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卷起千堆雪,一朵又一朵的云層層疊疊攬住日光,爽涼了中臺灣的氣溫。
一輛計程車停在臺中港的一家五星級飯店,詹舜中頂著五分頭下了車,皮膚仍是黑亮健康的顏色,眉宇之間褪去了些些斯文,明顯添上剛毅。他微微一笑,為即將能見到的人興奮著。
一年了。他們已有一年未見,不知她是否還記得他。
去年四月,他和若謹相識于燠熱的高雄,其間,為了幫她送狄克老師的開課資料,以及護送問音與她上臺中念書,他們曾見過兩次面。
之后,他就入伍從軍,兩人隔著中央山脈,她在山這頭過她的大學新鮮人生活,他在山的另一頭報效國家。然而,國防部放的假期總那么剛好選在若謹考試或參加活動的時間,不然,便是放他不長不短的一天假,讓他沒有機會與她見上一次面。
好不容易,軍隊長官良心發現放了他三天榮譽假;好不容易,若謹這學期剛開學,尚未有考試或社團活動要忙,狄克老師又碰巧下臺中負責一場豪門婚宴的場地,將他的得意門生若謹喚來幫忙。他得了消息之后,一放假便從遙遠的臺東搭車直奔舉辦婚宴的飯店,希望能償見人的夙愿。
奇怪嗎?對一個小自己四歲的“妹妹”,他竟有迫不及待想見的欲望!
自小及長,他總是好管閑事,喜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性格中流著的是風的血液。因此,通常在拔完刀義助過人后,便“莎喲哪啦”與人互道再見,不會雞婆到為獨方掛心之后如何如何,因為他不是佛祖或菩薩,沒偉大到要普渡眾生。
紀若謹是個例外。
一年前,在五福路“撿”了她之后,那忽嗔忽喜的俏顏,總在夜深人靜時翻攪他的心,尤其令他牽掛的,是那一晚送她回家,她臨別之際的顰眉憂容,那悲凄的表情,令他揪心掛意至今。雖然,之后兩次的碰面,若謹已恢復少女天真無邪的笑顏,但她那一晚彷徨苦澀的愁容,仍像拍岸的海濤時時襲擊他。
想見她,可能是因為想確定她安好無憂吧。
可能,看在她是問音的同班好友分上,他才會破了例,附上拔刀相助的“售后服務”,關心她是否生活得如意。
光明正大的理由解釋了急欲與若謹見面的心態,年輕氣盛的詹舜中不問心底深處,是否對若謹有未發掘的企圖,他只知道——他想見她。
“嗨!狄克老師。”
進了飯店,他先向老師報到。
“舜中——”
“夠意思吧,一放假便往老師這兒跑!彼呎f邊張望,尋找若謹的蹤影。
“你的夠意思,恐怕不僅止于老師我吧?”狄克老師溫溫的說。
“呃……”
真可怕,什么事都瞞不過老師。他不好意思的想解釋,此時,杉亞見他出現,放下手中的氣球,走過來打斷他的話:“來幫忙?可惜你的手藝仍停留在一年半前的水平,只能做些綁球口和灌氦氣的小事!
“是啊,總要留點飯給你吃嘛!”他不在意的和他抬杠。杉亞是標準的刀子口豆腐心,他嘴巴講得越難聽表示他越喜歡這個人!霸趺矗S久不見,又創作了幾款造型氣球?說來聽聽吧!
“嗤,你這凡夫俗子哪來氣質配聽我超凡人圣的氣球藝術!
“嘿嘿,該不會喪失了創作能力,連半‘顆’作品都孵不出?”
狄克老師靜靜的在旁看他們倆斗嘴,沉默的他忽道:
“若謹還沒來!
“是啊,她一向準時,都幾點了,怎么還沒出現?”經老師一提,杉亞也覺得怪怪的。
詹舜中此時才知道,若謹根本還沒到達會場。糟糕,狄克老師一向重視底下人員的守時與否。他瞥瞥老師略微不悅的神色,緩和道:“可能塞車吧!
“不用替她找理由,那孩子很敬業,不會犯這種錯。”狄克老師戮破他意欲為她開罪的企圖。
“該……該不會出事了吧?”杉亞突地冒出這一句。
詹舜中一聽,不禁心驚肉跳。若謹住的地方離飯店雖近,只有十來分鐘的車程,但臺中港險象環生的交通向來有名,杉亞的猜測不無道理!袄蠋,我去找人。”
狄克老師朝他點點頭。他轉身欲踏步離去之際,卻見到了不該出現的人。
詹舜中驚呼:“問音!你怎么來了?若謹人呢?”
“我來幫若謹請假!
詹問音筆直走向狄克老師,將一份設計圖交給他!叭糁敿依镉悬c事,臨時不能來,她托我來請假,順便將這次她負責的圖樣帶來。若謹說,請老師原諒,此時的她制作不出幸福的氣球,只能以設計圖補不能來之過,希望沒耽誤大家!
狄克老師接過圖,審視半晌,然后說:“轉告若謹,她欠大伙兒一次!
她微微一笑,表示她會轉達。
婚禮即將舉行,會場布置的時間因若謹的臨時缺席益加緊迫,狄克老師將工作重新分配,眾人再度投入忙碌的布置工作中。
“舜中,打算幫忙嗎?”狄克老師在他將妹妹拉到一旁前問他。
“我想……去見見若謹……”他嘆口氣,愧然回答。
“OK,你好不容易放假,好好利用時間吧。”狄克老師似乎另有所指。“勸若謹凡事看開些,強摘的瓜不甜,散都散了,再奢望,受傷的會是她自己!
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老師為什么這么說?“我不懂——”
“去吧,想知道答案,去問若謹本人!彼蛩粗袛[擺手,投身工作里頭。
明白老師不愿再多說,他只好問妹妹問音:“到底發生何事?”
“出門前,若謹突然接到她家里打來的電話,然后她便托我過來請假,交代完,人就跑出去了。”
“就這樣?你不能再解釋清楚一點?”
問音輕輕搖頭,表示她已將事情說明完畢。
“你是她高中好友又兼現任室友耶!她就這么跑出去,你不擔心?”他簡直氣急敗壞。
“若謹已經成年,她懂得照顧自己!
“詹問音,你未免太冷血!彼娜^緊握,青筋猛跳。如果不是太了解問音的個性,明白她一向冷若冰霜,能特地為若謹跑一趟飯店幫她請假,已是問音待人之好的極限,他會罵得更難聽。
“謝謝!彼廊唤邮芩摹百澝馈。
“好。你很好!闭菜粗袎合滦刂械挠魵,嘗試問她:“那么,你知道若謹會跑到哪兒去?”
“若謹……應該會去那個地方吧……”
得了可能的位置,詹舜中便旋風式的沖出飯店。
“如此著急,到底她是我的朋友,還是你的?”
薄唇微微張啟,詹問音喃喃低語,一雙黑眸,浮現不以為然的眼神。
海的盡頭,與藍天連成一片。
金黃色的陽光灑在水面,浪花上的點點光輝幻化成了無數寶石,含沙帶鹽的風,徐徐吹著。假日觀光人潮多如蟻的臺中港,如今杳無人跡,除了,堤防上孤坐的黑影。
詹舜中爬上石堤,緩步朝頹喪的孤影走去。
“風景不錯。”
失魂的人,面朝海洋,并未理他。
“等看落日?我在臺東,天天看太陽從海面升起,從海平線冒出的太陽紅得像顆火球,直徑比三層樓還大,美得不像話,剛開始看不習慣,還以為來到了外星球。瞧你等得如此專心,臺中港的夕陽比臺東的日出美嗎?”他坐到她身畔,胡亂抓個話題。
“騙人!鼻确,她的頭埋在臂膀里,聲音聽來悶悶的。“我去過祝山看日出,根本不可能有三層樓高的旭日!
“眼見為憑,不信的話來一趟臺東,一定讓你看見大太陽!
“詹大哥,你又玩這種騙小孩的把戲了!比糁斕痱,瞇著眼瞪他!袄鲜窍矚g拐人到處跑,小心哪天被警察捉!
一年未見,若謹光聽聲音就能辨他是誰,他心底是驚喜的!澳阍踔俏?”
“全臺灣只剩你會這么雞婆。”她懶得告訴他,他的聲音很特別,隨便來個人聽,都可猜出他是誰。不過,詹大哥為何會出現在此?他不是該在臺東服役嗎?
詹舜中不置可否,他小心的問:“心情不好?”
“問音告訴你我在這兒?”她回避。
“不愧長了一歲,有進步喔,這次沒再把馬路當自家后院閑逛,懂得找個安全的地方散心!彼蛔屗D移話題。
“呵,安全?”若謹遙望海浪,嘴角揚起一個似哭的笑!澳銘撜f比較方便吧,瞧,只要再走個幾十公尺,就可撲通一跳,嘩啦一聲丟掉所有煩惱!
“若謹,不許你做傻事!”
“想哪兒去。我有說要死嗎?”順著斜梯,她縱身下堤防,仰頭朝他大叫:“我的意思是這種天氣游泳一定很過癮。嗯,豈止過癮,一定帥呆了!
她揮揮手,回身奔向海水,不顧牛仔褲與布鞋沾滿白沙,踏著軟沉沉的細沙疾速朝浪濤前進。
舜中被她突來的行徑嚇一跳。以為她要做傻事,心急的他略過階梯,直接躍下兩公尺余高的堤防。幸好底下的沙夠厚,他才沒受傷。
“若謹,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岸邊拉住若謹,冰冷的海水打濕兩人的腿,海風拂過他們的臉,打散了若謹的長發,也打痛了詹舜中的心——他又見到她彷徨悲慟的神情,尤其,較之去年四月在她家巷前的那回,更苦澀哀怨。他的心抽痛著,心疼這樣的若謹。
“放開我!你真的很雞婆耶,管我這么多,想游泳也不行嗎?”
“不行。那兒有告示牌,這里禁止游客戲水!彼钢⒃谶h處的一個木牌。
“你亂講!”她來臺中港好幾次,從來不知道有這項規定。她不服氣奔到立牌前,想證實他又在騙人。
“禁止游客垂釣及戲水!彼粗懈谒箢^,將告示牌上的字念了出來:“看吧,我沒騙你。”
“可惡!每個人、每件事都跟我作對!”她憤怒踢著立牌,狂亂吼叫:“我才不要聽你們的話,才不管什么不能戲水的臭規矩!
若謹再度沖向海水,但舜中這次反應比她快,他在半途中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別鬧了,天氣沒熱到需要泡水消暑,你會生病的!
“我生病也不干你的事!彼钠庹,天王老子勸她也不會聽。
“當然不干我的事。但你想想,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糟蹋自己,對得起你的雙親嗎?”
“雙親?父母?哈哈哈……去他的,他們一點也不關心我,我生不生病,他們才不會擔心,我懷疑他們是否還活在地球上!比糁攼憾驹{咒著。
“太過分了!”一向看不慣新新人類目無尊長的作風的他,沒料到她竟然對自己的雙親口出惡言。
若謹的眸子閃爍著怨忿!澳睦镞^分?哼,就算我玩水玩到感染肺炎,他們一定也有一百個、一千個理由沒空理我,這樣的爸爸媽媽跟死了有什么兩樣?”
“你……好啊,你想玩水是不?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彼尤皇沁@么任性的女孩。舜中生氣的抱起她,筆直往岸邊走去,在海水與細沙的交界處拋下她。若謹反常的沒有掙扎。她橫躺在濕地上,使力往海的方向滾落,任海潮在她身上拍襲,細嫩的玉頰貼著沙粒,浪花在她臉上留下水痕,分不清是淚,還是海水。
“我爸他再婚了!
幽微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輕得讓舜中幾乎沒聽清楚。
“什么?”他后悔的扶起她,怕自己錯聽。
“爸爸——他又結婚了——”失控的淚水滾落,若謹終于為她破碎的家庭掉淚。
啊!他誤會若謹了。心疼的攬住她,舜中對怒極丟她下海的行為后悔著。原來若謹任性的言語,源自對她父親再婚的反噬!
“我以為……他們還會有機會復合……”抑抑不斷的悲鳴,摻含了她的想望。
“痛快哭一場吧……”輕拍她的背,他只能給這不著邊際的安慰。
若謹靠在他厚實的臂膀中,任淚簌簌流下,暫時,找到了一處避風的港口。
問音從來不曾提過。
關于若謹生長在單親家庭,以及她十分介意這件事,他那冷血冷情的冰山妹妹從不曾對他說過,他打賭,以問音的冰雪聰明,若謹今天發生的事她一定知道,而妹妹竟然沒告訴自己,害他一時生氣扔若謹下水。
舜中悶頭在海邊撿了幾根枯枝,在岸上照井字堆疊。幾次失敗后,終于燃起火來,他招呼若謹過來取暖。
“謝謝你,詹大哥!焙oL吹襲衣裳濕透的她,她開始覺得冷意欺身,雙唇微微發抖著,臉色漸現青白。
在她平靜后,他不提她的傷心事,開玩笑的說:“別謝了,下回想游泳,記得去游泳池吧!
“我知道!彼涞脹]力氣反駁,只能順從答允。
“還有,女孩家非假日單獨跑到臺中港,太危險了,真想來的話,叫問音陪你嘛。我這個妹妹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她的心腸可還算好,甭跟她客氣,嗯?”
“和問音認識這么多年,她的個性我懂,有需要,我不會跟她見外的!焙鈴钠つw竄進體內,冷得她開始頭痛,她不由自主再往火堆靠。
“還有啊……若謹,你怎么了?”他終于發現她的異常。
“沒什么。”只不過快冷死罷了。
“你抖得好厲害!”凝視若謹濕答答的衣服,他才知火堆根本溫暖不了她的身軀,難怪她直往火堆靠,都怪他太魯莽……
“我故意的,身體抖一抖,比較暖和!彼撊跣χ。
對于若謹的虛應,他不以為然。他想了想,將身上的T恤脫下給她!芭W醒澪揖蜎]辦法了,但,至少把上衣換了吧,不要真生病了!
“我……”脫掉T恤后,詹大哥的上半身裸露著,黑亮的皮膚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精壯的肌肉棱線分明。她紅著臉,別過眼睛回避!拔覜]那么弱不禁風,不需要你的衣服啦!”
“凍成這樣還嘴硬。等火烤干你的衣裳,你大概也得病了,我的T恤雖然是短袖的,至少強過你的濕衣服,快換上。”他轉過身去背對她,以示君子。
“可是……”雖然海濱無人,詹大哥也君子的回避了,她還是不敢在野外更衣。
猜測她有這樣的顧忌,他尷尬的建議她:“你身上那件是寬領的T恤,不妨先套上我的干衣服,再將原先的那件脫下,然后就……反正……哎呀,你懂嗎?”
“啊?”不懂,詹大哥到底在說什么!
“我示范一遍讓你瞧。”他拿回T恤重新套上,接著將手臂從袖子朝內縮進衣服中!拔抑荒苡靡皇。你身子瘦,衣衫也非緊身,可以兩手都這樣縮,然后再從腳的方向將濕的T恤褪下,這樣懂了嗎?”
“哦。這招我會!彼俣冉踊厮腡恤,紅著臉想:這和女孩子睡前脫胸衣的方式是雷同的,詹大哥怎么也會?
“以前念書打工時,在菜市場賣過成衣,從歐巴桑那兒學來的,呃,你知道,已婚婦女比較不忌諱,有時候試穿滿意了,她們就這樣當場將舊衣換下!彪m然使用這招,若謹不會有春光外泄之虞,他仍是將身體背過,順道解釋他如何得知此招。
“哦……”若不是冷得受不了,她一定不肯在有男生在旁的情形下這樣換衣。她邊褪濕衣,邊紅著臉想。幸好詹大哥就像自家兄長,不帶任何曖昧色彩,不過,她還是覺得別扭極了。NB459換好衣,她尷尬的說:“我好了!
“給我吧!彼粗修D過身,向她要褪下的衣衫!澳銓P娜∨規湍憧靖!
“謝謝!
當寒意漸漸消失,手腳不再那么冰冷后,若謹思緒逐漸清明,黯淡如死灰的心情漸去。遙望天邊炫麗夢幻的彩霞,她沉沉噓了口長嘆。
“想不想談談?”
沉穩的聲音略略安撫了她悲惶的心,若謹感激的望了舜中一眼!罢泊蟾,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幼稚?”沒等他回應,她接著說:“我姐和我弟弟,他們對爸爸再婚的事一點也不在意,反而還大方的恭喜他。他們對我的反應非常不以為然,說都什么時代了,離婚再娶的人街上比比皆是,他們兩人直罵我幼稚無知、小題大作……”
悲傷的訴苦卷入海風,舜中皺眉看著她無精打采的模樣,一顆心倏地揪緊!澳阋稽c也不幼稚,你只是太愛你的家人!
“愛?”若謹苦笑!拔业褂X得我恨他們!
“好吧,就算你恨他們,也只是一時罷了。你要問音轉告狄克老師,說現在的你制作不出幸福的氣球;等你心情平靜后,能再度動手制作氣球,就不會恨他們了!边@一年,他輾轉從狄克老師那兒獲知,若謹在造型氣球藝術上有杰出的表現,她對氣球相當熱衷,甚至,有以此為職業的打算。
“我不知道——詹大哥,我只是一名凡人,沒有太多的寬容可以揮霍,我不確定我還有能力愛他們!
“會的,你是個善良的女孩,你不會讓恨意在心中滋長擴大。”
是嗎?詹大哥真是俠骨柔腸,居然夸她善良!若謹搖搖頭,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她輕嘆:“我像一個要不到糖的小孩,明明爸爸媽媽婚姻破裂了,不再適合在一起了,我還想勉強他們復合,對爸爸的再婚表示強烈抗議。你知道嗎?連我媽對我爸的再娶都沒表示什么,全家五口就我一個人反對,所以,詹大哥,我很自私,一點也不善良!
舜中見她依舊頹廢無神,執拗沉溺于自怨自艾中,知現在任何人勸任何話若謹都聽不進去,于是他心念一轉,故意道:“是啊,你當然不要我說你善良,通常很善良的女生,表示她長得很抱歉。若謹,別逃避,老實承認吧,你本人絕對是百分之百的善良一族。”
“什么!你居然說我丑!”女孩子對容貌一事總是很在乎,她心情正差,詹大哥聽了她悲慘的心情,不但沒安慰自己,還譏諷她的長相。若謹氣得從火堆旁站起來要追打他。“枉費我剛剛還在心里感激你的體貼,沒想到你竟暗指我的長相和善良同等級,可惡!”
“天地良心,我才沒說你長得丑,那是你自個兒穿鑿附會。”欣聞若謹聲音恢復了朝氣,他故意跑給她追,還嚷嚷著:“不過,沒聽過有人承認自己丑的,若謹,你不會是心虛吧?”
“詹舜中——別以為你是現役軍人就一定跑得比我快,我的腿可不短。”
“來啊來啊,或許我可以本著為民服務的精神,讓你追上!
他的挑釁激若謹跑得更快。沙灘上,一雙雙足印交疊成長線,直到浪花打濕足印,他才停下來,故意讓她追上。
“哈,軟腳蝦,跑不動了吧!比糁敶罂诖瓪,不忘在他胸膛捶幾下,以示抗議。捶著捶著,她才驚覺,詹大哥上半身未著寸縷,他的T恤正穿在自己的身上。在她拳頭下的,是堅實厚硬的男人肌肉;與她體膚相觸的,是一個成熟男人的胸膛。乍然體會到她的行宜超越了兄妹界線,若謹的臉火燒似的紅了起來,雙頰在夕照下,紅艷奪人目光,這不可名狀的嬌美讓舜中差點看呆……
“小心,別又濕了衣裳!闭C好失序的心,舜中握住她的手,牽她往岸上走,在浪打不著的地方停住!拔铱蓻]別的T恤借你換了!
“哼,誰稀罕!彼龑⑹謴乃菩某榛兀毬暠г怪。
若謹原以為詹大哥會繼續調侃人,誰知等了半晌,一點反應也無,她不禁將頭抬起,看看什么東西咬住了他的舌頭讓他沒繼續糗人。豈料她一抬眼,迎接她的是雙亮燦燦的黑眸,緊盯著自己不放,深瞳里,還有不知名的色彩在游移著。
“你……放幾天假?”氣氛變得太曖昧,她只好換個安全的話題。
“今天不算,還剩兩天。”他對她……可能嗎?舜中也在心里懷疑著自己。
“呃……那、那還不錯嘛,中華民國的預官比較好命喔,一放就放三天假!笔懿涣怂之惖难凵瘢糁斔餍远紫律碥|,回避他的炙人目光,伸手在沙灘上胡亂畫著。她調開眼眸觀看海潮拍著岸,沙上泛起一片雪白的浪花,浪花像卡布奇諾咖啡上不規則的泡沫,也像她當下亂糟糟的心。
“托你的福!彼捕紫律韥恚阒糁斂春@。
“你放假關我什么事?”
“老天知你心情不好,所以讓長官放我假來安慰你呀!彼酚衅涫碌恼f。
“剛才是誰說我丑的,你這算哪門子的安慰?”
若謹拾起海沙握在手里,調皮的往他的方向撒。
細沙隨著海風在空中揚起,落在他的三分頭上,舜中不甘示弱的也回敬若謹一把沙,讓她的秀發享受同等待遇。俄頃間,方才曖昧的氛圍消失無蹤,兩人互望彼此的狼狽模樣,縱聲大笑。釋然的笑聲,穿越余暉散盡的落日,直達天際……
回到學校斜對面的理想國社區,已是黑幕低垂的天色。
他們兩人一進到若謹和問音租賃的屋子,問音便喚著若謹接電話:“戴天翔。他已經打了三次電話,你自己跟他說吧。”
若謹接過無線話筒,“我進房間聽,你哥就交給你了!
然后,她朝舜中一笑,便躲回自己的房間。
問音睨著她老哥,注意到他的眼光黏在若謹合上的房門,她冷冷的道:“我們先出去吃飯。”
“不等若謹?”
“她這通電話不講個把鐘頭是不會掛的。”問音解釋完后,便率先走出屋子,等她回過神的哥哥匆匆跑出來后,才領著他到社區的一家牛肉面店用餐。
“學校還好吧?”在等面的空檔,他關心的問。
“很好!眴栆粢慌傻。
舜中早已習慣妹妹的冰山性子,雖然問時的態度冷淡,他仍是不改熱忱的問:“升大二了,花費一定有增無減吧,零用錢還夠嗎?”
“夠!彼龥]像一般的妹妹,敲兄長一筆,雖然她知道她這個哥哥從學生時代就打工不斷,銀行里有著不少的存款。
“別跟哥客氣。雖說我現在的軍餉不多,還是有能力撥點零用錢給你的!
“不用了。”問音拿起筷子,專心吃起送上來的面,不再說話。舜中倒也不覺得尷尬,反正她這個妹妹一向獨立自主慣了,拒絕他也是常有之事,于是他也低頭吃起面,不再談及此事。
“呃……那個戴天翔是誰?”用完餐的舜中突然問起。
問音瞥他一眼,依舊慢條斯理吃著她的面,沒打算回答的樣子。
無趣。他終于在心底埋怨妹妹。他不過想知道有關若謹的事,她卻一點也不想說,沒半分八卦精神,唉,她這妹妹真不像女人!
“他是若謹的男朋友!
當他們離開面店,漫步在社區優雅的街道時,問音突然提起。
“哦……”
心弦仿佛奏起哀歌,舜中有點后悔向妹妹探聽那位戴天翔。
他失落的反應沒逃過問音的眼,冷眸飛過一絲了然,再掠過少許同情。原來她哥對若謹……
“若謹是個出色的女孩,上大學后,不管是系上的學長、社團的男生,或是校外的同學,追若謹的人很多,戴天翔以緊迫盯人的攻勢及身為高雄同鄉的優勢追到若謹。你剛瞧見了,他們隨便一通電話便要聊上一個鐘頭,那還是因戴天翔有事留在高雄沒上臺中來,有時若謹和戴天翔明明都出去約會半天了,回來還要講個幾十分鐘的電話,那才可怕哩!”問音破天荒的一口氣說了百來個字。
“哦,那很好啊!彼粗锌酀氐。
“很好?要是我,我會窒息而死!彼蛩馕觯骸叭糁斀裉烊毕瘺]去打工的原因,你應該知道了吧。哥,若謹是個很脆弱的人,她很容易受傷……也很怕寂寞!
語透玄機,妹在暗示他什么嗎?
的確,他在中央山脈的另一頭,過著不自由的軍旅生涯,沒有多余的時間能呵護若謹,可是,唉!可是……
“幸好,他很愛她,戴天翔不會讓若謹有寂寞的機會,所以,你不該對她存有奢想。”一向少言少語的問音,說中了他還未厘清的思緒。
舜中訝然看著妹妹,矢口道:“你說什么啊,我當若謹是個妹妹。
“是嗎?”問音嘴角噙著笑,嘲諷他的否認。
舜中不自然的撇開臉,抬頭高望天空。
夜黑月明,涼風拂面,天上稀稀落落的星子一眨一眨的,像在呼應他渾沌不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