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大山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夕陽西下,皓月升起,而后天光破曉,他才像從夢中醒來一般,眼中猶有未竟的傷懷。
他不相信母親與妹妹就這么死了,沒見到她們的尸體之前,他相信她們一定都還活著,只是躲起來了而已,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將她們找出來。
魯大山終于動了,他抹了一把疲憊的臉龐,轉(zhuǎn)頭想去尋綦菡,但他這才驚駭?shù)南肫鹚呀?jīng)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原本是想讓兩人分別冷靜一下,但他花的時間似乎太久了,居然連她的去向都沒有掌握清楚,萬一她就這么跑進了山林里,和母親等人一樣不知所蹤怎么辦?
他又想到自己在氣急敗壞時對她說了許多傷人的話,更不用說她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依她的性格,是不可能繼續(xù)委曲求全地待在他身邊,這下子他除了感到驚懼,還非常后悔,不過就算她不原諒他,他也要將她找出來,確實她是安全的才行。
水源村地處偏僻,又經(jīng)過戰(zhàn)亂,而且她雖然要強,但事實上她可以說是相當膽小,至少以前在水源村時,晚上她一個人是絕對不敢出門亂跑的,他想她應(yīng)該不會離開得太遠,他要自己冷靜下來,她一定在村子里的某個地方,只要仔細找,一定能找著的。
魯大山一邊在心里安慰自己,一邊邁開了腳步,在破敗的水源村中開始尋找,只要是沒有傾倒的屋宇,他都進去看,所有的樹洞、倉房、水缸、枯井,甚至連破窯他都找了,卻都沒有見到綦菡的人影。
這下子他真的慌了。
“綦菡?綦菡你在哪里——”他在村子里放聲大叫,腳步也從疾步變成飛奔,他又仔細地找了一遍,幾乎是只要有只蟲子可能存在的地方就不放過,可是就是找不到她。
綦菡徹底的消失了。
“不!綦菡,你出來!我不生你的氣了!我……我從來沒有真的怪你,我……我要你回來!”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他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勇敢和灑脫,只把她當成二小姐,認為自己護衛(wèi)她是職責與道義,以為看不到她就可以折斷和她的情分。事實上他早就打從心底認定了她是他的妻子,是他要牽手扶持一生的伴侶,可是他卻自己一手抹殺了這樣濃厚深重的緣分與情感。
他真的辜負了她,連他都瞧不起自己,萬一她一個人離開,遇到了什么危險,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魯大山正想出村去尋,但這時候一身狼狽的柳宿突然又從他的屋子里沖了出來,似乎是聽到他在叫喚綦菡,柳宿一臉的憤恨與猙獰。
“綦菡……綦菡才不是什么神醫(yī),她是魔鬼!是神佛驅(qū)逐的魔鬼!”
魯大山心頭一動,狠狠抓住了柳宿!澳憧吹紧胼樟耍克谀睦?”
柳宿瘋狂地掙扎著!棒胼帐悄Ч恚〈遄永锏娜司褪潜凰龤⒑α,才會全都不見了!”
“你究竟在說什么?”魯大山緊緊皺起眉頭。
“對,一定是這樣的!村子里的人都不見了,就是綦菡這個殺人魔干的!什么神醫(yī)都是偽裝的,她是殺人魔——”
“你不是說鬼族入侵嗎?”魯大山簡直快被他的瘋言瘋語搞迷糊了。
“鬼族……對!還有鬼族,還有龍瀟的軍隊,還有殺人魔,什么人都來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好多鬼啊——”
柳宿死命掙扎個不停,魯大山不想傷了他,只好松手,柳宿馬上又跑得不見人影。
為什么又牽扯到了龍瀟?柳宿說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的?
魯大山真的迷茫了,他又急又氣又慌又無奈,但到了這種絕境,他反而想起了綦菡曾經(jīng)勸他的話——
柳村長的狀態(tài)太奇怪了,只怕是心神過亂,精神失常,說話像是在胡言亂語;再者,他方才說他躲到地窖里去了,又如何知道全村的人都被殺死了呢?如果真如他所說,那村子里那些人的尸體呢?
柳宿這個人原就心術(shù)不正,現(xiàn)在又瘋魔了,他說的話還能信嗎?
他現(xiàn)在才真正理解了她的話,而且她說的該死的有道理,光聽柳宿方才指控她是殺人魔,村人都是她殺的,就知道他早就失去理智了,而他居然聽信了一個瘋魔的人的話,去指控心愛的女人。
他不只是一根木頭、一頭蠢驢,還是個徹徹底底的大白癡!
魯大山深呼吸幾口氣,重新冷靜下來,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回綦菡,而且柳宿雖然已經(jīng)瘋了,但他方才的話多多少少給了他一個尋找家人的方向。
龍瀟鎮(zhèn)守南方那么久,之前綦菡在醫(yī)舍行醫(yī)時,也曾有龍瀟軍隊的兵士來求醫(yī),或許往軍營去尋,也是一個方法?
下定決心后,魯大山不再眈擱,來到馬車前,將車子卸下,自己則是躍上了駿馬,雙腿一夾馬腹,馬兒便如箭一般沖了出去。
娘、妹妹,還有綦菡……他一定會將她們都找回來!
帶著這種決心,當駿馬由村口呼嘯而過時,魯大山忽地遠遠見到了兩道身影往水源村的方向策馬急馳過來,當他看清楚來人時,他渾身肌肉突然繃緊,所有的戰(zhàn)斗意志也隨之覺醒。
他猛地拉韁,駿馬長嘶一聲直身而起,魯大山則是借力飛躍起來,手掌一翻就朝其中一個沖過來的人影疾劈過去。
“突尚!納命來——”
還沒有進到村子,突尚就發(fā)現(xiàn)有人朝著他襲來,他最近心情本就極度緊繃,現(xiàn)在又遇到這種沒道理的攻擊,一把火就上來了。
于是他也不管來人是誰,同樣狠狠的出掌,轉(zhuǎn)眼間便和對方激戰(zhàn)成一塊。 和突尚同來水源村的,還有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此人便是京城應(yīng)家的少主應(yīng)天麒,應(yīng)家與綦家都從事醫(yī)藥生意,兩家規(guī)模及名聲可說不分軒輊,分執(zhí)牛耳。
應(yīng)家與綦家以前在京城時就在對門,應(yīng)天麒可以說是和綦家三姊妹從小就認識,魯大山當然也識得他,但魯大山現(xiàn)在一心只想和突尚好好算帳,其他所有的事都被他忽略了,完全無法靜下心好好想想應(yīng)天麒會與突尚一起出現(xiàn)在這里是一件蹊蹺的事。
應(yīng)天麒原本想上去幫突尚的忙,可是當他看清對方是魯大山,便硬生生的停下了手,退到一邊看這兩個男人打斗。
突尚曾經(jīng)與魯大山打過一架,但當時他重傷在身,敗得很慘,現(xiàn)在的他可是全盛狀態(tài),又一肚子火,索性放開了手腳,而魯大山又急又氣,家人與綦菡齊齊失蹤,讓他根本保持不了理智,下手自然也不知輕重。
一場架,打了快半個時辰,原本旁觀的應(yīng)天麒都已經(jīng)去村里搬張椅子,坐下來喝水歇腳了,最后他實在看不下去了,撿起地上的幾段樹枝朝著兩人射過去,突來的從偷襲令突尚與魯大山本能的紛紛后退,才暫時平息了這場莫名其妙的打斗。
“突尚!你這混蛋,居然還敢回來!”魯大山打到都昏頭了,有空隙能說話,便先罵了再說。
“魯大山,你才混蛋,怎么亂罵人呢!”突尚也不是省油的燈,被罵了當然罵回去。
“你他娘的給我說清楚,究竟把我娘帶到哪里去了?”魯大山氣急敗壞地質(zhì)問。
“到底是你娘我娘還是他娘,我還要你說清楚呢!”突尚是鬼族人,雖然中原話說得不錯,但現(xiàn)在腦子充血之際聽到了這么多個娘,一下子也迷糊了。
“是我娘!我娘在哪里?還有我妹妹呢?不會連綦菡都是你帶走的吧?”魯大山見他裝傻,氣得又擺出了架式。
“綦菡?綦菡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嗎?”
見到這兩人說話像在繞口令似的,應(yīng)天麒受不了了,他走到兩人之間,沒好氣地大聲說道,“你們都給我閉嘴!”
此話一出,突尚和魯大山還真的同時閉嘴了,前者和他一起來的還算好,后者一看到他,先是像看到鬼一樣,但應(yīng)天麒這個人魯大山還算信任,所以連帶的敵意也降低不少。
瞧他們終于冷靜下來,應(yīng)天麒滿意地點了點頭,先朝著突尚說道,“你先說,你這趟不就是來找魯大山的嗎?居然打到正事都忘了!
“還是不這家伙先找碴!”突尚狠瞪了魯大山一眼,不過他也沒忘了正事,正了正臉色后,對著魯大山說道,“喂,大魯,我告訴你,你的村子在一個月前被鬼族襲擊了,我知道你一定會懷疑我,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不是我引來鬼族的,是你們大夏國應(yīng)天城的城主干的!上回為了救綦菡,那個劉班死了,應(yīng)天城的城主查出來這事與水源村的神醫(yī)有關(guān),氣得引來了鬼族滅你們的村子,當時可是來了整整一個大隊的鬼族士兵……”
隨著他的話,魯大山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緊張。
突尚看他居然忍得住不出手,知道這家伙冷靜下來了,故意吊足了他的胃口后,才又慢吞吞地續(xù)道 “我因為有管道事先調(diào)查到鬼族的動靜,知道他們打算滅了水源村,可是我一個鬼族的叛徒又找不到幫手,就只好硬著頭皮去找龍瀟合作。
果然,龍瀟那個人很干脆,他將應(yīng)天麒帶的這隊精英借給我,恰好在鬼族才進到水源村、還來不及大肆燒殺擴掠時加以攔阻,將所有村民們救了出來。村子里現(xiàn)在看起來這么慘,應(yīng)是我們離開后,鬼族軍隊泄憤搶劫所導(dǎo)致!
聞言,魯大山的心情大起大落的,突尚見他微張開口,似是知道他想間什么,便搶先答道 “所以呢,魯大娘和魯?shù)┒紱]事,現(xiàn)在你們水源村大部分的村民,都被龍瀟安置在南方的一個城鎮(zhèn)里。”
魯大山終于完全放下心來,簡直要虛脫一般。
應(yīng)天麒知道這部分的誤解已經(jīng)解開了,他接口說道 “魯大山,現(xiàn)在換你說了,綦菡怎么了?我這次前來,可是有要事要找她!
提到綦菡,魯大山的臉色又變得相當難看,沉重地道 “綦菡……綦菡她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走了?”應(yīng)天麒神色震驚!八趺磿吡四?你又為什么沒在她身邊保護她?你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有多亂嗎?”
“是我的錯,是我逼走她的。”魯大山的頭都快垂到胸口了,語氣里有著濃濃的愧疚與后悔,還有掩蓋不住的痛楚!笆俏艺`會她了,因為村長瘋了,說村民們是被鬼族殺了,所有人都死了,而鬼族就是突尚引來的,當時我氣昏頭了,就遷怒到綦菡身上……”
他原原本本的將事情說了一遍,聽得應(yīng)天麒越來越火大。應(yīng)天麒知道魯大山與綦菡已經(jīng)有了情意,突尚告訴過他兩人的夫妻關(guān)系,但他們都已經(jīng)到這么親密的地步了,魯大山居然還能任她傷心失意地離開?
“魯大山,你這個混蛋!他娘的你知不知道綦瑤找她找了多久,人居然被你弄丟了?”說完,應(yīng)天麒氣得飛身過去,一掌打向魯大山。
魯大山自知愧對綦菡,但他可沒愧對應(yīng)天麒,才不會乖乖的挨打,何況現(xiàn)在狠狠打一架,也有助于他發(fā)泄內(nèi)心的苦悶與彷徨,于是他沒有考慮太多,馬上回擊。
很快的,魯大山與應(yīng)天麒戰(zhàn)成了一團,你來我往打得轟轟烈烈,看得突尚有些傻眼。
反正時候尚早,突尚泰然自若地在應(yīng)天麒搬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邊喝著水,一邊好整以暇地觀看這場打斗,橫豎魯大山和應(yīng)天麒他都不是很喜歡,就讓這兩個人慢慢打吧。
花了幾天的時間,魯大山跟著應(yīng)天麒與突尚快馬到了南方的大城盤石城,此城的城墻又厚又長又堅固,保護得整座城堅若盤石,故有此稱,而這里也是目前南方最前線的城市,只要守住這里,等于拖住了整個鬼族大軍。
直到來到這里才知道,京城謠傳什么龍瀟將軍叛變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事,龍瀟一直都坐鎮(zhèn)在盤石城里,而且不時與鬼族激烈交戰(zhàn)著,要不是他,大概整個大夏國早就成為鬼族的天下了。
魯大山被帶到龍瀟的面前,龍大將軍的年輕有些出乎魯大山的意料,而且他看起來狂狷不羈,豪氣萬千;至于龍瀟看魯大山,同樣是眼帶欣賞,因為他知道魯大山堅毅老實的外表下,隱藏的是多么可怕的實力。
“聽說你護送綦菡回京城尋親,一個人在城外就殺了一個小隊的鬼族士兵?”龍瀟饒有興致地問道。
“我也是逼不得已,我承諾過要帶她見家人,我就必須做到!濒敶笊匠谅暬氐馈
“我必須承認,沒有幾個人有你這等好身手!饼垶t說得彷佛人就在當場看著似的,可想而知他在京城的消息還是相當靈通的!澳愕挠H人我已經(jīng)派人請她們過來了,看來與鬼族的戰(zhàn)爭平息前,水源村你們是暫時回不去了,需要在盤石城停留。如果我給你一個小隊,你有把握帶領(lǐng)他們進行偷襲鬼族的任務(wù)嗎?”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提出了他的要求。
如果沒有牽掛,再加上龍瀟救下家人的恩情,魯大山說不定就直接答應(yīng)了,但是他卻是猶豫了一下,捺著有些沉痛地道 “我要先找到綦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