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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燒新戀曲 尾聲
作者:歐倩兮
   

  他走了。公司上下嘩然。在編輯部,即使是男員工,都掛著紅眼眶。但他看不到眾人棲皇的淚光。
 。吡。約露的心成了一  口枯了的井,冰冷空洞死寂。從那天起,她的眼睛望出去的,也俱是灰的、暗的、沒有一  絲的顏色……***他走了。老人鎮(zhèn)日坐在庭前的風中,不畏冷冽,或是壓根沒有感覺。那幾天,天空偏是異常的碧藍,把老人的臉孔托得益發(fā)是槁木死灰,一  頭白發(fā)在光天下宛如霜冷的芒花。而他,總像在想著很遠很遠的從前……「老爺子,老爺子,用飯了!沽_庸在門邊喊得苦口婆心。
  這已經第三  回了,老人依舊紋風未動。
  惟則向羅庸使了個眼色,然后走向老人的座椅。剛拆線的額角仍有著嫩嫩的線紋,但他卻特別顯得神清氣爽,或許是令所有人傷心的事,對他是有利的吧。
  「爸,回  屋子吃午飯吧,嘗嘗羅庸的韭黃炒鱔!
  「我沒有胃口……」
  「爸,」惟則扶著椅側半蹲下來,帶一  絲愉悅口氣的柔聲道:「公司里的情況井井有條,不受惟剛離開的影響,您盡管故心好了,何況還有我呢,是不是?」
  「不一  樣了,再也不一  樣了……」
  紹東這樣的反應,使得惟則頓時驚疑起來。不僅僅紹東從不曾表現(xiàn)得這么脆弱,更因為他的表情話意,都是一  反尋常。由是用更柔和的口氣道:「爸,我可是卯足了勁在學習公司的事,你不會是對自己的兒子沒有信心吧?」
  「你……不是我兒子。」
  「爸!您在說什么?」惟則聞言大驚。
  「你不是我兒子,」紹東的聲音低靡,竟有種悔之不及的痛苦!肝﹦偛攀签の﹦偛攀俏业挠H生兒子。」
  三  十  年前,那娃兒聲嘶力竭的啼哭聲,又傳入紹東耳中了。秋瑚不是壞女人,不過是心眼偏了點。臨盆三  日便抱了一  對酷似雙胞胎的堂兄弟新生兒回  了家。兄嫂驟逝,印刷廠是紹東一  人獨撐,事業(yè)剛起步,沒有余裕給秋瑚找?guī)褪,兩個新生兒也是她一  個女人家獨立哺養(yǎng)。她,總是偏愛自己的親兒,那個大的,不是她懷胎生下的,說什么也殷勤不了。可是紹東又怎么忍見大哥的遺孤,被棄于一  旁?兄弟倆父母早亡,大哥拉拔他長大,車禍中救他脫險,己身喪命火窟,手足之情尚能有過于此嗎?
  紹東深諳妻室的性情,惟則一  日為紹午之子,便得不到秋瑚的溫柔慈愛,一  晚,紹東趁秋瑚入浴,悄悄把搖籃里兩名男嬰連同衣飾對調過來。
  惟則成了紹東與秋瑚之子的那一  日,惟剛成了伶仃的孤兒──他與雙親的緣分,只有短短七  天。
  三  十  年,紹東鐵著心,把牙關咬出血來,瞞住秋瑚。秋瑚到死都不知她摟在胸口,百般疼愛的孩子,與她根本沒有血緣,她真正的親兒卻給她始終冷落在一  邊。她給自己的自私和狹隘做了最殘酷的懲罰。而紹東只知萬不能、萬不能負了大哥的恩義……三  十  年前,他失去親生兒子。三  十  年后,他再一  次失去親生兒子。
  ***約露對鏡愕然──鏡里一  把削瘦成桃尖的下巴,一  雙玲瓏洞大的雙眸。誰說她和以霏是兩個模樣的長相?眼前這張臉不正是活脫脫以霏的胚子?
  窮愁無聊的周日閑午,母親把一  盅熱熱的桂圓粥端進房里,百般哄約露吃了。她赫然發(fā)現(xiàn)到,從什么時候開始,又是母親在打理一  切,回  過頭來照顧她了?她汗顏地步出房間,見母親倚坐在藤椅上,正就一  匹米白的麻布,縫上一朵朵小巧的梅花結,看來是在制一  面小簾子。
  「我不知道妳又開始做這些了,媽!辜s露慢慢在母親身邊坐下,把桌上一  只裝了各色飾結的藤籃拿過來端詳。
  「閑來無事嘛,」母親笑道,挨過來從籃中挑走一  只8字結!肝﹦偹偷倪@把線,顏色鮮亮,又不札眼!
  惟剛。約露的心又刺痛了一  下。她望著藤籃,咽喉一  梗,雙眼變得模糊。不能提到他,不能想到他,否則淚珠兒便要一  顆顆墜落下來。
  也不知什么時候,她手上的藤籃被拿開,肩頭被摟過去,她索性投入母親懷里哭了起來?蘖税胩,約露才漸漸收住聲音,母親去擰了條手巾過來,扳起她的下頷,把她臉上的淚痕擦干凈,端詳她片刻,然后說道:「妳小時候,不管碰到什么委屈,只管哇啦哇啦訴苦,從來也不哭,現(xiàn)在卻只管哭,一  句話也沒有。」
  「他……惟剛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公司每個人……都難過!辜s露抽抽嗒嗒地說。
  「我知道,」母親一  嘆!杆麃硐蛭肄o行過!
  「什么?」約露猛一  揚頭。
  「那天我和他聊了好一  會兒,這孩子──」母親卻突然改口,「告訴媽,妳愛著他,是嗎?」
  母親這么一  問,約露慚愧又心碎,眼淚再度迸了出來,失聲喊道:「我不該愛他,因為──因為──」
  「因為以霏?」
  「媽!妳──妳知道?」她抬起淚眼,驚異地看著母親。
  當年,為了不讓父母更加悲慟,約露私自收起了以霏的日記和相片,惟剛的事,她也絕口未提。一  直以為母親渾然不知,但此刻母親卻發(fā)出深沉的喟嘆,幽然說道:「該知道的,我都知道!
  「那么──那妳不怪他?當年以霏就是和他在一  起,以霏是為了他死的!」約露啞著聲激動地說。
  「以霏為了他死,但是真要怪,還是要怪以霏自己呀,」
  母親以極端悲憐的口吻道:「以霏太執(zhí)拗,傲性又重,事事鉆牛角尖,自己走上無法開脫的路子!埂敢增倾@牛角尖,惟剛卻是始作俑者,他害得以霏走投無路,難道他沒有半點責任,半點罪過?」約露喊道。
  「妳看不出惟剛的悔意有多深嗎?我們對他追究,是怎么也比不上他對自己的譴責─一  個人受良心苛責了八  年,那也夠了!
  是的,她見過的,那回  在電梯里,惟剛眸心那痛楚的鋒芒,刀刃一  樣地割人心,不也折損了她恨他的意志?然而,生死的情仇,是能這樣輕易地拋下嗎?
  「可是爸爸呢?」約露惘然地問:「如果不是以霏發(fā)生這種不幸,爸爸也不至于傷心過度而死呀!」
  母親露出無限的哀情,卻只是輕輕的搖頭。
  「我和妳爸爸從小一  塊兒長大,他那種極端激越的性子,我摸得一  清二  楚,老實說,他以這種方式走完人生,也實在不是意外。」
  「媽,難道,難道妳就這樣把一  切放下?妳疼以霏,妳愛爸爸,我們一  家人本可以快快樂樂生活下去,但是這一  場悲劇毀了一  切,想想這八  年我們是怎么過的?」約露手一  揮,環(huán)顧四  周!缚纯催@地方,沒有一  點陽光,沒有一  點歡笑─我們本來可以擁有幸福人生的!」「約露,」月凌執(zhí)起女兒冰涼的手!笅寢屚纯噙^,也絕望過,泰半的日子,卻是在彷徨失落的心情下度過的。悲劇落在我們頭上,悲劇帶走了我們的家人,妳知道嗎?悲劇也會把我們剩下來的人生一  并奪走!」
  約露帶著淚眼,似懂非懂的瞧著母親。
  「以霏是我的寶貝,妳爸爸也一  直是我人生的全部,他們跟著悲劇走了,我們還在,我們卻不能跟著悲劇斷送自己的人生──人生好比一  條河,不能停,也不能干涸,不論是平坦或崎嶇,川流不息才是生命的意義!
  在約露眼中,母親的神情是那般安詳慈婉,她的眉心或籠著一  縷縷淡淡的悲傷,但昔日里的凄苦之色,卻已全然不見。
  「媽!」約露不禁投向母親,去貼燙慈懷的溫馨。
  月凌擁住女兒,雙眼隱閃著淚光。人生像廊下那鐵鑄風鈴,沉寂許久之后,又在風中疏疏朗朗重新吟唱起來。哦,是的,夫婿與愛女是她一  生永難忘懷,但是即使已為人妻、為人母,還是要歷練多年的掙扎和苦思,才又成長,活出自己。
  「為了以霏和爸爸的事,我一  直痛恨惟剛,」約露離開母親的懷抱,悄聲說出。「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武裝,我──我喜歡他,我愛他,我控制不了對他的感情,可是卻沒辦法把他傷害以霏的事放過一  邊。我覺得對不起姊姊,也無法原諒他。我感到好矛盾好痛苦,我恨命運,為什么命運這樣作弄我,給我安排這樣的人生!」
  月凌替約露整了一  下凌亂的鬢發(fā),扶著她俊巧的雙肩說道:「妳知道妳跟妳姊姊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嗎?她執(zhí)著,而妳懂變通,妳有彈性;她總一  直線的走,而妳卻能找出許多通路。命運不是天生注定的,命運不作弄人,是人自己作弄自己,是人的性格,人的想法,人的做法,形成了自己的命運。妳姊姊、妳爸爸一  生被性格牽引著走,執(zhí)拗不變,那才叫注定!埂笅專辜s露揪著母親的手,無助望著她!改敲次以撛趺崔k?要怎么做才能改變這一  切──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像在高空走鋼索,無論進退,都是死路一  條,我好痛苦!媽,告訴我,到底我該怎么樣」
  「約露,別人給的意見再多,那都是別人的論斷,妳的抉擇,必須妳自己裁定,媽只能告訴妳──認清自己,認清對方,當那個無怨無悔的決定出現(xiàn)的時候,妳也就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那個無怨無悔的答案,又是在何處躲藏呢?約露心想。也許是要把腦子絞盡,把心腸剖開,把秋水望穿,把雙鞋踏破,甚至去向施小姐苦苦哀求,于是喜出望外的拿到一  紙簡陋的地圖,于是在入秋的黃昏,憑圖去穿過關渡枯黃的草澤,尋找那座偏僻的岸邊小屋。約露小心繞過濕地里成叢的蘆葦,一  雙麂黃短鞋全被泥濘弄污了;蛟S她對惟剛的感情,依然是分辨不了的謎,可是她的心再沒有比此時此刻更清晰明凈的了。
  ***如果約露依然分辨不了她對惟剛的感情,惟剛卻終于明白他為什么如此深愛她了。河口漲潮了,水鴨在遠處的江波上浮沉,惟剛眼前的一  處沙洲,卻有一  只翠鳥棲在茳茳咸草上,一  瞬不瞬地注視水面,準備捕魚──那種專注,那種忘我,便像約露對他。從一  開始,約露就像睹了咒一  樣的在懲罰他、作弄他、煎熬他,她的全面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她眼中沒有別人只有他,就連惟則也奪去不了她的心!從來,從來沒人對他這么在乎!這么專注!只有她,她整顆心像植入了他體內,她整個人是與他膠著在一  起的,她是他的。
  約露讓他神經戰(zhàn)栗,讓他心魂震蕩,他因為歉疚而憐惜她。因為她對姊姊的忠誠,對他的敢恨而激賞她,更因為她之屬于他而愛她。他從小一  身伶仃,從未擁有過什么,而約露,約露是他唯一  曾經的擁有。
  而不管是擁有與否,這一  生他都忘不了她。
  草莖上的翠鳥,陡然撲向水面,宛如一  首飛行的詩,啄了食倏忽飛去。惟剛自小屋前方的木板道上站直了身子,把雙手插入褲袋。他穿著卡其布長褲、白背心,外罩一  件欖橄綠大襯衫,在秋色中臨風飄然──那形影卻是孤獨的。
  約露看了一  陣酸楚,輕悄悄走向前去。筑在水面上的木板道吱咚作響。佇立在那端的青年男子回  過身來。
  目光交接的那一  刻,兩人都明顯地凜然一  震。
  「約露……」他的嗓音和他的臉龐一  樣,憔損得令人心疼。
  老天,我恨這個男人!約露立在那兒,激動得抖瑟。
  惟剛緩緩向她走來!笂呍趺磥砹?妳怎么找到這地方的?」
  她恨他把她的人生變得覆水難收,恨他對她竟有那種摧心折肺的力量,恨他使得她無法好好過一  天日子,倘若沒有了他……「我是來找你算帳的,方惟剛,」約露凜若冰霜對他說:「你究竟要騷擾我母親到什么時候?老趁我不在家去找她,帶她去吃燒臘,慫恿她和你到河堤散步,幾時還大老遠載她跑去逛故宮!你到底是什么居心?你企圖要大小通吃嗎?這真的太過分了!你這樣玩弄女人!你不知道有了我,就再也不能有別人了嗎?」「約露!」惟剛喊道。
  她撲進他懷里,一  把勾下他的頸子,她的淚和吻泛濫他滿臉。她在夢中透骨相思的惟剛,那眉宇、那鼻唇、那下巴,甚至一  頭濃發(fā),彷佛今天都要一  一吻夠、摸過、愛夠!惟剛雙手環(huán)住約露的腰身,一  邊吮吻她的皓頸,一  邊呢喃,「妳是來復仇的,妳是來折磨我的嗎?妳永遠也不放過我嗎?」
  「我是,我是,我是,」約露含住他溫熱柔軟的雙唇,回  道:「如果你不用你這一  輩子、這一  條命來愛我,我永遠也不放過你!」
  ?趤淼臇|北季風,蕭蕭颯颯穿過紅樹林,和兩人灼熱的激情形成了強烈的對流。惟剛抱起約露,走過木板道,踢開木屋的小門。
  霞光初消,夜色像一  面溫柔的簾幕,籠住沼澤區(qū)。小屋里幽暗不見光影,約露被放到一  張只鋪了一  層薄墊的硬床上,她卻什么也不在乎,她體內有火在燒,她的肌膚起著一  陣一  陣麻麻蕩蕩的感覺。她聽見惟剛把門關上,他走回  來,在漆黑中伸手摸索她的臉,她的臉早滾燙得像只剛煮熟的蛋,但他的一  只手更是灼烈得好比北投的溫泉。
  約露不知道自己一  身衣靴是怎么卸下的,只知道惟剛那火熱結實的軀體滾到她身上時,她就像糖霜溶入熱茶的在他懷里整個化掉。
  他們掙扎在一  起,極小極小的床上,這掙扎更顯得瘋狂銷魂。床腳在響,她迎向他,他進得很深,兇猛地、饑餓地溶入她體內,直到靈魂核心。她找到了她的方向,和他一  起飛向天堂。
  不知多久,惟剛抱著她翻過身,約露趴在他胸前,鬢云散在他身上。兩人相貼的胸脯仍在躍動、仍在廝摩,綢繆出一  縷縷的肌膩汗香。
  兩人耽溺在這甜蜜的靜默里,許久沒有言語。到末了,惟剛才低聲開言道:「妳不恨我了嗎,約露?」
  「哦,我恨,」她在他胸口吁氣道:「我怎么能不恨?八  年前你害了我姊姊,現(xiàn)在連我也一  并害了!」
  「既然如此,妳為什么還來找我?」他抓著她的手膀問。
  約露哀婉地一  嘆,把柔腮偎入他的肩窩,認命了似的說:「因為我更愛你──我真不明白,這份感情這么強烈!它就像撐竿跳一  樣的越過了一  切,把那些恨意、恐懼和懷疑,都拋在后面,突然間,我恨不恨、我怕不怕、都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愛──或是不愛!埂改敲磰厫刍蚴遣粣?」惟剛扶住她兩肩,像舉啞鈴似的把她上身擎起,小屋內一  片黝黑,但約露知道他的視線對準了她。
  「我剛剛說過了!顾恋。
  「我還要再聽一  次!顾麍猿帧
  「我愛!──我愛你入骨了!」約露不禁喊道。
  他仍然擎著她,穩(wěn)穩(wěn)不動。
  「可是,約露,妳又為什么愛我?我什么地方值得妳愛?」
  「因為,」她的嗓調變得無比溫柔!改阍诿鎸^錯的時候,一  片誠實,一  片真摯,而且充滿勇氣;因為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作為,讓我覺得你是一位君子,一  條好漢!」惟剛的膀子一  松,約露重回  他溫厚的懷抱。他擁著她良久良久,下顎摩挲她的頭發(fā)!改敲磰叢辉贋橐增氖鹿治液尬伊耍繆呍徫,而且真正接納我了?」「我接納你,我愛你──是與非,對與錯,好與壞──我全包了,我全都要了!」「約露!」惟剛動容喊道:「別忘了,我現(xiàn)在可是個一  窮二  白的人!埂膏,」約露輕輕吟哦,舒適地依偎他。「這個我不擔心,我相信我們一起努力,一  定能脫離一  窮二  白的狀況,如果真的不行,我們就過一  窮二  白的日子。」「哦,老天爺,現(xiàn)在誰想把妳搶走,我就把誰毀了!」惟剛呻吟道。
  他又想要她了,她知道,她更想要。她擁住他,像失去的寶貝抱回  胸前,永遠也不要再放。甜極了的譴綣,直甜進了夢里。她在喘息后,悠然困去了。
  然后聽見惟剛那動人的聲音在耳邊輕響。
  「約露,」他喚著她!冈撈饋砹耍@樣睡會著涼。」
  他下床,把天花板一  盞燈扭亮,小屋里一  片迷黃。惟剛套上長褲,拾起地面的衣服,仔細為約露穿上。約露有幾分恍惚,幾分嬌赧,待他扣好她的衣扣,這才四  下張望一  眼!高@是什么地方?」她好奇問道。
  「賞鳥小屋──我一  個賞鳥狂的朋友的!
  「你就住在這兒?」
  「不,我朋友把他在竹圍的空屋借我落腳,」惟剛說,穿上白背心!覆贿^大半時候我都耗在這里!
  「在這里做什么?」約露追問。
  「在這里看著雙雙對對的花嘴鴨,」惟剛嚴肅地回  答:「殫精竭慮想著如何把妳弄到手。」「而我居然自動前來投懷送抱?」約露睜大一  雙波光瀲滟的雙眸,問得不可置信!笂叢]有虧本呀!」惟剛縱聲大笑,攬臂把她摟了過來,熄燈往外走!缸甙,我們先去吃點東西──我餓壞了!」
  他是真的餓!在竹圍的小街口,約露咋舌看惟剛虎咽下一  盤炒面,兩碟蚵仔煎,四  碗大腸面線,外加滿滿一  盤子熏魚和鹵味。兩人回  到惟剛借住的那棟電梯大廈,約露還在嘲笑他的超級胃口,卻見一  名老漢從門廳的客椅站起身,急急向他們走來!肝﹦,你總算回  來了,」羅庸?jié)M面焦慮道:「快跟我走!
  見他的形容,惟剛蹙眉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父親在醫(yī)院等著見你!
 。鬃谖牟┦,國內腦神經科權威,出身醫(yī)生世家,祖父輩在日據時代已是府城名醫(yī)。他行醫(yī)二  十  七  年,加上自小的耳濡目染,五  十  多年來看遍亦看破了人生的生生死死,面對病家的悲慟哀凄,早便不再為之動容。
  可是眼前這名高大的年輕人,不知怎地卻觸動了他頑石一  般的心。
  加護病房外,他沉聲為年輕人講解方紹東的病情,年輕人貌似冷靜,一  雙眼睛卻像通了高壓電流般激顫,他呼吸急促得必須開合著嘴巴才能喘息?闯鰜硭谵彰灾,可是白醫(yī)師卻沒見過有人自制得這么艱辛,這么痛苦的。
  「他是我父親!姑繋追昼,他便如此喃喃自語。他的表情非常復雜古怪,他讓白醫(yī)師想到多年前,一  名車禍失憶的小病人重回  父母懷抱那副茫然可憐的模樣。他陪他進了加護病房,他一  見病床上周身儀器的老人,便是猛烈地一  震,瑟瑟作抖起來,連白醫(yī)師都掛心了,他拍拍年輕人寬峻的肩膀,悄聲探詢,「你還好吧?」「他是我父親……」惟剛口里依然叼著這一  句。他任由護士小姐為他披上隔離衣,然后一  步一  顫地走向老人!杆俏腋赣H……」
  白醫(yī)師不明白為什么這句話聽得他這么惻然不忍,他想他是老了。
  隔一  道長廊,惟則悶頭坐在長椅的一  端,也是喃喃自語,他卻說的是,「他不是我父親  ......」
  約露立在一  旁,絞著雙手,無助地看看惟則,又看看那一  頭的加護病房,全然不知如何來安慰這對堂兄弟!羅庸說的只是故事罷了吧?
  她不相信真有這種─這種慘絕人寰的事!
  惟剛和惟則堂兄弟倆是幼時被對調過來的,惟剛才是紹東和秋瑚的親生兒子,惟則不是──惟則的父親是已逝的紹午,他與紹東其實是叔侄,不是父子……這種錯綜的關懷,比游樂場上的地球儀更令人昏狂,可憐的羅庸囁囁嚅嚅才話到一  半,便幾乎要被惟剛勒得斷氣!覆m我到現(xiàn)在──連你也是!」他暴跳著吼叫,時而又出現(xiàn)極端悲憤幽怨的神色。「我不到醫(yī)院,我不去看他──他拋棄我,他不要我,他拿我換了別人!」
  羅庸按住他的胳膀,彷佛在控制一  個暴躁的孩子。
  「惟剛,大夫說他只有三  成存活的機會了!
  惟剛瞬時面色如土,僵在那兒。約露看得心都擰絞了起來,她立刻挪過去,把他攔腰擁住。她覺得他的身軀隔著衣服竟透出了寒意。
  他卻滾下兩行熱淚,雙手砍向空中,放聲嘶吼,「這不公平!」
  他堂兄惟則也好不到哪里去。嘴角松退著,雙肩也頹垂著,再也不見原先那副倜儻的神采。約露不忍心,在他身邊坐下來,安慰話還沒出口,便聽他兀目咕噥,「哪里知道是腦瘤在作怪,我不追著他問就好了,可是他突然冒出那番話──我不是他兒子!他激動,我更激動,我要他把話說清楚,他卻一  個倒頭就從樓梯栽下來。醫(yī)師說腦瘤破裂,推進手術房七  小時,下午一  有意識就喊惟剛的名字!
  「惟剛進去看他了!辜s露輕聲道。
  惟則抬頭看約露,目光如從遠處收回  ,直落在她臉上。
  「妳和他在一  起了?」他突然這么問。
  「是的,」約露頓了頓,然后一  正色,簡單地回  道:「我愛他!
  「可是──」惟則雙肩一  聳,猝然坐直,他激烈地瞅了約露半晌,末了卻發(fā)出空洞的笑聲!高@下,惟剛倒成了最后的贏家,老子是他的,妳也是他的!
  他嘿嘿笑了片刻,像是感嘆,又像諷刺,搖頭道:「倒不知他現(xiàn)在會不會慶幸當年沒追上以霏?」
  「沒追上以霏?」
  惟則側頭盯住約露,探測似的眼神!笂叢粫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惟則那表情讓約露異常困惑──他的眸光不斷閃爍,他在盤算,也在掙扎,如果還能扳回  約露的心,他會說謊。但即使是傻子也看得出來,這女人的一  片情是盡罄在惟剛身上了。「他真的還沒對妳說,」他慨嘆,說話口氣卻幾乎帶著恨意!肝疫以為只要妳不知道,我就能多幾分勝算,我就能得到妳,但是妳和以霏是這樣截然不同的;以霏……以霏她像一  塊軟糖,入口即化,惟剛帶她回  策軒的第一  天,我就讓她愛上了我──」約露一  下把他的手拉住,這是她頭一  回  主動觸碰他,可是她的指甲扎入他的手臂,她的勁道大得驚人,他痛得打哆嗦,她抓得愈緊,箝子一  般凌厲。
  她細著嗓子問:「你說什么,惟則?以霏愛上你?」
  「沒錯,以霏愛上我!愛得死心塌地,愛得我毛骨悚然,她讓我覺得愛情游戲一  點也不好玩──」
  「你是那場愛情游戲的男主角?」約露仍舊細細地、小小聲地問:「以霏日記上寫的人是你?她愛的人是你?她肚里那孩子的父親是你?」
  那陣哆嗦從惟則的肩膀蔓延開來,他開始全身戰(zhàn)栗,他甩脫約露的手,抱頭俯下身去,嘎啞地低道:「是我!是我!全是我!」
  「不是惟剛?」約露喃喃問道,但是并沒有聆聽惟則回  答的意味。她緩緩站起來,朝白色長廊那頭的加護病房走去。她知道她進不去,她只想盡可能,盡可能地和惟剛靠近。***這房間什么都是白色,四  壁、被褥,被褥下的老人──白得刺人的肺腑,刺人的瞳子。惟剛彷佛招架不住這片決絕的白似的,不斷眨睫,眼框還是通紅了。這段半間教室長的距離,他像走了一  輩子……走到病床邊。
  老人更白,裹著頭套的白臉,透著晦暗、蒼灰和死氣。他就要死了,他就要再一  次拋棄我了!惟剛感到一  股狂怒從生命的深處暴泄出來,他想旋身走掉,雙膝竟然一  軟,在床邊跪倒下來。
  老人像應了感知般的顫顫睜開眼,眼神卻是麻木而迷芒的,好像入眼所見都不具意義,F(xiàn)在他連我都不認得了!惟剛的雙肩開始抽搐,一  陣陣的號咷在他的胸腔里歇斯底里地翻騰,像要破胸而出。
  「惟剛  ...孩子  ...」紹東卻嘶啞地出了聲﹗「叔──」喚了一  聲,惟剛卻又噎住,然后忍抑不住地哽咽了,他喊道:「爸爸!」三  十  年來,他孺之慕之的一  聲稱謂,竟是在哭聲中喊出,血肉父子,竟是在死別相認。世上還有比這更殘忍更無人道的事嗎?「我和你媽……對不起你,原……原諒爸媽,這……是為了報恩,」紹東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他像用盡了最后的力量,顫抖抖地伸出手,撫住惟剛那張與他酷似的、溫熱而布滿淚水的面龐!肝乙  直是……把你擱在心上的。」
  惟剛在父親那只瘦棱棱的枯手垂落之前,抓住了它,緊緊按在腮邊。他那彷佛從童年時代迸出來的熱淚,滾滾落過父子交握的雙掌。
  惟剛吾兒:你我有父子之實,卻無父子之名,,三  十  年來,見你自髫齡日漸成長勃發(fā),卻始終形單影只,伶仃景況,為父看在眼里,肝腸之痛,不可言喻。
  你的母親,一  介弱女,待你之偏頗,不過凡人之心腸,此亦正是為父的苦處。子侄對調,如割心頭之肉,豈予所甘所忍,然長兄如父,父恩浩蕩,兄嫂遺孤,不忍棄之……***一  個月后。
  深坑的秋意很深了,楓葉荻花的深處,起了一  座嶄新的墓園。他戴著墨鏡,頎長的身段,穿一  襲墨黑西服,肅穆得就像墓道兩旁的松柏。
  他把兩手插在褲袋,佇立在黑色大理石墓碑前,俯首冥思,沒有人敢趨前去驚動他。
  事實上,參加葬禮的來賓亦多驅車走了,墓園里所剩,只是幾名見飛的員工,正忙著善后。瓷青色的天空,偶劃過烏鴉凄厲的叫聲,但是,惟剛心中已不再有任何凄厲和怨尤的情感了。
  紹東在病床上和惟剛相認之后,便陷入昏迷,不到一  周即溘然長逝。他的遺囑里,夾帶了一  封給惟剛的書簡,三  千字的長文,娓娓絮絮,即便此刻站在紹東的墓前,惟剛也能一  字不漏的默頌出來。
  是的,他是紹東的親生兒子,父子倆都有相同的骨性,父子倆都負著沉重情義包袱,唯恐虧心,唯恐負人。所以,紹東忍將親兒換兄子,三  十  年含悲不肯相認,而他的寵溺惟則,是待人以寬,苛待惟剛,是律己以嚴……而秋瑚,這個曾因惟剛喊她一  聲「媽」而責打他的女人,徜知她打下的是自己的血肉,她又將如何呢?
  惟剛浩嘆。撇下這些狹隘、偏執(zhí)和執(zhí)著,他見到的只是人性,人性劃下一道道人的運程。他不再對父母有怨懟,卻決心不走上父母的偏狹之路,就像他不再像從前一  樣,恩義負擔太重,不知選擇,一  味退讓,險險讓掉了自己人生最大的幸!s露。
  惟剛抬起頭,石板道那一  頭,站在一  叢黃菊旁邊,約露是一  襲黑白千鳥格套裝,正和惟則談話。惟則又恢復他瀟灑隨興的衣扮了,寬松的黑絲料衣褲,襟上藏青色的領巾,隨風飄拂。
  約露觀察他,他的兩頰是瘦塌了點,但精神還是好的。她和聲問他,「今后有什么打算,惟則?」
  「也許到瑞士去游湖,也許到巴塞隆納看斗牛,到處走,到處逛,」他輕笑一  聲!笂呏溃依献萤ぉづ,不,是惟剛的老子,」他及時改口,又是一  聲干笑。「老頭子待我是很優(yōu)厚的,我還是見飛的半個老板,不過事業(yè)我是搞不來了,全權交給惟剛去吧,他是天生的苦力,而我,老頭子留給我的,夠我吃喝了!
  約露點點頭,兩人緘默了,惟則忽然沙著嗓子喊她的名字。「約露!
  她抬起明眸。
  「妳為什么不恨我?」
  「為了以霏嗎?」約露問,旋搖搖頭!覆,我不恨你,每個人都有他的弱點和難處,你我都不例外,你我都需要得到諒解,得到機會。」
  「可是妳曾經恨惟剛,不是嗎?妳把他當仇人,一  點也不饒他,現(xiàn)在妳為什么不恨我,妳應該恨我的!」他說得好像巴不得約露恨他似的。
  約露微笑,笑里有一  抹深切的敬畏。
  「我恨他,那是因為我愛他,我一  度把這些感情混淆了,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認清自己!埂讣s露──」惟則陡地拉住她的手,迫切喊道:「如果可以,如果能夠再來一  次──」即使隔了一  段距離,惟剛還是瞧得見他堂兄的面色變得激烈,他把約露的手抓得死緊。惟剛驀然沖動起來,想飛奔過去,把惟則推開,可是他見到惟則從外套的內袋掏出一  樣東西遞給了約露,然后掉頭走了。
  約露低頭看著那東西,姿勢很僵,許久不動。過了半天,她悠悠朝這頭走來,步履有些飄忽。惟剛被一  株扁柏隱蔽了半邊,她一  時沒瞧見他,張望了片刻。然后,他又看到她臉上那種驚慌之色──和那天他從加護病房出來時相同的神色。這個月來,她不時顯露這樣的表情,像是受到什么驚嚇,或者害怕什么……她見到他了,一  箭步奔上來,揪著他的衣袖,喘促道:「惟剛!我以為──」
  「怎么了?」他柔聲問。
  約露鉆入他懷里,沒有回  答,只是搖頭。
  「惟則對妳說了什么?」他把她纖巧的下巴挑起來,凝眸看她的雙瞳。
  「他向我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她舉起手里的東西,指尖在發(fā)抖──一  張發(fā)黃的相片,北海道他們攝下的唯一  一  張照片,惟剛站在一  邊,以霏和惟則相親相愛擁在一  起。他們三  人。
  「他把他和以霏的事告訴妳了?」惟剛凜然問。
  約露點頭,偎在他胸前輕泣起來。惟剛萬分不舍,擁住她的肩溫柔地勸慰,「不要傷心了,原諒他吧,當年他并不是存心傷害以霏,他是愛她的,只不過缺乏勇氣……」「不,不是他──是你,是你!辜s露卻嗚咽道。
  「我也做過懦夫,」惟剛倒溯口氣,慚愧地承認!肝壹刀,我痛苦,我逃避以霏,竟沒辦法及時幫助她,她的死──我得負上一  半責任!
  「不!」約露抓著他叫道,粉腮染滿了淚。「別再這么說,不該你自責的,惟則對以霏負心,我卻錯怪你──這張相片,」她揚起手上的舊照!肝覒{著以霏燒剩下的半張相片,張冠李戴,冤了你八  年,我實在太蠢,太胡涂了!你根本沒有錯,我卻把所有怒氣發(fā)泄在你頭上!你為什么從來不解釋,不說清楚?
  萬一  ──萬一  ──」
  她狠狠打起冷顫。這一  個月來,她不敢打擾惟剛喪父的心情,始終沒提到此事,然而每每想到任何一  種的「萬一  」,她卻不寒而栗、驚駭萬端。哦,她恨自己的胡涂、輕率和固執(zhí)!她這樣冤屈一  個世上最好最可愛的男人,甚至因此差點失去了他──這萬萬不是她這一  生償得了的代價!
  「都過去了,」惟剛以唇撫摩約露柔亮香郁的頭發(fā),低柔地說:「把該忘的忘了,忘不了的就想它的好處──一  場誤會湊合了我們,我們反倒要感激呢!
  不要流淚,親親,我們還有好長的未來要一  起努力和分享呢。」
  「惟剛,謝謝你,」約露抬頭,張著一  對瑩亮的眼眸,誠摯而感壞地對他說:「你讓我的愛、恨和人生,都有了歸依。」
  一  陣風來,把一  片嫣紅的楓葉拂上墓頭,惟剛上前欠身拾起,凝神望了墓碑上方紹東的名號半晌,帶著淡然自持的哀傷默念,「安息了,爸爸!
  然后,他攜了約露的手,走過長長的石板花徑,直趨墓園大門,見飛的黑色房車停在那兒。
  梅嘉也在那兒。
  她穿著夜藍色絲緘褲裝,摘掉黑眼鏡,款款向他們走來。
  她針刺一  樣睨約露一  眼,說道:「惟剛,到一  邊說話好嗎?」
  「有什么話,可以在約露面前說!刮﹦偺谷坏。
  她那雙細挑的眼睛,閃過一  抹陰毒之色!肝覒言辛,惟剛──是你的孩子!埂覆豢赡!」惟剛大驚。
  「你忘了嗎?在白沙灣那一  次……」
  梅嘉那黑得顯亮亮的一  身,開始擴大、彌漫,黑夜一  般包攏過來,約露頓然見不到一  絲光明。
  尾聲八  個月后。
  惟剛在編輯部大門停下腳步,透過那扇晶亮的玻璃,望著獨坐桌前的約露。她面對一  疊文稿,托著香腮,咬著筆桿子,那副探思專注的模樣兒,真是可愛極了。惟剛打自心窩地微笑起來。
  這八  個月來,約露一  如編輯部同仁,朝九  晚五  ,勤奮工作,而惟剛在父親病故后,承擔起整個公司的責任,擔子也更重了。兩人總熬不住相思地偷空相聚,因未張揚,知道兩人戀情的人不多。施小姐那邊是瞞不過,但施小姐畢竟是難得的幫手,定力夠,不聽閑話,自然也不傳閑話。
  「梁小姐,又一  個人留下來加班了嗎?」他踱入辦公室,閑閑地問。
  約露一  見是他,美眸乍亮,眉梢唇角都漾出了笑意!改闳チ艘  下午!怎么樣?」她嚷著問。
  惟剛不答腔,徑走過去,把她拉起來,旋即使是一  場溫存無比的蜜吻。總是這樣,才隔了片刻功夫,便像相思了好幾年。
  「怎么樣嘛,惟剛?」約露仍追問著,音調卻微弱了許多,連身子也都嬌弱無力地倚著他。
  「是個男孩子,母子均安。」他俯看著她,笑道。
  「真的,是個男孩子……」約露驚笑道。忽地,現(xiàn)出狡黠之色,偏著頭嬌聲問他,「長得像你嗎?」
  惟剛臉色一  怔,但立刻又怡然笑道:「那當然,孩子的父親是我嘛。」
  這下是約露變臉了,她嘆怒道:「方惟剛,我警告你──」
  「好,好,」惟剛大笑,投降的把手一  抬!缚床怀鰜硐裾l,不過確實是個健康強壯的孩子!
  約露這才滿意地流露笑靨,倚回  惟剛的臂彎。
  八  個月前,那可真是一  場混亂。就連惟剛舉出了俱樂部的工作人員作證,那兩晚,他都是只身在沙灘徘徊,根本沒有回  房和喝得半醉的梅嘉相處,梅嘉仍舊呼天搶地。最后他把閻組長拾得的那只鉆石耳環(huán)請出來時,這才破了梅嘉的心防。她哭哭啼啼地承認,是她一  時萌了傻念頭,偷出「世代」的圖稿,交到文津社,企圖制造混亂,讓惟剛和約露來場誤會……惟剛見她涕泗縱橫,悲悲切切的,也不忍再追究。豈知梅嘉卻決定生下孩子,就此和家人鬧翻。有一  段時日,賈家對她不聞不問,一  切端賴惟剛的關照。
  奇的是,梅嘉在挺出肚子之后,心性竟大為逆轉,一  種慈柔的、寧馨的母性宛然可見。她對約露也不再存有那么大的嫌隙了,甚至讓約露陪她去做產檢。
  她會突然冒出一  句,「我恨妳,約露,我真的恨妳!」
  然后撫著便便大腹,自顧微笑,眼底已不見怨憎的神色。
  那天,她叱責約露,「妳和惟剛到底拖到什么時候才結婚?想等我的孩子做花童嗎?」她笑得有些憨意。「哦,我想他沒長那么快吧?」
  約露驚嘆母性之神奇。至于孩子的父親究為何人,梅嘉自始自終堅不吐露。惟剛暖暖的口氣呵在約露額上,他親她一  下,說道:「我餓了,約露──我們走不走?」他似乎好急,約露笑著把他推開,收了包包隨他走。一  出編輯部,便碰上查房的閻碧風。自從「世代」發(fā)生失稿事件,本單位便成了閻組長的巡查重點,每晚必到,鉅細靡遺。「閻組長,辛苦了!刮﹦倢χ纫  座城墻還要高大鞏固的警衛(wèi)組長道。閻組長哼也似的應了聲,兀自走過。
  「壯碩的女人比壯碩的男人更讓人感到自尊!刮﹦偼熘s露進電梯,一邊嘀咕。約露聽了只是偷笑。
  他按十  樓的鈕,她「咦」了一  聲!干鲜  樓做什么?你不說你餓了?」「我是餓了──我餓死了!」說著,把懷里嬌柔的人兒按在壁上,熱烈吻將起來,一  只溫郁的手,不知何時穿入她珊瑚紅的短衣里,在那片酥膩飽滿的胸脯間輕捻慢挑。約露的小腹像琴弦一  樣繃緊起來。
  她貼著惟剛的身軀,趁喘息間嬌叱,「你不安好心,方惟剛!」
  「我是不安好心!挂  語未罷,他又低頭封住她的雙唇。
  兩人出了電梯,一  路擁吻到套房,藉窗外疏淡的月光,倒臥在床上。約露感覺惟剛一  邊吻她,一  邊抓住她的手,然后,一  只涼涼的、堅硬的環(huán)狀物套入她指間。她扭動了一  下,掙扎開來,驚見圈在指上的,竟是一  枚光華璀燦的鉆戒,霎時間喜上心頭,眉目嫣然。「惟剛!」她低呼。
  「我等了三  個月,惟則好不容易才幫我把它從巴黎空運到臺北!顾┛此,月下的雙瞳好深好深!讣s露,」他溫柔地喚一  聲!笂吙霞藿o我嗎?妳知道,我想著天天抱妳入睡,想得都快瘋了!」
  「哦,惟剛──」她原是想笑,眼梢卻顫顫然迸出了淚。
  心喜之下,也忘了婉轉,抱緊他迭聲便回  答:「我肯,我肯──我這輩子嫁你,下輩子也要嫁你,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他大笑,吻去約露睫上的淚珠。
  「先告訴我這輩子的婚期訂在什么時候?」
  「嗯……」她愛嬌地把頭一  偏,作苦思狀!该魈觳恍,明天我得交篇稿子,后天也不行,后天媽媽的中國結展要開幕,大后天……」
  「很好,妳慢慢想,只要別超過兩個月,我沒意見,至于現(xiàn)在──先把我喂飽!」他果然就像餓了,拉下約露的上衫,細細咬噬起那片香肩。約露抱著他的頭,眼睛是閉著的,雙唇卻微啟開來,嚶著聲輕喘。
  床幾上的電話陡然擾人情夢地響作起來,惟剛呻吟著,伸手抄過話筒,聽了半晌,然后掛回  去,開始大嘆其氣。
  「怎么了?」約露抬起鬢亂的頭,疑問道。
  「是梅嘉──她拜托我立刻到醫(yī)院,她說她是產后憂郁癥發(fā)作了,需要有人陪陪她。」兩人怔仲相對了半晌,然后一  陣疑似笑聲的咕噥,在兩人喉間滾動,終于一  起放聲笑了出來。
  「怎么樣,約露?妳覺得梅嘉會不會得到了什么感應,又要居心來破壞咱們的好事?」惟剛問得正經八  百。
  「有可能喲!辜s露轉動一  雙靈艷的眸子應道。
  「我們該怎么辦?」他假裝很無助。
  「我說我們一  起到醫(yī)院去,把我們要結婚的消息告訴她,用實際行動表白──往后的人生,我們是廝守到底了,任何挑戰(zhàn)、破壞和磨難都影響不了我們的愛!」「嗯,這真是好主意,親愛的。」惟剛幸福地莞爾,再度低頭戀戀吻住她。月色穿過了窗口,在一  對交纏的影兒上,投下一  簾美夢似的柔光。哦,是的,他們會趕到醫(yī)院去陪梅嘉的,但是,沒有人知道那兩雙熱唇,要悱惻纏綿到何時才分開。──《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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