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伊利諾大學,又圓又大的外國月亮高掛夜空中。
蕭昱飛面對鏡子,解下領帶,望著自己還算英俊帥氣的成熟臉孔。
三十而立。一晃八年過去了:念大五,預官兩年,電機研究所兩年,出國念博士三年,終于在今天通過論文口試,拿到學位。
掛好西裝外套,電話鈴響,他接了起來,那頭是沈光雄急促的聲音。
「昱飛,你快回來翔飛,爸爸會給你最高的薪水,回來幫爸爸。
「爸爸,我還在考慮……」
沈光雄語氣焦慮:「之前昱翔就把公司搞得亂七八糟,現(xiàn)在他出車禍變笨了,換成我得出來幫他收拾殘局,我需要你的幫忙!
蕭昱飛很替那位從未謀面的親弟弟擔心,他無法想象一場車禍竟會讓一個精英分子變成笨蛋--或者是那些新聞寫得太夸張了?
「爸爸是董事長,公司應該還有專業(yè)經(jīng)理人可以幫忙吧?」
「吳家早就安排人馬進來了,陳總他們根本無法應付,我如果不把翔飛看牢一點,明年董監(jiān)事改選,一定會改朝換代的。」
「可是,爸爸這幾年不是將公司交給昱翔,不太管事了嗎?」
「昱翔姓沈,他再怎么亂搞,翔飛還是隸屬朝陽集團的產(chǎn)業(yè),但吳家姓吳,我不能白白將翔飛送給他們!昱飛,你要多少薪水,爸爸都給你,快做決定!」
放下電話,蕭昱飛不覺一笑。爸爸每次談話就說要給他錢,但他除了吃飯讓爸爸付帳外,從來沒有拿過臺北爸爸一毛錢。
對于總是心情郁悶的臺北爸爸而言,這是疼愛兒子最直接的方式吧。
桌上擺了幾個信封袋,全是竹科大廠的正式錄用通知書,只要他簽個名,快遞寄回,馬上財源滾滾,鈔票股票一張張進來。
他打開電子郵件信箱,林聰明的名字跳了出來。
阿飛,內(nèi)幕消息,經(jīng)本人用力推薦,你的助理教授聘用三審過關。歸來吧,聰明老師張開雙臂擁抱你!
蕭昱飛笑著按下回復,突然感到猶豫,順手拿起了桌上的相框。
那是他出國前拍的全家福,一家五口笑得幸福歡喜,陪他度過異國苦讀的歲月。
他拿起電話,撥回臺灣!赴职?」
「昱飛?!」那邊的王俊良歡欣鼓舞地說:「又打來了?還要爸爸再恭喜你一遍?剛才我跟處里的同事說你拿到博士了,他們拗著我要請客呢!
聽到爸爸如此興奮的語氣,蕭昱飛也開心地說:「沒問題,爸爸請客,我出錢,不過您先墊著,等我賺錢再還你嘍!」
「下午先買炸雞請他們。昱飛,媽媽她也很高興,我們以你為榮!
「爸爸……」蕭昱飛心口一熱,眼睛酸酸的!钢x謝你!
「傻孩子,該謝謝你自己。怎樣?跟聰明老師說了嗎?他很期待你回去!
「還沒……爸爸,其實是工作的問題,想問你的意見!
「喔,是你臺北爸爸催你了?」
「回大學教書是我的第一志愿,第二志愿是竹科的專業(yè)大廠,我完全沒考慮去翔飛,我不知道能在那邊做什么,而且我也不想扯入里面的家族斗爭。」
「可是,你猶豫了!雇蹩×颊Z氣轉為沉穩(wěn)!肝以趫蠹埳峡吹较栾w的消息,你那位弟弟受傷,你臺北爸爸一定很辛苦。昱飛,爸爸不會幫你做決定,嗯,就這樣說吧,如果爸爸心情郁卒,很想見你,你會怎樣?」
「我會馬上回去。」蕭昱飛懂了。
大學很多,他學有專精,不怕人家不請他;竹科大廠很穩(wěn),應該也不會倒;但是幫助親生父親度過難關的機會,今生可能只有一個,畢竟他身上流有沈光雄的血液,他無法忽視他的請求。
能有兩個爸爸疼他,他真是太幸福了;不過,也會有點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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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飛科技人心騷動,樓上樓下傳遍大消息:新任太子爺來了!
吳嘉璇緊蹙眉頭,翻閱陳總經(jīng)理親自送過來的履歷表。他還十分慎重地告訴她說:「董事長任命他為企畫部高級專員,請人事室發(fā)布公文!
果然是蕭昱飛!她目光無可避免地放在那張彩色大頭照上。
一樣濃密的眉毛,炯亮的眼眸,俊朗的笑容,梳理整齊的頭發(fā)配上西裝領帶,她記憶里的毛躁大男孩,一下子穿過時光隧道,成為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
心,輕輕地跳動起來。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合上卷宗夾。
她喝了一口茶,定下心神。反正多年過去,大家各有各的人生,不管在哪里皆有可能碰面,她會以不變應萬變的。
「菁菁,照上面陳總簽的發(fā)布人事派令,幫他準備報到手續(xù)!
「是的,經(jīng)理!」菁菁跑過來,迫不及待想看新太子爺?shù)幕举Y料。
「跟男朋友和好了嗎?妳今天氣色看起來不錯!
「謝謝經(jīng)理放我一天假!馆驾既莨鉄òl(fā)地說:「還好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溝通,又出去走一走,我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人都追到辦公室來解釋了,可見他很在意妳,妳一定要好好珍惜!箙羌舞⑿φf:「好了,有空再聽妳說,先去忙吧!
「哎呀!來了!」忽然同事們一陣騷動。
「來來來!」人事室門口站著企畫部經(jīng)理詹立榮,熱絡而諂媚地招呼說:「蕭專員,這邊請進,現(xiàn)在拜訪的是人事室!
「各位,打擾了!故掙棚w笑容滿面地走進來,拱拱手說:「我是蕭昱飛,初到貴寶地,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走錯辦公室,還請各位指引一條生路了。」
一番說詞讓幾個年輕妹妹笑得好不開心,比起前任冷漠易怒的廢太子爺,這位新任太子爺實在可愛多了。
大家趕忙爭相問好:「蕭專員好!」
「大家好!哇!這里都是女生。恳院笤俾J識各位了。」
「蕭專員,我來介紹。」詹立榮引導他走到一大排辦公桌的最后面,「這是人事室吳經(jīng)理。吳經(jīng)理,這是新來的蕭專員!
乍見到她,蕭昱飛心頭陡地一跳!他沒想到竟然會在翔飛見到她,難道她就是吳氏家族的「人馬」?
八年了,她似乎沒有多大的改變--
種種思緒在他的記憶箱子里翻攪、撞擊、呼之欲出,但他的科學頭腦立即傳達出理性的訊息:她已經(jīng)是別人的老婆了……
「蕭專員,歡迎你來到翔飛。」吳嘉璇注視他,語氣不高不低的。
「呵!」蕭昱飛回過神,露出笑容,伸出手,想想不妥,又收了回去,輕松地說:「好久不見了,幾個小孩了?」
「一見面就問個人隱私,這是不禮貌的行為!顾是那平淡的語氣。
「對不起,我在美國才待三年,還沒學到老外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故掙棚w拍拍自己的腦袋,無奈地攤攤手,再鞠個躬!竻墙(jīng)理,我說錯話了,跟妳賠不是!
吳嘉璇不知該笑,還是該板著臉。怎么過去了八年,他還是像個大男孩似一點都沒變?而且就是會討女孩子的歡心!
她記起了他履歷表上的婚姻欄:未婚;也記起了他一長串的求學過程。他一直待在校園里,還沒經(jīng)歷外頭現(xiàn)實社會的嚴苛洗禮吧?
看著兩人半生不熟的互動,詹立榮苦苦思索了老半天,終于恍然大悟叫道:「哎呀!我都忘了,吳經(jīng)理的父親是吳董嘛!吳董是沈董的小舅子,你們是表兄妹,本來就認識了嘛!」
「是啊,表兄妹,不太熟就是了!故掙棚w也笑著回應!副硇置谩沟恼f法早就對他沒有殺傷力了!刚步(jīng)理,你幫我們介紹是多此一舉。」
「呵呵,沒想到嘛!」詹立榮很用力地大笑。「太好了,大家都是親戚,有事好溝通,團結力量大,翔飛的未來是一片光明的榮景!」
狗腿!言不由衷!在場所有員工都知道,吳家和沈家蓄勢待發(fā),正準備展開明年的董事長寶座爭奪戰(zhàn),如今新任太子爺一來,對上吳家的勢力,以后公司里的八卦消息會更多了。
「表兄妹」一詞卻讓吳嘉璇莫名其妙嘔了起來,她哪來這個表哥。
「蕭專員,你今天剛來翔飛,我想有些事情要跟你交代一下!
「吳經(jīng)理,」詹立榮忙說:「您別忙,我再跟蕭專員報告就行了!
「沒關系,這是人事室的職責!箙羌舞换挪幻Φ卣f:「我們要請你填寫健保、勞保、團保的資料,這些都是今天就要加保寄出去的東西,所以請你不要花太多時間拜訪各部門,早點寫完早點交還人事室,方便我們作業(yè)。」
咦!人事室的妹妹們面面相覷,平日和顏悅色對待她們的吳經(jīng)理好像特別多話?特別兇?臉色也特別不好哦?
吳嘉璇繼續(xù)說:「還有,雖然副理級以上的同仁不用打卡,不過我要你知道,翔飛的上班時間是早上八點半到下午五點半,即便專員是責任制,沒有加班費,但也請你不要遲到早退,免得造成人事室的困擾!
「好的,遵命!故掙棚w露出笑容,跟她行個舉手禮。
「嘻嘻!」其他同事被他的舉動給逗笑了。
「嗯……」一見到那個熟悉的陽光笑容,吳嘉璇反而啞口無言,只覺得自己像個老巫婆似的惹人討厭。
也不管客人還在現(xiàn)場,她徑自坐回椅子,開始做自己的工作。
吳家下馬威了!蕭昱飛一笑置之,心里還是發(fā)現(xiàn)她變了。舉止大方,老練世故,有話直說……是誰改變了她呢?向泓嗎?
「蕭專員,我們接著要去財務部打招呼,還得趕快回去填基本資料交還人事室呢!拐擦s提醒他。
「好。」他轉身離開,將一切無謂的猜想拋諸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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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分了,他怎能把外面生的小孩帶進公司?!存心跟吳家示威嗎?!」
吳慶國坐在客廳,用力敲下拐杖,嘴唇抖動個不停。
「爸爸,不要生氣,小心血壓上升又中風。」吳嘉璇柔聲勸他。
「妳敢詛咒妳老爸?!」吳慶國還是氣得連敲幾下拐杖!肝揖褪潜粖厷獾街酗L!竟敢瞞著我們和向泓離婚,過了好多年才被親家發(fā)現(xiàn),我那時要忙選舉,還要處理十幾家公司的財務危機,加上妳的事,不中風才怪!」
「爸爸,是你吃得太好了,又不運動!箙羌舞匀缓寐暫脷獾卣f話,幫他放下拐杖,端上一杯熱騰騰的清血茶,湊到父親的嘴邊!赴郑攘巳ビ!
吳慶國氣歸氣,依然在女兒的服侍下,咕嚕嚕地喝了下去。
三年前,他突然在公司中風,手腳差點動不了,總算靠著砸錢治療和積極復健,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撐著拐杖,回到他所熱愛的政經(jīng)領域呼風喚雨。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吳嘉璇從美國趕回來,自此便留了下來。
在她之前回來的還有哥哥吳嘉凱。他本來一直待在家族企業(yè),最近才空降過來翔飛,擔任三個獨立事業(yè)部合并而成的事業(yè)發(fā)展部副總經(jīng)理。
坐在一邊看電視的吳嘉凱出聲說:「爸爸啊,向泓的性向也不是妹妹可以扭轉得過來的,醫(yī)學上有研究,同性戀的基因跟別人不一樣……」
「那是嘉璇沒有抓住向泓的心!你們到底知不知道,向家在政壇的影響力有多大?那邊講一句話,馬上取得土地變更,我們的商業(yè)用地就指望他們了!
「沒用了,政黨換人做做看,向家沒落了!
「你給我閉嘴!」吳慶國瞪向兒子。
「爸爸,身體重要,這些事自然有叔叔伯伯去操心。」吳嘉璇說。
「叫妳選市議員,妳又不選!不然我何必操這個心?!」吳慶國氣在上頭,大聲說道:「今天不談妳的事。嘉凱,電視關掉,快想辦法趕走那個小子!」
吳嘉凱按掉遙控器,以手當枕,懶洋洋地躺在長沙發(fā)上!甘掙棚w不是威脅。可惜啊,我本來挑戰(zhàn)的對手是昱翔表哥,他卻頭殼壞掉,害我失去斗志。」
「嘉凱,你太輕敵了,你以為躺在那里就能當總經(jīng)理嗎?」
「我們不是拿多數(shù)股嗎?爸爸,你安心坐在家里,明年董事長改選,你就直接坐上去,然后任命我當總經(jīng)理吧!
「事情沒那么簡單。沈光雄發(fā)了狠,擺明拿蕭昱飛當接班人,誰知道他會使出什么手段?!以前看在二姊的面子,我不拉下昱翔,可是姓蕭的小子是外面偷生的……」吳慶國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讓女兒穿上保暖的背心,眼珠子一轉!讣舞,妳不是和蕭昱飛很熟?妳負責去探他的消息!
「嘿嘿,美人計呀!」吳嘉凱精神一振,從沙發(fā)坐了起來。
「爸,哥,你們在說什么?」吳嘉璇早就被他們磨到?jīng)]情緒了,淡淡地說:「我和他完全不熟,又在不同部門,怎么探?」
「為了拿到翔飛,妳要想辦法啊,不要老是辜負爸爸的期望!」
「爸爸,你有那么多公司,為什么一定要拿到翔飛呢?」
「我還不是為了你們!為了我們吳氏家族!」吳慶國的聲音又高亢起來!负撸斈晡宜奶幈疾,花了好多工夫籌辦『凱旋』,結果因為資金問題,你們阿公竟然把董事長位置送給沈光雄,公司也改名字叫『翔飛』。你們說說啊,我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爸爸,你就是斤斤計較,不懂得深呼吸,這才會中風!箙羌舞皖^幫父親拉上背心的拉煉。
「妳!氣、氣、氣、氣死我了!」吳慶國瞪著女兒,想要找拐杖敲人,卻摸了個空,原來早就被女兒擺到十公尺外的墻邊了。
吳嘉璇起身!赴职,我去幫你拿中藥。哥,你幫爸爸量血壓!
吳嘉凱拿起放在茶幾上的血壓計腕帶,拉開來,接過去,完全不知從何用起,只好扔回茶幾,笑說:「還是女生細心,等嘉璇回來再量!
「忤逆的死查某囝仔!我才不給她量血壓!」
吳慶國氣沖沖地靠上女兒幫他墊好的靠枕,順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橡皮球猛捏。
他大概忘了,那顆橡皮球也是嘉璇為他準備的貼身復健小工具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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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有點煩。吳嘉璇緩緩踱步,讓夏日陽光曬暖她的肌膚。
一離開家,她就不再去想那些紛紛擾擾的恩怨了。
原以為,她可以一輩子「躲」在美國,不再回頭,卻因為爸爸的中風而讓她回到了原點。
但她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她了。八年來的生活歷練,讓她學會了不再依靠父母和他人,所以即便是同樣從原點出發(fā),她相信自己將會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
走進熟悉的「想飛藝廊」,她點了一杯拿鐵,坐在靠窗的座位邊曬太陽,看著小庭園里的花草,靜靜地享受她的午后時光。
這里的主人好久沒有換新畫了,但結合畫廊和咖啡店的浪漫氛圍,還是吸引了不少藝文工作者在此聚集。
「到底這個SKS是誰?你是藝評家都不知道?」隔壁桌在聊天。
「我要是知道,就搶著當他的經(jīng)紀人了。他畫得那么好,卻是不參展也不賣畫,擺在這里好像在開美術館--嘿!妳當?shù)觊L的,真的不知道SKS是誰?」
年輕的店長送上咖啡,笑著回答:「都被問過一萬遍了。我真的不知道啦!我老板會送新畫來換舊畫,我問他SKS是誰,他說是他親戚,就這樣!
「喔,這里以前好像只是畫廊,沒有賣咖啡?」第四個聲音出現(xiàn)。
吳嘉璇心一跳,猛一抬頭,看到隔了兩張桌子正拉開椅子坐下的他。
蕭昱飛也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她,屁股懸在半空中,一時坐不下去。
店長繼續(xù)回答問題,興奮地望向吳嘉璇!甘悄俏恍〗愕慕ㄗh喔。她常常來這里看畫,我本來只是看店的工讀生,兩年前她說可以試試復合式經(jīng)營,這樣才有收入,也能吸引更多人來看畫。我跟老板說了,老板過幾天就重新裝潢了!
「這位小姐貴姓?」藝評家熱烈地看著吳嘉璇。
吳嘉璇微微一笑,低頭喝了一口咖啡,又轉身看外面的陽光。
既然畫家隱身幕后,她也樂于當一個無名的支持者。
但是,他回來了,她不應該再來,想飛藝廊已經(jīng)變成她的「危險場所」。
她拿起帳單到柜臺付帳,盡可能地保持從容的姿態(tài)離開。
或許是午后的陽光炙熱,外頭的人行道沒有幾個行人,她走著走著,突然感到些許孤單,就站在路口,考慮著該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地上自己的影子旁邊黏上另一條人影,靠得很近,她立刻轉過了頭。
「嗨!」蕭昱飛拉開微笑。
那笑臉就像赤炎炎的陽光,刺得吳嘉璇突然渾身灼熱,心跳加速,但她沒有表現(xiàn)出異樣,只是禮貌性地微笑以對!刚垎栍惺聠?」
「我忽然想到,應該要向幫我爸爸畫廊轉型的人道謝!
「沒什么,我只是隨便和工讀生聊聊而已!顾D向右走。
「咦!妳真的知道是我爸爸的畫廊?」蕭昱飛與她并肩齊走,忍不住好奇。因為他知道多年來,爸爸偶爾會冒充路人進去畫廊看畫,卻從來不出面,將畫廊經(jīng)營交給跟隨他三十多年的司機阿聰去打理。
「我看過他的畫,記得他的畫風,還有他的英文縮寫簽名!
當初她隨意走進這家沒有名字的畫廊時,就被一張似曾相識的風景油畫給震愣住了。記憶倒帶,那是她在那間空蕩蕩的畫室看過的。
「看過?」蕭昱飛立刻記起她酒醉醒來的早晨。「對喔,妳喜歡畫畫,應該也喜歡看畫了。常常來嗎?」
「偶爾!
「奇怪?以前沒有招牌的,不過要做生意的話,還是得取個店名。」
「應該是吧。」吳嘉璇帶著淡淡的、也仍是那禮貌性的笑容。「如果沒事,我要走了!
「等一下。我聽詹經(jīng)理說,妳爸爸中風,現(xiàn)在還好吧?」
「你是聽詹經(jīng)理說,不是聽你爸爸說的?」她反問。
「呵,我爸爸很忙,可能記不得三年前的事情。」
「看來你想幫你爸爸鞏固位置的話,消息還是不夠靈通。不過,你盡管問詹經(jīng)理,他外號『狗腿詹』,又叫『八卦詹』,他一定可以提供你許多有利的資訊。」
這是相敬如「賓」或是「兵」呢?看來吳沈兩家是勢同水火了。蕭昱飛笑道:「說得好像仇人一樣。我來翔飛不是來打仗的,大家都是親戚嘛!
「嗯?」
「我只是很單純的問候妳爸爸!顾谋砬楹軣o辜。
「我爸爸很好,多謝關心!箙羌舞驳χ,四平八穩(wěn)地說:「下次董事會,他仍然會準時出席!
「這就好。」
「不過,我想你也不要在翔飛浪費時間了。吳氏家族目前在董事會有三分之二的席位,如果要改選別人當董事長,一定會通過的!
「哦?別人?是妳爸爸?」
「我不知道!鼓翘皆兊男θ萘顓羌舞悬c懊惱。她不明白,她大可以轉身離去,何必跟他說這么多話?是因為爸爸要她去刺探他的反效果?還是不忍零社會經(jīng)驗的他卷入兩家斗爭,而要他知難而退?
不忍?她站在路口,仍然不知道往左走還是往右走。
「謝謝妳的建議,但我暫時不會離開翔飛!故掙棚w沒注意到她的停頓,直接向右轉,帶著滿足的笑容說:「難得和爸爸、昱翔一起工作,我很珍惜這個機會!
吳嘉璇跟著他的腳步,為珍惜兩字感到一絲迷惘。
他還是有所改變了吧?在那大男孩似的爽朗笑容下,他也有了應有的成熟,而這份成熟是需要歲月淬煉的,也是她無緣參與的……
然而,有的淬煉太過殘忍,她永遠記得他趴倒在紅地毯上的絕望模樣,她絕對不忍、也不愿他再以另一種方式被擊倒。
「你大學怎么念了五年?」
「對喔,妳看過我的履歷表!顾p松地說:「妳記得我那位聰明老師嗎?就是他硬要將我留下來做實驗,就把我當?shù)袅恕!?br />
「多念一年書對你的專業(yè)是有幫助,可是你來錯地方了,你才剛拿到學位,根本不懂斗爭手段,沒資源、沒人脈,又要如何幫你爸爸?」
「陪他一起上班就好了呀!
「你想得太容易了。我問你,你知道你的敵人是誰嗎?」
「敵人?誰?」
「唉!你的神經(jīng)還是這么大條……」她驀地住了口,懊惱地扭過頭不看他!改愕膶κ质俏腋绺,沒人跟你說嗎?」
「喔,詹經(jīng)理是說過了,可是我跟你哥哥有仇嗎?怎么變敵人了?」
看他「天真無邪」的模樣,她又急又氣,實在不吐不快了。
「二姑丈若想保住董事長位置,就要有足夠的股票,這才能取得董事會的多數(shù)席次。吳氏家族很喜歡做股票,每年都要操作好幾個波段,如果你有本事將翔飛的股價一路炒高的話,他們一定會倒出股票做獲利了結,美化財務報表;等到他們想買回來的時候,你自己再看看賣不賣吧!
一番話下來,蕭昱飛早已愣住,雖為她的立場而錯愕,但他很快就綻出笑容!概挛冶蝗顺粤?嘿!學校里的老師搶研究經(jīng)費、搶出鋒頭、爭主任、爭校長,什么把戲我沒見過?別擔心我了!
「誰擔心你了!」吳嘉璇要嘔死自己了,她在干嘛呀?她竟然「背叛」吳家、告訴他「教戰(zhàn)守則」?
亂了!亂了!為何蕭昱飛回來了,她一向穩(wěn)定的腳步全亂了?
「我去搭捷運,再見!挂豢吹角懊娴慕葸\地下入口,她立刻遁入。
「咦!走這么快?!」蕭昱飛也趕緊追上前,向她道別:「拜拜嘍,請幫我問候妳先生!
「喔。」她匆忙回過臉,點個頭。
蕭昱飛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拿出了手帕,抹了抹額頭汗水。
天氣真熱。±锨槿讼嘁,畢竟還是有些尷尬;而且立場不同,講起話來也像搭起一堵墻壁似的。
可不知為何,在這個悠閑的午后,「表妹」卻是一個人在街上亂逛,應該陪伴她的老公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唉!人家的家務事,輪不到他擔心,他還是來擔心翔飛的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