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宅子總算是翻修落成,大門懸上了橫匾,上頭題著萬福宮三個龍飛風(fēng)舞、而且鑲上金線的大字。
今兒個是萬福宮開張大吉的好日子,只見里頭擺設(shè)得金碧輝煌,彩樓花架的上頭系滿鮮花彩球,下頭則人聲鼎沸;再往里頭一探,園子里桃濃杏飄,仿若是人間仙境般,而各段穿廊小徑上的亭子,觥籌交錯,衣香鬢影,乍看之下,教人看不穿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沒法子,誰要文府四爺如此執(zhí)意地題了這三個字,硬是遣人將這橫匾給掛了上去,教人搞不清楚這名字究竟是酒樓還是妓館;再者原先說是賣茶,可現(xiàn)下就連酒也攪和下去了。
就當(dāng)是家酒樓,可能還稱職些。
“字慎,咱們一票兄弟今兒個一道來熱鬧熱鬧。”
文字慎站在大門口迎客,見著一群狐朋狗友前來,咧嘴大大的笑。
“里頭請,人雖多了些,但我已經(jīng)替你們留了間上房。”就說嘛,這種大好日子,就算他不寄帖子去,他們一樣會來的。
“虧你還說得出口,茶樓開張也沒寄張?zhí)痈嬷宦,好似根本不歡迎咱們來!逼渲幸晃淮┲G色錦袍的公子一走近,就先往文字慎的胸口落下一拳,絲毫不留情。
“我去你的,我沒放帖子你們還不是來了?”文字慎捂著胸口大叫!袄镱^都留了間上房,還想怎么著?”
大好日子居然對他動手動腳,分明是存心觸他霉頭。
“想怎么著?今兒個不醉不歸!”
“由著你,醉死在里頭都沒人管你!”文字慎有些不耐煩地吼著。
“不過,這一攤得要算在你頭上!
“為什么算在我頭上?”今兒個開張,若是沒有收現(xiàn),豈不是不吉不利?
“因為你沒放帖子給咱們!”眾人振振有辭,說得很像一回事!霸蹅兲氐貋砼跄愕拿孀,這一頓自然得要由你作莊,你該是無話可說吧!
“這什么話……”他不禁低喃著。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道理?還有天理可言?
“喂,文家四少,不會就連這么一點事都做不到吧!”討伐聲浪四起,擺明了就是吃定他。
“文家二少和文家大少可是闊氣得很,請客向來不啰嗦,哪像是文家三少那般刻薄成性?你該不會同你三哥一般吧?”
“啐,你拿我同那吝嗇的三哥比,未免把我給瞧得太扁!”
拜托,這南京城里誰不知道他那三哥像鬼般刻薄小氣?居然還拿他來比較,這豈不是在逼自個兒嗎?
“要不呢?不過是要你作莊,你便吞吞吐吐地做不出決定!北娙撕敛涣羟榈赜樞Φ。
文字慎瞇起漂亮的黑眸瞪著眼前這一干酒肉劣友;可惡,這分明是在強迫他,他要是再不答應(yīng),今后他這一張臉要掛到哪兒去?再說,不過是一桌酒菜罷了,能耗得了多少銀兩?
何況現(xiàn)下府里頭有多少人正張大眼直往這兒瞧,再拖拖拉拉下去,只會教人看笑話而已!
他,文字慎,身為文府四少豈能讓人看笑話?
“我……”文字慎艱難地開口。
“相公!鼻рx一發(fā)之際,只見吉祥從大廳里頭緩緩走到外頭,裊裊欠身,清秀的臉上粉雕玉琢,瞧起來就像是個美人胚子。“這幾位是……”
“哎呀,是嫂子,聽說以前不過是個丫鬟,現(xiàn)下倒成了四少夫人。這丫鬟了得,才換了新身分,便讓咱們文家四少收心了,還營起了茶樓哩!庇质谴┖G色袍子的那個公子先開口,就見他笑得有些猥瑣,一雙賊眼直往她身上溜!疤热粑壹矣羞@般標(biāo)致的丫鬟,我也愿意娶一個來玩玩呢!
話落,眾人不由得放聲大笑。
文字慎見狀,俊臉惱得漲成豬肝色,怒眼瞪著這一干狐朋狗友;真是混蛋!左一句丫鬟,右一句丫鬟,貶低他身旁的人,倒是教他們過癮了。
文字慎惱火地轉(zhuǎn)向面無表情的吉祥,只見她冷淡地掀唇道:
“只可惜爺兒府上沒有如吉祥這般標(biāo)致的丫鬟,也幸虧吉祥遇上的是字慎相公,要不吉祥也不依。”
吉祥答得不慍不火、輕描淡寫,卻教一干人笑聲戛止,文字慎則反怒轉(zhuǎn)喜。
“字慎,你家娘兒們說這是什么意思?”身穿湖綠色袍子的公子自然是吞不下這口氣,怒聲質(zhì)問道。
“我哪里知道。”文字慎聳了聳肩,咧嘴大笑。
“可是,她……”
“相公,今兒個可是開張吉日,里頭忙成一團糟,你要不要先到里頭招呼一下?”吉祥置若罔聞,緩緩近了文字慎的身,一如往昔的清冷。
“但是……”她替他出了口氣,心里是覺得挺過癮的,可若是不給他們一頓酒足飯飽,他們肯定不會走;再這么耗下去的話,難看的人可是他,他哪里受得了這種事?
罷了,就當(dāng)是打發(fā)乞丐,不過是一桌酒席,有什么了得的?
“帶他們進上房去。”他冷聲道。
盡管心里有千百個不愿意,但這一口氣,他是怎么也吞不下的;倘若這一桌酒席不上菜,他的面子要往哪兒擺?
他不用想也知道這些人肯定會在背后說盡渾話,就拿一頓酒萊堵他們的嘴,省得哪日上街聽到什么流言氣死自個兒。
“可上房都滿了!奔閷Υ鹑缌。
“嘎?”
“相公,真是對不住,縣爺一來,我便差人帶他到僅剩的一間上房,遂現(xiàn)下已經(jīng)沒有上房了!彼f起話來溫婉有力,看似柔軟!實則剛硬,然這其中意思大抵也只有他才看得出來。
“這么巧?”文字慎見她抬眼直瞅著他!澳敲蠢镱^還有什么清靜的地方?”
他懂得,這是他們常玩的把戲。
以往,為了閃避老管事的責(zé)罵,她總是會在言語中透露一點消息,好讓他見招拆招,現(xiàn)下如法炮制,他豈會不懂?
“相公,今兒個城里的達官顯貴都沖著爹的名號前來拜訪,將所有清靜的廂房全都給包下了,就連渡廊和拱橋上的亭子都滿了,倘若硬要找個位置,只能想個法子在柴房外頭擱上桌椅,勉強湊合了。”她說得極為無奈,好似事實真是如此。
聞言,站在一旁的人不由得都傻了眼,一個個怒發(fā)沖冠地準(zhǔn)備大聲嘶吼一番。
“那就沒法子了,只剩那個位置了……”文字慎轉(zhuǎn)眼看著一個個臉色氣得漲成豬肝色的劣友,他笑得可得意了!岸丝茨銈兊囊馑,要是愿意湊合,我立即差人替你們設(shè)桌擺筵!
嘿嘿,吉祥這丫頭果然精明,這一口氣,教他吐得過癮極了。
“不用了!”身穿湖綠色袍子的公子隨即拂袖而去,后頭的人也跟著走了。
一干人悻悻然地離開,里頭數(shù)十道投來的目光也隨之轉(zhuǎn)移目標(biāo),他的惱意頓時散去,笑意飄上俊美的臉上。
好樣的,就知道她最機伶、最懂得他的心思了。
“吉祥!蔽淖稚鏖_心地喚著她,然而卻不見她應(yīng)聲,不禁微蹙起眉沒好氣地又喊了一聲:“吉祥,我在叫你啊。”
啐,她在瞧什么來著?
順著她的視線探去,她正看著離去的那幾個人的背影,他不禁疑惑地要開口問她時,卻突地見她淡噙著笑意轉(zhuǎn)過身來。
“相公,有事?”回眸的瞬間,她先前微噙笑意的粉臉又恢復(fù)了素來不形于色的冷臉。
見他瞪大眼,半晌說不出半句話,吉祥不禁斂眼瞅著自個兒,喃喃自語道:
“有什么不對嗎?這身衣裳是你配的,就連妝都是你畫的,總不可能出什么問題吧?”可他直瞪著她是事實,那神情……說是撞鬼了都不為過。
可,她像鬼嗎?
正疑惑著,她卻聽文字慎傻愣地低喃。
“我瞧見了!
陡生的笑意,盡管只有一瞬間,盡管可能是他的錯覺,但都無所謂了,他瞧見了瞬間的幻覺。
而這瞬間的幻覺逼得他口干舌燥、血脈僨張!
“瞧見什么?”真是見鬼了?光天化日之下,不會吧……
正想要再問清楚些,誰知道他竟不由分說地將她打橫抱起,當(dāng)著眾人的面飛快往后院跑,她只能呆愣的任他摟得渾身發(fā)燙。
這情景,不只是客人傻了,就連他懷里的吉祥都傻了。
***
晌午過后,天色有些灰沉蕭瑟,然而后院廂房一片春光旖旎,床榻上麝香惑魂。
“你會不會覺得你這一陣子很怪?”吉祥圓潤的嗓音依舊不變,盡管眸底微含春意,眉梢淡漾怯意。
“會嗎?”文字慎側(cè)過身子睇著她一臉淡緋的臉。
不知怎地,近幾日愈是瞧她,愈是覺得順眼,而且順得教他忍不住想要再多瞧她兩眼。
“你……”見他灼熱的目光直燒上臉,她不由得微赧地淡下眼。“近日常要我……”
這情境,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平生頭一回發(fā)慌;初入府時,她也不曾慌過,盡管他開口要她當(dāng)貼身丫鬟,她不覺得慌,反倒覺得是個長賴文府的好機會,恨不得能緊緊把握住,哪里慌得了?
但只要面對他,尤其是這般羞人的閨房情事,她便慌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樣不好嗎?”文字慎不由得發(fā)噱。
難不成她是打算要獨守空閨,而他笨得打亂了她的計劃?
“不是不好,而是……”吉祥慌得淡蹙眉頭,微咬著下唇!拔乙詾槲业米锪四切┤,你會生氣的!
這一口氣是吐得極為痛快,但卻不該是由著她來發(fā)泄。
她不喜歡他同那些人太過接近,可自個兒又沒權(quán)說那些話。今日不過是湊巧讓她抓住了機會,不吐不快罷了。
“那倒未必,他們不過是些酒肉朋友罷了,得罪他們也不會怎么樣!闭f穿了,雖說一頓酒席值不了多少錢,但他就偏不愿讓他們吃白食,可不讓他們吃上這頓,又覺得砸了自個兒的面子。
“你既然很清楚他們是酒肉朋友,又為何硬是要特地擺筵請他們?”吉祥說得極淡,心里卻是挺欣喜他明白他們不過是一群想要白食的劣友罷了。
“不過是打算要拿一桌酒萊堵他們的嘴罷了。”誰要他誤交劣友?
當(dāng)初不過是一塊兒玩罷了,只不過攪和久了,他覺得自個兒像極了專被敲竹杠的冤大頭;當(dāng)然不是他自愿的,只是久而久之似乎有些習(xí)慣成自然了,就因為他受不得激啊。
他們一人一句便激得他沉不住氣,只好逞一口氣,逞到最后……他都覺得自個兒窩囊透了。
可,話又說回來,這人活著不就是一口氣嗎?
那口氣要他吞下,大抵要等到他雙腿一蹬、兩眼一合才吞得下。
“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nèi)粽嬉f得天花亂墜,豈是一桌酒席便擺平得了?換言之,只要你不在意他們說的,也就什么事都沒有了!碧热粢谝饽欠N事,豈不是真要沒完沒了?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有時候這種事,不是那么簡單的!彼植皇且话銓こ0傩,好歹也算是名門之后、也算是富賈之子,身分地位是不同的。
他也不想在意,但很難啊。
“就是一念之間了。”
“我可不像你,凡事都能拿捏得那般好!蔽淖稚鞑唤艘豢。
她出身貧寒,家里窮得要賣女兒來養(yǎng)兒子,她怎么會懂得他的無奈?他又不是自愿要去逞那一口氣的,實則因為背負了太多的頭銜,逼得他不得不偶爾逞逞威風(fēng)、逞逞口舌之能,發(fā)泄這一口窩囊氣。但好似逞久了會讓人習(xí)慣,教人隨便三言兩語便激得橫沖直撞。
唉,他真的很無奈啊。
“往后相公若是不在意,吉祥也方巧在旁,倒是可以助相公一臂之力!奔殡y得積極相助。
善盡本分哪,尤其現(xiàn)下已是由丫鬟升為少夫人,她多少得要多擔(dān)待些才是。
要不,老是瞧他被人隨便挑釁便笨得一頭栽進去,她也覺得挺難受的。有這等逞能莽夫,她以后會很苦的。
“就如方才的情況?”說到此,文字慎不由得想到!皩α耍惴讲判α,你知道嗎?”
“我?”有嗎?怎么她一點都不自覺?
“有,就在你幫我趕走他們的時候!彼l(fā)誓,他的眼睛絕對沒有花掉,千真萬確看見她笑了,盡管只有一瞬間,但他捕捉得恰時,瞧得一清二楚。
“是嗎?”吉祥不解地挑高眉。
怎么自個兒笑了也渾然不覺?有那般好笑的事嗎?
“是不是瞧他們氣急敗壞地跑了,讓你覺得過癮極了?”他不禁又貼近她一些。
聽他這么說,她好似有些印象了!班,你這么說,好似真是這么一回事。那情景,果真是有那么一點好笑。”回想著那一幕!不由自主的,吉祥的唇角又微微地彎起。
“你笑了!”文字慎突地暴喝一聲,仿若瞧見了什么珍禽異獸。
“我?”她被嚇得一愣一愣的,笑意驀地隱沒。
他不由得瞪大眼坐起身子,擒住她的肩頭罵道:“我還沒看過癮呢,再把笑容擠出來!我說過了,笑一回一兩銀子的!”
聞言,吉祥不禁微嘆口氣!跋喙业男θ莶恢狄粌摄y子,只要我擠得出來,是不用給我銀子的!眲e再亂動了,蓋在她身上的被子都快要掉了,而他……老天,壓根兒沒發(fā)覺他坐直了身子,被子早不知道滑落到哪兒去了。
“那么……”文字慎低噎喃道。
微赧地別開眼,卻聽見他有些古怪的聲調(diào),她不禁又回過頭睇著他,見他又放肆地貼到她身上來。
“相公……”不會吧?
“要你替我生個娃兒,應(yīng)該也是不需要銀兩的,是不?”文字慎再次封上她的口,恣意地掀開緊裹在她身上的被子。
她慌得心悸難平復(fù),卻又不得不任由他予取予求。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是不?他是她的相公,服侍他,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倘若能為他生下娃兒,對她來說,更算是好事一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