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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在不言中 第三章
作者:杜默雨
   
  安靜典雅的咖啡廳里,柔和的鋼琴聲流瀉而出,空氣飄浮著幽幽花香。

  季純純有些手足無措,旁邊的人不是西裝革履,就是裝扮時髦的名媛淑女,更不用說總是一身亞曼尼的雷雋?偏偏因為今天是星期六,她只穿著洗白的牛仔褲和黑色套頭毛衣,外加一件灰撲撲的舊大衣。

  她本以為他們要去公司旁邊的三十五元咖啡店,或是去吃「一九九吃到飽」的下午茶自肋餐,沒想到雷雋竟然將車子開到這家星級飯店。

  他是一個霸道的主管,說了就做,根本不會徵詢她的意見。她其實可以拒絕他的,但一想到回去面對孤寂,她乾澀的眼皮就發(fā)疼。

  她需要自哀傷的氛圍中抽離,只要不是一個人,到哪里都好。

  拿起骨瓷茶壺,她倒下透明亮紅的錫蘭紅茶,芳香氣味溢出,她聞了立刻精神百倍,再放下三匙糖、半杯奶精,拿了金色的小湯匙,叮叮當當?shù)卣{(diào)和著。

  「吃這么多糖?」雷雋注視她的動作。

  「可以吃甜的,我就不吃苦!辜炯兗兺潜诳Х,笑著回答。

  雷雋不置可否,繼續(xù)翻閱手中的產(chǎn)品說明書。

  季純純放下湯匙,也好,他看他的,她吃她的,避免兩人無話可說的尷尬。

  桌上磁片擺著切成四份的三明治,她看到功能表時,一樣也不敢叫,雷雋硬是幫她點了總匯拼盤,若再加上兩個人的飲料和服務(wù)費,她五十塊可以解決的下午茶,大概要花了他上千元吧?

  這就是雷雋的生活?高貴,昂貴,以金錢堆砌出一個夢幻空間,令她仿佛身處脫離現(xiàn)實的上流社會,感覺疏離而虛幻。

  「不吃?」雷雋又問。

  「喔,我慢慢吃!辜炯兗兡闷鹆巳髦巍

  作為下屬,她習慣他命令她、質(zhì)問她,一問一答,一板一眼,再也沒有多余的廢話。

  過了好一會兒,雷雋將產(chǎn)品說明書遞給她!肝铱赐炅,給你收好,就這樣定稿。印刷廠的流程你負責,星期四以前印好!

  「好。」

  再度陷入沈默,季純純專心吃她的三明治,雷雋則是若有所思地看她。

  「我這趟到美國出差,有把握多爭取兩成的訂單!顾认驴Х,神情還是一樣地淡漠:「這兩個月來,謝謝你的幫忙,協(xié)助我做好市場分析!

  「沒什么的,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

  「我在之前的公司,換過七、八個助理,沒有人能達到我的要求,你是第一個讓我滿意的工作夥伴,我希望我們能繼續(xù)合作下去!

  他一派上司嘉勉屬下的口吻,生疏而客氣,又帶著一點命令味道,季純純低著頭,不知如何回應(yīng)。

  她拿起湯匙,無意識地攪動奶茶,漩渦轉(zhuǎn)動。雷雋又提到訂單的處理方式,他的聲音也跟著漩渦轉(zhuǎn)呀轉(zhuǎn),只一個低沉,她就聽漏了。

  「……我星期一交給你,你再用快遞寄出去!

  他說什么?要快遞什么東西?季純純一驚,抬起頭,將身子向前傾,緊靠桌緣!笇Σ黄穑捉(jīng)理,請你再說一遍!

  雷雋倒是不說話了,只是看著她。

  他的眼神永遠這么冷峻,如一只耽視獵物的獅子,不帶一絲熱度,隨時都可以撲殺上來;季純純膽怯地低下頭,她大概又要挨罵了。

  「你耳朵受過傷嗎?為什么聽力不好?」

  出乎意料的問話,讓季純純松了一口氣。

  「我沒有受過傷,從小就是這樣,爸爸媽媽喊我,我常聽不到,后來念大學時去做聽力檢查,才知道聽力比正常人少了四十分貝!

  「可以補救嗎?譬如說開刀?或戴助聽器?」

  季純純微笑搖頭:「也不是很嚴重,我的耳膜沒問題,醫(yī)生說用不著助聽器,只要避免噪音,別亂挖耳朵,好好保護耳膜就好了!

  「不治療了?」

  「這是神經(jīng)性的聽覺受損,可能是先天性的,可能是吃錯藥,也可能是發(fā)高燒,反正原因不重要了,我要想辦法聽清楚別人的話才重要!

  「我講話是不是很快?」

  「呃……有點快,有時候我會抓不到經(jīng)理的話!

  「下次你聽不清楚,要提醒我,我可以再講第二遍!

  難得雷雋愿意了解她的情況,季純純受寵若驚,就像他誤以為她要自殺,雖然粗魯?shù)卮蛲戳怂氖,但她還是有被「關(guān)心」的感覺。

  他們總算有了初步的溝通,將來一定更能合作愉快吧。

  「該走了,你把三明治吃完!

  「我吃三塊,吃不下了。還是雷經(jīng)理拿去吃?」

  「我不餓!估纂h拿起帳單,準備起身。

  「等一下!辜炯兗冓s忙攤開餐巾紙,左右看了一下,再小心翼翼地捻起三明治,放在紙上,如獲珍寶似地折迭包好,收到背包里,笑說:「這很好吃呢,倒掉很可惜,雷經(jīng)理不吃,我拿回去當宵夜了!

  在這種高級餐廳里,是沒有人會打包食物回去的,雷雋本想阻止她,但一看到她清純而滿足的笑容,他沒有出聲。

  一件小事,就可以欣賞到她的甜笑,也許是一束陽光,也許是辦公桌上植物的新生嫩芽,甚至是一塊簡單的三明治,她都欣喜相待,彷佛世上萬事美好。

  如果她能繼續(xù)擁有周宇鴻的愛,是不是會笑得更甜蜜、更滿足?

  雷雋不再想,遞出乾凈的餐巾紙:「再包一層,免得沙拉醬弄臟背包!

  「謝謝雷經(jīng)理!箤端呐e動,季純純又感到驚喜。

  「我送你回去!

  「喔,我還不回去,我想去逛逛百貨公司!

  「一個人?」

  「是呀!我一個人……」

  季純純驀地揪心,笑容遁去,她并不是想逛百貨公司,而是害怕一個人獨處,只有在人群中,她才能證明,她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眼睛酸酸的,好像有水在流動,她輕咬住唇,抬頭望著天花板的水晶吊燈,不想讓急欲涌出的淚水掉下來,但亮晶晶的閃光灼痛她的角膜,她慌亂地轉(zhuǎn)移視線,對上雷雋凝視的深眸。

  「一個人,也有一個人去的地方!顾従彽卣f。

  「我……還是回去吧!

  「我?guī)闳ヒ粋地方!

  雷雋仍是一貫地獨自離去,季純純將眼淚眨了回去,拿起背包,緊跟在那個高大而孤獨的身影之后。

  ※※※

  搖滾重音碰碰響著,震得人們心臟隨節(jié)奏而狂跳,也震得季純純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她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說是PUB,可這是位於山中獨門獨院的豪華別墅;說是私人舞會,卻是舞池、舞臺、吧臺、燈光、沙發(fā)、小桌一應(yīng)俱全,連幾個超重音喇叭也固定在大廳的天花板各角落。

  雷雋坐在她身邊,看出她的不安,解釋道:「這是我常來的私人俱樂部,現(xiàn)在人不多,晚一點就熱鬧了,你先吃點東西!

  好吵,她什么也聽不到;上面那個人歌聲好難聽,聲音像是被碎紙機切過,裂成平板的長條音符:旁邊一桌,那個老男人正在撫摸長發(fā)妹妹的胸部……

  她閉上眼,如果能不呼吸,她也不想聞滿室的煙味和桌上咖哩雞飯的怪異料理包味道。

  但此時最不靈光的耳朵竟聽到了一聲驚喜尖呼。

  「Ray,好久不見了,這個妹妹是你的新女朋友嗎?」

  雷雋冷冷地說:「你不要胡說,她是我同事!

  「喲,真是一個清純小妹妹!鼓莻女人擠進了雷雋和季純純中間的空隙,用肩膀推著雷雋,紅色的指甲尖點了點,嬌笑說:「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改變口味了耶!早知道我也去平板燙,穿條牛仔褲,你應(yīng)該還會愛我吧?」

  「陳年舊事,我不想再提!

  「總是一段恩愛嘛!」女人花枝招展的,又摸上雷雋的大腿,來回撫摸著,「沒想到才過一夜,你就變心了,女朋友換過一個又一個……」她轉(zhuǎn)過頭,嬌媚地說:「妹妹呀,你要小心哦,我們的Ray……」

  「你的金主來了!估纂h說。

  女人媚眼一轉(zhuǎn),立刻移情別戀,笑瞇瞇地起身,大發(fā)嗲功,迎向另一位大老板派頭的歐吉桑。

  季純純用力呼了一口氣,那女人的濃重香水幾乎嗆得她鼻塞。

  「別理別人。」雷雋再為她倒了一杯酒!改憔妥谶@邊,喝喝酒、聽聽歌,很好打發(fā)一個晚上!

  水晶瓶里盛滿深紅色的酒液,飄浮著切片的蘋果、水梨、檸檬,這是雷雋特地為她叫的甜雞尾酒,他自己則是喝著一杯琥珀色的加冰威士卡。

  調(diào)味酒的味道不錯,沒什么酒精氣味,季純純口乾舌燥,幾乎是當果汁連喝兩杯,忽然覺得肚子有些難受,於是拿起背包里的三明治。

  雷雋望著她吃東西的神情,她雙手抓著三明治,慢慢吃著,就像是一只受傷的小貓,輕柔地舔舐腳爪,恬靜卻畏縮;他目光凝視,手指不覺在沙發(fā)扶手撫拭著,彷仿佛摸的不是人工皮革,而是小貓柔軟的毛皮。

  但她為什么一直皺眉頭呢?再看到她不時輕掩耳朵,他立刻恍然大悟。

  那該死的立體環(huán)繞音響!

  「Ray,聽說你換公司了!挂粋帶著脂粉味的男人坐到旁邊的沙發(fā)上。

  「一段時間了!估纂h按捺住帶季純純出去的沖動。

  季純純倒是受了驚嚇,去了女人,又來了男人,難道雷雋男女不拘?

  她迷惘地環(huán)視四周,這就是「一個人」來的地方?一個人來,和另外一個人搭訕,或者和另一個人跳舞,然后就變成兩個人,相擁,上床,不會孤寂了?

  一個人,一顆心,短暫相逢,肉體安慰,能夠交融交心嗎?

  雷雋的情史,那是他的事,她不介意,反而生出深沉的悲哀,他和她一樣,其實也是孤單的。

  舞臺上換了一個歌聲像拉鋸子的歌手,她耳膜好痛,頭更痛,是該走了。

  她猛然起身,差點站不穩(wěn),雷雋撇下朋友,扶住了她。

  「好悶!顾孀⌒乜凇!肝乙鋈!

  「走!

  好不容易穿過五彩繽紛的舞池,閃過情迷意亂的紅男綠女,季純純一下子呼吸到新鮮空氣,耳朵獲得清靜,有了短暫的清醒。

  「我去找公車站牌……」

  「這里沒有公車,我送你回去!估纂h本已放開手,見她又晃了一下,忙握住她的手臂。

  季純純頭暈?zāi)垦#鷣y扯住雷雋的西裝外套,突然胃部一陣翻攪,好像有人拿棒子在里頭戳呀拌地,刺激得她再也忍耐不住。

  「嘔……」

  雷雋來不及閃避,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承接她這一吐,亞曼尼西服上盡是花花白白、腥臭難聞的穢物,但他的雙手依然牢豐地扶穩(wěn)她。

  季純純瞇著眼!冈悖碌侥闵砩,我……我一定醉酒了……嘔……」

  她轉(zhuǎn)過了頭,又是瘋狂大吐,這次吐到他的皮鞋上了。

  她好難受,她想放開雷雋,隱約知道再吐下去,她可賠不起名牌服飾;可是頭好暈,她需要抓住一些什么,酒精又開始作用了,天在轉(zhuǎn),地在旋,腳底虛浮縹緲,是不是飛上天,要去找宇鴻了呢?

  宇鴻不會讓她喝酒的,更不會帶她到這種地方,他們會去海邊夜游吹風,到近郊山上找星星,不然就在安靜的房間里纏綿擁吻。

  宇鴻在哪里呢?為什么她總找不到他?

  「宇鴻……嗚……」

  未語淚先流,眼前是誰?是宇鴻嗎?是不是?應(yīng)她一聲啊!

  山風吹過樹梢,枯葉落下,水銀燈映出她蒼白的臉龐,屋內(nèi)仍在狂歡,屋外只有他們兩人,黑夜凄清,天、地、他、她,都是孤寂的個體。

  雷雋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氣,拿出手帕,為她拭去臉上污漬,再拖著踉蹌的她來到花園水龍頭邊,洗了手帕,再抹凈她的手臉。

  他一手扶住她,一手抖脫西裝,直接拿到水龍頭下面沖洗穢物,皮鞋也順便沖一沖,再拿濕手帕抹去衫褲上的殘渣。

  「嘔!」

  季純純還在吐,這次沒有吐出東西,只是猛嘔含有酒味的酸水。

  「苦……好苦……宇鴻,你怎么不說話呢?」

  「回去了!顾辉俚貛退聊槨

  車子就停在門邊,雷雋像是挾持一尊大娃娃,又拖又抱的,總算把她塞進車子前座。

  他坐到駕駛座,轉(zhuǎn)頭問道:「季純純,你住哪里?」

  季純純歪著頭,迷糊地哼著,說不出話來。

  他按亮車頂燈,打開她的背包,摸出一個粉紅色的皮夾,上面貼著一張她和周宇鴻的大頭貼。

  果然是一個俊朗的陽光男孩,跟那天他在醫(yī)院看到的最后一面,幾乎已是判若兩人,人被病魔摧殘至此,任是他冷眼看世情,也無法無動於衷。

  雷雋又比對了照片和身邊的女孩,她是明顯地消瘦了。

  他掏出皮夾里的身分證,看了里頭的地址,再拿出一本電話冊,第一頁也是寫著和身分證相同的位址。

  他收好背包,按熄車頂燈,轉(zhuǎn)身為季純純扣上安全帶,見她垂著頭,姿勢不是很舒服,他又側(cè)過身子,右手按在椅背上,半個胸膛幾乎覆在她身上,以左手為她壓下座椅下面的椅背調(diào)整按掣。

  「宇鴻……」

  雷雋已經(jīng)壓下椅背,讓她半躺下來,正想起身,不料竟被她抓住領(lǐng)帶。

  他以一種可笑的姿勢撐在她上面,立刻撥開她的手!竸e抓!

  宇鴻在逗她了!季純純綻出甜美的笑容,瞇眼望著最摯愛的男人,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脖子,撒嬌:「親親,我要親親!

  軟膩的氣味撲鼻而來,雷雋猛然起身,輕易掙脫她的擁抱,發(fā)動汽車引擎。

  「宇鴻,為什么?不疼我了嗎?」季純純淚水如瀑瀉下!肝液孟肽,每天想你,閉上眼睛都在想你……」

  那幽咽的哭聲如夜間潺流的溪水,明明是想尋找出路,卻又撞進更黑暗的森林里,令她哭得壓抑而無助。

  山區(qū)下起小雨,斑斑雨點潑灑上擋風玻璃,老天也在哭。

  大家就這么愛哭嗎?雷雋啟動雨刷,愈是用力抹擦,天就哭得愈凄厲,他心情被雨刷的快速移動所牽引,車速也飆得更快。

  季純純安靜了一會兒,雷雋以為她睡著了,直到他聽到極細微的抽咽聲。

  她又哭了,中午已經(jīng)聽她哭過一遍,現(xiàn)在又來重播,他胸中驀然燒起一把無名火,他根本就不該請她喝什么下午茶,然后拖她來這邊嘔吐,所有事情都是他發(fā)神經(jīng)病,自找麻煩!

  也許早在那天在電梯里,他看她哭得那么傷心,令他竟為自己的冷漠而產(chǎn)生罪惡感時,他就是該死的莫名其妙!

  「別哭了!」

  他大吼一聲,用力踩下煞車,車子陡然停下,強烈的車燈射出糾結(jié)難解的雨線。

  季純純好像被嚇醒了,張開迷蒙雙眼,楞楞地望著車頂。

  她顫聲開口:「宇鴻,慢一點,別走那么快,我伯……」

  雷雋冷眼盯著她,黑暗中的瞳眸格外幽深不見底。

  「我好怕,宇鴻,我一個人好怕……」

  她是在夢囈了,身體不安地扭動著,手指頭似乎想抓住什么東西,偏偏她抓不到任何東西,淚水也就流得更急了。

  雷雋呼吸變得沉緩,眸光一凝,伸出右手,直接交握住她抖動的手掌。

  季純純回握了他,淚水流淌,唇畔浮起滿足的微笑?「宇鴻,你回來了……」

  他靠近她,只是靜靜地看她。

  淺笑無語時,她像是沾上露珠的空谷幽蘭,再輕輕一笑,水珠閃耀著亮晶晶的光芒滾落而下。

  那顆淚珠也掉進了他的心海深處。

  情不自禁地,他以左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感觸到她的柔軟。

  「宇鴻,吻我!顾吐晢局。

  他俯下臉,吻住她那顫動蒼白的唇辦,探進了她欲語還休的嘴里,她迎上他的尋索,深深地與他交纏擁吻,難分難舍。

  他的吻狂急如暴雨,肆意掠奪她的甜蜜,感覺到她的回應(yīng),他再緩緩轉(zhuǎn)為細膩,溫柔地撫慰她空虛的心靈,也撫慰了自己的。

  兩顆孤寂的心,就這樣滿足了嗎?

  雨水浙瀝瀝地敲打車窗,洗去塵埃,也洗去傷心人的哀痛,卻讓雷雋視線不清,分不出正確的方向。

  空間和時間都失去了意義,他迷失在自己的心里。

  長吻已歇,雨絲漸小,變成滾落人間的斷線珍珠,他仍握緊她的手,她原先的冰涼已有了暖意,淚眼也換上安靜甜美的睡容。

  烏云栘開,山野靜謐無聲,月亮再度探下溫柔的光芒,路邊水洗過的綠樹彷如上著金粉,燦然如夢。

  他輕輕抽開她的手,重新踩動油門,這次,他放慢車速,駛過濕漉漉的柏油路面,返回現(xiàn)實世界。

  ※※※

  星期一,季純純穿著粉嫩色調(diào)的套裝,重新別上水藍色的發(fā)夾,臉龐抹上淡淡的彩妝,再加上她的甜美酒窩,整個人看起來煥然一新。

  辦公室的同事紛紛稱贊她的美麗,為她恢復(fù)速度之快而欣慰,這就是他們所認識開朗樂觀的季純純啊!

  星期一總是特別忙碌,好不容易來到中午休息前的空檔,季純純趁四下無人,拿了公文夾,走到雷雋身邊。

  「雷經(jīng)理,那天謝謝你送我回去!

  雷雋正對著電腦沉思,轉(zhuǎn)過椅子,聲音淡然:「沒什么!

  「我記得……呃,好像弄臟了雷經(jīng)理的衣服,這個洗衣費用……」

  「本來就該送洗了!

  「那雷經(jīng)理給我?guī),我來付。?br />
  「以后別隨便跟陌生人出去,女孩子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本來在講洗衣服,突然蹦出一句「管教式」的口吻,季純純的聽覺神經(jīng)來不及接收,腦筋馬上打結(jié)!肝也粫湍吧顺鋈グ !

  雷雋望著她有些困擾的模樣,只好換個方武說:「跟不熟的人出去,不要喝酒精性飲料,特別是在PUB或舞會的場合,最好什么飲料都不要碰,知道嗎?」

  季純純聽明白了,卻也困惑了,雷雋不是陌生人呀,他是不是怪她喝醉酒,給他惹麻煩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會喝醉,實在很麻煩雷經(jīng)理……」

  她說著說著,臉頰泛上熱潮。她那日醉得不省人事,只記得嘔吐和寒風;當她醒來后,同住一層的室友告訴她,是一個酷到極點、冷到不行、帥到離譜的男人背她回到五樓公寓,還兇巴巴地叫她們幫她換衣服呢。

  公寓沒有電梯,他要背她爬上五樓,怎能不生氣?

  「沒事了,你去吃飯吧!估纂h又將椅子轉(zhuǎn)回電腦螢?zāi)弧?br />
  「喔!辜炯兗兎畔鹿膴A,臉上的熱潮蔓延到全身,雷雋的警告有道理,她竟然昏睡到被人家背走了都不知道,實在要好好自我檢討。

  不過,他心情不佳,把她當陌生人,她可不當他是陌生人。

  「雷經(jīng)理,我送你一個小太陽!

  她攤開手掌展示上面的東西,撕掉雙面膠,直接貼到雷雋的電腦螢?zāi)煌鈿ぁ?br />
  那是一個黃色絨布做成的五公分見方小玩意兒,一顆圓鼓鼓的太陽臉,兩個黑眼睛,一抹快樂笑容,外面鑲著一圈三角形的漩渦狀光芒,令人見了,也想跟著小太陽一起開心大笑。

  「這是什么?」雷雋以手指觸上那張軟綿綿的小胖臉。

  「這是我室友她公司的贈品,買產(chǎn)品才有,只送不賣哦!

  「你自己拿去吧。」

  「我有,彩梅也有,其他同事想要,沒有了!辜炯兗冃χp手一攤,好像想證明沒有小太陽了。

  雷雋看了一眼她柔軟的手掌,再抬起頭,他前面兩張辦公桌的電腦上,也有兩顆眉開眼笑的小太陽。

  季純純繞到他背后,傾身向前,用指頭按了按小太陽,聲音愉悅地說:「貼牢些,以后雷經(jīng)理工作累了,看到它這么快樂,精神會好一點!

  她的氣息就縈繞在他身邊,他還可以聞到洗發(fā)精的香味,甚至近距離、大膽地凝視她細細打扮過的粉嫩臉頰。

  「好了,不會掉下來了!辜炯兗冋局鄙碜。「雷經(jīng)理,我去吃飯了。」

  「季純純!估纂h喚住她。

  「雷經(jīng)理,還有事嗎?」她轉(zhuǎn)過身,臉上笑意不褪,注視著他,等他說話。

  「你那問公寓是租的?」

  「嗯,我們?nèi)齻都是外地來的女孩子,一起合租的。」

  「為什么戶籍地址也在那里?」

  「我既然在臺北工作,戶籍在這里也比較方便,房東說反正是空戶,看我又不像會犯罪,也就同意我遷進來,自己當戶長!辜炯兗冋f得好笑,兩顆酒窩凹陷得更深了。

  「你的家呢?」

  「我家就在那里呀。」

  「我是說,你爸爸媽媽住哪里?」

  「我爸爸媽媽出車禍走了!

  「兄弟姊妹?」

  「我有一個弟弟,可是他五歲時跟爸爸媽媽上去當天使了。」

  「那你當年也還小,怎么長大的?」

  「我叔叔嬸嬸養(yǎng)我啊。他們還有三個孩子要養(yǎng),我耳朵不好,看起來笨笨的,好像不是很受歡迎,所以我從高中就開始打工賺學費,幸虧成績還不錯,有獎學金可領(lǐng),這才能念到大學畢業(yè)!

  她的回話自然,好像日出日落一般平常,沒有悲情,沒有黯然,也許她的生命曾經(jīng)翻天覆地,但如今依然是百花盛開,笑靨燦爛。

  若非看過她軟弱哭泣,雷雋甚至會以為她不曾失去最親愛的男朋友。

  「你該吃飯了,我還要忙!

  「雷經(jīng)理,我們今天去外面吃合菜,彩梅他們先去點菜了,你也一起過來,我們還可以多點兩道菜呢!

  「你們自己去吃,我還不餓!估纂h又轉(zhuǎn)回電腦前。

  季純純偷偷吐了舌頭,早知道叫不動他,但不試試,又怎么知道他的想法?說不定他也想和同事一起去吃飯呢。

  她回到座位拿皮夾,俯下身,望見玻璃墊下的周宇鴻。

  宇鴻,你好嗎?她在心底低喚著,以手指撫摸他的笑臉。

  那天宇鴻入夢來了,他完全回復(fù)了健康,瀟灑得令她心動?他一直握住她的手,帶她穿越草原、飛過海洋,她仿佛騰云駕霧,在藍天上俯瞰遼闊大地;在那一剎那,她的心境變寬了,所有的哀愁盡皆消失,一回頭,宇鴻仍是深情地凝望他,笑容明亮俊朗,他走過來,深深地吻了她,那久違的吻是那 溫柔、那么綿長,她忘情地回吻他,滿足眷戀地躺臥在他的懷里,臉上綻出一個最甜美的笑容。而他似乎看到她的心情轉(zhuǎn)變,也就輕輕地放開她,向她揮手道別,獨自飛向更高更遠的晴空。

  好美的夢!那一定是宇鴻不舍她,回來提醒她一些事情。

  她會聽宇鴻的話,她一定會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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