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跟村里人賭錢贏了半吊錢的馬老頭,心情非常愉快地哼著自編的賭博歌拎著錢袋回家。
“九月里來丹桂香,馬家漢子進賭坊,一把十八定輸贏,銀子贏得滿籮筐,手氣跟我歸家啦……”一回到家,瞧見正打掃著小院的兩個兒女石頭與小丫,立即朝他們擺手吩咐——
“石頭,丫頭啊,去去!去把你們姊姊前年釀的那壇老酒搬出來,你們爹我今天跟隔壁吳老二賭博贏了錢,嘿嘿,心情爽快,定要喝幾杯慶祝一下!
他坐到椅上,蹺起二郎腿,剝起桌上的花生逕自扔吃起來,沒看見兩個孩子臉上那不贊同的神情。
“爹,你又去賭錢了?姊姊不是說,不許你再賭錢的嗎?”小丫噘著嘴,不滿的叉著腰,瞪視著自己爹爹。
而身旁的石頭則是冷著臉,一語不發地默默蹲下身去收拾他爹扔了滿地的花生殼。
姊姊臨走前,才千叮嚀萬囑咐地要他們看好爹,別讓他到外頭賭錢,沒想到才一個沒注意,他便又跑出去賭錢了。
“哎呀,你姊不是不在嘛,更何況,我又不是上賭坊去賭,只是跟村里人玩玩罷了,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瘪R老頭翻了個白眼,不甚在意他們指責的話語,繼續剝著手上的花生吃。
“反正,爹爹跑去賭錢就是不對!”小丫眼眶紅紅地大聲斥責他。
姊姊為了還他所欠的債,不得已離開家到那什么……什么皇甫殤大商人府中去當丫鬟賺錢還債,爹還不聽話跑去賭錢,這不是白費了姊姊的一番苦心嗎?
嗚……要知道,她已經好久、好久都沒看到姊姊了!
越想越難過,小丫忍不住傷心的抽噎哭起來,“嗚嗚,姊姊……”
“欸欸欸,你這丫頭片子這是干啥?”見自家小女兒突然掉起眼淚,馬老頭不禁有些慌了,手腳慌亂地拉過她,拉起袖子替她拭淚,“不過是隨便說了幾句,用得著哭嗎?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大不了以后我不去就是了,別哭了、快別哭了……”
這時,他眼角正好瞥見屋外離家將近一個月、到皇甫府當丫鬟許久未見的大女女扶著個人朝這兒緩緩行來,雙眼一亮,忙欣喜地對小女兒說道——
“好了好了,瞧,那不是你姊嗎?說人人到,她回來了呢,你還不快點把眼淚擦擦出去接她,別哭啦。”
“姊姊!”一見姊姊回來,石頭與小丫頓時忘記了馬老頭賭博的事,急忙歡喜地奔出門去迎接許久不見的長姊。
沒多久,便見馬蘭眉扶著臉上身上都被泥土枯草弄得臟兮兮,身形高大、看不清樣貌的人進門。
“女兒,你回來了啊!”馬老頭諂媚的搓著手,一見到她,便忍不住心虛想起因自己爛賭而害得她被迫到皇甫府里當丫鬟幫聞人衍偷東西一事,所以連說話的語氣也不自覺帶上了點小心翼翼的意味,“你這些日子在皇甫府里還好嗎?一切都沒問題吧?咦,你身邊這人是……”
馬蘭眉咬牙將肩上的人扶到椅子上,讓他趴在桌上,之后才疲累的不住喘氣,瞥了她爹一眼,才動手擦掉那人臉上的臟污。
“天!這不是、這不是皇甫大官人,皇甫府的主子爺,他怎么受傷啦?”
“噓,爹,你小聲點!”馬蘭眉聞言連忙朝他低喝,接著,轉頭對石頭跟小丫吩咐,“石頭,小丫,你們兩個快去把門關上!
“喔!眱蓚孩子立刻遵照姊姊的吩咐去將門閂上。
馬蘭眉將他身上的枯草全拿掉,而后快速回房從屋里取來一干凈棉布,壓在他仍冒血的背后傷處,一邊為他止血,一邊向馬老頭解釋情況。
“皇甫府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我就不說,現在外頭正懸賞要抓捕他,官兵也來封府,我趁亂逃出皇甫府時,恰巧在半路遇見受傷的他,所以便將他帶回來了。”
她簡單的向他說明如今外頭的情形,卻引來馬老頭一聲極大的驚叫聲。
“什么?皇甫府出了事?!有官兵要抓他?!那你還將人帶回來?!”本來見到自家閨女回來,心里還挺高興的,卻沒想到她竟將這犯了事、官府懸賞要抓的人也一并帶了回來。
見她手上的棉布一壓覆上皇甫殤背上傷口便迅速被血染紅,馬老頭忍不住心驚地吞了吞口水,顫抖著聲音開口——
“女、女兒啊!我說你是不是煳涂了啊你?你、你既然知道他是朝廷要抓的欽犯,還將這人帶回來,這不是給家里招禍嗎?他可是官府懸賞要緝捕的犯人。
要知道,窩藏朝廷捉拿的欽犯,這可是抄家砍頭的大罪。
“既然爹知道事態嚴重,那就別到處嚷嚷!”她一面用力壓著皇甫殤的傷處,一面接過弟妹從家中翻找出的傷藥,敷灑在他的傷口上,并睨了那抓頭搔耳、急得團團轉的馬老頭一眼道:“只要你把嘴巴閉緊,誰會知道朝廷要抓的犯人皇甫殤在我們家啊?”
“可是……”
不待他猶豫反駁,她已打斷了他的話。
“石頭,小丫,姊姊拜托你們一件事行嗎?”
“姊姊你說,”小丫拍胸脯道,“我跟石頭哥哥一定會幫你把事情辦好的。”
“你們提著水桶,裝滿泥沙,把姊姊回家的路上有發現血跡的地方一一撒泥沙將它掩埋,記得,一定要把血跡清干凈,不可以留下一點痕跡。”務必在官府發現之前,徹底除去血跡。
“好的,姊姊,你放心,小丫現在立刻就去幫姊姊埋土。”得了命令,小丫興匆匆地連忙奔出門去找水桶挖土。
而瞧見到她那副不知利害、輕重的天真模樣,馬蘭眉實在不怎么放心,于是,她只好轉而叮嚀起年紀較大的石頭。
“石頭,看好小丫,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別讓她因貪玩而出事了。
“嗯,大姊放心,我會看好她的!笔^朝她點頭應道,之后便急跑出門去尋自家小妹去了。
待兩人離開后,她才轉頭看向馬老頭。
“爹,你過來!
“啊……我?過去?”馬老頭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
“你過來幫我壓著這里,”她半強迫地捉過他的手,屬在皇甫殤即使灑了傷藥依舊不斷淌血的傷口上,“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幫我看好他。”
“啥,幫你看好他?!”馬老頭聞言驚恐的瞪大眼,“你、你就這樣把人扔給我,自個兒要去哪兒啊?”
馬蘭眉取起一旁的棉布,拭凈自己手上的血,轉頭對他說:“我要去找聞人衍。”
若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想找上聞人衍那奸商,只是皇甫殤的傷勢太重,身上又中了毒,一般的傷藥根本不能治愈,必須尋上一醫術精妙、擅長解毒的良醫方能
救治,而如今這世上能幫上忙的,唯有權勢滔天、與他同為皇朝鉅賈的聞人衍一人,她勢必得上聞人府一趟,求他幫忙出手救人。
她可不想看自己千辛萬苦避過官兵耳目、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就這樣死在她眼前。
“什么?去找聞人大爺?!女兒,你找他干啥?咱們家還欠他銀子沒還,你去找他,這不是兔子肉送老虎嘴,自投羅網嗎?你別走啊,女兒,你再仔細想想、考慮清楚啊,女兒、女兒……”
不顧身后馬老頭傳來的急切叫喚,她已取過皇甫殤的隨身玉佩,急急奔出門去九陽帝都尋聞人衍。
馬蘭眉不曾停歇地趕至聞人衍的豪華府邸,取出聞人衍交予她的暗牌,向門衛通報有要事要求見聞人衍后,不過半晌,便讓人領進了府內。
一進華院大廳,便見一身紅衣金袍的聞人衍搖著青骨折扇,在管家、婢女侍從的服侍簇擁下,從廳旁的小閣緩緩踱了出來。
“這么急著見我,有什么事?莫非是馬姑娘已完成我交予你的任務,今兒個特地前來向我回報?”一落坐到廳堂上的主位,聞人衍放下手中折扇,接過婢女遞奉上的香茗,逕自緩慢啜飲著。
“讓聞人大爺失望了,今日前來并非為任務一事!瘪R蘭眉從腰間取出皇甫殤的麒麟玉佩,張手攤現在聞人衍面前,“相信聞人大爺對皇甫府發生的事已有耳聞了吧?”
她并未直接道出來意,而是借由皇甫殤隨身的麒麟玉佩來暗示他皇甫府出事了,而他視若敵人的皇甫殤也遇上麻煩了。
聞人衍目光閃了閃,向身旁侍從使了個眼色,那侍從立刻走到她身邊,拿過她手上的麒麟玉佩,捧至他面前。
他取起玉佩,瞇眸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而后從鼻間輕嗤一聲,又揚手將它扔回侍從手中端捧的銀盤中。
“知曉又如何,不知曉又如何,皇甫府里發生的事與我何干?”他拿起案上的青骨折扇,刷地抖開了它,斜倚在榻上,一面?著風,一面如此回道。
“我假設聞人爺認得皇甫大爺隨身攜佩的麒麟玉佩,更已知曉皇甫府發生的事,那么,我今日前來的目的您應該很清楚!彼舆^侍從送回的玉佩,將它擱回腰袋間,盯著他一字一字緩慢道。
聞人衍冷冷哼笑一聲,“你不說,我怎么會知道你來尋我的目的,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
既然他不怕隔墻有耳,她便直言,“那好,如此我便直言說出今日來意,我想向您求醫,一能醫刀砍劍傷、救治解毒的絕世良醫!
她不客氣的對他提出要求,卻換來他勐地啪的一聲摔放下手中折扇,毫不留情的冷喝。
“馬蘭眉,你好大膽!真當我不知你拐彎抹角說了那么一通話的意圖嗎?向我求醫?哼!為何我要幫死敵仇家的忙,而且還是個通敵叛國的罪犯!”她想得倒好,他為何要救那無情險些害得他與心愛之人陰陽相隔的人?不趁機對他落井下石、趕盡殺絕,已是他寬宏大度,竟還妄想向他求醫救人?休想!
未料,馬蘭眉的回答卻出乎他意料。
“因為我在賭,賭你跟皇甫殤之間,雖然兩人有所誤會不和,但其實你并不想要他的性命!彼吹贸鰜,他對皇甫殤這人的感情很復雜,既愛又恨,彷佛因某件事原本交好的兩人因而鬧翻,各種愛恨悲憎的情緒交織在一塊,竟也分不清究竟對他是何感受了。
“你錯了,”聞人衍緩緩握緊了置于玉案上的手,陰沉著臉一字一字咬牙恨道:“我憎厭極了此人,恨不得他立刻就死!”
最好命喪黃泉,如同他心愛的彎兒一樣,自此重傷昏迷,再也醒不過來。
“那好吧,就當是我向您求救,請您看在我過去這些日子如此盡心為您辦事的分上,賜我一名醫,讓我救治意外遇難的友人,行嗎?你不是說,你從來不會虧待替自己做事的手下嗎?”她改了向他求醫的理由,希望他能看在她為他冒險潛進皇甫府辦事、當探子的分上,賜予她一名醫術高深精妙的名醫救人。
“呵,馬蘭眉,你是不是忘了,你因家中那愛賭的老父欠了我百兩銀子賭債,被我派去他府上偷盜標案機密的奸細,你這般變著法子、不遺余力地求我救他,難道,你喜歡上他了?”他危險地瞇眸睨著她,彷佛只要她敢說是,便要當場動手捏死她似的。
她聞言心一驚,下意識地搖首反駁,“沒有,我沒有喜歡上他!
但腦中卻不由自主回憶起那夜在馬車里,他用那塊黑色繡金帕子細心包裹遞給她、在月光下盈盈散耀著朦朧暈光的那塊澹黃色桂花糕,和他那閉目養神、被月光照映得難得柔和的側臉。
聞人衍面色陰冷深沉,緊緊捉著薄唇,死死盯著她看許久,才收回視線,嗓音冷峻的開口——
“我可以答應幫你,但我是商人,從不做虧本生意,若要我出手幫忙救人,你必須與我簽下一紙死契,日后無論何時、何事,只要我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你都必須聽從我的吩咐命令辦事,我才同意……”他持扇站起身,慢慢踱下了高臺,“否則,哪怕他傷重幾欲身亡,我亦不會助他!
從她不惜闖上門替皇甫殤請醫救命的行為及態度看來,她似乎對皇甫殤已悄悄動了心,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情,只是她自己目前尚未察覺,他想,或許她是將來他對付皇甫殤那寡情無心之人的主要武器也不一定。
所以,他要趁早將她死死拿捏在手里,待日后拿她來報復那令他受盡多年相思苦痛折磨、無法與昏迷愛人長相廝守的至恨仇敵皇甫殤!
“要我和你簽下死契?這未免也太……”馬蘭眉聽了,本想張口拒絕,但不知為何回絕的話一到嘴邊,眼前卻又重新浮現那夜皇甫殤伸手將糕點交付到她掌心的情景畫面——
“手伸出來!
在宴會結束回府的馬車車廂里,他命令她伸出手,她一臉茫然迷惑的照他的話做,他將那塊以黑色帕子包裹的糕點交予她。
“你在宴上站了半天,沒吃半點東西,也該餓了,先用塊桂花糕止饑,回去后,再讓秦總管找廚娘弄東西給你食用……”
她記得他表情平靜的如此對她說道,車窗外透進的月光,照映了他一身,將他那身黑色繡金錦袍,映染上如同星子般璀璨的澹色輝光。
她嘴里,彷佛還有那夜他予她的那塊糕點的甜味……
馬蘭眉閉上眼,內心掙扎地咬了幾下唇。
罷了,就當作是她回報那夜他給予那塊桂花糕的恩情,死契就死契吧,為了救人,管不了這么多了!
“我簽便是了,把契約拿來。”待她在聞人衍管家送來的身契上簽字畫押后,她急不可耐地催促道:“現在,你可以派人去請大夫了吧!”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耽擱下去,恐怕皇甫殤本就兇險的傷勢會更加惡化,甚至危及他的性命。
“希望你別忘了今日所承諾我的事!睆墓芗夷莾喝〉盟灪玫馁u身死契,聞人衍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他朝身后的管家吩咐,“曲管家,命人去別院請華大夫與她走一趟!
“是!
語畢,他逕自轉身,領著一大群伺候他的婢女侍從離開,留下馬蘭眉咬著下唇,神色復雜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