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晚,暑氣蒸人,登山社舉行期末最后一次聚會。
吳嘉璇靜靜地坐在教室角落,本來還認(rèn)真聽著臺上的報告,后來覺得無聊,便從背包拿出筆記本,翻到最后一頁空白頁,開始畫起了天花板的日光燈。
「喂喂,大家坐好。 古_上的蕭昱飛忙著統(tǒng)籌秩序。「現(xiàn)在開票了,阿昌,過來唱票。」
吳嘉璇停下筆,抬頭望向始終活力充沛、笑容開朗的他。
只需看一眼,她就可以將他臉部的線條記得一清二楚。好比眼睛是鏡頭,心則是底片;但她不會立即沖洗出照片,而是像他說的,慢慢地將她的感覺放進去,再一點一滴地完成她的秘密相簿……
她低下頭,繼續(xù)描繪教室里頭的課桌椅,心中驀然感到些許失落。她的大一新鮮人生涯即將結(jié)束,而載滿登山社活動的筆記本也邁入尾聲,或許……她一直偷偷編寫的童話故事也該結(jié)束了。
啪一聲,鉛筆尖折斷,筆頭彈跳了出去。
「咦!筆斷了?」熟悉的聲音傳來。
她驚訝地轉(zhuǎn)頭,蕭昱飛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到她旁邊,指著她的鉛筆。
「削一削就好!箙羌舞酥谱⌒奶母杏X,從筆袋里拿出小刀。
「借我削削好嗎?」
她一時愣住,不知該不該將鉛筆和小刀遞給他。
「我小時候削過鉛筆,后來用原子筆,就沒削過了。」蕭昱飛躍躍欲試地說:「剛好借妳的鉛筆來重溫舊夢。」
「喔。」她沒有異議。
可是,看他拿著小刀削下一塊塊木屑,又灑了滿桌子的鉛筆末時,她不得不拿出一張面紙,再撕下一張計算紙。
「學(xué)長,你墊在這上面削,不然會割傷桌面,這鉛筆屑我擦一下!
「對喔,我怎么沒想到?差點破壞公物了!
她不難發(fā)現(xiàn),他很多時候面面俱到、思慮周密,但有時候又顯得不拘小節(jié)、粗心大意--不知道他會不會忘記女朋友的生日喔……
啪!一截鉛筆頭彈到她的桌上,打斷她的思緒。
「啊,又?jǐn)嗔耍 故掙棚w拿起鉛筆瞧了瞧,望著斷裂的筆頭!高@是畫家專用的那種2B還是6B鉛筆嗎?」
「不是,這只是普通鉛筆而已!顾忉屩!笇W(xué)長,謝謝你,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削就好。」
「借一下啦。」他很堅持地握住小刀,將鈍掉的筆頭抵在計算紙上,又開始削下黑色的細(xì)末,邊削邊說道:「小時候我做功課,我爸爸就坐在旁邊幫我削鉛筆,他每枝都削得又尖又漂亮,擺在鉛筆盒里面十分好看,我們班上的同學(xué)都很羨慕我哩!
「你也想削出像你爸爸那樣的鉛筆?」
「試試看嘍!顾恍,又專注地削下一片木屑。
爸爸坐在小男孩旁邊削鉛筆--那是怎樣的一幅溫馨畫面?
記憶翻現(xiàn),當(dāng)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會坐在她身邊,看她用彩色筆涂鴨,畫完了再將她抱起來放在膝頭上,說她以后一定是個大畫家。
她還記得爸爸那大大的笑臉,還有坐上去軟軟的大肚皮……
她聲音有些落寞。「你爸爸會教你畫畫,也會幫你削鉛筆,他陪著你長大,一定是個很好的爸爸。」
「。俊故掙棚w一時語塞,這個爸爸不是那個爸爸啊。
但他又要如何向她解釋清楚呢?他的身世實在有點給他復(fù)雜耶。
他無法回答,只好朝她笑一笑了。
吳嘉璇心頭猛地一跳!她不知道他為什么笑,但是那爽朗如陽光的笑容卻已經(jīng)回答了她所有的疑問。
也許就是因為有一個好爸爸,才能教出這么一個身心健康的大男孩吧。
「蕭昱飛,該你發(fā)表『遺言』了!」臺上的阿昌大叫著。
「哎呀!」蕭昱飛趕忙將鉛筆和小刀丟還給她!覆缓靡馑迹掖龝䞍涸賻蛫呄!拐f完立刻飛快地跑上講臺,朝大家彎個九十度的大鞠躬。
「哇!總算改選完畢,本人濫竽充數(shù)當(dāng)了一年社長,終于整垮登山社,早就愧疚得無話可說了,還是趕快下臺一鞠躬吧!」
「恭祝昱飛社長壽終正寢,真是可喜可賀,大家飲一杯啦!」好事者當(dāng)然樂得起哄,立刻從桌底搬出兩箱啤酒。
「哇呵!有好康的!」見到啤酒,眾男生眼睛都亮了。
期末聚會來到高潮時刻,大家紛紛起身搶開啤酒,個個興高采烈。
「故社長,祝你安享晚年,乎干啦!」鋁罐撞擊聲此起彼落。
「感恩啦!」蕭昱飛來者不拒,來一個同學(xué),喝一口啤酒,跟著大伙兒打屁,眼睛一轉(zhuǎn),忽然大叫一聲:「未成年者,請勿飲酒!」
好幾個猛灌啤酒的大一毛頭小子差點噴出來,而吳嘉璇伸向啤酒罐的手也僵在半空中--她才滿剛十九歲。
蕭昱飛又笑咪咪地說:「酒量好的不在此限,或者是喝醉了,有人可以扛你回去的話,也請盡量喝!
毛頭小子們歡呼一聲,又繼續(xù)干杯,吳嘉璇也放膽拿了一罐啤酒回到座位,打開拉環(huán),仰頭喝了一小口。
冰冰涼涼的,有些苦澀,好像比她在新生舞會時喝的還要苦。
她將旁邊桌面的鉛筆屑收拾干凈,因為她知道,他絕對不會記得要回來幫她削好鉛筆的。
她再拿起那枝削得肥肥短短的鈍頭鉛筆,放在指間里細(xì)細(xì)摩挲。
「昱飛學(xué)長!」一大群女生圍攏到講臺前,嘻嘻哈哈地說:「我們暑假要去南部玩,可以去找你嗎?」
蕭昱飛豪爽地說:「當(dāng)然可以了,只要妳們不怕地板硬,歡迎來我家打地鋪。」
「沒關(guān)系。太好了!」女孩們興奮極了。「那你要帶我們?nèi)ネ驵!?br />
「當(dāng)然沒問題!可是我要打工,只有周末才有空,其它時間就只好請大家自己想辦法去玩了!
「學(xué)長,你好像要去你爸爸那兒打工?哇!你是小開耶!」
「不是啦,我爸爸是公務(wù)員,是他們縣政府有暑期工讀生的名額,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說不定是跟著垃圾車出去收垃圾!
「這……」跟想象中的總裁的兒子差太多了吧?
蕭昱飛趁機問道:「期末考后要去爬南湖大山,妳們?nèi)ゲ蝗??br />
「嗚,又是三千公尺的大山?救命啊……」
所有的人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聊得不亦樂乎,整間教室氣氛鬧烘烘的。
他身邊永遠(yuǎn)圍繞著活潑可愛的花蝴蝶,而她卻是永遠(yuǎn)在遠(yuǎn)處旁觀。
吳嘉璇折起小刀,將手中的鈍頭鉛筆放進了筆袋里,再把所有的東西收拾到袋子,拎著喝了一口的啤酒罐,走了出去。
來到走廊階梯邊,這才發(fā)現(xiàn)外頭下著毛毛細(xì)雨。她左手握著啤酒罐,右手打開袋子拿傘,還得設(shè)法不讓折迭傘以開花的形式打開。
「吳嘉璇,等一下!」
一聲雷吼在身后響起,嚇得她忙亂的雙手不知往哪里擺,于是--雨傘落地,袋子也順著階梯摔下去,滾出了書本、筆記、筆袋、證件、錢包、鑰匙等一堆雜物,而她的左手卻仍穩(wěn)穩(wěn)地握住啤酒罐,沒有灑出一滴酒。
「給我!故掙棚w出現(xiàn)在她身后,臉色嚴(yán)肅地說:「那個。」
她當(dāng)然知道他在說什么,握住冰啤酒罐的掌心已經(jīng)熱了起來。
「妳怎么喝酒了?有沒有醉?還好我瞄到妳拿啤酒出來,不然萬一醉倒了,又出事情怎么辦?不是每次都可以遇到我來救妳的!
「我……」一連串的質(zhì)問讓她抬不起頭來。
「好了,給我!顾麑⑵【颇昧诉^去,放在欄桿邊,再跳下階梯,火速地幫她撿拾散落一地的東西。「下雨了,趕快收拾好!
她默默地蹲了下去,先撿起袋子,再撿起鑰匙放到袋子里,還想再撿,眼前就已經(jīng)遞來一堆書和雜物。
「來,雨傘也給妳。」他將雨傘打開,看她將東西收到袋子里。
「謝謝!顾冀K低著頭,聲音有些沙啞。
「妳沒醉吧?會不會頭暈?要不要我送妳出去搭車?」
「不用了,謝謝學(xué)長。」她搶過雨傘,幾乎是以跑百米的速度跑掉。
蕭昱飛望著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驀地一驚,剛剛她的聲音好像怪怪的,而且眼眶也好像紅紅的……
糟糕!她哭了嗎?他是不是太兇了?
他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頭。唉!就算他心急她會出事,擔(dān)心得不得了,可她沒事就好,他又兇什么兇啊?
右腳好像踢到什么東西,他低頭一看,趕忙從樓梯縫里挖出一本筆記本。
「哎呀!」他忙拍了拍上頭的幾滴雨水,正想追出去還她,又見雨勢大了些,他怕淋濕她的筆記本,立即轉(zhuǎn)回教室打算借一把傘。
他順手翻了開來。也不知道是她哪一科的筆記,快期末考了,他得趕快還她才行,免得耽誤了她的功課。
才打開第一頁,他就好像被天上掉下來的隕石砸中,兩眼發(fā)直,再也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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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現(xiàn)不見了筆記本,吳嘉璇徹夜提心吊膽,輾轉(zhuǎn)難眠,即使隔天一大早沒有課,她還是跑回學(xué)校尋找。
好像是兩人約好了時間,她竟然看到蕭昱飛坐在走廊的階梯上。
「早啊!
「啊,學(xué)長早。」她的臉蛋脹熱。
「還妳!顾f給她一個紙袋,微笑說:「妳的筆記!
完了!怎么會被他撿去了?!她立刻低下頭,看也不敢看他,一顆心猛烈劇跳,只怕再跳快一點的話,她就要撐不住昏倒了。
蕭昱飛也是看看天空、瞄瞄樹木,就是不敢看她!负伲∽蛱斓粼谶@樓梯縫里,后來被我撿到。這是你們法律系的筆記吧?我也沒翻,反正一定看不懂的,想說快考試了,就趕快找個袋子幫妳保管好,就算妳今天早上不過來找,我也會送到妳教室還妳的。」
他的話很長,好像試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吳嘉璇的心已經(jīng)完全慌亂,只覺得他說得十分合理,立刻就接受了他的說詞。
「啊,是這樣啊,謝謝學(xué)長,麻煩學(xué)長了!顾R上接過紙袋,發(fā)現(xiàn)他還用透明膠帶將封口黏得牢牢的。
蕭昱飛偷覷她一眼,站起身說:「呃,那個昨天……我有點兇,對不起啦!」他說著,便跟她鞠個躬。
「不會……不會的!」她慌張地?fù)u頭,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直起身子,還是看到了她不知所措的臉蛋以及顯得浮腫的眼皮--嗯,這是睡眠不足呢?還是哭過的?
他不敢再想,趕忙咧出有點僵硬的笑容!覆贿^啊,我還是要釘妳一下,千萬別再喝酒,知道嗎?」
「知道了。」
「妳知道我為什么不準(zhǔn)妳喝酒嗎?」他認(rèn)真地看她。
「我會喝醉,會睡著……」
「哪是睡著這么簡單。還記得我說過妳喝醉會做什么事嗎?」
當(dāng)然記得了,可這種事她光想就覺得丟臉,怎么說得出口啊。
「下次看到什么啤酒、米酒、紅酒、白酒、燒酒雞、燒酒螺、酒釀湯圓、還有醉雞,都不準(zhǔn)碰,知道嗎?」
「知道了!顾冀K把頭壓得低低的。
「妳這個小女生喔,不看緊妳一點,真是令人擔(dān)心……」蕭昱飛驀地住口,敲敲自己的頭殼,又笑說:「妳要去爬南湖大山嗎?」
「我考完試后要去美國找我哥哥,參加那邊的暑期學(xué)校。」
「喔,這樣。俊共恢獮楹,他似乎松了一口氣,又好像有點失望,然后自顧自地說:「我暑假要回南部工讀,下學(xué)期升上大四,我已經(jīng)接了系上教授的實驗助理工作,然后我的家教學(xué)生也高三了,每星期要幫他多上一天課,我還要準(zhǔn)備預(yù)官考試,大概沒時間再參加登山社的活動了。」
「我大二就過去法學(xué)院那邊,專業(yè)課程變重了,還要參加法服社,大概也沒空去爬山……」
吳嘉璇也彷佛想要解釋什么似地向他認(rèn)真交代行蹤,忽然心頭一跳--所以,南湖大山是她和他最后一次的共同活動了?
或者,今天就是他們有所交集的最后一天?
抬起頭,望向那張曾經(jīng)帶給她陽光的笑臉,她也扯出一抹笑容。
「學(xué)長,那祝你期未考順利,暑假快樂。」
「妳也一樣,一路順風(fēng)喔!顾残χ鴵]揮手。
她用力點頭,抱緊懷里的紙袋,轉(zhuǎn)身就跑。
眼眶里有一些酸酸澀澀的東西想跑出來,她抿緊唇,努力地眨了回去。
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她再也不敢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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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新學(xué)期的開始。
蕭昱飛心慌意亂地站在公用電話邊,壓低了聲音講電話。
「爸爸,你怎么知道……呃,媽媽愛上你了呢?」
「嗄?」話筒那邊的王俊良有些錯愕,隨即笑說:「你談戀愛了?怎么一個暑假在家里都沒聽你說?」
「不是啦,我只是想確定一些事!故掙棚w搔搔頭,表情苦惱極了。「我真的……唉,不知道女生的想法,嗯,可是又不能忽視……」
「既然你說不能忽視,那就表示你也在意她了?」
「咦!」
一語點醒夢中人,蕭昱飛回到寢室,拿出抽屜里的灰皮筆記簿。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這本筆記簿竟然還在他這里時,他簡直快昏倒了,卻也因此再一次翻閱,再一次細(xì)看,再一次體會到畫圖者的心情。
他翻了開來,封面的里頁畫著兩個粗黑的大字:想飛。
這只是一本有格線的普通筆記本,卻被她拿來當(dāng)素描簿,每一頁都畫有不同的風(fēng)景。她畫得很好,他一看到那熟悉的山形或建筑物,就知道是他們登山社去過的地方。
而在這所有的景物里,也都畫有一個他。
有的是全身或半身,有的是一個大頭,就好像是他找到一個漂亮的景點,立刻迫不及待地站在鏡頭前喊人照相,而她就是那個拍照的人。
他本來還想否認(rèn)她畫的是他,但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不是他還會是誰呢?難不成他在外面又有一個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
每張畫右下角都有一個日期,從去年十月第一頁的拖地板的他,一直到六月站在講臺主持改選的他,八十頁的筆記本,也畫了八十個他。
撿到筆記本的那一夜,他徹夜無眠,終于決定采用以往應(yīng)付女孩子追求他的應(yīng)對方式,裝傻。隔天就火速地將筆記本還給她。
可他為什么會徹夜無眠?又為什么會期待她也一起去爬南湖大山?為什么在每次聚會里就想接近顯得十分安靜的她?而在快樂逍遙的暑假里,他為什么竟會擔(dān)心她在美國有沒有被痞子拐去喝酒?
這本筆記本的出現(xiàn),是不是提醒了他某些不能忽視的事實?
對她,他再也無法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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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嘉璇上完國際公法,才走出教室,意外地竟發(fā)現(xiàn)蕭昱飛在向她揮手。
「嗨,暑假過得好嗎?」他神清氣爽地走到她身邊。
「學(xué)長?」她嚇了老大一跳,一顆心怦怦跳得好像打鼓一樣,差點說不出話來!改恪阍趺粗牢以凇
「找課表就知道了。待會兒沒課吧?」
「沒……」他來做什么?她亂了方寸,只能跟他走進隔壁的空教室。
清爽的秋風(fēng)吹拂她的頭發(fā),她卻感到異常的燥熱。
「抱歉,我要拜托妳一件事情。」兩人在教室里坐定后,蕭昱飛開門見山說道:「我上學(xué)期末撿到妳的筆記本,拿回宿舍后我放在桌上,剛好那天學(xué)弟也來還我微積分的筆記,妳那本的皮跟微積分筆記的皮是一樣的,我桌子又很亂,呃……我一時不小心,就把我的微積分包起來還給妳,因為我弟弟今年也考上電機系來當(dāng)我的學(xué)弟,我想說要找筆記給他,結(jié)果就找到妳的……」
不同于以往的能言善道,他結(jié)結(jié)巴巴、神色尷尬地說了一大串,終于從背包里摸出一本灰色封面的筆記本,放在她前面的桌面。
一聽到筆記本,吳嘉璇的神經(jīng)就繃了起來;再看到他拿出那本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幾乎被她摸爛了的筆記本,她額頭都冒汗了。
是變魔術(shù)嗎?明明她連紙袋拆也不敢拆,一拿回家就塞到抽屜的底層,當(dāng)作是深深埋起她大一的青春幻想,再也不敢回首,又怎么會再度出現(xiàn)呢?
「怎么會……」會在你那兒?
「咦!妳不知道?」蕭昱飛對她的反應(yīng)十分驚訝,他以為她早就知道弄錯了,趕忙再解釋一遍:「所以妳的筆記本在這里,妳拿的是我的微積分筆記。」
好一會兒,她終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劇跳的心臟平靜了下來。
「所以,你要我還你的微積分筆記?」
「是的,麻煩妳了!
「好!顾拖骂^,拿回自己的筆記本,以指腹輕輕撫過紙頁的邊緣,聲音也低低的,「那我寄到你宿舍去。」
「我們再約個時間,我過來拿!顾⒁曋。
「你翻過筆記了?」
「翻過了!
「不麻煩學(xué)長。我回去就用限掛寄給你!顾终品旁诠P記封面上,臉上用力擠出一個笑容,若無其事地說:「我喜歡畫一些有的沒有的,都是畫著好玩的,學(xué)長隨便看過就算了,不好意思讓學(xué)長保管那么久。哎,又沒什么價值嘛,這無聊的涂鴉本來就是要丟掉的……」
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難看,因為她快哭出來了。
好難堪、好失望、好羞慚、好恐慌……她只能以笑容掩飾她的情緒。
「妳畫得很漂亮,為什么要丟呢?」
「不好看就丟了,又沒人要……」
「我很喜歡,把它送給我吧。」
喜歡?!她心頭一震!驚訝地抬起頭,一望見那張俊朗帶笑的臉孔,一直在眼眶打轉(zhuǎn)的淚珠終于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那顆淚珠彷佛滴進了他的心坎底。長到這么大,蕭昱飛終于明了,什么是感動、什么是憐愛、什么是喜歡。
一年來,她默默地、一筆一劃地將他畫了下來,畫他、想他、想飛--他無法想象,她究竟有多喜歡他?
也許,他喜歡她的程度還不如她喜歡他的多,但他知道,他已經(jīng)深深喜歡上這個單純、害羞、心思細(xì)膩的小女孩了。
情不自禁,他將他的手掌迭上她的手背,柔聲說道:「而且,我要妳親自送給我,這才有意義啊!
「我……」
那只大掌按得她全身血液沸騰,眼淚更是激動得掉個不停。
幻想成真了嗎?她是不是要用力捏痛手掌,證明一切不是她在作夢?
「嘉璇,別哭了。」他笑著俯身向前,干脆以兩只手掌密密地包住她的小手!笂呥沒跟我說去美國玩的事呢。」
「嗯!顾U駶櫟慕廾,朝他綻開一個最甜美的微笑。
不是作夢,他的手好溫暖、好有力,她的手讓他握著,感覺好安心、好安心。
她的心也徹徹底底交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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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yù)官考試放榜,算算時間,他們已經(jīng)正式交往六個月了。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冷風(fēng)颼颼,吳嘉璇站在校門外的第三棵椰子樹下,以幾乎凍僵的右手撥開左手袖口,看了看手表。
「咦!是嘉璇?」
「啊,向大哥!」她抬起頭,露出驚喜的笑容。「你當(dāng)兵回來了?」
向泓穿著夾克,高大挺拔的身材似乎無畏寒風(fēng),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
「饅頭還沒數(shù)完,是今天休假,過來這里找念研究所的同學(xué)。」他好奇地打量她一下。「天氣很冷,怎么站在這里?我知道了,妳在等男朋友?」
「嗯……」吳嘉璇臉蛋一熱。
「妳念大二了,是該交男朋友了。妳爸媽知道嗎?」
「他們還不知道。向大哥,你不要說……」
「我當(dāng)然不會說!瓜蜚淇斓纳袂檗D(zhuǎn)為沉斂,眉宇問攏上一抹淡淡的憂郁!讣舞,這幾年謝謝妳的幫忙,我們也不能一直這樣子下去,既然妳有正牌的男朋友,就應(yīng)該讓他浮出臺面!
「可是你爸媽……」
「他們還能對gay怎樣?」向泓調(diào)皮地眨眨眼,立刻又變回大男孩似地!笂厔e擔(dān)心我,倒要想想如何將妳的男朋友介紹給妳爸媽!
「嘉璇!吳嘉璇!」蕭昱飛人未到聲音先到,他猛踩腳踏車,一路急馳而來,幾乎是直接沖向約定等候的第三棵椰子樹。
「小心!」還是向泓幫他扶好腳踏車的把手。
「謝謝!謝謝!」蕭昱飛忙不迭地說:「嘉璇,對不起,我來晚了,都是我那個聰明老師的實驗出問題,害我弄了老半天,結(jié)果就忘記時間了。」
「跟女生約會要準(zhǔn)時喔!瓜蜚⑿φf。
「啊,謝謝你的提醒。嘉璇,你們認(rèn)識?」蕭昱飛總算喘口氣。
吳嘉璇介紹說:「他是向泓,方向的向,一泓清泉的泓,我們學(xué)校歷史系畢業(yè)的,今年快退伍了,他是我高中的家教老師。」
「原來是學(xué)長。」蕭昱飛熱絡(luò)地自我介紹:「我是蕭昱飛,蕭薔的蕭,昱是日下面一個立,笨鳥慢飛的飛,電機四,嘿,剛考上了通信官!
「恭喜你了!瓜蜚騼扇藬[擺手,笑說:「那我去找同學(xué)了。嘉璇,我再寫信給妳!
蕭昱飛目送向泓離去,轉(zhuǎn)頭笑說:「原來妳還有跟高中的家教老師保持聯(lián)絡(luò),也不知道我那個家教學(xué)生考上大學(xué)后,還記不記得我。」
「他家跟我家是世交,我們從小就認(rèn)識的!
「喔,青梅竹馬?那很有趣耶!嘿嘿,要是我家昱珊也有這么英俊的家教老師,她大概會自導(dǎo)自演愛上老師的狗血戲碼!
「昱珊好像還很?」
「不小了,都高二了,正是愛作夢的年紀(jì),什么事情都可以讓她聯(lián)想到羅曼史。路上看到帥一點的男生,就幻想他是黑道幫主,帶她一起去冒險……」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妹妹的趣事,她靜靜聽著。
一直以來,他不就是如此精力充沛、熱情有勁嗎?走在他身邊,她也總是很滿足、很歡喜,聽他說著他身邊的一切事情。
可是,在他遲到四十分鐘之后,他想到的只有別人嗎?他怎么不問問她等了多久?她甚至還期待他會因為向泓的出現(xiàn)而吃點小醋,追問一些芝麻小事。
明知他不是那種小眼睛小鼻子的男生,她干嘛又小心眼地期待那些無聊的八卦情節(jié)?
「咦!妳好安靜!故掙棚w終于發(fā)現(xiàn)她的沉默,趕忙握住她的手,驚叫一聲:「哇!妳的手好冷!穿得不夠暖哦?」
「我穿很多了。」
「太冷了!顾テ鹚膬芍皇终,放在他的大掌里不斷摩挲著,擔(dān)心地說:「妳這是十根小冰棒啊,待會兒我們?nèi)ヒ故匈I副手套!
那厚實溫暖的掌心不斷地在她手掌摩擦著,她抬起頭,看他認(rèn)真為她「加溫」的神情,忽然什么怨惱的情緒都沒有了。
「這樣比較快啦!」他干脆放下她的手,直接擁她入懷。
「啊……」她毫無心理準(zhǔn)備地跌入他的懷里。
她的雙手和臉頰直接貼到他的心口上,她聽到了狂亂有力的心跳聲;而隨著他規(guī)律起伏的呼吸,那寬大的胸膛也像一片涌起溫柔浪花的海洋,讓她的身體和靈魂完完全全陷了下去。
「嘉璇,等很久了?」他輕撫她的長發(fā)。
「嗯……四十分鐘。」她心頭有點酸楚,眼睛也有些酸澀。
「我該打。」他先敲一下自己的頭,再將她摟得更緊!笂呏绬?每次我騎車過來,看到妳一個人孤零零地等在那兒,我都想說沒關(guān)系啦,反正嘉璇很獨立,一個人也知道如何打發(fā)時間,就算我遲到了,或是沒空約會,妳也可以做自己的事,可是今天看到妳和帥哥說話,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代志大條了。」
「向泓真的只是我的家教老師,就像哥哥一樣……」她著急解釋。
「我知道,我也很樂意認(rèn)識他!顾曀菑堃蚧艔埗⑽⒚浖t的清純臉孔,也說不清楚心里那股急欲擁有她的感覺!肝抑皇恰
「蕭昱飛!蕭昱飛!」校門口那兒有一群人在叫他。
真是殺風(fēng)景!不過蕭昱飛還是熱情地跟他們揮手!负伲∧銈?nèi)ツ??br />
「我們要去吃飯啦!」八個大男生嘻嘻哈哈地說:「帶妳女朋友一起過來吧,我們?nèi)コ院喜藙偤脺愐蛔馈!?br />
「嘉璇,他們是我高中校友會的!顾D(zhuǎn)頭問她:「一起去嗎?」
「好!
「妳不是說今天要慶祝我考上預(yù)官,妳要請客?」
「下次吧!
「我們好像很久沒有單獨在一起了!
「沒關(guān)系。」
要是在往常,只要在約會時間碰到熟人,他一定拉了她就跟大家一起去吃飯;可是今天,他卻注意到她顯得有些牽強而落寞的笑容。
她總是依著他、順著他的意,就算他約會遲到也不跟他生氣;也許,這叫做溫柔,可她會不會過度壓抑自己了呢?
「喂!你們自己去吃啦!」蕭昱飛又朝校友會的朋友們揮手,大聲地說:「不要破壞我的重要約會!」
「見色忘友!不理你了!挂蝗喝擞治仉x開。
「昱飛,我們不去?」吳嘉璇有些驚訝,她已準(zhǔn)備好當(dāng)一個沉默的陪客,聽他和他朋友們打屁聊天一個晚上了。
「今天妳等了很久,不能再讓妳等下去了!顾⒁曋
「真的沒關(guān)系,你喜歡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那妳又喜歡做什么呢?」
「我……都好。」
這絕對不是她的心聲。他見過她醉后的模樣,那是一個完全敞開、毫無隱藏的她;是唱歌跳舞也好,是抒發(fā)情緒也好,雖然平常不必如此夸張,但也不必過度掩藏那個原始的、天真的、活潑的、可愛的她吧。
「嘉璇,我是第一次談戀愛,所以好像到現(xiàn)在還是糊里糊涂的,常常忽略了妳都還不知道。」他很誠懇地說:「妳如果不高興,或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告訴我,不然藏在心里會得內(nèi)傷的喔。」
「我又沒有在想什么。」
「有,妳想很多事!」他眼眸亮了起來,既肯定又開心地說:「對了!我知道,妳想『飛』!」
「飛去哪兒?」她懊惱地輕輕跺了一下腳。
「當(dāng)然是飛到我這邊來了!顾χ噶酥缸约旱男目冢瑲g欣鼓舞地?fù)ё×怂。「要不是我意外撿到妳的筆記簿,又怎能知道妳的心意呢?嘉璇,答應(yīng)我,以后心里想什么,一定要告訴我,像是妳很愛我啦……」
「胡說!」她又惱得捶了他胸膛。
「哈哈!」蕭昱飛開心極了。別人是怕死了女朋友發(fā)脾氣,他卻好像如獲至寶,巴不得她天天使點小性子,捶他捶個痛快。
好吧,算他天生犯賤,也許以后還會怕老婆呢。然而,愛她的話,就應(yīng)該讓她開開心心地做自己,他絕不愿意她為了他而委曲求全。
唉!竟然「談戀愛」談了那么久,他才開始懂得疼愛她?
「你高興什么?」吳嘉璇疑惑地看他樂歪了的表情。
「我高興……是因為我知道,妳很愛我。」他捧起她的臉頰,凝視那雙水盈盈的清澈眼眸,說出最真摯的心聲:「所以,我要更愛妳!
「昱飛……」他手上的熱度也燒到她臉頰上了。
「現(xiàn)在預(yù)官考完了,我又不考研究所,我有更多的時間和妳在一起,妳把課表給我,我每天下課都去找妳!
「不用這么勤快。」
「我可以啦!」叫一個熱戀中的大男孩上山下海摘星星,他都會愿意的!高有啊,過兩個禮拜我?guī)吶ヒ娢野职。?br />
這么快?任誰都明白見家長的意義。她表情一下子變得羞澀,低聲問道:「要跟你回南部?」
他很喜歡「回」南部的說法,唇畔笑意十分溫柔!傅任耶厴I(yè)典禮時,我家里的爸爸媽媽會上來,我們先去見我臺北的爸爸。」
「臺北的爸爸?」
他等不及解釋,便直接將滿腔熱情覆上她發(fā)出疑問的小嘴;反正天黑了,處處都是擁吻的校園情侶,就讓他們錦上添花,為寒冷的校園提高溫度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