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貨隊離開客棧,踏上新的旅程。依然是樓半琴和路斬騎馬在前,然后緊接著是畫靈犀和白燈芯的馬車,其他兄弟押貨在后。
白燈芯拉開布簾看看窗外,心里并不輕松。如果不幸被樓半琴料中,那些匪徒找上門來,她該怎么保護(hù)畫靈犀不受到傷害呢?
「燈芯,妳不用緊張!巩嬱`犀安慰著她。
「我怎么能不緊張?」白燈芯嘆了一口氣,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畫靈犀正望著她。
「公子,你不緊張嗎?」
畫靈犀輕笑著。「緊張?有一點,只有一點點!顾焓直戎敢稽c點」的距離,頗有幾分可愛。
白燈芯笑了,臉頰上隱隱有個酒窩。她握住畫靈犀的手,輕聲說:「公子,我會保護(hù)你的!
這是一個平淡的溫暖承諾。
「燈芯……妳不要對我太好。」畫靈犀似乎是想了很久才說出這句話,他此時的表情很認(rèn)真。
白燈芯很安靜地聽他說完。
「妳不要對我太好!巩嬱`犀再說了一次,然后很久沒有再吭聲,似乎沒有什么其他要說的了。
白燈芯抿著唇想知道原因,她想知道他心中究竟藏有多少事情。畫靈犀知道她喜歡他吧?
「燈芯……喜歡我并不是一個好決定!巩嬱`犀的眼簾微垂,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出淡淡的陰影,像兩只無助的蝴蝶微微顫抖。
「為什么?」為什么不要對他太好?為什么喜歡他不是一個好決定?
因為……畫靈犀輕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說:「因為我是會死掉的!
白燈芯瞪大了眼欲言又止,好一會才喃喃地吐出一句:「人都是會死掉的!
畫靈犀笑了,在這種最不適宜的時候卻笑得滿不在乎!溉穗m都會死,但別人能活上五、六十年,我卻活不過二十歲。喜歡我……那二十歲以后怎么辦?」
白燈芯從來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畫靈犀不在乎的神情第一次讓她看出了哀傷。
她忽然拿起身邊的食盒打開,取出一碟糕點來,笑著問:「你要不要吃?」那種問題讓她窒息,她一點也不想探究。
畫靈犀搖頭。
白燈芯又取出另一碟來,「這是桂花麻球,很好吃的,你不要嗎?」
畫靈犀微蹙了一下眉,搖頭不語。
「我也帶了菜,不過已經(jīng)冷了。你看,都是清淡的小菜,一點也不油膩,對你的身體有好處,吃一點吧!」白燈芯不死心地再問。
「我不餓。」
白燈芯擔(dān)心地看著他!改闶遣皇怯植皇娣耍俊
這幾日,畫靈犀的胃口比以前還要小,每一餐幾乎都吃幾口就停了。任她如何哄騙誘拐也只是微笑著端著碗筷發(fā)呆。她原本就很擔(dān)心,經(jīng)過了剛才畫靈犀那番話,她心里忐忑的心情更甚。
畫靈犀輕輕嘆了口氣,「不是!
「真的嗎?」白燈芯不信!改阕约菏谴蠓颍豢梢噪[瞞病情的。」
「真的!巩嬱`犀淺笑著點頭!肝椰F(xiàn)在不會死!
白燈芯打了一個寒顫。「公子……」
「沒事的,你不要擔(dān)心了。」
白燈芯深吸一口氣,一邊把碟盤收好一邊問:「那些箱子里到底裝些什么東西?」
「當(dāng)然是繡品!巩嬱`犀毫不猶豫地應(yīng)著。
「繡品?」白燈芯心里涌起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傷,因為自己不被信任。
「讓我們可能會早死的三公子長途跋涉送繡品?」言語太過犀利不像出自她的
聽到她的話,畫靈犀的唇微微顫了一下,沒有說話。
「三公子,從來不管事的你突然要送一批繡品去黃河以北,又不肯假他人之手,這讓別人怎么不懷疑?」
「燈芯,妳生氣了嗎?為什么?」
「你瞞了很多事,那些箱子里不是繡品吧?是些什么?」白燈芯低著頭看他的手,聲音凝重。
畫靈犀輕輕地嘆了聲,「就當(dāng)作是繡品好不好?」
「如果你不告訴我,那我自己去看。」白燈芯抬起頭語氣堅定。
「是官糧。」畫靈犀毅然決然地說道。
「官糧?」白燈芯幾乎要大叫起來。
三年大旱,民不聊生。朝廷明文禁止販賣五谷,所有糧食一概收歸國庫,統(tǒng)一發(fā)放。但各官府竟惡意囤積糧食,不管百姓死活,導(dǎo)致旱災(zāi)最嚴(yán)重的黃河以北一帶尸橫遍野。這種慘狀早令那些俠肝義膽之上按捺不住。貨隊剛從錢塘出發(fā)之前,錢塘府衙被一群蒙面人洗劫,丟的正是五十萬石官糧。
白燈芯雖然知道這件事,但怎么也料不到是自己送著這五十萬石官糧出了錢塘。
她想到這里忍不住苦笑兩聲,難怪畫靈犀不肯告訴她,這可是徹徹底底的死罪,難怪畫靈犀非要親自送這批貨不可,若不靠著畫家的聲譽,又怎么能安全運送出城而不為人所知。難怪,難怪……
「你不怕被砍頭嗎?」
馬車猛地一顛,畫靈犀微微皺眉,但像他的性情一樣,他很快又笑了,是他一貫很舒心溫暖且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
「我不怕。」他輕描淡寫地說,
白燈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是誰劫的官……」
糧字未出口,畫靈犀就制止住她的話!高@個我不能告訴妳!
要是可以,他連這件事也不想告訴她,但到了黃河以北也要有人幫他把這批貨轉(zhuǎn)給接應(yīng)的人,既然她問了就告訴她省得麻煩。至于其他人還是不便告知,否則出了紕漏,他的一番心血就白費了。
「那……」
「不要再問了!這件事也要裝作不知道。」畫靈犀捂住她的口猛搖頭。這個女人的問題多得嚇人。
白燈芯乖乖地點頭,她只是想問黃河以北大早,為什么要從江南劫糧運送,這不是多此一舉?
其實劫糧的正是畫家四小姐畫意的未婚夫--文颯,他是凌蘭公主之夫,雖然公主在過門不久便病逝,但他仍然是當(dāng)朝駙馬,一舉一動為避免招搖,除了到錢塘探望四小姐之名召集人手洗劫官府外,他根本就難以行動。所以他只有委托畫靈犀偷運官糧。何況黃河以北本來就貧瘠,官府囤糧不多,解決不了一時之困。
但為什么是畫靈犀而不是大公子畫酬月運送呢?因為文颯平時就與畫靈犀交好。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里漏了口風(fēng),被這個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畫靈犀知道,硬是攬下了運送官糧這個重責(zé)大任。
畫靈犀根怕畫家的人受到牽連,所以對于家里人一個也不曾透露這消息。如果事情被發(fā)現(xiàn),偷運官糧會是株連之罪。朝廷會看在二小姐畫詩情的夫婿--大將軍沙漫和文颯的面子上不至于去追究其他人。
他千算萬算,這個白燈芯卻是個意外。白燈芯,白總管的女兒,面容俏麗,性情爛漫,女扮男裝出城?雌饋,樓半琴是知道這件事的。
這個扎了一頭小辮子,喜歡玩弄他手的白燈芯……
「公子!」白燈芯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回神,「你剛才說你幾歲?」
「十七。」畫靈犀聽到她改變話題也松了一口氣。
白燈芯很認(rèn)真地數(shù)著,「那就是還有三年,那你的手就讓我玩三年。」她正經(jīng)八百地宣布。然后滿意地看著畫靈犀的眉困惑地蹙起,神情無奈且茫然。這才是她熟悉的畫靈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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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隊休息了片刻,午后不久便來到了阿郎山腳下。山道奇石嶙峋,讓人忍不住緊張起來。
樓半琴停下馬看看四周,知道這種地方最難進(jìn)退,若是這樣貿(mào)然進(jìn)去,只怕遇到匪亂連退路也沒有。
「大哥,兄弟們等著你下命令。」
既然走到這里,恐怕也已經(jīng)沒有后路了。樓半琴深吸一口氣,伸手一揮下令道:「繼續(xù)前行!
后面押貨的伙計振作了一下,便開始繼續(xù)前行。
「半琴。」畫靈犀喚著他。
樓半琴回過頭,「靈犀你還是待在車?yán)锏暮!?br />
畫靈犀一手掀著布簾輕輕地笑道:「我只是跟你說一聲,如果遇到事情,先不要動手,讓我跟他們說。」他以最柔和的聲音說著,笑得如錦緞般柔滑,像是沒瞧見樓半琴臉上變了顏色。
「半琴,你聽不聽我的?」
樓半琴鐵青著臉,悶了半天,最后還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應(yīng)了聲:「聽。一他可以不管畫靈犀是他的主子,但是畫酬月交代他要聽著畫靈犀的,他不能不聽師兄的話。
畫靈犀嘉許似的點點頭又返回車內(nèi),放下布簾,隔絕了其他一切視聽。
樓半琴勒緊韁繩直到指尖泛白,公子是什么道理,居然要跟亂匪說話……
「大哥,公子想干什么?」路斬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股傻勁。
瞪了他一眼,樓半琴只顧駕馬小跑。
忽然耳邊傳來破空之聲,幾排箭齊齊射來,伴著劈哩啪啦一陣亂響,馬匹受驚嘶叫起來,
樓半琴和路斬翻身下馬,卻見馬車上的車夫被甩下車來,趕緊躍身拉住馬車。
就在這時,樹石的陰影處沖出許多人來,他們訓(xùn)練有素地把貨隊團(tuán)團(tuán)困住。押貨的伙計反射性地拎起家伙,眼見就要刀劍相向。
「不許動手!」樓半琴還記得畫靈犀的話,一邊拖住受驚的馬一邊大吼著。
他這一聲吼得雙方都面面相覷。
一個精干的男子器宇軒昂地從盜匪群中走出來,其他人紛紛讓路給他,一看就知道他的身分不低。
「什么來路?」他粗聲問道。
畫靈犀早已被樓半琴和白燈芯扶下馬車,他臉色發(fā)白,顯然被馬顛得七昏八素。他輕輕呼了一口氣,掙開樓半琴和白燈芯的攙扶,走上前幾步抱拳作揖!冈谙庐嬱`犀,敢問閣下可是石珂石大俠?」
「你是什么東西?」石珂不屑地回問。
「你算什么東西?我們公子在跟你說話……」路斬大刀一揮就要上去拼命。
畫靈犀一轉(zhuǎn)身擋在他身前,制止了他這一刀!嘎窋,你是要違抗我的命令嗎?」
白燈芯上前一步站在路斬旁邊!复髠子,公子的事你不要管!」她想看看畫靈犀怎么用唇舌解決這件事。
畫靈犀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回過身!甘髠b可是要打劫?」
這話問得古怪,石珂聽了一愣,他從未見過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一時之間竟答不出話。
「照理說,各位大俠要發(fā)財,我也不敢阻攔。但這批只不過是繡品,怕這個見面禮太寒酸。」畫靈犀邊說邊從懷里取出一迭銀票,他淡淡地道:「這里有五萬兩銀票,就當(dāng)是我向各位買了這批繡品如何?」
石坷冷笑起來。「我拿了銀子再拿貨不是更劃算?」他笑這少年公子真是天真得可以。
他身后傳出幾聲不耐煩的低吼:「老大,跟這毛孩子說什么,我們搶了東西再說!」
石坷回頭冷冷一瞥,身后立刻靜了音。
「更何況出五萬兩銀子買一批繡品,你不嫌太貴了嗎?」
「聽起來閣下是不信車上是繡品了?」他也怕對方劫了財還要貨,所以他要賭賭自己的運氣。
他像對友人一樣笑著問:「要不要我陪大俠去看看貨?看了貨再決定如何?」
白燈芯大吃一驚,不知畫靈犀究竟想怎樣。如果讓那個強(qiáng)盜頭子看了貨……
樓半琴則站在旁邊頭痛著,畫靈犀這么輕易取出這五萬兩銀票,那他自己還出來跑這一趟做什么?畫靈犀生怕強(qiáng)盜不知道他身上有錢嗎?
「怎么了?堂堂『穿山甲』石珂還怕我一個文弱書生不成?眼見為憑,我只是不希望閣下心存懷疑而已。」
大家都在猜測石珂會不會答應(yīng)。
但不知是畫靈犀看起來太傻不具殺傷力,還是石珂自尊心作祟,他居然點點頭。
畫靈犀揮揮手讓護(hù)貨的兄弟退開,神色泰然。
白燈芯想從他臉上找出些緊張或不安的痕跡,卻發(fā)現(xiàn)他一派自然,她只希望他能出奇制勝。
「諒你也要不出什么花招!」
兩個人各懷心思往后走。
白燈芯和樓半琴想跟上去卻被畫靈犀喝止:「你們待在原地就好!
走到貨車邊,石珂疑惑地看了畫靈犀一眼。
畫靈犀溫和無害地笑著,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你來打開。」石珂指指車上貼了封條的木箱。
「也好,謹(jǐn)慎一點不是壞事。」畫靈犀隨手把手里的銀票遞給他,就像解決一件很麻煩的東西。
石珂錯愕地接在手里,不知道他是不是傻瓜。
畫靈犀用白凈漂亮的手撕下箱上的封條,然后把箱子掀起一道縫,饒有興趣地轉(zhuǎn)過頭望向石珂,輕聲說道:「你過來看看,真的只是繡品而已。」
石珂猶豫了一陣,遲遲不肯上前。
「你不是想知道里面是不是繡品?」
石珂上前一步瞥見了箱內(nèi)的東西,他一時愣住。「你……」
畫靈犀放下箱蓋,湊近他低聲說了一句。
石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哼了一聲!腹雍萌柿x,算石某有眼不識泰山!
「石大俠客氣了!巩嬱`犀拱手作揖,笑得漫不經(jīng)心。
石珂勉強(qiáng)拱手還禮,心里卻是不甘不愿。他看了畫靈犀一眼,向兄弟們一招手任往山上移動。
「狗屎運……」盜匪們不屑地啐罵著,也只好紛紛散去。
倒是畫家那些伙計們?nèi)碱拷Y(jié)舌,忘了動彈。
「半琴,你去把封條重新封好!巩嬱`犀慢慢走到馬車邊,臉上有些倦意。
樓半琴呆呆地應(yīng)了一聲,依言而行。
白燈芯跑過去摟住畫靈犀的腰,幾乎要抱著他跳起來!腹印⒐,你跟他說了些什么?他怎么就走了?」
「我很累了,到馬車?yán)镎f好嗎?」畫靈犀安撫地笑笑,輕輕拍她的手。
「好,我扶你!拱谉粜舅砷_手,笑得像花兒一般,她看見畫靈犀平平安安的,再開心不過了。她笑吟吟地把他扶上馬車,讓他靠到枕被上。
她看著這個消瘦文弱的男子,滿心柔情。「你累了的話就睡一會兒,等醒了再告訴我你說了些什么話這么厲害!
畫靈犀是真的累了,他安靜地閉上眼睛。
白燈芯微微笑著。
明明是紅塵百態(tài)入不了眼,偏要千算萬算,算盡天下事,累也不累?
樓半琴拉開布簾,看看車內(nèi)輕聲問:「現(xiàn)在怎么樣?」
白燈芯看他眉兒緊蹙,忍不住覺得好笑!杆悬c驚世駭俗是不是?」
何止是驚世駭俗!樓半琴翻了個白眼!杆怀鍪志徒o人家五萬兩銀子,要是都這么做生意,畫家早垮了!惯不如讓盜賊把繡品搶了。
但他也明白那也僅僅在于貨物是繡品的話,如果經(jīng)過這次,他還不知道其中大有文章,那他就是傻瓜。但有人不想告訴他,他也懶得問。
「他嫌銀子多,你管不著。」白燈芯向他做了個鬼臉。
樓半琴脾氣還算不錯,他才懶得理她。「他怎么樣?」
「睡著了!拱谉粜拘⌒囊硪淼乜纯串嬱`犀淡淡溫暖的睡容,轉(zhuǎn)過頭來聲音頓時低了很多。「如果不快趕路,天就暗了。你不怕那些盜賊去而復(fù)返?」
「好吧,那妳先照顧靈犀!箻前肭俜畔虏己煟瑱z查一下貨隊的情況后便繼續(xù)前行。
這一次搶劫就像鬧劇一樣收場,江南畫家的三公子畫靈犀,三言兩語就輕松逼退大批盜賊,貨隊里每個人都議論紛紛,繪聲繪影把他傳成了像神仙一般的人物。至于那五萬兩,就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畫靈犀不在乎,所以也就讓人覺得不需要太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