一口心頭血,“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看我笑話?”
“我總得苦中作樂不是?”她閉上眼,真的再也撐不住了,身子軟軟地往床上泡。
莫追這才發現事情不妙,他將她扶抱過來,先是取下她面上的假臉皮,見她臉色白中帶青,趕忙摘了他頭上礙事的鳳冠,撩起衣袖為她輸以內力止痛。
好一會兒,在她的身子總算不再縮成一團時,他脫下被她汗濕的衣裳換了件干爽溫暖的,再去幫她打了盆熱水來。
他邊擦著她的臉邊問:“還疼?”
“好多了……”她吁了口氣,很在意他臉上不太情愿的模樣,“瞧你,臉黑得跟灶底似的!
“我成親了!彼麗瀽灥氐。
她強打起精神,對他眉開眼笑,“真巧,我也是,同喜同喜!
“我跟個男人成親了。”
“本質上是女人!鼻昂箅m有點分不清楚,但他也別忽視得這么厲害好嗎?
“我上了花轎!彪m然只是象征性地繞了侯府外頭三圈。
“你想想天底下多少男人都沒這等難得的經驗啊!苯^對會永生難忘的。
他以指頻戳著她的鼻尖,“還拜了天地跟高堂。”
“不就是磕磕頭嗎?”
“這輩子我只拜過我家那個老頭子!彼镣瓯亲痈膹椝念~頭。
“就當是意外收獲羅?”無力反抗的她只能任他凌虐。
“我還一身鳳冠霞帔……”是可忍,孰不可忍,最丟臉的就是這個。
容止漾著討好的笑,“你肯定是天底下最美麗最嬌艷的新娘子了,乖,相公我不嫌棄你!
莫追火大地改捏起她的兩頰。
她嘆口氣,“娘子,木已成舟,你就別太激動了,再晃當心這艘破船就沉了!币l泄也該發泄夠了吧?
他再瞪她一眼,收起已涼的布巾,又再去打了盆水替自個兒卸去一臉的濃妝。打點完一身后,他坐至她的身邊,繼續以幽怨的目光對她進行無聲的控訴。
容止很是無奈,“反正咱倆生米都還沒煮成熟飯呢……”
“你肯煮?”他揚高劍眉,唇邊泛著冷冷的笑。
她果然一如他所料,“咱們有言在先,相公我不對你負責的!
“你這不負責任的慣犯!都拜過堂了你還敢繼續不負責?”就知道她事成把人扔過墻的壞習慣不會改。
“待明日大哥喝過媳婦茶再說吧!彼龤舛ㄉ耖e地道。
莫追悚然一驚,“難不成……明日我還真得對那個燕磊敬茶?”
“你說呢?媳婦。”容止朝他眨眨眼,心底其實不太看好明日他與燕磊的交鋒。
他一臉悔不當初,“打一開始我就不該上了你這艘賊船……”
“當初可是你追著我不放的,沒人逼你!碧澦叫莫追,都叫他不要追了。
靠坐在喜床邊,莫追無言地望著帳頂,觸目所及,皆是一片紅艷艷令人喘不過來的無邊喜色,又累又乏的他,腦中有些茫然又有點懊惱。
早知道……早知道遇上她后會這么麻煩,當初他就不該追著她不放,不然也不會招來今日這一切了。
整個人都縮在喜被里的容止,總覺得不管房里添了幾具火盆、喜被再怎么厚實,她還是打骨子里發冷,實在是被那毒性誘發的寒意給凍得受不了,她悄悄把手伸出被子握住他的,求援地看著他。
為了她身上的冰涼,莫追皺了皺眉。他只遲疑了一會兒,便踢掉腳上的繡花鞋、剝下身上的喜服,只著一身中衣便拉開喜被也一道擠進被窩里頭,將她整個人置在他身上后,運起內力令兩掌微微生熱發燙,不疾不徐地為她撫去一身的寒意。
在摸到她手臂上幾個明顯的疤痕時,他的大掌停頓了一下,然后低聲問著。
“你常受這類的傷?”這女人……怎么就是不懂得愛惜自己?
“干這行總會有點代價……”她側著臉趴睡在他的頸間,舒適地閉著眼,覺得他的身子溫暖得就像春天,“我可不像你有著相級初階的武力傍身,不拿命來搏,我拿什么本錢干內間這行?”
“有沒有想過洗手從良嫁人去?”
她挪了挪手腳,“我都娶了娘子你了!
“跟你說真格的呢!蹦奉H無奈地道,按住她的身子不讓她亂動,再拉高被子將兩人蓋得更妥。
“想過,但時候未到!
他很固執地問:“何時才能到?”
“……待我找到我二哥再說吧!
“你為納蘭先生當臥底內探……就是為了要找失散多年的二哥?”他總算明白她為何要冒那么大的風險做這一行了。
“嗯……”她以頰在他的身上蹭了蹭,聲音里蒙上了一層睡意。
“若找不到呢?真不嫁了?”感覺她的四肢暖和的差不多了,他干脆環住似乎打算就這么賴睡在他身上的她。
她模糊不精地說著,“老話一句,到時再說吧……”
“困了?”他放低了聲音。
“喔……”
身上的女人睡著后,莫追小心地移動著身子,讓她改枕著他的手臂睡在他懷中,在一室靜謐中,他朝天嘆了口氣。
怎么會是新娘?
他是想過,在日后分得了老頭子的遺產后,就遠離師門也遠離江湖,挑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娶門媳婦,然后安安分分的過著小日子,可他卻從沒想過要嫁了自個兒當新娘。
懷中的正牌相公,雖不是眉目如畫,當然更不如那個光芒萬丈的燕七公子生得那么好,但這一張小臉蛋,也算得上是清麗典雅了,說實話,看慣了她變男變女,他還是覺得她原本的模祥最是耐看。
他一手撥著她額問的發絲,漫不經心地想著,他的這位相公,不但有著模祥百變的外貌,也有著與眾不同的個性,時而精明 狡猾得跟小狐貍似的,耍賴不認帳時可以氣得人牙癢癢,有時又可以為了一個外人而心軟擔憂,還有就是私底下沒半點女人祥, 反倒跟個公子哥似的,但公事上又認真負責讓人可以放心。
這樣的她,對他從不知什么叫客氣,能利用就利用,想耍性子就耍性子,整治起他來更是不遺余力、手下從不留情……偏偏這祥的她,就是讓他沒法說丟下就丟下。
待在她的身邊雖很考驗他的忍耐力,但,與她在一塊兒,很輕松很自在,不必顧忌面子,更不需端什么架子,直來直往就好 了,她在本質上,幾乎可說是個與他差不多的人,對待個一如自己的人,真的,不需要他想太多。
很可能就是因為這祥,所以他才會吃了一回虧后,學不會乖,再接再厲地繼續咬下她的餌上她的當,如此一次次地縱容,到頭來,他竟連人生大事也都毀在她手上。
他居然嫁人了。
唉,這回真是虧大了……
聲勢浩大的暴雪,漫天蓋地的遮掩住了縷縷晨光,明明已是天光大亮的吋分,卻幽暗得猶如大地未醒之刻。
在這天寒地凍的清晨,管家打了幾個哆嗦,手捧著熱騰騰的茶壺,靜立在一旁看著大廳中三張顏色各異的臉。
大少爺的臉很黑,新媳婦的臉白皙似雪,小少爺的臉則青得有些古怪。
坐在主位上的燕磊,像要吃人似的雙眼直直盯著一早就過來敬茶的弟媳。
雖然這弟媳的臉嫩得像塊水豆腐似的,可……這身形也未免太高大了吧?小弟與他站在一塊兒,簡直就是小鳥依人、怎么看怎么不搭。他就是不明白小弟的眼光怎會這么差,什么人不挑,偏偏就是看上這個鄉下女人?
莫追高高舉起手中已經拿了很久的托盤,再次開口。
“大哥,請用茶!
然而燕磊卻動也不動,就這么任弟媳一直跪在他的面前,遲遲就是不接下那盞媳婦茶。
“大哥……”見他像個壞婆婆似地為難莫追,容止的聲音好不可憐。
燕磊的身子僵了僵,負氣地接過茶仰頭灌下,再重重把茶盞往小桌上一擱。
“行了,用膳!”可惡,他才不是甘心想認下這個弟媳的,他是看在小弟的面子上。
隨著他們一眾移師至飯廳后,管家發現,大少爺的臉色似乎黑得更上一層樓了。
飯桌上,容止神情懨懨的,什么胃口也沒有,坐在她身旁的莫追則一副好媳婦樣,容止讓他做啥他就做啥,她沒力氣端碗握筷,莫追就把粥吹涼了再喂,小菜也貼心地夾至她的嘴邊,只要她開口就行。她若是皺皺眉,莫追就放下碗筷,徐徐拍撫著她的背,等她有力氣了點才繼續伺候她用餐。
燕磊呆愣愣地舉箸不動,驚訝地看著旁若無人的小倆口,半響,他在心中長嘆。
算了算了,小弟愛就愛唄,總不能連小弟這點心愿都不成全是不?再加上,這個弟媳,其實……其實也不是真那么不好。
吃完早飯的容止剛站起就一陣暈眩,身子不穩地搖晃了一下,燕磊立刻站起,兩手都朝她伸過去了,結果卻被一旁眼疾手快的莫追給從中截走。
看著自己的小弟被弟媳攬入懷中,某種詭異的倒錯感,一點一點地在燕磊的腦海中醞釀發酵,他擔心地走至他們面前,習慣性地想將小弟給抱過來。
“小弟,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大哥送你回--”
燕家新上任的七少夫人不待他把話說完,已動作迅速地將弱不禁風的七公子給打橫抱起。
飯廳中霎時又寂靜到一個極點,接著,站在飯桌邊服侍的管家手中的茶壺摔了,上完菜的丫鬟手中的托盤掉了,燕磊的下巴……脫臼似的一時還撿不回來。
莫追一副沒事人祥,“大哥,相公身子有些不舒坦,我們就先告退了!
腦中猶一片空白的燕磊,只是傻乎乎地點著頭,于是,一旁的管家就眼睜睜地看著力大無窮的七少夫人,就這么抱走他們家的小少爺,絲毫不顧忌眾人的目光,大搖大擺地往新房的方向走去,也一路繼續制造摔杯砸盤的各種意外聲響。
他動作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大……大少爺?”
“家門不幸……”回過神的燕磊直搖著頭哀嘆再哀嘆。
“大少爺,要不要……請個大夫過府來替小少爺瞧瞧?”管家在他又沉靦于小弟被個不合格的弟媳搶走的莫名心態中,小小聲地建議。
燕磊馬上重新振作起來,“快,快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