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的空氣和雨后的溽濕,交融出沁涼黏膩的氣味。
李綻巧搭公車到站,撐開傘下車時便后悔了。
她身上穿的是從衣柜里千挑萬選的絕佳搭配──圍裹式的青黃色印花平紋絲質(zhì)上衣,以及斜裁花色綢緞裙;腳上那雙嶄新的鞋是前陣子痛下決心買的,而現(xiàn)在正凄慘地踩在路面的水洼里。
她雙腳每邁開一步,帶泥的雨水除了泡濕原本光潔的鞋面外,也一點一滴的濺上她裙擺下的小腿肚。
回頭望著呼嘯而去的公車,李綻巧腦海中突然涌出她國中時代那段搭公車上下課的記憶。
那幾年,就算是刮光了行道樹葉子的冬季寒風(fēng),或是溽夏中吹落招牌、打破窗戶、拔起電線桿,甚至是能將老太太吹到水溝里去的臺風(fēng),都不曾讓她錯過早晨七點整的那班公車,因為,在那班公車上有著她青春的憧憬──
一個下一站下車的他校高中男生。
因為有那個高中男生的存在,讓公車?yán)锏目諝庥肋h(yuǎn)像是置身草原般的清新、聒噪歐巴桑的聲音變得天籟般悅耳、摳鼻孔的小學(xué)生看起來也像天使般可愛,就連司機先生粗魯?shù)木o急煞車,都是種為了令她顯現(xiàn)出嬌弱的體貼。
偷偷地看他線條分明的側(cè)臉、悄悄地注意他穿哪個廠牌的球鞋,她意外地發(fā)現(xiàn)少女情竇初開的滋味是多么甜美又酸澀。
那個從未交談、也不曾結(jié)識的男孩,是她冬季晨起洗頭梳發(fā)、睡前減肥搖呼拉圈的超強動力。
少女的暗戀可以是很漫長的!或許像是拓印作用一樣,第一眼刻入少女心坎的人,奠定了她日后選擇對象的雛型。踩著困難的腳步逐漸接近電影院門口,李綻巧心里也逐漸浮起曾偷瞄那男孩制服胸前的字樣。
程遇!她突然停止行進(jìn),以至于身后的路人差點反應(yīng)不及地撞上她,越過她身旁時,路人還生氣地瞪了她一眼。
記憶中的朦朧輪廓慢慢被勾勒出來。
不會吧?
他……是他嗎?
真會有那么巧的事情嗎?李綻巧又再度邁開腳步,雙腿前進(jìn)的速度和她的心跳成正比。她腦海中跳出一個念頭──快去仔細(xì)看看程遇的臉再對照一下記憶,她應(yīng)該就能解開心中的疑惑。
※ ※ ※
“程……程遇……”
走到戲院騎樓下收起雨傘,李綻巧原本以為她必須在人群中努力搜尋才能辨認(rèn)出哪個人是程遇,畢竟她還不能確定自己已經(jīng)記住他的長相,但是當(dāng)她一看到那個有著似笑非笑表情的男子,她便明確地認(rèn)出他來。
“初次見面,我是小米,今年七歲,念仁愛國小一年甲班,我是我們班上照顧金魚的金魚股長,請阿姨多多指教!币粋童稚的聲音響起,小男孩雙手并攏在肚子上向李綻巧鞠了個躬。
“?小米你好,也請你多多指教!
李綻巧的視線隨著小米的聲音,由程遇臉上下移至他身邊的小米。
近幾年,每當(dāng)有小孩子稱呼她為“阿姨”而不是“姊姊”時,她就有種不勝唏吁的落寞。
難不成程遇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而且連小孩都有了?
還是……離婚了?
或者是……妻子去世的鰥夫?
李綻巧從來就不否認(rèn)自己是個想像力豐富的女人,只是她現(xiàn)在很氣自己,怎么想像力會這么豐富?
她忖度著該不該開口問程遇,小米為什么會參與他們的“約會”,但又覺得那么做顯得自己不夠大方。
“爸爸出門做生意了,程叔叔看我一個人在公園里玩,就問我要不要一起來看電影。”
小米機靈得不得了,看出李綻巧眼里的疑問自動地解釋著,“希望小米沒有打擾到程叔叔和阿姨的約會!
“打擾?怎么會呢,小米,你別多想了!
原來是鄰居的小孩啊!不過這個小米真的只有七歲嗎?這么會察言觀色的鬼靈精……
李綻巧被拆穿心事尷尬的笑著。
程遇牽動唇角,勾勒出近似笑容的弧度,讓她呆愣了一秒鐘,也讓她忘了方才心里的疑問──
那記憶中的男孩是不是他?
※ ※ ※
對于李綻巧來說,愛情文藝片很好,驚悚懸疑片更佳,火爆動作片也不錯,再不然,戰(zhàn)爭紀(jì)實片也還勉強可以接受,但她就是對日本拍攝的那種假兮兮的怪獸電影完全沒興趣。
但,事與愿違──
小米偏偏是怪獸電影的忠實愛好者。
走出戲院,當(dāng)李綻巧頭昏腦脹地想甩開猶在耳邊吼叫的怪獸時,小米比手畫腳興高采烈地和程遇討論著剛才電影里的情節(jié)。
她四下看看其他和小米一樣激動的小觀眾,決定暫時保持在程遇和小米身后幾步走著,不打算加入他們的討論陣容。
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污染似乎暫時被稍早的雨水降服。
望著程遇的后腦勺,李綻巧發(fā)現(xiàn)他的發(fā)質(zhì)很細(xì)軟,隨著腳步移動而略微飄揚,有種勾引人伸出手去撫觸的魔力──
等她回過神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已經(jīng)那么做了。
程遇回過頭,使得李綻巧的手指滑過他的耳朵、臉頰和鼻梁,這是他們兩人肢體上第一次的接觸。
“呃……對不起,我……我只是覺得你的頭發(fā)好像很軟、很好摸,所以不知不覺就……”李綻巧試著為自己的行為解釋。
一陣莫名的電擊流竄過李綻巧的指尖,刺刺的、麻麻的,讓她以為是靜電作用的關(guān)系。
但她一時忘了,雨后的室外暫時是不會產(chǎn)生這種靜電作用的。
程遇沒有浮出那種難以捉摸的表情或曖昧的態(tài)度,讓李綻巧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平穩(wěn)下來。
輕輕握住她停留在自己鼻前的指尖,程遇眼底泛著笑,就這么牽著她的手將她帶領(lǐng)至身邊,繼續(xù)和小米往前走。
他那再自然不過的舉動,讓李綻巧芳心小小地悸動了一下。
“我……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里?”
低頭瞥了一眼自己在程遇掌里的指尖,李綻巧雙頰因疾速充血而脹得發(fā)硬,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話題開口發(fā)問。
“阿姨,我們不是要回家了嗎?”走在程遇右側(cè)的小米聽見了李綻巧的問話。
“回家?我們?”這是什么意思?
李綻巧自程遇胸前探出頭,將視線投向小米。
她自住處搭公車到電影院只有兩站的路程,步行回去的確不能算遠(yuǎn),但她不能理解小米口中的“我們”是什么意思。
“對呀,我們不是都住在和美里社區(qū)嗎?”小米也橫過程遇胸前,探頭將視線移向李綻巧。
“你們也住在和美里社區(qū)?”李綻巧嚇一跳地停下腳步。
程遇和小米因著她的停步也不再跨出步伐。
“阿姨,你不知道嗎?”小米搔搔頭,繼續(xù)說道:“我常常在我們家附近看見阿姨的呀!”
李綻巧以充滿疑惑的表情望向程遇。
“我也常常在社區(qū)里看見你!彼竭叿浩鸬奈⑿。
“?那我怎么沒在社區(qū)里看過你們?”李綻巧覺得自己現(xiàn)下的感覺只能以“震驚”兩字來形容。
“因為阿姨在小米早上上學(xué)的時候都跑得好快,所以才會沒看到小米。”小米頭頭是道地解說著。
李綻巧難為情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小米,因為她每天早上幾乎都睡過頭而差點趕不上公車,所以跑得很快是正常的。
“我還知道喔,阿姨如果吃晚飯的時候回家,頭就會低低的;如果是媽媽看完連續(xù)劇的那個時候才回家,臉就會笑笑的!毙∶状蜷_話匣子般地發(fā)表自己的心得。
“喔?”李綻巧發(fā)誓自己在程遇臉上看到了詭異的笑意。
“洗衣店的王媽媽、陳媽媽,還有吳婆婆說,阿姨失戀了就會早點回家,沒有早回家就是又和男朋友約會去了!毙∶灼^搜尋著記憶,然后再繼續(xù)說:“便利商店的鄭媽媽也有說,如果晚上阿姨到巷口黃伯伯的面店吃面,就是又被甩了。張婆婆還說阿姨去年搬到和美里社區(qū)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了四個男朋友……”
李綻巧自程遇的掌里縮回指尖,她突然好想找根柱子一頭撞去,而且最好是粗一點的。
她住進(jìn)和美里社區(qū)還不滿一年整,也一直依循著都市人的居住習(xí)慣──不太主動去認(rèn)識左鄰右舍。
可是她現(xiàn)在為什么有種全社區(qū)住戶都知道她穿幾號內(nèi)褲的困窘感?
“程叔叔,李阿姨的很多事情,你也都聽社區(qū)的媽媽們說過對不對?”小米無意間替李綻巧的尷尬之火再淋上燃油。
“嗯。”程遇不可否認(rèn)地點了點頭。
“那程叔叔也知道阿姨喜歡穿粉紅圓點點的小褲褲啰?”小米石破天驚地又爆出一樁小道消息。
喔!天哪!快降雷劈死她吧!
當(dāng)李綻巧看見程遇又點頭時,她的心中不住地哀號。
小米不但沒有止住滔滔不絕的話題,還意猶未盡地說:“李阿姨喜歡穿什么顏色小褲褲的事情是早餐店的伯母說的,但早餐店的伯母說她是聽住在李阿姨對面陽臺的朱嬸嬸說的,朱嬸嬸還說有一次李阿姨曬在陽臺的睡衣掉到她們家,就說李阿姨其實也挺悶騷的……李阿姨,為什么你的睡衣會很悶騷?”
“嗚……”李綻巧發(fā)出一聲呻吟。
她不能理解一個七歲大的小男孩,為什么會對街頭巷尾婦女的話題記得那么清楚?她能告訴他,那次被風(fēng)吹落到鄰居陽臺上的,是一件好友開玩笑送她的透明薄紗睡衣嗎?
“小米,別說了!背逃鲋浦剐∶。
“可是──”小米欲言又止,他的好奇心還沒有被滿足。
程遇淡淡地看了小米一眼,卻已足夠讓小米咬咬下唇停止發(fā)問了。
對于程遇的援手,李綻巧滿懷感激。
三個人又繼續(xù)朝住處的方向前進(jìn),只是這回先前牽住的兩只手,沒再有任何碰觸。
李綻巧覺得自己非常、非常、非常的尷尬,尤其此刻程遇人正走在她旁邊。
她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想問程遇,是不是當(dāng)年公車上那個鄰校男孩的事,但是此時此刻,她沒心情也覺得已經(jīng)沒那個必要問了。
因為她也想起,她今天是來向他提出分手的,她甚至還想馬上沖回家打包搬離和美里社區(qū)呢!
“程遇……”李綻巧吶吶地低聲開口。
“嗯?”程遇偏頭看著她,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我……我覺得我們……”她想,他必須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否則一定會受不了她這樣吞吞吐吐的說話方式。
“我們?”他的聲音里充滿疑惑。
“我覺得我們不太適合繼續(xù)交往下去……”天知道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能一口氣將話說出。
“喔?”他發(fā)出不置可否的嗓音。
“所以……我們還是分手比較好……”呃……才剛約了不太像約會的約會,就用“分手”這種字眼,好像不太恰當(dāng)吧?
可是……不管了啦!
李綻巧打算尷尬到底也要豁出去的將話說清楚。
“為什么?”他不輕不重的音量讓人感覺他好像沒有特別不同的情緒。
“?你問我為什么……”他還用得著問為什么嗎?
那么輝煌的戀史,全社區(qū)的三姑六婆都傳遍了,和這樣的女人交往不是很沒面子嗎?
她心底納悶著,并偷偷地以眼角余光打量程遇那張好似總在想著什么的臉。
當(dāng)她的視線和他澄澈眼神交會的剎那,她差點失神地忘了原本想說的話,幸好他開口了,而他好聽的嗓音喚醒了她。
“嗯,為什么我們不適合繼續(xù)交往?”他的語氣平和,卻隱約帶著一絲緊繃。
李綻巧看了小米故作正經(jīng)的小臉一眼,也看到小米的耳朵抽動了一下,她現(xiàn)在終于知道小米那些關(guān)于她的情報是如何得來的了。
嘖!這小鬼!
回去后八成又要向那些什么吳媽媽、王婆婆的傳小道消息了!
李綻巧暗地里啐了一口。
“我……我就老實對你說吧!”
不理會小米那個小小八卦站,在大腿旁輕捏著拳頭,她一鼓作氣的說:“我和人交往的最短時間是七天,最長也不過是兩個月,所以我們也不必再浪費時間了。”
“我并不覺得我們繼續(xù)交往是浪費時間!背逃鰮P起嘴角看著李綻巧的一臉正經(jīng),忍不住笑了。
程遇毫不遲疑的眼神顯現(xiàn)出他和李綻巧性格上的不同,他不像她,動不動就會被轉(zhuǎn)移心神而失去專注力。
“不、不,你聽我說,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做一個獨立自主的現(xiàn)代女性,所以短時間內(nèi)沒有再談戀愛的打算──”李綻巧著急地解釋。
“談戀愛的女性就不能獨立自主?”他唇角的微笑弧度持續(xù)加大。
“也……也不是這么說啦……”她一下子找不到反駁的話,所以回答的音量消減許多。
程遇這回是連眼睛都染上濃濃的笑意,他攤掌撈住李綻巧的一只手,牽住小米和她繼續(xù)往和美里社區(qū)的方向步去。
沒有料想到自己必須花費唇舌說服程遇分手,而且還沒有成功的跡象,李綻巧忽然發(fā)現(xiàn)程遇比地想像中還來得莫測高深。
她輕嘆了口氣,改用另一種方式,“小米,你喜歡程叔叔嗎?”
“喜歡!”小米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
“那你覺得程叔叔的女朋友是我,會不會很奇怪?”李綻巧認(rèn)為依自己在社區(qū)里的名聲,小孩子一定會覺得她不是個適合程遇的好對象。
“奇怪?不會呀!”小米納悶著李綻巧的問話,不太明了她的用意。
“那我們社區(qū)里的婆婆媽媽們都喜不喜歡程叔叔?”她想,社區(qū)里的婆婆媽媽既然會和程遇閑聊那么多八卦,應(yīng)該和他處得很好才對。
“嗯嗯,喜歡喔!她們和程叔叔聊天的時候,都笑得好大聲又好開心呢!有一次呀,我還看到陳媽媽偷瞄程叔叔的笑臉,然后就臉紅了喔!”小米回答得眉飛色舞,顯然很喜歡這類話題。
。≡瓉沓逃鲞是個歐巴桑殺手呢!
“那你覺得她們看到我和程叔叔……呃……手拉手,不會覺得奇怪嗎?”那些女人應(yīng)該是看她不是很順眼,所以才會說那么多她的閑話吧?李綻巧打著以群眾力量說服程遇的念頭。
“唔……”小米很認(rèn)真、很認(rèn)真地皺著眉頭思索著。
程遇很難克制自己不輕笑出聲,“你怎么問小孩子這種問題?”
李綻巧朝程遇嘟嘴表示抗議,但隨即用力抿住自己的雙唇,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由自主的對他撒起嬌來。
更糟糕的是,她還想起書上說:當(dāng)女人在男人面前嘟嘴時,就會有索吻的曖昧感。這讓她更加不自在的想縮回被握住的手,但被拒絕了。
“阿姨──”小米終于想出要怎么回答李綻巧。
“嗯?”李綻巧等待著他的下文。
“我回家告訴婆婆媽媽們,要她們開社區(qū)大會投票表決,這樣好不好?”小米在班上金魚股長的職務(wù),也是同學(xué)們投票表決的呢!
“啊?”
張口結(jié)舌地直視著小米那天真燦爛的笑容,李綻巧恨不得自己生來就是個殺人狂,可以當(dāng)場心狠手辣的將小米滅口!
※ ※ ※
停止手指在鍵盤上的觸動并結(jié)束存檔動作,李綻巧也完成了每個月的例行報表。她思考起令她一整天額際隱隱作痛的原因,猜測著是不是因為每天一大早,鄰居小朋友為了逃避上學(xué)而鬼哭神號的尖叫聲所引起的……
上學(xué)就上學(xué),有必要天天鬼吼鬼叫的嗎?簡直比鬧鐘還準(zhǔn)時,那臭小鬼上學(xué)前不鬼叫個幾聲,是擔(dān)心別人不曉得他去上學(xué)是件要他命的事?
李綻巧嘀嘀咕咕地在心里抱怨。
避開疼痛的角度、轉(zhuǎn)動頸子活絡(luò)筋骨后,她站起身想到茶水間去倒杯熱茶喝時,發(fā)覺同事賀瑩瑩正朝著自己的辦公桌走來。
“綻巧,美環(huán)正和工廠講電話,等下她還得再和幾位廠商聯(lián)絡(luò),所以一時走不開身,她寫了張紙條要我告訴你,請你替她到安親班接蘭蘭下課!辟R瑩瑩伸手將一串車鑰匙交到李綻巧的手里。
李綻巧工作的地方是個不算大的大樓辦公室,也是個工廠與客戶之間的線上聯(lián)絡(luò)點,扣除經(jīng)常在外奔波的老板之外,就僅有三名女性員工──經(jīng)銷和業(yè)務(wù)人員的辦公室另在其他樓層。
所以老板、老板娘并不在意上司與部屬之間的正式稱謂,久而久之員工們也不刻意去強調(diào)了。
“她又要拿她寶貝女兒的性命開玩笑?”李綻巧覺得手心里的車鑰匙讓她感到有些沉重。
“哈哈,你開車的技術(shù)的確算不上好,但你開車一向謹(jǐn)慎,所以美環(huán)才敢冒這個險啦!沒辦法啰,她現(xiàn)在也只能拜托你了!
賀瑩瑩不曾駕駛汽車,更沒有駕駛執(zhí)照,但在搭過李綻巧駕駛的車之后,還是能分辨出李綻巧的開車技術(shù)不是頂佳。
“雖然拿了那么多年的駕照,但要我開車上路,還是會緊張……”李綻巧輕扯著自己的衣領(lǐng)。
她搞不清楚自己是討厭開車所以技術(shù)沒辦法練好,還是技術(shù)沒辦法練好所以一直討厭開車?
“擔(dān)心什么?美環(huán)那部破銅爛鐵該撞的地方早撞過了、不該凹的地方也早凹得不像話,你替她去接一趟孩子然后少了一個車燈,她也不會怪你的啦!”賀瑩瑩習(xí)慣似的安撫著李綻巧的不安。
認(rèn)真地考慮了五秒鐘,李綻巧終于皺了皺眉,深吸一口氣,“唉!好吧!本姑娘拚了!”
※ ※ ※
對于李綻巧來說,開車在路上行走其實還沒那么艱難,停車才真的是要她的命!
蘭蘭所就讀的安親班門口張貼著告示,斗大字樣規(guī)勸著接送學(xué)生的家長們,切勿將車輛暫停在門口,以免阻礙學(xué)生進(jìn)出及交通順暢,這使得李綻巧在附近已繞三圈,還找不到適合的停車位。
“啊!是蘭蘭!哎呀,討厭!過頭了,還要再繞一圈……”
握著方向盤的掌心稍稍汗?jié),李綻巧在駕駛座上一直保持著手忙腳亂的狀態(tài),她懊惱不已地讓座車?yán)^續(xù)前進(jìn)……
“蘭蘭,你認(rèn)識那個開車經(jīng)過我們安親班門口的阿姨嗎?”小米站在蘭蘭身旁,隨著蘭蘭的視線再度望向逐漸消失的紅色汽車。
“嗯,那是李阿姨,一定是媽咪正在忙,所以請李阿姨來接我!碧m蘭小手扯著書包背帶回答。
“她剛剛好像看到你了,那她為什么不停下來?”視力測驗雙眼都有遠(yuǎn)視傾向的小米已經(jīng)第四次看到車?yán)锏睦罹`巧。
“小米,別急,我們再陪蘭蘭等等,等李阿姨下一圈再到安親班門口時,這里的人、車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離開,她──”程遇忍不住停下話先止住笑聲,才再度開口,“她就能停住車子了。”
※ ※ ※
“蘭蘭,等很久嗎?對不起,阿姨來晚了……咦……程遇?小米?你們怎么……”
李綻巧狼狽地打開車門后,見到站在蘭蘭身旁的程遇和小米,不禁感到訝然。
“阿姨,蘭蘭和小米是同班同學(xué),程叔叔來接我下課,看到蘭蘭一個人站在安親班門口,所以陪她一起等她媽媽來接。”小米解開了李綻巧的疑惑。
李綻巧低頭看看腕表,再抬頭看了程遇一眼,“這時間……你今天不上班嗎?”
程遇含笑微微搖頭。
“程叔叔沒有在上班的呀,他每個月的今天都要去好幾個鄰居媽媽家收房租,然后幫劉婆婆修廚房的排水管,還有替朱媽媽換抽油煙機的網(wǎng)子……”小米對程遇的行程倒背如流。
李綻巧瞪大眼看著程遇,“沒有在上班?你……你不是在發(fā)型屋工作嗎?你不是發(fā)型設(shè)計師嗎?”
程遇難得地露出靦腆的表情,“那天我是去修一盞照明燈,臨時被店長──”
“?”李綻巧忍不住尖叫,“你只是水電工,竟然還替我剪頭發(fā)!”
“我和店長是多年的老朋友,他花了很多時間特別教過我──”程遇眼看著李綻巧大有歇斯底里的跡象,開口想解釋卻被打斷。
“教過?只是教過就敢拿剪刀剪女人的頭發(fā)!你……你……”
李綻巧氣怒得一個“你”字之后的話說不出來,只是以一只指頭指著程遇的鼻子。
“你現(xiàn)在的樣子很好看,也很漂亮!背逃銎沉艘慌钥磻蛩频男∶缀吞m蘭,暗示他們該出點聲。
“阿姨的頭發(fā)很好看也很漂亮!甭斆舻男∶捉邮盏匠逃龅陌凳玖。
“哼!”李綻巧的怒氣未消。
“真的啦,媽咪昨天跟蘭蘭說阿姨的新發(fā)型很好看,讓阿姨變得更漂亮了,還說要帶蘭蘭去給阿姨的設(shè)計師作造型呢!”蘭蘭的伶俐也不比小米遜色,她扯扯自己的長辮子加強話里的可信度。
“嗯哼!”火苗的溫度似乎有下降的趨勢。
但李綻巧沒打算這么容易就放過糟蹋女人第二生命的始作俑者,她斜睨猶帶笑意的程遇一眼,咕咕噥噥的叨念著:“我非得去找那個發(fā)型屋的老板求償不可,少說也得送我?guī)讖堊o(hù)發(fā)券補償我心靈上的損失……”
有了機會和理由,女人實在很難不貪小便宜。
扯扯李綻巧握拳的手腕,小米小小聲地說:“阿姨──”
“嗯?小米,什么事呢?”
李綻巧沒辦法將帶著怒氣的臉對著小孩子──尤其是長相可愛討喜的小孩,所以她刻意軟了聲調(diào)。
“程叔叔就是老板!
※ ※ ※
“美環(huán),你說得對!”
氣呼呼的甩上車門,將蘭蘭帶回公司,李綻巧見到已經(jīng)忙完公事正和賀瑩瑩聊天的施美環(huán),就一古腦的嚷嚷著。
“蘭蘭,你先去洗手擦臉,然后到媽咪辦公室做功課,乖喔!”
施美環(huán)見李綻巧好似有些牢騷要發(fā),便先將女兒打發(fā)離開現(xiàn)場,然后才轉(zhuǎn)頭迎向李綻巧那張氣紅的臉,“什么事我說得對?”
“就是你說女人沒男人也能過得好的那些話呀!”李綻巧被她一問,不禁抓抓頭,一瞬間差點忘了自己為什么冒火。
“咦?這回這個還不到一個禮拜吧?”賀瑩瑩偏頭在心里數(shù)著日子。
“說謊的男人最不可取了!崩罹`巧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打破自己和男人交往的最短紀(jì)錄。
“喔?這次這個說了什么謊來騙你?”賀瑩瑩感興趣地問。
“?他說了什么謊……”
對呀!他說了什么謊?李綻巧努力地在腦海里搜尋著程遇說謊的痕跡。
“綻巧,如果你最新一任男友沒對你說謊,那……你到底是在生氣什么?”施美環(huán)喝了一口熱茶,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
“他對我隱瞞他真實的職業(yè)!”李綻巧總算找到起火點。
“他是做什么的?”
賀瑩瑩抬眼看了看壁鐘,盼望李綻巧能在下班前將話說完,她可是趕著要和男友共赴燭光晚餐呢!
賀瑩瑩的胸部豐滿,全身也豐滿,不過在可能被稱為“胖”之前勉強控制住了,因此身材相當(dāng)具有魅力,也因此很受相交多年的男友迷戀。
“他……他什么都不做……也好像什么都做……”李綻巧回答得不甚詳盡,因為她對程遇的了解也不甚詳盡。
“綻巧,我不懂你的意思!
施美環(huán)也順著賀瑩瑩的視線望向壁鐘一眼,心底盤算著等會兒要帶蘭蘭到公司附近飯館吃晚餐,然后送她去才藝班上課。
“他好像是個暴發(fā)戶,是個發(fā)型屋的老板,但大都靠收房租過日子,鄰居的小孩說他沒事時都躲在家里不曉得在做些什么,社區(qū)里的三姑六婆家里有什么東西壞了就去幫人家修……”李綻巧將小米傳達(dá)給她的貧乏資訊,稍微做了整合。
“綻巧,你腦袋壞了呀?這種暴發(fā)戶有什么好嫌的?你不要就送我吧!”賀瑩瑩直想將李綻巧頭下腳上的倒吊起來搖一搖。
施美環(huán)對她翻了翻白眼,“瑩瑩,你都已經(jīng)有了個身高高、學(xué)歷高、職位高的三高男朋友,竟然還覬覦別人的男朋友?太不知足了吧!”
“哎呀,作作夢也好嘛!”賀瑩瑩笑得心虛。
施美環(huán)伸手推了賀瑩瑩的肩頭一把,將她不切實際的美夢敲掉,然后才轉(zhuǎn)向李綻巧,“等一等,你說他對你隱瞞他的真實職業(yè),那他是怎么瞞你的?”
“他沒對我說他不是發(fā)型設(shè)計師……也沒對我說他沒在任何公司上班……”李綻巧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
“喂!我說李大小姐,他沒對你說不等于他說謊啦,你們才認(rèn)識幾天,不知道彼此的祖宗八代是很正常的事情好不好?”賀瑩瑩尖聲怪叫,一臉受不了李綻巧的神情。
“我同意瑩瑩的話!笔┟拉h(huán)點點頭,“你有時候就是太別扭了,很容易鉆牛角尖。”
“我哪有──”李綻巧原本想要反駁,但在瞥見兩個同事的眼神后,自動棄械投降。
賀瑩瑩緊咬著不放,又?jǐn)?shù)落了兩句,“現(xiàn)在后悔了吧?還不趕快去撒撒嬌,粉飾一下太平?”
“撒嬌?”李綻巧不知不覺中同意了同事們的話,“撒嬌也來不及了啦!”
“什么來不及了?”賀瑩瑩問。
“我……我甩上車門帶蘭蘭離開前,大聲對他說要和他分手,然后我就把車開走了……”李綻巧話愈說愈小聲。
“綻巧──”賀瑩瑩站起身將外套穿上。
“嗯?”李綻巧巴望著賀瑩瑩傳授她戀愛必勝的教戰(zhàn)守則。
“我只想對你說……”賀瑩瑩慢吞吞地開口。
“?”討厭,話也不一次說完!李綻巧在心里犯嘀咕。
“你今天對那個男人做了件好事,讓他早點脫離被你折磨的日子。”
賀瑩瑩提起皮包時,壁鐘上顯示的正是下班時間──分秒不差!拔乙掳嗔,明天見!
“嗯,這是我今天第二次同意瑩瑩的話。”施美環(huán)淡淡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