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寧靜小巷,轉入寬大馬路,近夏之風,遽地吹得猛烈。
女子安靜的坐在外觀昂貴的轎車上,白皙小臉微微由擋風玻璃奇異消失的窗口探出去,黑白分明大眼左右探望街道風勢,落坐后,轉向一旁身穿臺味十足的汗衫,且因悶熱氣候而早早掀開肚皮的年輕男人說道:
“今天風好大呢,泥鰍!
駕駛人掛斷電話,朝她鄙視地看去,“朱小姐,你這問題特呆。難道你不知道這是由于有臺風從臺灣旁邊掃過去,所以你才會感覺到風時大時小嗎?”
“是喔……”朱依玲垂首,心生歉意,但想想又覺得怪怪,立刻轉頭用力一瞪,“明明就是因為你的車子沒有擋風玻璃!請問你前面的玻璃為什么會離奇消失?”
“說來可笑,前天給一個喝酒醉的人發瘋砸爛了。”
“太惡劣了!泥鰍,既然知道是誰,為什么不報警?”她替他不平。
“因為酒醒之后我才發現是自己干的!”泥鰍瞪過來,整車子怨氣。
發揮正義感的朱依玲頓時僵住,沉著臉斜睨擋風玻璃案件之主謀。
最后,看他的電話又繼續忙線,朱依玲便抱出背包,在準備整理里頭的凌亂之際,充滿精神的明眸,不經意地一瞥這輛只有高薪人物才買得起的優等房車……
在這****上,相信大多數的人都十分向往豪華的國度,而她朱依玲,生在小康之家的一介平凡小女子,卻從未渴望過那遍地鍍金的世界,只因在童年時,她就知道什么叫做知足,明白平靜生活雖然單調,其中也定有一股幸福美。
想想,小時候放完學,和同學在紅茶店聊隔壁班男生怎樣怎樣;長大了下了班,就聽同事抱怨公事如何如何。瞧,多悠閑的平實生活哪——
“那塊地現在不是我在跑的,高總叫我丟給二爺的手下去負責,你要報消息直接去找葉經理,喔,他昨晚酒醉,所以人還在二爺的燒烤店!
朱依玲暫停思緒,撇頭瞧瞧正一本正經地和公司同事講公事的泥鰍。
是的,這位穿阿公級汗衫,嘴巴叼著未點燃的煙,煙盒還很臺地夾在汗衫肩頭上的老兄,就是臺灣超大企業集團“馬氏集團”的干部。別懷疑,雖然她曾經也覺得自己看到鬼,但他真的是。
至于其口中的高總和二爺,正是高首堂與馬家二公子馬傲飛,集團里的頂級上司,馬氏三大股東家族的大人物。他們對外界總是蒙上神秘面紗,難接近又深具想象空間,但對她個人而言,這些人物并不陌生。
“那個北七昨天晚上喝酒醉,把衣服全扒光,脫到只剩他馬子送給他的小丸子內褲,高總就說附近殯儀館爆滿,叫他先勉為其難一下躺店里!
“……”聞言,朱依玲右臉頰抽搐,偷偷斜視泥鰍那張充滿遺憾的死臉。
在無數人心中,能有幸與馬氏干部交流,是天大好運,然而,她所熟悉的不只是干部而已,還有更高層的執行長官——馬氏三大股東家族的公子爺。不只剛才泥鰍提及的高總與馬二爺在其中,甚至還包括身邊這只泥鰍的頂頭上司,馬氏另一個大股東家族之大少爺……
她知道,很多人萬分羨慕她極受上天眷顧,嫉妒得要命。
但抱歉,她真的是五味雜陳。
一切起因于十二年前一次浪漫的太陽雨午后,女孩誤入了豪門境界,那個神秘男人的地盤,經歷了一陣情感的雷電交加,先心動,再心碎,又心動,再心碎……
終于,等到小女孩長大了,性情成熟了,冷靜多了,喜歡得沒那么歇斯底里了,他卻仍是和她糾纏不清,彷佛老天爺不打算讓她慢慢遺忘當年為他心動的滋味,彷佛上蒼想懲罰她拒絕再愛上那個受眾人景仰的神……
又終于,正港男人必須出航討生活了,她原以為可以就此過平靜生活,可卻預料不到魔王會在遠離臺灣前,丟下一個超級可愛的活物,要她每星期二來照顧。她本來能夠以時間不夠加沒有經驗為理由,婉轉拒絕這任務的,但她的家人一聽說是與他大老板有關的事情,立刻同心協力地集體脅迫她答應。
現在好了,就算他打算永遠不回來,基于責任與愛心,她也得照料好這個與他有關連的魔物,久而久之,責任成了一種義務,一種習慣,漸漸的,一兩年過去了,義務不露痕跡地擴張,只要和他相關的人事物,全與朱依玲三個字逃不了關系,令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被詛咒了。
“朱小姐,那張單子是什么?”
“是小學園游會的邀請函。”朱依玲垂眼,望著由背包整理出的邀請函。
“騰騰拿給你的?”
朱依玲臉色倏地緊繃,兩年來所堆積的怨念在腦子里放肆奔竄。
是,就是這只活物,那男人留給她的妖孽,功力深厚到連雷峰塔都鎮不住。
當初她拿到邀請函時確實稍稍嚇到了,后來得知是要轉交給其四干爹的,才松了一口氣。畢竟,這孩子每隔幾天就會在她房間制造臟亂這件事,已經夠折磨人了,若還要她去貴族學校和那些尖酸刻薄的貴夫人交流,敢問,這世上還有什么人道可言?
“寺廟到了。”突然,駕駛人朗聲叫喚,并暫且將車子停在路旁!澳阋窍瓤吹嚼硎麻L,就說我在茶水間等他,我先去泊車!
朱依玲下車正視駕駛人,同時也被他不知何時改變的裝扮,嚇到愣在原地。
“你——”她定睛觀賞此奇人。
“怎樣?”車主傲視前方,神態嚴肅。
朱依玲遲疑了一下,唯恐自己問錯話,“請問你為什么要戴安全帽?”
“剛剛經過田野,我怕被金龜子打到,光想象就很可怕。”泥鰍粗魯地熄掉煙,抓緊方向盤,調整安全帽,凝重判定:“地球已經不是人待的!
“……”生平無大志的朱姓淑女,腦中首度出現一掌巴過去的理想。
一五十來歲的老人猛地揮動掌中平扁竹扇,隨后步向長廊角落,閑適地坐到藤椅上,壓低頭頂漁夫帽,仰首享受四周沁人的檀香味,及古色古香的靈秀美景。
可惜,扇子扇沒兩下,大殿外就迸出喊叫擾人逸致。
“理事長,我的摩托車忽然發不動,您說怎么辦?”一名男香客滿臉慌張地走近寺廟里頭上了年紀,卻還猶存年輕時俊味的大老。
理事長啜口功夫茶,自顧扇風,睇也不睇男香客一眼,顯然啥事都甭想要他起身。
清楚其出名古怪性格的香客,自然不再詢問第二次,然而,正當他想繼續尋求第二位廟方人員的協助時,寺廟停車場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哨子聲。
嗶——
稍后,便瞧見一具嬌小身影走入。
“朱小姐,你來啦!”幾位常務不約而同地朗聲招呼。
“我來牽摩托車!敝煲懒嵬銧T柜步去,且行且言著。
“你阿爸真夠懶的,車又不是你忘在這里的,而且家就在隔壁街,自己走過來牽就好了!痹跇湎孪缕宓南憧,聽了忍不住叨念多年好友幾句。
“阿爸他今天病人多,再說我等等要騎車去買菜,順便啰!
“ㄟ,剛剛那聲超好笑的‘嗶’,是不是泥鰍吹的?喇叭又壞了?”
朱依玲親切笑容登時崩塌,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忙著取清香,然后無視在此寺廟擔任重大責任的“香油箱”,朝樓上走去。
而孤坐在角落藤椅上的大老,也選在此時詭異消失,剩下常務們在朱依玲背后碎碎念。
“你們有沒有發覺朱小姐少做了什么動作?”
“忘了捐錢。這在這里是大忌,特別是有錢人不得通融!卑鄮煾复鸬。
“家里超有錢,沒捐會怎樣?”新來的女香客好奇地挨近,請求解析。
“例子在此,來。”寺廟解簽師父神秘微笑,再從容指向廣場上的年輕香客,示意大家認真聽其驚天地泣鬼神之哀嚎。
“耶!我的摩托車終于發動……媽呀!排氣管居然會噴沙子。俊
“哇咧……”真是恐怖的動聽,“誰干的?”
“哼哼!北姵找煌樾Νh胸,昂首朝上方看去,暗示惡毒肇事者正如幽靈一般暗藏在龍殿內,朱依玲前往的三樓方向。
朱依玲舉香朝天敬拜三下,再瞇眼瞄準,以射飛鏢之氣勢,將手中的香射入因香火鼎盛導致香支多到找不出空間的香爐中!
朱依玲看著結果,立刻拊掌贊許:“這次射的不錯喔!”
“下次成績會更出色,姑娘加油!彪S即,龍殿幽暗處傳來一個陰惻惻的中年嗓音。
朱依玲一頓,伸長脖子張望左右,但因一時尋不著人影,加上又聽不真切,便努嘴聳肩作罷,不再追查。
一旦正視前方巨大神像后,不管人們平時生性如何,具有宗教信仰的,都會本能地以虔誠之心,朝偉大神明明訴暗喻其想望,朱依玲自然也不例外。
“信徒依玲曉得自己很久沒來參拜,但是工作的地方最近很多人訂花,又還要抽空督促小孩的學業,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已經知道錯了,請您千萬別怪罪我!”
暗處人影悠哉搖扇回道:“別緊張,神明早已麻木!
“還有……”朱依玲短嘆,眉頭憂心一皺,“附近新開了一家診所,沒一個月阿爸的病人就流失大半,由衷希望神明能庇佑他生意興隆!”
同處老者猛地倒抽涼氣,顫動起唇角低語:“老夫也由衷希望去年在人家婚宴上祝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火星人不是你……”
“另外,姑姑怪怪的,胃口變小了,請保佑她福泰安康!
老者聽其言,沉下容色,凝重低語:“提到這福泰過頭的無知婦人,上次一屁股輕松坐斷鄰近媽祖廟的太座椅,老夫還沒找她算帳……”
“最后,土地公爺爺——”
老容當即扭曲,暗處老者再也聽不下去,神速現身,折起竹扇子,一棒子敲下去!
“好痛……”
朱依玲才吃痛唉叫,耳朵就被迫接收老人家震耳的音量——
“我土你個頭!這是玉皇大帝!”
朱依玲邊揉腦袋,邊錯愕地看著如鬼影般出現的老者,“理事長?”
“老夫和你爹是八拜之交,理事長這三個字太疏遠了,叫管叔。”
朱依玲大力一指,“你之前在媽祖廟時就說要叫你理事長,沒印象嗎?”
“有,但沒人規定一定要承認。”管叔打開扇子,保持孤傲形象。
是的,此人便是“馬氏”長年合作公司——“區皇集團”魁首及副魁首的舅老爺,據聞此歐吉桑身兼多職,除了擔任位于對面山上,那座為自家旗下功臣建設的“皇林山莊”的守衛外,初一、十五還以搶匪之姿,現身在三里外的媽祖廟,“區皇”高薪長官們的聚集地。
慶幸的是,五年前此歐吉桑就因搶自家人香油錢搶到走火入魔,被大外甥區克云以總裁身分下令,強迫他周一至周五,到區皇總公司擔任警衛主任中班一職,以致朱依玲一看到他,腦中就出現一大堆問號。
“管叔,你怎么會在這里?今天不用去公司上班嗎?”
管叔立即正色說道:“無知婦孺,那座破爛監獄(區皇)怎么關得住老夫?”
朱依玲兩眼瞪如銅鈴,惴栗暗忖:千年妖孽的法力果然不可小覷……
“你剛剛想跟神明求什么?”
一聽見管叔的詢問,朱依玲立刻一臉煩惱地嘆道:“前陣子接到學校的來電,說騰騰在學校里和高年級的打架,校方要他家人開家長會時去,否則騰騰就會被扣操行成績!
管叔由角落找來凳子坐下,準備聽孩子與父親們的悲情史。
“管叔,你說怎么辦?”
“找騰騰掛名的大爹高首堂。騰騰的戶口在高家,他又是他堂叔!
“不行,有誰不知高首堂這人一個小時內沒酒會***。”朱依玲第一個否決。倘若他真去了,給導師不好的印象倒還其次,就怕高首堂拿酒把老師灌成酒國女英雌。
“你找過騰騰掛名的三爹沒?馬三爺不喝酒唷!
“你不覺得馬傲龍一忙起來就在狀況外嗎?去年請他抽空陪兒子去游樂園開電動車,結果他竟然很嚴肅地把敞篷轎車的鑰匙交給騰騰,還很慈祥地交代騰騰——‘不要讓爹地失望,一路順風’!沒一次把我的話聽全的!
“找騰騰掛名的四爹路子騫。遇到狀況子騫他算蠻機靈的,對不?”
“當然!”朱依玲表情遽變,冷笑道:“所以路子騫這豬八戒,每次一聽到我的聲音,就會很機靈地告知——‘您所撥的電話目前收不到訊號,將為您轉接語音信箱’!”
“那么就按照慣例,你代替二爹孫圣希去。”管叔喟嘆,起身拍拍她的肩膀。
“也只有這樣了。”朱依玲莫可奈何地聳聳肩頭。
“當初還以為孫圣希所托非人,現在看來,還是咱們圣爺有眼光!惫苁逵煽诖コ鲆话压献,開始嗑了起來。
“管叔,照顧小孩子這方面,比起男人,女性的耐性向來就多一點,這沒什么!甭犚娰澝溃煲懒犭y為情地傻笑,心頭莫名地發熱悸動。
“是極是極!惫苁迮吭跈跅U上朝樓下吐瓜子殼,“二娘,辛苦了!
“嘿嘿嘿……”姑娘繼續靦腆得要死。
“呸呸呸……”管叔繼續朝下吐瓜子。
朱依玲突然感到詭異,倏地大聲喝道:“給我等一下!我不是孫圣希什么人!”她越是辯解,雙頰便越不由自主地紅潤。
“你幫他照顧孩子!
“你明明知道是他硬塞給我的,對我而言,這不過是身為朋友的責任!
管叔停止吃零嘴,感性地說:“可是每次騰騰功課落后,你比誰都擔心,這孩子也真夠折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