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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氣芳鄰 第二章
作者:沈璽
  下午一點,林曉昭下床走出房間。由于她上午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睡得極不安穩,所以整個人有些渾渾噩噩的。

  今天的早餐對她而言是個惡夢,尤其是最后不知道在興奮什么的媽媽把相本拿出來現的那一段!

  小時候……兩人性別區分尚不明確的時候,她的確和羅里很要好,但兩小無猜的交情只維持到她上小學一年級的那個秋天。在那之后,一起上幼稚園的羅里和林曉平大概朝夕相處的關系,激發出彼此體內的魔性,開始聯手背著大人欺負比他們大兩歲的她。

  至于照片……全是應攝影師她老媽的要求,才會有一堆兩人手牽手、抱抱、親親等可恥的證據留下來。

  早知道不要這么快回來!要不是畢業后她應該不會搬回家里住,心想這是最后一個可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的假期了,她也不會……哎,算了,反正事情都已經這樣,接下來再壞也不會壞到哪去才對。

  無視浴室門把上"使用中"的牌子,她走進去,張大嘴打呵欠,拉下睡褲,一屁股坐在馬桶上。

  她駝著背,兩手托著臉龐,又想再打個呵欠時,猛然發覺浴室里不只她一個人。

  轉過頭,她看到一個……一個裸體……一個男生的裸體!將頭逐漸往上抬,那……那是……羅……羅里的裸體!

  羅里站在浴缸內,右腳抬起踩在浴缸邊緣,左手拉著半開的浴簾,全身濕淋淋,應該是剛剛沖完澡,正要跨出浴缸擦干身子。他的視線與林曉昭相對,整個人靜止不動,大概也被這突發狀況嚇傻了。

  林曉昭眨眨眼,羅里的裸體沒有消失,這……這是真的……

  "!"她尖聲大叫。

  *  *  *

  羅里用小指掏掏耳朵。方才林曉昭在浴室里的尖叫至少持續一分鐘以上,驚人的超高分貝震得他現在有些耳鳴。

  剛剛她還歇斯底里地抓起鏡臺上的香皂、牙刷、漱口杯等扔他,然后趁他還算聰明地自動拉上浴簾隔離開她僵在他身上的視線時,匆匆拉起褲子跑出浴室。

  他擦干身子,穿好衣服,用毛巾揉著濕發,走向林曉平的房間。經過林曉昭的房門前時,他停下腳步,側耳想聽聽里面有何動靜;沒有任何聲音,他于是試探性地敲了敲門,沒有回應。

  照理說她應該會破口大罵,不然也會拿東西往門口丟--如果她在房間里面的話。羅里嘴角略微上揚,決定先不進林曉平的房間吹干頭發,轉身往樓下走。

  果然,林曉昭兩手環在胸前,在客廳茶幾前走來走去,表情既氣忿又懊惱,一副等著要與人算帳的樣子。至于她的愛狗,則無視主人發臭的臉色,兀自開心地在她腳下轉,并率先察覺羅里下樓,停步朝他搖尾巴。

  林曉昭跟著瑪莉亞往樓梯口望,看見羅里后,焦躁的腳步自動停住,怨恨的目光像在咒罵著--你這個該死的家伙!

  她認真的備戰姿態令羅里覺得好笑。而這就是他認識的林曉昭--面對他時,她只有宣戰,沒有妥協或逃避。

  "這樣可以嗎?上廁所只上一半。"經過沙發旁,羅里隨手將毛巾掛在沙發椅背上,繼續走向林曉昭。"憋太久對身體很不好哦。"

  "不用你多管閑事!"對于羅里的靠近,林曉昭莫名感到排斥,她舉起雙手:"你不要過來!"

  但羅里并未因而停步,她只得一步步后退;不敢直視來到眼前的他,她神經質地兩手遮著眼睛尖叫:"。"

  連瑪莉亞也被她嚇一大跳,本來要往前進的左前腳停在半空中,烏溜溜的大眼呆滯地望著情緒失控的她。

  羅里搞著耳朵,待她發作過后,以輕松的口吻猜測她如此激動的原因。他說:

  "莫非我現在在你面前即使有穿衣服也等于沒穿?"

  他滿不在乎的態度令她火大。

  "你以為我喜歡看嗎?你這個發育不完全的臭男生!"林曉昭走到沙發后面,這樣感覺起來兩人之間有個屏障,她比較心安。

  "哦?怎樣才算發育完全?"羅里從瑪莉亞的身后抓起它前面兩腳,說:"像瑪莉亞這樣嗎?"

  瑪莉亞哈哈哈地伸出舌頭吐氣,張開的嘴像在傻傻地笑,似乎非常高興能夠同林曉昭"現寶"。

  "想跟我們家的瑪莉亞相提并論?你等下輩子吧!"

  林曉昭紅著臉上前搶回瑪莉亞,阻止他耍弄她心愛的狗狗。"如果我長針眼,都是你害的!"

  "會長針眼的是我才對吧?"受害者也是他才對。

  "對,你不只會長針眼,你的眼睛還會整個爛掉!"她狠狠詛咒他。

  "我的天啊,你是讓我看了什么帶有劇毒的東西?"看來待會兒他得好好洗洗眼睛才行。

  "你難道不覺得很不好意思嗎?"有那么一瞬間她簡直難過得想去死哪!

  羅里想了一下。"不會啊。被看又不會少塊肉,再說我也沒看到你的什么,根本沒占到你什么便宜,我干嘛覺得不好意思?"

  林曉昭瞪著他。"你什么也沒看到?"

  她的臉色總算稍微回復正常,不再紅通通的。她已經抓到要領,只要不去看他脖子以下的地方,他剛才在浴室里赤裸裸的身軀便不會浮現她腦海,而她也就不會那么的不自在和難堪。

  "因為你的動作太快了……"羅里用手指梳弄半濕的頭發,以免干了之后亂糟糟的。"不過,真要仔細回想的話,好像是有那么一點……"

  一點?說得那么輕松,像他這種不知廉恥的家伙應該被抓去千刀萬剮!

  "你這個人沒事跑來人家家里洗澡做什么!"林曉昭跳腳問道。

  羅里側著頭。"大概……"突然被她這么一問,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上午的考試他交卷得早,去籃球場打球打得滿身是汗后,自然想沖個澡。至于為什么跑到她家來洗澡……"可以說已經是一種習慣了吧。"

  當某一項動作變成了習慣,似乎便不再需要有什么特殊理由了。倘若今天她不是在浴室里頭撞見濕淋淋、光溜溜的羅里,而是看見身穿干凈便服、飄著沐浴乳香味的他從浴室里走出來,她可能只會給他一個白眼,然后沒什么感覺地進洗手間上廁所。

  羅里已經成功入侵她家,宛如她家中的一份子。但問題不是這個,而是--

  "你為什么不把門鎖好?"

  "請問你們家除了大門之外什么時候有好好鎖門的習慣了?"林曉昭責難的語調讓羅里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不過是看到他沒穿衣服,何必像世界末日來臨似的在意成這樣。"再說,二樓浴室的門鎖早壞了,不是嗎?就算你剛起來睡眼蒙朧,沒注意到'使用中'的牌子,你聽水聲也該曉得里頭有人吧!"

  "我沒聽見什么水聲!門鎖壞了你不會把浴簾拉好嗎?"

  "你洗完澡不用關水,不用拉開浴簾走出浴缸把身體擦干嗎?"

  兩人怒目相視,毫無稍作退讓之意。劍拔弩張的氣氛連遲鈍的瑪莉亞也發覺情勢不對,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因理虧而辭拙的林曉昭,見羅里一副不論她說什么,他都準備好立即反擊的神氣模樣,剎那間新仇舊恨全涌上她的心頭,鼻子因一分濃濃的、不為人知的委屈而發酸。

  "羅里,你一點也沒變,永遠只會強辭奪理。"她忍著眼淚,但眼睛已明顯發紅。

  羅里聞言,微微一怔。她該不會是想起五年前……

  "欺負我、看我難過,很好玩嗎?"

  她吸吸發紅的鼻,眼淚很聽話的沒有掉下來?跉庥杀г罐D為倚老賣老:"也不想想,你已經二十歲,是個成年人了。你就不能試著成熟點嗎?"

  "不要用長輩訓話的口吻跟我說話。"看得出羅里很不喜歡她拿小長他兩歲的不可改變的事實來壓他。

  林曉昭的下巴高高抬起。"為什么不?我整整比你大兩歲,當你的長輩綽綽有余!"

  "單是你比我和曉平幼稚這一點,你早就喪失擺長輩架子的資格。"

  "林曉平也就算了,憑你那乳臭未干的樣子,竟敢說我比你幼稚?"

  看著她兩手插腰、皺起眉頭、小嘴微喻的生氣模樣,羅里搖搖頭,說:

  "你去看看你自己的外表、想想你的內在,哪里成熟了?"羅里走到沙發前,轉過身,沒有馬上坐下。"明明喜歡得要死,卻打死不肯承認,不是幼稚是什么?"

  他突然覺得,那件擱在心中角落的塵封舊事,不趁現在問清楚,恐怕還得再等上五年……不,也許從此再也沒機會問了。

  他們的世界隨著彼此長大成人,交集愈來愈;若再任由時光無情流逝,那個兩人在青澀歲月中磨擦出的小小火花,將化為毫不起眼的灰燼,從此不復記憶、無從回想……

  "你說什么?"

  林曉昭沒有馬上意會他的暗示。她不知道他仍記得那件事,她以為他早忘了、他不在乎……

  "我說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整整比我'老'兩歲的你大概不記得了。"他曲膝坐在沙發上,搖了搖手。"不記得就算了,當我沒說。"

  林曉昭咬著下唇,想了好幾秒,確定他指的是那件她想過用火燒永葬、土埋……不管什么方式都好,只要能讓其完全消失無蹤的、她最最不想再提起的過往情事……

  "你的意思是很久以前我喜歡你喜歡得要死--"她倒吸一口氣,然后使出最大的力氣吼道:"你少具美了,誰喜歡過你呀!"

  當時她沒有承認過,現在更不可能!

  "是嗎?不曉得是誰送我情人節巧克力哦。"剛坐下的羅里馬上又站起來。這個動作透露出他的內心并不像他的神色一樣自在。這是因為林曉昭除了自己愛生氣之外,還具有惹惱人的天分。

  "那是……"林曉昭為了羅里老是曲解她的行動所代表的意思而赤紅了臉。"我當時就說得很清楚:'那是家政課做的,你如果不怕吃了瀉肚子的話盡管拿去,'所以我才不是……"

  "同一堂家政課,別人做的是蛋糕,惟獨你做巧克力?"

  "所以我說,那是要裝飾蛋糕的……"

  "算了、算了,反正都幾年前的事了,你承認也罷,不肯承認也無所謂。"

  他希望的是兩人能坐下來,平心靜氣地好好談談,而不是一言不和便針鋒相對、爭得面紅耳赤。既然她咬定當時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那就當是他自作多情好了。

  他以為話題就此結束,卻見林曉昭舉起右手,信誓旦旦地說:

  "我如果有喜歡過羅里這個人,我會遭天打……"

  羅里急忙沖過去捂住她的嘴,但因沖力過大,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前傾倒,連同林曉昭也往后倒在地板上,被他壓在身下。

  情急問羅里以手護著她的腦勺,才沒讓她的頭撞傷。

  確定她沒事后,羅里松一口氣,但他已經笑不出來。

  "隨便就拿自己的性命發誓,不是幼稚是什么?"

  他的氣息拂在她的臉龐上,她想也不想地要推開他。"走開!離我遠一點!"

  羅里利落地翻身站起,表明他毫無趁機吃她豆腐的意思。

  他退回原來的位置,坐在沙發上,右腳疊在左腿上,盡量做出讓自己心平氣和的姿勢。

  "愿意說一說你那時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他曾答應林曉昭的要求,承諾將那時候發生的事情永遠封印起來,誰也不準再提起。然而,在那之后,林曉昭雖然仍像以前一樣若無其事地同他斗嘴,他卻感覺得出她對他有心結。他知道兩人之間已經不可能發展出什么男女之情,但至少希望能夠弄明白她對他有什么誤會……

  "那么久以前的事還有什么好說?"林曉昭在另一端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學他的坐姿,不想再讓他說她幼稚。"好端端的卻突然提起別人早忘得一干二凈的陳年舊事,難不成你還在暗戀我?"這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我是不是聽錯了?你說我暗戀你?"

  這下他知道她剛剛的感覺了吧,"隨便做一做、包一包的巧克力你也念念不忘,那么關于你偷吻我的那一段,不就是你這輩子最美的回憶了!"

  "你還好意思說。自行閉上眼睛,表情滿懷期望,仿佛在說:'快吻我吧!'的人不曉得是誰!"

  接吻這種事若非你情我愿是絕對辦不到的,她別想推卸責任。

  沒錯,林曉昭真正的初吻在高二時獻出,對象是羅里。所以才會在早上當林曉平說她可能清純得連初吻都還沒有過時,兩人同時嗆到。

  "誰閉上眼睛了?我只是眨眼睛眨得比較慢一點而已!"

  "是是是,你怎么說怎么是。"

  "你才怎么說怎么是!"

  林曉昭激動得站起,使得瞧見兩人坐下,以為臺風警報已解除而悄悄踱步走向她的瑪莉亞上揚的尾巴往下垂,心生退怯。

  林曉昭看見它,同羅里說:"你怎么不干脆說你誤把我當成瑪莉亞,才會恍恍惚惚地把嘴湊過來!"

  羅里也站起身。"小姐,瑪莉亞在那兩個月后才來到你家。而且你放心好了,要親瑪莉亞我會直接去找它,不用透過你。"他原要離開她家,結束這場不愉快的談話,雙腳卻不聽使喚地往她面前走去。

  "事實證明不管過多久你還是一樣討人厭!"她排斥他的靠近,伸手推他。"你走開!出去!"她握拳捶打他。

  他抓住她的手腕,望著她因氣忿而發紅的瞳眸,說:"我本來誠心誠意想化解你我之間的心結的。"

  他低沉的嗓音令她微微一愣,但手腕傳來的疼痛隨即喚回她的理性。

  "沒那個必要!"她甩開他的手。彼此之間的心結化解了之后又怎么樣?"你滾!不要再出現我面前!"

  "我盡量。"羅里說這句話的口氣極冷,快步往門口走去。

  他在門前遇到恰巧在此時回到家的林曉平。林曉平一見到他,馬上笑著說:

  "羅里,我剛去你家……"他的笑容因羅里冰冷的表情而褪去。"怎么了?"

  他望向廳內,林曉昭蹲在地上撫摸瑪莉亞的頭--她看似若無其事,但客廳的氣氛很明顯的不對。

  羅里走出林家門檻,在與林曉平擦身而過時,說:

  "早就告訴過你,不要隨便把你們家養的母老虎放出來。"

  "對不起。"林曉平道歉。如果他早點回來就不會鬧成這樣了吧。

  知道留不住羅里,林曉平舉手對著他的背影道再見。步入家門,他問林曉昭:

  "怎么了?"

  林曉昭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起身往樓上走。"恨"屋及烏,她不想跟他說話。

  "你不要又跟羅里鬧絕交。"林曉平在她身后說。

  林曉昭回過頭。"你吃里扒外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怕什么?"

  *  *  *

  周日,林曉昭又睡到中午過后才起床,也不照照鏡子梳順一頭亂發,便直接穿著睡衣下樓找東西吃。

  她的弟弟林曉平坐在客廳沙發上,聽見她下樓的聲音回頭朝她微微一笑,她裝作沒看到。摸一下趨上前來與她打招呼的瑪莉亞,她踏入飯廳,見到廚房里正在把洗好的碗筷放進烘碗機里的母親身影時,不禁心頭一驚!

  昨晚聽說老爸今天照例和老友聚會、打高爾夫球,媽媽也有自己的安排兩個大人應該都不會在家,她才放心睡到現在的。對了,早餐時間她因為睡得太死,也沒有下來露一下臉,這下恐怕不妙……

  林媽媽轉過身來,默默無言地看著她,她心虛地低著頭,打開冰箱,拿出鮮奶。

  林媽媽沒有同她說什么,解下圍裙,走出廚房。

  暫時平安無事的林曉昭輕拍胸口兩下,倒一杯鮮奶,放入微波爐里加溫。

  可是,不能安心得太早,媽媽不該在家的時候在家、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都是發飆的前兆。

  果然,母親大人訓人的聲音馬上從客廳里傳來。

  "又要打電動!每天坐在電視前拼命按那幾個按鍵,手都不會扭到或抽筋嗎?"

  想不到母親大人竟會先拿林曉平開刀!林曉昭在廚房里樂得竊笑。

  不過媽媽怎么會突然這么火大呢?昨天晚上她還開心地亂開支西木,叫她去學開車,等到她畢業后找到工作便買車給她讓她開車上下班。直到睡前看見她又戴著耳機看影片,媽媽仍然心花怒放地撥開她耳朵上的耳機,同女兒道晚安,并且像炫耀似的,說她還要去"啾"她的寶貝兒子一下,以確?梢砸灰购妹摺y不成是昨晚作惡夢了?

  "不會啊。這種模擬控制器具有振動功能,振動時會產生類似按摩的效果,媽媽你要不要玩玩看?"

  林曉平跟林媽媽講話的口氣依舊溫溫的,林曉昭聽見了之后,輕嗤一聲。他這一招在平常時候可以順利地把歪理合理化,但在非常時期可就不管用了。

  "我才不要!這種東西……又傷眼睛、又花錢,根本存心和我們這些拼了命賺辛苦錢的大人作對!"

  沒錯,罵得好。太久沒看到林曉平挨訓,喝完牛奶的林曉昭一時忘記自己也身在暴風圈內,意猶未盡地舔舔嘴角,暗笑弟弟活該。完全沒有想到母親大人會馬上轉向,朝她這方殺過來。

  "林曉昭你也一樣!"林媽媽怒聲說道,快步走向廚房。

  林曉昭有些措手不及,慌張地扭開水龍頭,背對著林媽媽洗剛剛裝牛奶的空杯子。鴕鳥心態表露無遺。

  林媽媽插腰站在她右后方。"只不過一個杯子,你要用一卡車的水才洗得干凈嗎?"

  林曉昭趕忙關掉水龍頭,將杯子放好,縮著脖子想要溜出戰場。

  林媽媽銳利的眼神緊盯著她,嚴厲地訓話道:

  "每天戴著耳機看錄影帶看到三更半夜,不只眼睛,連耳朵也給搞壞掉。你知道嗎?早上你的鬧鐘響得整個社區都嫌吵了,只有你還窩在被窩里傻笑!還有,我問你,電影演來演去不就是那樣,哪有那么多影片好看?"

  林曉昭低著頭沒有回話,慢步走出廚房;林媽媽并沒有緊迫盯人地追出來繼續嘮叨,大概在廚房還有事要做。

  林曉昭到客廳,回頭看廚房一眼,小聲問弟弟:

  "怎么了?"她不想和這個老成的毛頭小子說話,但是當老媽發飆、化身為主要敵人時,她不得不暫時放下成見,聯合這個次要敵人尋求自保之道。

  "早上她無意間打開電視,看到一個流浪狗的專題報導,馬上難過了起來。"林曉平指著茶幾上一堆揉成團的面紙,那是媽媽用來得鼻涕、擦眼淚的傷心證物。

  "然后呢?"

  "看完后她轉到別的新聞臺,看見又有人胡亂傾倒廢棄物污染環境,以及新聞重點還是那些政治人物的口水戰,她便由衷轉怒,開始罵海島特有的政治及媒體現象。"他聳聳肩,表情和動作皆意謂著--你知道,就是那一套。

  林曉昭點點頭,這的確很像媽媽的作風。"接著她就打電話跟人家取消今天的約會?"

  林曉平頷首表示她的推論正確。"她說要把今天瞎拼的錢拿去捐給流浪狗協會。"

  正義感十足的林媽媽看到海島畸型的社會現象總是容易憤憤不平,平常倒還不至于遷怒他人,但若像這一回,同時繃緊、扯斷她的感性和理性之線的話,她便控制不住脾氣。尤其此刻流浪狗凄慘可憐的處境和政治人物可憎的嘴臉,正不斷反復出現她腦海,誰敢惹她誰倒霉。

  林曉昭打一下弟弟的手臂。"既然你當時在場,不會及時安撫她一下嗎?"他不是最會哄媽媽開心的嗎?

  林曉平搖搖頭。"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

  來到廚房門口的林媽媽看到的就是兩人地小聲說話的模樣。

  "你們鬼鬼祟祟地在偷說我什么?"她生氣地質問。

  兩人回過頭,瞧見林媽媽又穿上圍裙。林曉昭摸摸餓扁的肚子,笑著走向母親。

  "媽媽你要弄午飯給我吃啊?"她張開雙手欲擁抱林媽媽,撒嬌道:"媽媽你最好了。"

  "你少跟我裝可愛!"林媽媽冷冷地轉過身去。"你還需要吃飯嗎?你不是看電影和睡覺就能夠活得很好了嗎?"她戴上棉手套,打開微波爐,拿出熱好的飯菜,放在一個干凈的便當盒旁。

  現在不管說什么都只會惹得母親胸中那把無名火愈燒愈旺。林曉昭摸摸鼻子,當自己什么也沒說,覺得還是走為上策,沒有去想母親為什么做便當。

  她轉過身,看見悠哉游哉地坐在角落的瑪莉亞。

  瑪莉亞一如往常哈哈哈地伸著舌頭吐氣,尾巴搖了兩下算是同她示好。

  這家伙,發覺苗頭不對時,就格外安分,若無其事地窩在最安全的地方觀戰!她蹲下拍它的頭一下,然后按摩它的頸項,它舒服地半瞇起眼。

  "我問你,這幾天怎么都沒看見羅里?"林媽媽問。

  "我哪知。"提起羅里,林曉昭放松的面容馬上繃緊,轉頭看來到廚房口的林曉平,下巴朝他揚了一下。"這種事你該去問他才對吧。"

  "為什么問我?"林曉平隨即一臉無辜地問道。

  林曉昭站起身,拍拍手,以帶刺的語氣說:

  "你和他不是連體嬰,有你在的地方就有他嗎?"

  林曉平看認真聽他們說話的母親一眼,微微一笑,說:"姐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忘了你已經硬生生地拆散我們了?"

  "你!"他居然敢告狀!小人、沒品!林曉昭在心中暗罵。接著,她聽見母親的質問。

  "這是怎么一回事?"

  別以為她這個年紀有那么一小把的老媽子聽不懂他們年輕人的對話。她女兒才回來幾天,居然就和隔壁她視為兒子看待的小帥哥羅里吵架了?

  面對林曉平的林曉昭不悅地扭曲五官,沒有回過頭去,當然也沒有回話。

  "曉平,你說。"林媽媽下令。

  林曉平點頭,說:"禮拜四的時候,我本來和羅里約好下午一點在我們家碰面,不過考完試后有個同學找我一起吃飯,吃飯時那個同學提到一項新的游戲軟體,我覺得滿有趣的,便打羅里的手機,想問他要不要一起到對方家里看看,可是羅里沒有接聽,于是我在羅里手機里留言我會遲到一下下。"

  他接收到林曉昭尖銳的目光,但他仍慢條斯理地繼續說:

  "我大概快兩點的時候回來,我想羅里可能因為姐在家,而不會在我們家等我,所以我先去他家看一下,他不在。回來家里,我在門口碰到羅里,當時姐在客廳,羅里的臉色很奇怪,連我也不太搭理就走掉了。那天晚上我找他來我們家,他說我們家好像有人很不歡迎他!所以他還是不要再過來打擾比較好--我想我們家不歡迎他的人,大概是姐姐吧。"

  他合上嘴后,林曉昭馬上問:"說完了沒?口渴不渴?要不要我幫你倒杯水?"

  但她身為長姐的威嚴還沒發揮出來,便遭身后盛怒的母親大人斥令道:

  "林曉昭,把這個便當拿去隔壁給羅里,并且跟他道歉!"

  林曉昭回過頭。"為什么?我也還沒吃啊!"

  "羅里還在發育,一點也餓不得!"

  "我也還在發育啊!"

  她母親冷冷地瞥了她不怎么突出的前胸一眼,無情諷道:

  "整天看你吃個不停,也沒見你多長出一斤肉過!現在的年輕女孩很流行減肥不是嗎?你餓一餐又不會死?墒橇_里不一樣,他長期沒有親人在身邊照顧他,若是餓著肚子就太可憐了!"

  "我……羅……"

  林曉昭既想為自己辯駁,又想說羅里的不是,另外還想問老媽到底誰才是她親生的小孩--太多問題擠在一起,舌頭一不小心便打了結。

  "拿過去!"林媽媽霸道地將便當交到女兒手上,拍拍手:"請他吃完之后過來我們家玩!"

  林曉昭拿著便當,非常不甘愿地轉過身,一抬眼便迎上弟弟帶笑的瞳眸。

  她扁了扁嘴,同林曉平說:"聽見沒有?"她伸出手。"拿過去,用三秒膠把你和你的連體嬰黏緊一點,不要每次……"

  "我是叫'你'拿過去!"林媽媽不客氣地賞她后腦勺一掌。"現在不對的明明是你,你還敢對你弟弟頤指氣使?你呀,離開家里出去念幾年書,回來后完全變了一個樣,每天跑錄影帶店、買零食,看電影看到三更半夜,再睡到隔天中午,也不想想……"

  "好好好,我知道了!"林曉昭真希望身上能多兩只專門用來遮耳朵的手。"我換好衣服后,馬上把便當送過去,可以了吧?"

  "姐姐,麻煩你了。"

  少假惺惺了!林曉昭與弟弟錯身而過時狠狠瞪他一眼。

  "快點!"急性子的林媽媽催促道:"用跑的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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