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她?他很愛她?……他不愛她?
往南疾駛的火車轟轟隆隆滑過鐵軌,楠梓工業區工廠的燈海映上車窗,成了眩目的夜景。若謹的眼寂然看著車窗,對美麗的窗景視若無睹,躍過她腦際的,是天翔近日反常的行為。
她有預感——他們將會分手。
電話不再熱線,頻繁的約會從天天見面改成每周一會,然后,再變成每月一見;考研究所、考預官、考畢業考……數不清的大考堆疊成一面巨墻,阻隔了兩人。真是……真是去他的爛藉口!戴天翔,她再理他,她就是頭豬!若謹用力踢了踢座位下的腳架,當它是某某人出氣。
“怎么?”問音的聲音響起。
“我要把戴天翔殺了!彼齻冗^臉答她:“然后學電影里的殺人魔,一塊一塊把他咬碎吞下。”
“小心吃撐!毙z口的感情正處冰河期,她知道若謹逞口舌之強。
“好吧。那吃不完的就冰到冷凍庫好了!
“隨便你!
死小孩,也不會勸她別當殺人犯啊!她將頭倚在問音肩上慨嘆:“謝謝包大人恩準,肯讓我使用我們那脆弱的冰箱——”
“不客氣!彼琅f是沒有溫度的語調。
真酷!呵,這么不聞不問,她們到底還算不算同一掛的?
認識那么久,若謹并非不知問音澹泊無欲、冰雪寡言的性子,只不過,情緒正逢低潮的她,希望有人同她說話分散注意力。
若謹挪了挪身子,離開問音的肩,整個人滑入座椅中低喊:“好奇怪好奇怪!”
“奇怪什么?”
“問音哪,你那大哥俠骨柔腸、超愛管閑事。記得高三那年嗎?當他還不知曉我是你同學時,便熱心的從馬路將我‘撿’回去,怎么你冰冰冷冷的不愛理人,和他反其道而行?你們到底是不是兄妹?”
“應該是吧。”這是頭一回有人當她的面提及這個問題,她笑了一笑,對若謹的疑問感到有趣。
“呼——你媽一定很懊悔。”
問音挑眉,“怎么說?”
“后悔沒把你哥生成女的,然后把你生成男的啊。”
“嗯,回去我會記得問我媽這個問題!
她還真問她媽!若謹搖搖頭,軟趴趴的身體簡直要掉落座位下。她微仰頭,朝她這性子冰到無可救藥的朋友道:“好啊,到時記得要告訴我答案!
問音回她一笑,黑眸倏忽流轉過丁點調皮神色。她抿抿唇,仍舊是平緩的語氣,“我會告訴你答案的。到站了,我們下車吧!
笑聲逸出口,若謹心情恢復了陽光,稍微從陰郁中走出!肮,詹問音,看不出你這塊冰磚居然也有幽默感!”
兩人待車廂中的人潮逐漸散去,才提起行李下車。步出月臺后,若謹去排隊等公共電話,問音則先到車站入口等待,以免錯過來接她的家人。
一輛銀灰色的自客車?浚瑔栆粽J出那是父親的福斯,她趨前一探,詫異道:“大哥,怎么是你?”
“剛好放假,碰上咱們詹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考完試回來,就自告奮勇來接人。”舜中下了車,將妹妹的行李拿起,掂了掂。“放兩個多月的暑假就帶這些?”
“穿的用的家里都有。再說,包包雖小其實很重,都是想看的書!
“嗯,上車吧,媽準備了宵夜,直盼著你!
“等等。若謹跟我搭同班車一起回來,她去打電話,我們待會兒送她一程。”
若謹……她也回來了……喃喃低念她的名,舜中的心神飄揚至去年臺中港的那個午后——她亦哀亦笑的臉龐浮現,淌淚的玉頰猶若一朵沾了水珠的百合,美麗得令人心痛;清脆的笑聲,仿如春神的信使,溫暖柔美引人偎戀……許久不見,不知她人可好?仍否為她父親的再婚不快?或者在男友的陪伴下,傷口早已痊愈?
“她來了!眴栆魧⑺裼蔚男幕陠净,她向她揮手。“若謹,我們在這!
如水的人潮,幾乎淹沒若謹的身影,舜中依妹妹揮手的方向望去,只見車站來往人影交錯,他翹首期盼,終于,瞧見一頭短發的若謹姍然走近他們。
意外見到舜中,若謹輕呼:“咦——詹大哥,怎么來了?你放假呀?”
壓抑心中泛濫的興奮,舜中微笑朝她點頭。“若謹,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詹大哥的膚色還是很黑,可見你十分認真的報效國家哦。”每次遇到問音的哥哥,親切感總是油然而生,若謹輕松的與他開著玩笑。
“是呵,如果天天在沙灘上慢跑也算報效國家的話,我肯定能得一堆勛章!
問音瞧他們兩人像要沒完沒了的就這么聊下去,便出聲道:“我們該走了!
若謹經她提醒才說出她打電話的結果:“問音,我媽不在家!
“不會吧……”她知道若謹昨天還特意打電話到她媽店里提醒她要回高雄。
她哭喪著臉!霸趺崔k?我沒帶鑰匙。”
“先回我們家吧!彼粗薪ㄗh著:“跟問音擠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你的意思?”問音征詢她。
“謝謝你們收留我,那么,我就不客氣了!比糁敶竭呫暳艘幻犊嘈,淡淡的,微微浮現又霎時隱沒。她甩了甩頭,提高嗓音:“小心哦,讓我睡得太舒服會在你們家賴上整個暑假。”
“歡迎之至。我媽最喜歡熱鬧,你留越久她越高興。”舜中注意到若謹瞬間的失落,他走向她,提起她的行李,以一句熱切的回應試圖溫暖她。
“要不要媽去接你?”
“問音的家人會去載她,屆時我再搭便車好了!
“嗯。那我明天準時下班,等你回來!
騙人!她根本不在家,還說啥會在家等她回來,媽媽是個大騙子!
已不是第一次失約了,還以為,她會習慣這樣的結果,可是,當看到別人下車后有個溫暖的家可回,她卻只有空寂的房子迎接遠歸的自己,不知怎地,心忍不住抽疼起來,疼痛深達了靈魂,刺痛她脆弱的一面……
舜中進廚房后,看見的正是手握水杯、在孤燈下獨坐不語的若謹,她眼睛直視著母親在餐桌上擺放的洋桔梗,凝神而專注,沉重得不像在欣賞這夏日艷開的花。
“睡不著?”等了一會,若謹仍是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他只好開口。
“啊……詹大哥!”她終于回神,眨了眨沒戴眼鏡的眼,朝模糊的人影點頭。
他也倒了杯水,坐到餐桌前問她:“不習慣睡我家?”
她搖搖頭,沒說實話!昂团_中相較,高雄太熱了,可能是因為這樣才睡不著!
現在才半夜兩點,離天亮尚有好幾個鐘頭,舜中看她因熱失眠,眼圈又淡淡染了層黑,于是脫口道:“問音不喜歡吹冷氣,所以她房間沒裝,要不,你到我房里委屈一晚,我去和小弟睡,如何?”
“不用了!彼纳埔饬钊糁斝念^流過一道暖意,但她還是婉拒了:“才一晚,我沒那么嬌貴。詹大哥在軍中的生活比我苦多了,好不容易放假可以享受一下,你還是留著自己吹吧!
“嘿!別跟我客氣!
他邊說邊將若謹手中空的水杯抽走,起身至冰箱重新為她倒注冰水。昏黃的燈光在廚房暈成一片淡橙色,柔和的映在他潔白的汗衫上,若謹盯著他寬厚的背,看著他體貼的舉動,仿佛感覺詹大哥周遭散發出一股溫暖,親切而令人安心,她忽爾想起久未見面的父親——
“我沒有……”她憶起念小學時,有一次她感冒發高燒,那時,爸爸與媽媽感情尚未破裂,他們一家人還和樂融融住在一起,那次生病,母親張羅著要喂她吃藥,便支使父親替她倒開水。她永遠記得,父親轉身至廚房的背影,是那么的溫暖又可靠,因為后來的日子,雙親再無和諧的關系,她在不斷的爭吵中念完小學,然后父母在她國中時結束彼此的婚姻;爸選了姊和弟,媽爭到了自己。完整的家乍然被一紙離婚證書切割成兩半,那一晚父親的溫暖背影從此遠離。
“我不會跟你客氣!痹趺春鋈幌肫鸢帜?若謹接過詹大哥遞來的冰水,盯著他厚厚的胸膛,試圖將他和十年前的父親聯想!罢泊蟾,你好像……”
“好像什么?”重新入座,舜中接續若謹未完的話。
“沒!笔亲约禾舾小u搖頭,她幽然道:“問音有你這樣的哥哥,真好!”
“哪里好?問音大概只會嫌我羅嗦,巴不得我少管她!
“有人管、有人羅嗦才好!
是羨慕還是感慨?舜中注視若謹眸中的復雜神色,孤獨中夾雜了落寞,落寞中又含了些許無奈,像一抹沉重的藍,織成綿密的愁網。
“若謹,你若不討厭我的多事與羅嗦,也可以把我當成你哥哥!毕肽ǖ羲钌挠麖娏疑,舜中暗啞道。
“我是啊!不都叫你詹大哥嗎?”
“那么,有心事不妨同我說一說?”
這么明顯?還以為自己的情緒沒糟到這境地,沒想到詹大哥仍一眼看穿。若謹不自在的將視線抽回,低頭道:“小事。詹大哥不必替我擔心。”
“小事也是事。說一說,你心頭才會舒坦些。”
若謹抬首,詹大哥墨亮的眼瞳迎向她,溫和深邃如星輝,溫暖了她的心。于是,她撤除心房,對黑眸的主人道出郁結:“我太小器了,為我媽食言不在家等門生悶氣。你瞧,我都幾歲了,還在意這等小事,很幼稚吧?”
“不會的,這表示你很重視你母親!痹瓉,若謹真為這事難過。
話匣既開,若謹索性將不快傾盆倒出:“明明昨天特地打過電話提醒她了,她也答應會準時下班在家等我,但她……還是放我鴿子。”
“你母親可能臨時有重要的事耽誤了吧,我相信她不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故意!她‘只是’有比我更重要的公事要處理,我算哪根蔥哪顆蒜,能跟她的事業、前途、寶貝門市相較?”話鋒一轉,已是怨懟的語氣。
他并未附和助燃她的怨氣,僅說:“當個出色的職業婦女,并不容易!
“那么……當個出色職業婦女的小孩,想必更難!弊詮母赣H再娶,她便很少去她爸那兒,心態上早已視母親為唯一至親,她不能釋懷母親總將事業看得比她還重要!罢泊蟾,就算位居要職的大老板,也有家庭和小孩吧。我不懂,我媽她怎么會忙到連留一晚時間,給久未回家的女兒都不能?!”
“若謹,你說的很有道理。就算身為大老板,也會預留時間與家人相處。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她會這么忙?想想,你長期在臺中念書,你母親若不以忙碌填充生命,她要如何度過你不在她身旁的日子?”
“……”若謹啞口無言。詹大哥提及的情況,她從未為媽媽設想過。
“你母親想必很想等你回家,只是有緊急的事情絆住她了。弄清楚真相,再生氣難過也來得及,嗯?”實在沒安慰人的經驗,能說的,也只有這些。舜中擔心的看著若謹沉默不語的樣子,希望自己別勸人不成,反而雪上加霜、火上添油的,勾引加熾了她的委屈。
“我好像……太自私了……”嘆了口氣,她的眉蹙緊。詹大哥的話猶如暮鼓晨鐘,驚醒了她自以為是的委屈。她從未替母親想過,一徑認為媽媽忙碌到沒空陪自己是她天大的錯、她太對不起自己,全然沒有顧及她這兩年在臺中念書,長期不在高雄,她才是冷淡了母親的家伙,她憑什么要求媽媽隨傳隨到?
“別自怨自艾!闭泊蟾巛p輕拍了她的肩!叭耸歉星榈膭游,會生氣、會抱怨都很正常,你想開了就好,不必自責,天下父母心,你母親不會怪你的!
“詹大哥,謝謝你。”秀眉舒展,若謹已無方才的愁容。
他向她搖頭。“你本性善良,一點就通,該謝的人是你自己!
“嗤!我又不是小沙彌,詹大哥也不是老和尚,哪來‘點’通之說!”若謹生性不記仇,悶氣生得快,消得也快,尤其詹大哥點醒了她,她更沒有理由繼續郁悶,所以心結已解的她,語氣輕松了起來,開始說起玩笑話。
舜中聽她如此道,長指一伸,在她頭上點她一點!扒疲尹c到了!”
“可惡。你偷襲我。”想不到穩重的詹大哥會做出這般幼稚的舉動,她按著被點的部位抱怨。
“真要偷襲,我會更使勁些……”
“喂,我喊你一聲大哥,你這樣做大欺小耶!不管,你得向我道歉才行!
“好吧,我道歉!彼⑿,原本逗她就是要她拋棄那張鎖在幽眸中的愁網,只要她恢復精神,要他說什么都可以。
“嗯,這還差不多!
實在很想和若謹繼續聊下去,不過,學校期末考才剛結束,想必這段日子她也熬了不少夜,加上今天又坐了近三個小時的火車,體力一定不堪再耗損,所以他惋惜道:“那么,夜已深,咱們各自解散回房睡了吧。”
若謹向他搖頭,“我有個怪癖,一旦過了兩點沒睡,就很難入眠,詹大哥若是累了,就先回房睡吧。”
“你打算在廚房坐到天亮?”雙眉攏聚,他不以為然。
“不一定。或許,待會兒看看HBO有無好片可打發時間!
“這樣熬夜不行——”
“沒有辦法,我的身體不聽話。”
看樣子,若謹將會有個無聊的夜。舜中瞥了瞥腕上的表,靈光乍現,起身打開冰箱,將冷藏在底層的一包東西拿出來。
“當年打工時剩的氣球,放很久了,不知還能不能用!贝髮W四年,舜中打過的工不計其數,最有趣的一項莫過于在街上販售造型氣球。這包氣球是他結束“營業”后剩的,因為珍惜這份工作,所以才將氣球留了下來。他把裹在報紙中的氣球攤開,然后問若謹:“有沒有興趣幫我物盡其用一番?”
“天啊!這放多久了?”
“大概兩年左右!
“好久!比糁斈闷鹨粭l兩寸的長型氣球,先拉拉再就口吹氣。“哇!居然能吹,可見膠化的程度不嚴重,看來我要把這招學起來,以后也把氣球放到冰箱去!
“冰箱能讓氣球遠離濕氣、高溫和光線。不過,除了冰箱的功勞之外,和氣球本身的品質也有很大關系!闭f完舜中也拿起一條氣球試吹。
“詹大哥,你不能這樣綁啦!”若謹見他將氣球吹得飽滿就要打結,于是連忙阻止道。
“為什么?”難道太久沒碰氣球,他連基本的打結也忘光?
“你忘了嗎?打結前一定要先泄點氣再綁。喔——我要跟狄克老師打小報告,說你把他教的全忘光光!
“饒了我,我已經兩年沒碰了耶!
若謹望向他,晶眸眨了眨,笑道:“要我不打小報告也成,不過,詹大哥得做項成品分我瞧瞧,如何?”
“好。我們來比賽,看誰速度快!彪m然若謹已非當年的門外漢,她的作品亦頻頻讓狄克老師稱贊,他仍不服輸的說著。
“沒問題!闭Z畢,若謹便將所有的氣球在桌面散開,分好不同尺寸形狀的氣球,開始構思她欲做的成品。
見若謹浸沉在造型氣球的世界中,眼梢眉間盡現歡愉的神色,他興味一起挑戰道:“別小看詹大哥,想當年我可也靠此賺了不少學費哩!
“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年事早成歷史,別耍嘴皮,趕緊動手吧!彼茉獾呐笥押屯瑢W,無一人懂造型氣球,多半人跟她要制作好的成品,鮮少參與她制作的過程,難得有人同自己分享討論甚至競技,雖然詹大哥手藝僅至初級的階段,她仍是雀躍的。“小心哦,這項技藝你入門得可比我早,輸了的話會很丟人!
“沒聽過姜是老的辣?”
“有,但更常聽到: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舜中搖搖頭,兩人的笑聲回蕩在廚房間。
若謹此刻的心情輕松無比。原本,她情緒正值低潮,而情緒差時,她一向不碰氣球的。因為她總覺得氣球帶與人類的是歡樂的氣氛,所以,創造它的人當然也必須有快樂的情緒,才能制造出完美的造型氣球。幸好,詹大哥開導了她那拐了七七四十九個彎的死心眼,解了郁結的自己又能愉快的碰氣球了,她能認識這么一個善解人意的哥哥,何其幸運哪!
“謝謝你,詹大哥!备屑ち餍钩隹冢捻囊褵o那抹沉重的藍。
“不客氣!
若謹為何道謝,他明白。認識她時,她尚在高中念書,在聯考的壓力下,她的情緒易怒易喜,而年少的她絲毫不懂得遮掩,像攤在陽光下的一張白紙,心里有何想法全反應在上頭,即使受傷了,也不會找地方舔舐傷口。然,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學會隱藏不快,學會隱跡舔痛;當她心情不好時,若不仔細留意觀察,很容易便讓她掛在臉上的淺笑騙了過去。
幸好,他不笨。見面的次數雖寥寥可數,他總能敏銳感受到她的情緒波動。舜中發覺,他十分在意若謹高興與否,他在意她微笑的真假,在意她過得順不順遂;他喜歡見她臉上充滿陽光,喜歡聆聽她歡樂無憂的快語,喜歡她眼瞳燦燦毫無負擔,還喜歡……呼息有她存在的空氣。
太多的在意、太多的喜歡,逐漸在他靈府深處堆疊凝聚成某一個字眼……
頓悟來得如此突然,仿佛有顆巨石往心海猛然投入,它激起了驚濤洶涌,似他沉潛于心底深處的愛戀,一波又一波,不能止息!
舜中凝望著若謹,視線久久不移,欲言又止的他,黑眸染上一層郁色。
“詹大哥,怎么了?”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若謹放下手中的氣球問他。
“沒事,我們開始動手吧。”
回避若謹澄澈的眼,拿起氣球遞與她,舜中說得黯然。
他沒忘——她有個他。
夜深露漸重,仲夏的夜晚,濕氣增添了份悶熱,他背上隱隱冒出汗,心中升起強烈的失落感。噬人的失落感緊緊攀附他不放,舜中覺得丘比特真是作弄人。
若謹踏進中華路上的一間休閑服飾名店,簡樸清爽的擺設,令人感受到店里蘊造的自然風格。她發現入店的消費者年齡不拘,男女皆有,他們隨意的挑選衣物,付款購物,看來,這家店的生意似乎非常興隆。
這是她第一次踏進母親負責的店。這家位于百貨商圈的知名服飾店成立好幾年了,媽媽從小小的店員努力爬升到店長的職位,再被擢升為該公司南部地區七家分店的負責人,成就可謂耀眼出色。照常理,若謹應該常常在店里出現,可事實上,她從沒來過。或許打心底討厭這家剝奪母親與自己相處時間的公司吧,所以她從未來店里找過媽媽。
昨夜經詹大哥開導后,若謹發覺她除了自私之外,也對母親的工作情形一無所知,所以今天連電話都沒打便從問音家直奔此處。
“小姐您好,有什么地方能為您服務嗎?”店員見她在店內佇足張望許久,于是走向她問道。
若謹道出母親的名。“請問,她人在這兒嗎?”
“您是……”
“我是她女兒。”
“喔,范經理的女兒,您稍等,我撥內線問問!钡陠T親切的招呼她,然后轉身到柜臺打電話。
“經理正在忙,不過,她請你先上三樓等!
就這樣,若謹被引領至三樓辦公區。她局坐于角落的沙發上,離母親專屬辦公間僅有一門之隔,透過木造門板,她仿佛聽見母親含帶威嚴的聲音隱隱傳來,若非聽熟了媽媽的聲音,若謹很難相信這般干練的語調竟出自母親之口。
“辛苦,這次專案有勞兩位了。”母親送客至辦公室門口,若謹好奇的看著他們寒暄。
“哪里哪里,我們還要謝謝范經理給敝公司機會。”
“不客氣,我相中的是貴公司的能力……”
原來,母親也可以這般世故呀!若謹瞧著全身上下散發出自信的媽媽,驀然體認與她生活了二十年的自己,竟是如此不了解她。
“小謹!”送走客人的范文馨喚女兒。
“媽——”母親的叫聲使她回了神,她從沙發起身,偎進母親的懷抱,抱怨著:“昨晚我打了好久的電話!
“對不起,昨天屏東站前店臨時出了點事,媽趕過去處理!
臨時出事?什么事情大到需要她親自跑一趟,忘記女兒從臺中回來?嘟著嘴,若謹的聲音拖曳著不悅:“這樣啊……”
沒察覺女兒的不高興,范文馨將她拉進自己的辦公室,然后倒了杯咖啡給她!皩α耍阕蛲碓趺礇]回家睡?”
“我沒帶鑰……”電話鈴聲打斷了若謹的話,她母親向她擺手,示意待會兒再繼續這個話題。若謹只好端起咖啡,邊喝邊等。
母親和臺北總公司透過電話,溝通著某項南部分店不適用的政策,談話中,母親圓融卻不失堅持,將分店執行上的困難表達得十分清楚。若謹凝視母親神采奕奕的面容,心頭浮上昨夜詹大哥的勸語——
你母親若不以忙碌填充生命,她要如何度過你不在她身旁的日子?
或許,真要媽媽整天守在家里等她回來,她就不會有這么容光煥發的神采了。
明知無法否認詹大哥的話,可不知為什么,若謹胸臆仍漾著一股微酸。她放不開手中的線,舍不得半空中的風箏逐日遠去,哪怕一拉一扯間,她已明白無力再絆住風箏,她仍舊不舍啊……
雛鳥長大了,本就該展翅高飛,通常放不下的該是為人父母的那一方,可她卻相反,若謹不知她這樣算不算病態——自己得不到一個完整的家庭,便想霸住母親全部的關注。
“媽——”范文馨才放下話筒,女兒又偎進她的懷里。
“你呀,羞不羞?”捏了捏若謹的臉頰,她糗她:“都幾歲的人,還改不掉賴在老媽身上的習慣,也不想想,哪天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你哪兒再來個媽賴!”
“說這樣。女兒賴你,是你的榮幸耶!”
“是喔,老媽賺錢給你花,也是我的榮幸嘍?”
若謹微笑,她皺皺鼻子,攬住母親的脖子!耙院髶Q我賺錢養你嘛!
“難哦!狈段能皳u頭。
“為什么?”
“你這模樣與性子,怕一畢業就結婚去了!迸畠合袼,不論娟秀的容貌或易感又沖動的個性,都活脫脫是她年輕時的翻版,依照自身的經歷,她相信若謹會步她后塵,很年輕就結婚。“唉……希望你別……”
“媽,你當寫連續劇!事情還沒發生,就幫我撰好結局?”
“不是嗎?你和天翔不都交往兩年了?都有譜了還怪我編派!
“哼!”媽不提,她差點忘記自己正在生那家伙的氣哩!“他啊,快去從軍了,等他回來也要再兩年的時間,所以我不會那么快嫁人啦!
“希望哦!毕肫鹱约耗嵌问〉幕橐,她忍不住叮嚀:“小謹,你答應媽,凡事考慮清楚再決定,別像媽一樣,糊里糊涂就嫁了!
“知道!
“唉……說歸說,事到臨頭,就難說了!
若謹看她媽媽墜入與爸爸的往事中,眉間隱隱浮現郁色,她趕緊說:“別說掃興的話嘛。對了,媽,暑假我可以常來你店里嗎?”
“有事?”范文馨奇怪。女兒從不愛踏足她上班的地方的。
若謹搖頭,再問她一遍:“可以嗎?”
“當然可以!
“萬歲——”若謹高興的親了母親的臉頰,心中暗想: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家,不一定得建立在硬梆梆的屋子上。心境的豁然開朗,使以往幼稚的想法變得可笑,她綻放笑顏,由衷感激詹大哥昨夜的那一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