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寒流來襲,天灰蒙蒙的那日,徐少欽在親人的陪伴下,離開臺灣。說真的,他真舍不得霞飛,他對她的感情是認(rèn)真的,可惜霞飛老是希望婚后再發(fā)生關(guān)系,他堂堂一個健康的男人,當(dāng)然只好找其他管道發(fā)泄。
徐少欽在機(jī)場告別親人,溫霞飛要上班,沒來送行。帶著對霞飛的不舍,寒冷的天氣,他只身飛往遙遠(yuǎn)的舊金山。
正在公司的溫霞飛,對著起霧的玻璃窗呵氣,灰蒙蒙的窗景,讓她看不清楚天空的顏色。
她嘆息,這陣子心情郁悶,也似這天色不開朗。她遙望天際,少欽應(yīng)該已經(jīng)登機(jī)了吧?她想起早上當(dāng)蔚茵茵看見她無名指上的鉆戒時,她驚呼的口氣--
「喂!你干么。俊顾テ鹣硷w戴著戒指的那只手打量。「真打算嫁他?」
霞飛聳聳肩!杆鰢顣,希望我等他回來,所以……ㄟ!」蔚茵茵竟用力要拔她戒指,惹得霞飛尖叫,使勁縮手。
「脫下來、快脫下來!」
「干么啦!」霞飛阻止茵茵!笧槭裁疵撓聛恚俊
「笨ㄟ!」茵茵戳著霞飛額頭!改阖i頭,沒事干么戴著戒指,到處宣告別人你死會了?」蠢,斷自己后路該瘁?
霞飛聽了揪起眉頭!肝沂且呀(jīng)死會啦,等他一回來,我們就要結(jié)婚了。」她像在陳述一件事實(shí),臉上毫無興奮表情,眼色有些無奈。
茵茵頭大,拍拍額頭!赴ρ剑∧氵@個傻瓜。你懂不懂得對自己好一點(diǎn)?」她教霞飛!改氵年輕,世上男人多得是,干么只認(rèn)定徐少欽,萬一有更好的人呢?有更適合的呢?我聽你說過徐少欽那人,我覺得他一點(diǎn)都不好!顾昧u霞飛戴戒指的那只手!改愦髦@戒指到處晃,誰還敢追你?喜歡你的男人全被這枚戒指嚇跑啦!」
「你胡說什么啊,又沒人喜歡我!瓜硷w皺眉。
茵茵忍不住對她咆哮!刚l說沒有,梁振衣就是!」
霞飛驚愕!膏?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她不明白。
蔚茵茵斜睨著她!府(dāng)然有關(guān)系,關(guān)系可大了,你感覺不出來嗎,梁總喜歡你!」這兩個遲鈍的家伙,蔚茵茵干脆好心地幫他們一把,她怎么瞧,就覺得這兩人絕配,沒在一起太可惜了。
沒想到她的話并不能使霞飛開竅!改恪愀沐e了吧?」霞飛只傻呼呼地說了這句,并不當(dāng)真!冈趺纯赡,他沒說喜歡我啊?!」
蔚茵茵翻白眼,忍不住對她吼:「他怎么說?全公司誰不知道你溫霞飛有個交往五年的男朋友,你要他怎么說?梁總可不是毛頭小子,還玩那種搶人女朋友的把戲,沒有十分把握,我看他也不敢貿(mào)然行動。」蔚茵茵嘆息。「現(xiàn)在可好了,你要戴著這該死的戒指,和他就真的不可能了!」
雨滴斜打上窗子,模糊了玻璃上霞飛發(fā)呆的倒影。
下班鈴聲響了,霞飛嘆息,和大伙兒擠上電梯,下樓,步出大廈。她佇立騎樓,雨很大,路上水花飛濺,她得到對面搭公車,卻被這陣驟雨攔住去路。霞飛縮著肩膀,考慮要不要冒雨過街。
一輛黑色朋馳忽然停在路前,車窗拉下,一見來人,霞飛慌地將左手伸往腰后,藏住戒指。
車內(nèi)的梁振衣比了一個上車的手勢,又指指下雨的天空。
霞飛忐忑地凝視他英俊的臉,忽然覺得自己藏起左手很可笑,霞飛,你干什么啊?她嘆息,將縮著的左手伸回。看著梁振衣,她搖頭拒絕他的好意。忽然好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被他攪亂的心。少欽才剛走,她就在這兒為梁振衣迷魂,她心底涌起一陣罪惡感。
見霞飛搖頭拒絕,梁振衣心底掩不住一陣失望。深深看著雨幕后的她,回身拿坪筢座的傘,開了車門,撐傘,奔過來。
他將傘交至霞飛手上,于是看見了她無名指上那一枚鉆戒。他黯了眸色,若無其事地將傘柄塞入霞飛手中,然后望著霞飛美麗的眼睛,看著她略略驚慌的眼色。他對她微笑,心中的苦泛濫得一塌糊涂,然而他只淡笑一句:「很漂亮的戒指。」將傷心隱藏得很好,她根本沒發(fā)現(xiàn)。
霞飛神色凄惶,不看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緊握著傘,冰冷的戒指在梁振衣的注目下,瞬間竟如火般燙著她的手指。
霞飛局促道:「我可以等雨停再過街,你把傘給我,那你……」
「沒關(guān)系!拐娴臎]關(guān)系,他苦笑。她心底有別人,都沒關(guān)系,一早他就明了情勢對他不利,是他自己要陷進(jìn)去,是他自作多情忍不住要對她好。
他的心早就淋濕了,這一點(diǎn)雨又算得了什么。
霞飛手上的戒指像一個詛咒,提醒他的多情。梁振衣將傘交給霞飛,轉(zhuǎn)身道別。他脫下外套,撐在頂上,冒雨回到車內(nèi),關(guān)上車門駛離。只有他自己知道,傷心的感覺,失望的滋味,多么痛人。淌落的雨似千萬支針,一下下扎在他心上。擋風(fēng)玻璃被雨水模糊,他的視線也跟著蒙朧了……是他自作多情,的確是他自找苦吃……這苦澀的愛啊,真正煎熬。
霞飛握緊傘柄,握到指尖泛白。心底自問,他真喜歡她嗎?有那么一瞬,望著他冒雨的背影,很想不顧一切隨他而去。雨滴哀怨地順著傘沿灑落,嘩嘩的雨聲淹沒了整座城市。
霞飛很多話想對他說,最終仍只是望著他的車駛離眼前,駛?cè)牖颐擅傻挠昴焕铩K穆曇、她的熱情,全梗在喉嚨,就是說不出口。
她忽然不急著過街了,恍惚地立在行人間,左手指上有少欽贈與的鉆戒,右手心內(nèi),有梁振衣冒雨送來的傘,他將傘塞入她手心時,傘柄還殘留著他手心的溫度。
老天!霞飛旁徨,忽然覺得前途茫然。她該怎么走這一條感情路?
其實(shí)自己心底很清楚,這一把傘,比那一枚戒指更令她心暖。可是他并沒有說,他愛她,他喜歡她,他并沒有表示。
她也不敢問,問他的心意。她心中早住了一個人,豈有立場問個明白。
這暖昧的情愫,打亂霞飛平靜的生活。
霞飛為著混亂的心苦惱,民情優(yōu)悶,老提不起勁。
「外婆……」埋在外婆溫暖的膝上看電視,霞飛剛洗頭,外婆幫她控干頭發(fā)。她忽然問:「你當(dāng)初為什么決定嫁給阿公?」
外婆揉揉她的發(fā)。「你和少欽完蛋啦?」她很興奮。「那最好,真他出國,跟他斷得一干二凈!」
霞飛瞪她一眼!肝覀兒玫煤。」她訕訕道!冈碌啄銈冮L青會不是要去阿里山玩嗎?那一個星期剛好圣誕節(jié),我打算去看少欽!乖俨灰娔杏,只怕她的心會動搖得更厲害,現(xiàn)在她就常忍不住想著梁振衣,真煩惱死了!肝液炞C都辦好了!
溫婆婆很震驚!改氵@丫頭,少欽上禮拜約你過去時,你不是拒絕了?」? 霞飛懶洋洋道:「誰叫你要去阿里山玩,那我一個人在家多無聊,一個星期ㄟ,干脆請年假去找他,順便給他個驚喜!瓜硷w扮個鬼臉。ㄟ他嫌我對他好冷淡。」
濁婆婆挑眉瞪處孫女一眼!改蹙壈!」這徐少欽真討厭,才纏著她心愛的外孫女。
「外婆,你又在亂說話喔……」她板起面孔。
「我告訴你啊,丫頭!顾硷w的發(fā),嗄啞的噪音低低說!肝覟槭裁礇Q定要嫁你阿公,很簡單啊,你就這樣問自已,在你最無助時,你第一個想到誰?還有,當(dāng)你好慘的時候啊,你覺得那個人一定不會撇下你,那就對了,嫁給那個人就百分百沒問題!」
霞飛沒有出聲,溫婆婆拍拍她的頭又說:「哈,按外婆說的,你仔細(xì)想想,當(dāng)你最無助時,你想到的是徐少欽嗎?當(dāng)你最慘的時候,你有自信絕對不會撇下你不管的是他嗎?啊哈,要真是他,你就去嫁他!要不是,死丫頭,你就快跟他分手,省得這樣蹉跎,人都老了!
「我不知道……」梁振衣和徐少欽的臉重疊在一起,占據(jù)她整個腦袋。霞飛嘆息。」也許是我忙著工作,太久沒好好跟少欽相處,也許這一趟去美國,就好了……」
「好什么?」溫婆婆問。
--就能好好安撫自己迷惘紊亂的心。霞飛閉上眼,并沒有答腔。
徐少欽出國一個月后,趁手上案子都完結(jié)時,霞飛在耶誕節(jié)前夕請了七天年假,出國探望男友。
帶著一箱行李、一本旅游指南,霞飛只身飛往舊金山,這是她第一次出國,她有些惶恐,坐在機(jī)艙,在夜晚的天空飛行,想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將梁振衣的影子拋棄。糾結(jié)的情愫太惱人,她打算和男友重溫往昔歡愉的時光。向往過去那心思單純的自己,太騷動的心教她害怕,霞飛想象男友見到她時會有多感動,想得微笑。少欽曾寫給她的情書,霞飛在無聊的旅程里拿出來重溫,她一遍遍提醒自己,他們也有過美好歲月。
她告訴自己對梁振衣的遐想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很快地都會過去,她的心終于會平靜。
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飛行,飛機(jī)終于降落舊金山機(jī)場。
霞飛搭上計程車前向男友住處,這時,臺灣正是清晨時分,梁振衣只身坐在客廳,菸灰缸上橫躺著成堆煙尸。
梁振衣失眠,想著霞飛想到心痛。她的假是他親自批準(zhǔn)的,算算時間,她應(yīng)該見到男友了,他們會親密相擁……他嫉妒得發(fā)狂,抓起菸灰缸沖動地擲向墻壁,碎片飛濺,擦傷他臉龐。他沮喪地在墻前揪緊拳頭,雖然一直提醒自己別再去想,卻仍忍不住想著霞飛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想得胸膛恍若都著火了,這嫉妒的火焰將他兇猛吞噬,他卻只能受困不能逃脫。
計程車駛?cè)胱≌瑓^(qū),兩旁的樹全掛著燈飾,車子停在一棟藍(lán)色建筑物前。
霞飛付了車資,推開車門,伸出腿正下車,忽然眼一睜,猛地又關(guān)上車門。
司機(jī)莫名,用一連串英文問霞飛。
霞飛神色驚惶,看著一對男女走過眼前,透過車窗,男的緊摟著女人腰身,女人笑倒在男人懷抱,他們親吻,笑聲很放肆。
霞飛用生疏的英文請司機(jī)等她,然后推開車門,追上那對男女,她喘著氣,繃緊胸腔,看著男人親吻那女子耳朵,又不時親她的嘴,他的手徘徊在女人的豐臀上。在他們即將跨入公寓時,霞飛終于追上,一把拉住男人,男人被那兇猛的力道扯住,咒罵一聲轉(zhuǎn)過臉來。
燈火通明,誰家窗口還播放著圣誕歌曲。這歡樂的夜晚,霞飛眼中卻燃著熊熊怒火。她沒認(rèn)錯人,瞪著眼前驚愕的男子,憤怒和難堪全寫在她震驚的臉上。
「徐、少、欽!」她咬牙喊他。
少欽恍若見鬼,臉色一白,趕緊將身旁在酒吧剛搭上的烊妞推開,洋妞氣得爆出一連串粗話。
在霞飛盛怒的瞪視下,少欽急切解釋,那心虛敷衍的話語,卻都似冷冷尖刀,刺痛霞飛一向溫厚的心腸。
「飛?你……你不是不能來嗎?」他故作無事地對她笑!竵砜次覇?我好高興……」支支吾吾地介紹身旁臉色鐵青的女子!高@……這是……是普通朋友……」
霞飛瞇起眼睛,沒有吭聲,少欽惶恐的表情看來滑稽可笑。
大概知道自己說得有多、心虛,他索性直言:「唉呀,你聽我說--」他拉住霞飛臂膀,低聲解釋。「你別亂想喔,我是男人嘛,當(dāng)然有正常的欲望,我太想你了,這女的只是暫時代替你陪我過夜,只是解決我的欲望,現(xiàn)在你來了最好,我馬上叫她滾!」徐少欽果真立即對那洋妞咆哮,用英文叫她回去,那女人氣得朝他比了個中指才離開。
他回頭挽住霞飛,笑嘻嘻地問:「你的行李呢?」眺望路旁的計程車!冈谲?yán)锇。規(guī)湍隳。?nbsp;
他逕自走向計程車,霞飛只是看著他,始終不吭聲。一直要到這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笨。愛了這樣一個人,他竟可以大言不慚地說他寂寞就和陌生女子上床,多可怕,這就是她愛了五年,打算托付終身的男人?而她呢,竟為了這樣一個男人,苦苦壓抑自己蠢動的心?常常還受著良心的鞭撻?多傻!她多么傻?!? 望著徐少欽,霞飛背脊一陣涼冷,假若沒來這一趟、沒看見這一幕,她還要傻傻跟這人耗多久?一輩子嗎?老天,她笨得可以去死了!外婆早早看出他的不可靠,她竟還……恐懼的感覺多過憤怒,難堪多過了傷心。
霞飛看少欽和司機(jī)說了幾句話,看他彎身入車,拖住行李,打算拿下車,她忽然奔上去,一把推開他。
「別碰我的東西!」她咆哮。
「霞飛?」少欽被那猛然一推差點(diǎn)跌倒。他穩(wěn)住身子,驚恐地看女友閃入車內(nèi)。
在霞飛關(guān)上車門的那一刻,徐少欽及時扣住門,他見霞飛執(zhí)意要關(guān)門,只好急急吼道:「寶貝……飛啊……別氣我,飛,冷靜冷靜啊,你要去哪?這么晚了,快下來!下來啊……」他是真的恐懼會失去她。
霞飛拉不上車門,干脆踹他一腳,他痛得松手,她即刻關(guān)門,要司機(jī)駛回機(jī)場。車子發(fā)動,緩緩駛離,霞飛拉下車窗,用力拔下戒指飛拋出去。她冷眼看少欽奔跑,看他追著車子,聽他高聲呼喊她的名字。
這一次她沒有心軟,這一次她別過臉去凝視前路,她眼睛紅了,不是因?yàn)樗谋撑,而是為自己感到悲哀。花了那樣長的時間,愛了這樣一個爛人,太傻,真的太傻。
回到機(jī)場,霞飛才意識到自已太沖動,這么晚了,在一個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只想很快飛回臺灣。柜臺小姐卻無奈地跟她說明,她的機(jī)票沒法改期,太多華人趕著回臺灣度耶誕,這幾日都沒機(jī)位。
午夜時分,霞飛又餓又累,狼狽地拖著行李,在機(jī)場內(nèi)游蕩,空氣清冷,機(jī)場外夜霧彌漫。
霞飛心底有說不出的悲傷難過,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落魄的時候。她可以再去找少欽,最起碼能平安地度過這一晚。
不,她氣憤地拉緊行李。這輩子再不想和他有瓜葛。游蕩在冷清的機(jī)場,四周只剩下幾個游客斜臥在沙發(fā)等天亮。
她悲哀地想,自己是不是也該找個角落窩一晚?她張惶失措,一點(diǎn)主意也沒有。
工作人員推著吸塵器嗡嗡的清理地毯,霞飛看著一張張陌生臉孔,不知該何去何從……心底有些茫然,更多的是無助惶恐的感覺。這個假期真正凄慘。
也不知怎么搞的,她晃到電話機(jī)前,拿出信用卡插入話機(jī)內(nèi),忍不住就撥回臺灣,接通梁振衣手機(jī),霞飛握緊話筒,低著臉,眼淚滴滴答答滾下來。
是的,外婆說的沒錯。在這么慘這么狼狽的時候,她第一個想起的是梁振衣,是他,再清楚再明白不過。她總在最無助的時候,想起他……
電話沒人接聽,霞飛哽咽,無助地抓著話筒,眼淚越淌越多。心里殷切地祈求他在,祈求他接電話,隨便說些什么都好,只要聽見他聲音,她的心肯定不會這樣慌亂害怕。
黑暗夜中,一條光纖飛馳,越過湖泊,千山萬水,千里迢迢,穿越兩個國度,在幾千萬條復(fù)雜的電路線中輾轉(zhuǎn)至梁振衣手機(jī)。
刺耳的電話鈴聲在清晨響起,梁振衣懶得接聽。
他一夜未眠,又喝了不少酒,累癱在沙發(fā),任電話去響。
等不到他接聽,霞飛摸著冰冷的電話箱,緊緊握著話筒,哽聲無助地啜泣起來。
她終于放棄,拿開話筒。
「喂?」梁振衣接起。
好似聽見聲響,霞飛連忙把話筒移回耳朵。
「喂?」
是他,熟悉的嗓音,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入她耳朵,霞飛一時無語,聽著吵雜的線路中,他醇厚低沈的嗓音回蕩。
「喂?」梁振衣點(diǎn)燈,望住手機(jī)上的來電顯示,是國外的區(qū)域號碼。霎時明白,激動地握緊話筒,沖動便嚷出他、心愛的名字!赶硷w?!」
一聲嗚咽驚動他,是她?真是她?!
「怎么?發(fā)生什么事?」又是一連串啜泣的聲音,那端霞飛為他著急的口吻感動得說不出話,眼淚直掉,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原來這樣依賴他。
他的呼喚,神奇地令整座機(jī)場瞬間溫暖,令陌生的國度即刻變得熟悉親密。彷佛他就堅定地伴在她身邊,一如以往給她勇氣和力量。她的心感動得一塌糊涂。她哭泣不止,忘了這是多么昂貴的國際電話,她竟只記得對他哭,哭得梁振衣在電話那頭心都碎了。
他壓抑住著急的思緒,冷靜下來低聲安撫她!改銊e怕,別慌……告訴我,發(fā)生什麼事……」
她說了,霞飛鎮(zhèn)定下來,啜泣著訴說今晚的遭遇。她什么都說了,說自己有多傻,說少欽有多可惡,說她困在機(jī)場,不知所措,她把所有的難題、把她的恐懼一股腦全說了。
他一直靜靜地聽,耐心地聽著她哭泣的嗓音,混亂的語句。
然后,很鎮(zhèn)定地一件件幫她解決。
他說夜里舊金山很冷,要她先把行李打開,找出溫暖的外套披上,免得感冒;他又叫她去找個最靠近大門出口的沙發(fā)窩著;他要她冷靜下來把眼淚擦干,他叮嚀她別出機(jī)場,別跟陌生人說話。
然后問清楚她穿什么衣服、行李什么顏色,最后他溫柔保證。
「你別慌。我有朋友在唐人街開旅館,我立刻叫他去接你,安排你住進(jìn)旅店,沒事的,你到了他那里,洗個熱水澡,好好吃頓飯,睡上一覺,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再哭了……」
他叫她不要再哭了,他的安慰卻害她已經(jīng)止住的眼淚又再淌下來。這剎她渾沌已久的心終于清明,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的關(guān)懷,她的心悸。
「好……好……」霞飛哽咽對他說!肝衣犇愕摹
梁振衣、心疼她,低聲叮嚀!复┡稽c(diǎn)!
「好!
他得收線了,卻舍不得。「我要撥電話給朋友了!
「嗯……」她實(shí)在不想收線。「我……那么……再見!
「再見……」梁振衣猶豫著,沒真掛上電話,想等她先掛。她也猶豫著,等他掛,兩人無語,沈默了幾秒,之後,他竟聽見她傷心地說了一句令他心悸的話--
「我很想你……」真的……真的好思念他,恨不得他就在身旁。在這樣無助的時候才說這么任性的話,實(shí)在有點(diǎn)狡猾,她意識到這點(diǎn),紅了臉,要掛電話。
「等等!」梁振衣低聲道!赶硷w,圣誕快樂。」他脫口而出!肝液芨吲d,你打電話給我。」
「嗯!瓜硷w揉揉眼睛,微笑了,甜蜜地忘了機(jī)場多冷!甘フQ快樂!拐娴目鞓,聽見他聲音,是老天給她最好的圣誕禮物。
佳節(jié)清晨,梁振衣飛車來拍方俊泯家門,門鈴按得直響。
當(dāng)傭人把方俊泯從被窩喊醒時,梁振衣已經(jīng)等不及闖入他房里。
方俊泯一時未醒,猝然看見梁振衣,竟比他還慌。
「發(fā)生什么事?公司失火啦?還是遭小偷了?!」方浚泯猛然坐起,臉色驚慌,心想梁振衣會這樣急急找來,肯定是發(fā)生了非常嚴(yán)重的事,馬上做了許多恐怖的聯(lián)想,沒想到他只是一句--
「我要休年假。」
嗄?怎么也沒想到梁振衣大清早上門叨擾就為了這個?方俊泯傻了一秒,穿上睡袍,下床瞪住他。「你……你為了這個把我挖起來?」這事打電話就行了嘛。「行行行,我當(dāng)然準(zhǔn)啦,老叫你把積欠的年假放完,是你不要的,現(xiàn)在想放大假啦,我求之不得哩!」方俊泯打呵欠。還好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事。
「還有,我還有事!箓蛉硕瞬柽M(jìn)來,梁振衣扒過黑發(fā),目光閃爍低聲一句!赶胝埬恪瓗臀艺{(diào)張機(jī)票!
「機(jī)票?」方俊泯揉操眼睛。「行啊--」梁振衣這天怪怪的喔,仔細(xì)地打量梁振衣,見他皺眉神色陰郁,彷佛正焦慮著某事。方俊泯問他:「什么時候的機(jī)票。繎{你的關(guān)系還訂不到?」
梁振衣轉(zhuǎn)過臉來,定定望住方俊泯!敢w舊金山,今天的,越早越好!
「開什么玩笑?」他驚駭。這幾天正是熱門佳節(jié)ㄟ,方俊泯瞠目結(jié)舌!肝,你別鬧了,要到哪去搶機(jī)票?我看你過幾天再--」
「不行!」梁振衣走過來,按住方俊泯雙肩,目光堅定,表情異常嚴(yán)肅!肝覐臎]求過你什么!
「是、是……」怪了,他給梁振衣膠得、心里一陣毛。
梁振衣眼色尖銳,固執(zhí)低聲道:「就算是用搶的,花再多錢都行,幫我!」
方俊泯搔握頭、清清喉嚨。「呃……」懊惱思索。「我想想有誰今天要去舊金山的……」他苦思著,忍不住抬頭好奇問道:「喂,什么事你非要今天去。柯龓滋觳恍袉?你去舊金山該瘁啊?」
梁振衣沉默,方俊泯見他那陰郁的臉色,好識相地?fù)]揮手!杆懔、算了,不說算啦,我?guī)湍阆胂胗惺裁崔k法可以弄來這張機(jī)票,嗯……」他努力思索,他送過不少昂貴的禮物給空姐,不知道她們幫不幫得上忙勒,正想著,忽然聽見梁振衣回答他--
「溫霞飛在那里,她出了事,我很擔(dān)心!
方俊泯恍然大悟。「哦--」怪不得老友這樣驚慌,是溫霞飛。空娌蝗菀装,這兩個人開竅了?!他即刻跳下床抄起電話,好義氣地翻開電話本。
「行!這忙我非幫不可,一定把你送到舊金山見溫霞飛!」他興奮地挾著電話,將故友一個個騷擾起來。
天亮?xí)r,霞飛平安地被一個留著兩撇胡子、操著廣東腔的中年男子,從機(jī)場接至唐人街一棟中式建筑的小旅館。
旅館有個好江湖的名字,叫「和平飯店」。窗欄上還括著旗子,有著唐人街慣有的中國味。老板胡大叔性子豪爽,拿了鑰匙親自幫霞飛拿行李上樓,帶至最底端的一間房。他推開紅色門扉,小小空間,布置簡單,干凈清爽。
胡大叔說:「振衣臨時跟我要房間,對不起啊,就剩這間了。小了點(diǎn),不過什么都齊了!
霞飛怯怯地跟著胡大叔進(jìn)房,紅色地毯,陽光被窗簾阻斷。
「謝謝!顾凉M心感激!敢呀(jīng)很好了!
胡大叔將行李「咚」地擱置地毯上!敢Q節(jié),每間旅店都滿了,你將就吧!」
霞飛點(diǎn)頭!妇汀瓦@間沒人?」有點(diǎn)好奇,問了大叔。
那老板轉(zhuǎn)過臉來,很詭異地低聲對她道:「是啊!」他瞇起眼睛,神色詭異得令霞飛心里一陣發(fā)毛,他竟說:「這間以前死過人,鬧鬼啊!」
霞飛臉色一白,驚恐地抓住老板手臂!刚妗娴膯幔俊拐艔埖丨h(huán)顧四周時,竟聽胡大叔爆出爽朗的笑聲。 「假的啦,哈哈哈哈哈……」他用力拍拍霞飛的背。「你鬼片看太多了喔!」他眨眨眼。「振衣和我交情可好哩,我哪敢租間鬧鬼的給你住啊?!」他過去扭開暖爐!杆?guī)湍慵觾纱脖蛔樱履銜,又說你可能會餓,桌上有菜單,要吃什么盡管說啊!顾姏]事了,步向門口!肝易呃,有事?lián)芊謾C(jī)!
霞飛送他出去,胡大叔曖昧地對她眨眨眼!肝业谝淮我娬褚逻@么寵人啊,丫頭,你很幸運(yùn)喔--」見她臉紅,他笑瞇瞇地離開。
霞飛踢掉高跟鞋,游蕩了一天,腳跟都磨破了。她四肢酸痛,拖著疲憊的身軀進(jìn)浴室沖澡,溫暖的水淌進(jìn)發(fā)梢,沖暖累極的身軀,她舒服地嘆息,洗過澡后,陽光透亮,穿上睡袍,拉開窗簾,霞飛坐在床鋪上,望著外頭燦爛的陽光。
先前哭過的眼睛十分酸澀,可是此際望著藍(lán)天白云,望著那一大片陽光,她想念起那一雙深邃的黑眼睛,想念他溫柔的眼色。
當(dāng)唐人街人群開始擁擠,飯館有人扯起二胡練唱戲曲,那尖銳高亢的唱曲聲,令她分外思念起他低沈暗啞的嗓音。
霞飛倒上床鋪,翻身樓緊枕頭。她嘆息,閉上眼睛,一陣酸。
她好想念梁振衣,好想他。原來距離會加深情感,原來跌倒了,才知道心底真正想要的;她思念的不是徐少欽,她腦海朦朧的影子,一直是梁振衣。她嘆息,很好,她再沒有顧忌了,她覺得輕飄飄,她的愛自由了……
如果梁振衣此刻就在身旁,她知道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奔向他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