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的日子。
烈火山莊張燈結(jié)彩,紅紅的喜字到處都是,紅彤彤的燈籠映照得夜晚的天空像白晝一樣明亮。
酒香伴著菜香,在夜風中濃濃飄來。
賓客們來自大江南北,他們在金火堂堂主慕容一招的招呼下,于各自的酒席中落座,興致高昂地恭賀著談笑著。每個人應(yīng)該坐在哪一張酒席,鄰近的酒席又應(yīng)該坐什么樣的人,慕容一招都安排得極有講究。否則,如果素來不和的江湖朋友坐在了一起,就算礙于烈火山莊的面子不至于惹出什么事端來,可也十分沒趣。
慕容一招邊紅光滿面地招呼著賓客,邊暗自吃驚地打量著庭院前方主座上興致高昂的烈明鏡。
十幾年了,他從未見烈明鏡這般開懷過。
烈明鏡坐在白虎皮搭背的紫檀靠椅上,濃密的白發(fā)梳理得很整齊,他拂著胡須笑,那笑容簡直是慈祥的,臉上的刀疤似乎都消失在了笑容中。
如歌也很吃驚,她回頭望望身邊的玉自寒,笑道:“你瞧啊,爹開心得好像他才是新郎倌!
玉自寒微笑。
今晚師父神清氣爽,的確是難得的好心情。
烈明鏡面孔板起來:“亂說什么!”
如歌聳聳鼻子,笑得輕松:“爹,你不用唬我,女兒知道你這會兒心情好得很,才不會生氣呢!”
烈明鏡瞪她片刻,忽然朗聲大笑:“好!不愧是我玲瓏心肝的乖女兒!爹不生氣,爹今晚真的很開心!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穿破長空,在燈火通明的夜色中激蕩。
酒席中。
天下無刀城的刀無暇、刀無痕,少林的流眉方丈,武當?shù)乃裳雷诱嫒耍脶业膬粼茙熖,皆是微微一怔,循聲向大笑的烈明鏡看去。
烈明鏡稱霸武林幾十年,鮮少在眾人面前如此放縱自己的情緒。
戰(zhàn)楓的婚事,怎令得他這樣開懷?
莫非真如傳聞所說,烈火山莊與天下無刀城結(jié)親后,烈明鏡就會將莊主之位傳于戰(zhàn)楓?
刀無暇與刀無痕對視一眼。
慕容一招若有所思。
姬驚雷笑著拍開酒壇的封泥,仰頭暢飲。
裔浪一身灰衣,在烈明鏡的笑聲中,他低下頭。
灰色的眼睛迸出一抹暗光。
如歌輕嘆道:“爹,你未免也太偏心了吧。難道,楓師兄在爹心里就那么重要?”
烈明鏡揚眉道:“歌兒,你在吃醋?”好濃的酸味……
如歌撒嬌道:“是。∥乙睦镏挥形!楓師兄成親讓爹這樣開心,我都做不到呢。不行,我嫉妒!”
玉自寒的目光溫柔如春水。
他明白如歌。戰(zhàn)楓成親,愛女如命的師父雖然為弟子開心,可是,依然會放不下女兒的心結(jié)。她的撒嬌卻能讓師父曉得,戰(zhàn)楓的影子已經(jīng)從她心里消失了。
烈明鏡呵呵笑著,拍拍女兒的手背:
“乖女兒,你是爹最疼愛的寶貝,爹會把世上所有的好東西統(tǒng)統(tǒng)給你!”
如歌笑道:“謝謝爹!
這時。
“新——人——到——!”
一聲喜氣洋洋的宣告,將當晚喜宴的氣氛推向高潮!
樹梢、屋檐的燈籠映得半天火紅。
深秋的楓樹仿佛醉了般艷紅。
鮮紅的楓道上。
戰(zhàn)楓與刀冽香穿著大紅的喜服。
刀冽香的嫁衣上繡著金燦燦振翅欲飛的鳳凰,綴滿珠玉的鳳冠流蘇若隱若顯遮住她英秀的容顏。
戰(zhàn)楓也是紅色的喜袍。
他幽黑得近乎發(fā)藍的卷發(fā),冷漠而不羈地在肩頭翻飛;雙目中亦是一片冷漠的黯藍;右耳的藍寶石,在燈籠的紅光下,卻折出冷凜的寒光。
這冰冷的幽藍色,與他大紅的喜袍看起來那樣的怪異和不搭調(diào)。
眾多喜娘、丫鬟、孩子們簇擁著這一對新人,她們笑著鬧著,將小米、花生、花瓣、糖塊向新娘子頭上灑去……
笑聲和恭賀聲在庭院里潮水一般響起……
烈明鏡朗聲大笑……
刀無暇眼中掩飾不住的得意……
如歌心中一片寂靜。
她看著戰(zhàn)楓與刀冽香之間牽著的那條大紅的綢帶。
綢帶中間,挽了朵花。
紅色的綢帶連著戰(zhàn)楓和刀冽香,在眾人的賀喜聲中,在滿樹搖唱的楓葉下,他和她慢慢走過來。
夏日的荷塘邊。
碧綠的荷葉,滿池的荷花。
藍衣的小戰(zhàn)楓問紅衣的小如歌:
“你為什么喜歡穿紅衣裳?”
小如歌笑得很臭美:
“因為漂亮呀!”
“為什么紅衣裳就漂亮呢?”
“笨!”
小如歌羞他。
小戰(zhàn)楓生氣地瞪她。天下沒有一個人可以說他笨!只是,她“呵呵”又笑起來,笑得比荷塘里的荷花還要粉嫩透明。小戰(zhàn)楓的臉紅了。
小如歌笑著:
“你真笨。∧阃,新娘子成親的時候都穿紅衣裳!新娘子是世上最美麗的人,一定是因為她們都穿紅衣裳!呵呵……”
“你又不是新娘子……”
小戰(zhàn)楓的腳踢打著荷塘里的水。
“等我長大了就會變成新娘子!”想一想,小如歌苦著臉,“啊,那還要等好久呢,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
小戰(zhàn)楓別扭地說:“那么想當新娘子啊!
“是!”小如歌用力點頭。
“那……”小戰(zhàn)楓為難了半天,終于說,“……那你當我的新娘子好了……”
“呀。 毙∪绺枧d奮地跳起來,險些撲進荷塘里,小戰(zhàn)楓扶住了她。她快樂地扯著他的袖子,搖著說,“是你說的啊,不可以反悔啊,否則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小戰(zhàn)楓懶得理她。
荷塘里,粉紅的荷花靜靜嶄放。
兩雙小腳蕩出一圈圈透明的漣漪。
小如歌歪著腦袋,忽然想到個問題:“為什么要我當你的新娘子呢?”
小戰(zhàn)楓眨眨亮藍的眼睛:“因為你本來就穿紅衣裳,我可以省下銀子!
小如歌怔一怔。
然后,她猛地用腳一拍水,水花濺了小戰(zhàn)楓一頭一身!
童年的笑聲蕩漾在開滿荷花的池塘邊……
……
燈籠的光亮映紅了楓葉。
滿樹楓葉。
鮮艷如火。
戰(zhàn)楓和刀冽香已然走到了張燈結(jié)彩的庭院最輝煌處。
一片楓葉輕悠悠飄下。
輕悠悠飄落在戰(zhàn)楓的肩頭。
“一拜天地!”
烈明鏡白須飛揚,嘴角含笑,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刀無暇搖扇輕笑,刀無痕飲下一杯酒;玉自寒輕輕覆住如歌的手掌,唇邊清如遠山的笑容是對戰(zhàn)楓的祝福。
賓客們的笑聲,孩子們的起哄,讓夜晚忽然變得喧鬧起來。
戰(zhàn)楓行禮時,看到了一個人。
她于光亮處。
隔著五步的距離。
戰(zhàn)楓感覺到了她的變化。
她長大了,稚氣與天真少了很多,模樣似乎也有些不同,眉眼間多了種絕美的氣韻。她只是淡淡站著,卻仿佛有烈焰般的光彩逼得人睜不開眼。
“二拜高堂!”
戰(zhàn)楓同刀冽香向烈明鏡拜下。
烈明鏡大笑著揮手,快慰與滿足的神情令在場的所有人有些吃驚。
她,站在烈明鏡身后。
她在微笑。
她依然是鮮紅的衣裳,鮮紅得讓深秋的紅楓黯然失色;她的眼睛依然明亮,明亮清澈得象清晨泛著陽光的溪水。她的笑容是柔和的,仿佛穿透了他,想起遙遠的童年,一件有趣的往事。
她的笑容平靜美麗,好像沒有什么事情可以改變她的心境。
戰(zhàn)楓的瞳孔慢慢緊縮。
一陣冰冷的痛,緩慢地自他心上劃過。
“夫妻對拜!”
孩子們更加起勁地哄鬧,有膽大些的孩子們伸出手去,要把戰(zhàn)楓往新娘子身上推。
冷酷的氣息!
孩子們的手被冰冷的刀氣阻隔,身子好似掉入了冰窟中,一個孩子嚇得“哇——”一聲哭出來……
哭泣的孩子立刻被抱走了。
剩下的孩子們驚得渾身顫抖。
婚宴的氣氛頓時古怪起來。
原本的熱鬧喧嘩中,忽然竄進怪異的不和諧。
漫天楓葉急墜!
庭院中燈籠的火光驟然一暗!
寒光一凜!
一道秋泓般的刀光逼近刀冽香胸口!
電光火石間。
一條雪白的人影鬼魅般疾撲新娘子刀冽香!
那人出現(xiàn)得如此突然……
所有人都沒有來得及反應(yīng)!
如歌驚——怔——!
然后,一陣冰冷的沉重慢慢灌下來。
雖然還沒有看清那白影的模樣,可是,她已經(jīng)猜到了那是誰!
倒吸口涼氣……
如歌滿心滿肺都是徹骨的涼意。
愚蠢的行為!這原本應(yīng)該是她惟一的反應(yīng)?墒,她忽然覺得悲哀。這種悲哀,不僅僅是為瑩衣,好像也有一部分是為她自己。這一刻,她忽然能感到瑩衣的心。
匕首“當——”一聲,跌落青石地上。
戰(zhàn)楓的右臂滲出血跡。
白衣人狼狽地摔跌在戰(zhàn)楓腳邊!跌倒的身影單薄而孱弱,象深夜里沁著涼氣的露珠。白衣裹著她嬌小的身子,仿佛一朵稚嫩的小白花。
她掙扎著抬起頭,滿臉淚水,在紅彤彤的燈籠下有驚人的脆弱。
戰(zhàn)楓眼神冷酷:
“是你。”
淚水淌過她的下巴,瑩衣凄楚道:
“你心中,不是只有我嗎?”
泣聲婉轉(zhuǎn),恍如杜鵑涕血。
庭院中。
詭異的死寂。
火紅的楓葉在夜風中搖舞。
大紅的燈籠也隨著搖舞起來。
宴席中的火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烈明鏡眉心深皺。
裔浪示意山莊弟子將鬧事的瑩衣帶走。
瑩衣慘笑著,突然抓起地上的匕首,對準自己的胸膛,道:“有誰上來,我便自絕于此!”
裔浪冷笑,揮手令山莊弟子繼續(xù)。蠢笨的女人,若不是婚宴的緣故,她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是死人一個了。就算她真的血濺當場,見慣殺戮的江湖中人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山莊弟子逼近瑩衣……
瑩衣忽然凄聲大笑:“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若死了,這腹中的孩子也要一并去了!”
滿場嘩然!
烈明鏡目光暴長!
刀無暇折扇猛合,眼睛微微瞇起。
戰(zhàn)楓卻好像沒有聽見,孤傲的唇角隱出一抹古怪的意味。
瑩衣的眼中滿是楚楚的淚水,她凄婉地哀求著鳳冠霞帔的刀冽香:“刀小姐,求求你成全楓少爺和我好嗎?楓少爺是我的全部,沒有他我會死的!而且……我已經(jīng)有了楓少爺?shù)暮⒆印?nbsp;
大紅的嫁衣上。
金燦燦的鳳凰振翅欲飛。
珠玉璀璨的鳳冠下。
刀冽香的聲音無比冷漠。
“求我做什么?孩子是他的,又不是我的。”
瑩衣萬料不到刀冽香竟會這樣冷淡,不禁有些驚慌,淚水如小河般淌下:
“楓少爺并不喜歡你,他只是逼不得已……”
戰(zhàn)楓眼神如冰。
瑩衣尤自低泣道:“你如果不是天下無刀城的三小姐,楓少爺是絕不肯娶你的……我知道……楓少爺喜歡的只有我……和我們將來的孩子……”
刀冽香用手指撥開珠玉的面簾,一雙沉郁的眼睛,淡淡望住戰(zhàn)楓,道:“戰(zhàn)公子,請管好你的女人!
婚宴變成了鬧劇。
眾賓客都極為尷尬。
烈火山莊與天下無刀城的聯(lián)姻,其目的雖然每個人都心知肚曉,可是就這樣當眾被赤裸裸地挑明,卻是誰也預(yù)料不到的。
如歌嘆息。
她已經(jīng)不想再看下去了。輕蹲下來,她用唇型對輪椅中的玉自寒道:“我有些累了,回去好嗎?”
玉自寒點頭。
縱然在這樣喧鬧荒誕的時刻,他依然是寧靜的,溫玉般的光華在他青衣的身上緩緩流淌。望著他恬淡的笑容,如歌的心也寧靜了下來。
她推起他的輪椅,正準備悄悄離開——
夜色中。
卻傳來戰(zhàn)楓冰冷的聲音。
“殺了她。”
冰冷如刀的三個字。
然后,戰(zhàn)楓對司儀道:“婚宴繼續(xù)!
瑩衣驚呆當場,面孔慘白,手中的匕首搖搖欲墜。
山莊弟子亦是大驚,但楓少爺?shù)拿钬M敢違抗,只好狠下心向那個單薄的女子圍去。
歡鬧的絲竹之樂再度奏起!
戰(zhàn)楓的面容平靜無波。
刀冽香唇角閃過嘲弄的意味,珠玉的面簾重新垂下。
恨意從瑩衣眼中迸射出來!
她咬牙飛撲向戰(zhàn)楓孤冷的身子,大吼道:“我懷了你的孩子!我腹中已然有了你的孩子!”
匕首怒刺向戰(zhàn)楓的前胸!
這一刻,她恨透了戰(zhàn)楓!她恨不得他死!
如歌閉上眼睛。
這一刻,她忽然知道了。
瑩衣也是真正愛著戰(zhàn)楓的。雖然她的手段很極端,可是她是真的愛著戰(zhàn)楓的。一個女人,如果沒有那么強烈的愛,就不可能能有那么強烈的恨。
當如歌睜開眼睛時。
匕首已經(jīng)到了戰(zhàn)楓的手中。
他抓著瑩衣的頭發(fā),將她的腦袋怪異地向后拉扯,他的話殘忍冷漠:“懷了我的孩子?”
“是!爆撘卵劬Ω煽,她的淚水已然流盡。
“我的孩子……”匕首抵近她的小腹,“長大后必定會是個魔鬼,不如現(xiàn)在就讓它死去吧……”
鋒利的匕首刺入瑩衣的小腹。
冰寒入骨……
瑩衣絕望恐懼地大叫:“不要!我的孩子!。
戰(zhàn)楓眼底幽黑。
匕首用力向那個柔軟的腹部刺去!
烈火山莊的喜宴。
火紅的楓樹上紅彤彤的燈籠。
酒香。
菜香。
撒了一地的花瓣、糖塊、花生、棗子……
“放開她!
烈焰般的聲音在死寂的庭院里響起。
“放開她!”
鮮艷如火的楓樹下。
一個鮮艷如火的女子。
她的嘴唇倔強地抿著,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燒,耀眼的紅衣激揚在落葉的風中。
她扶著瑩衣顫抖的身子,握住戰(zhàn)楓拿著匕首的右手,一字一句道:
“你、放、開、她!”
匕首刺在瑩衣腹中,血淌落下,染紅了青石的地面。
滿場驚愕。
眾人的目光皆望向一言不發(fā)的烈明鏡。
烈火山莊的大弟子、與天下無刀城聯(lián)姻的戰(zhàn)楓,竟然同莊主的獨生愛女在如此重大的場合發(fā)生沖突!
烈明鏡神色沉郁,臉上的刀疤深可見骨。
他凝視著僵持的戰(zhàn)楓和如歌,眼中有著無人能解的復(fù)雜。
終于——
他拍掌而起,大笑道:
“好——!”
烈明鏡身姿雄偉,白發(fā)濃密,他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間看到了當晚在場的每一個人!
“趁楓兒大喜之日,眾位朋友皆在場,我宣布——”
他望著如歌,朗笑道:
“——小女如歌將繼承烈火山莊莊主之位!她年齡尚輕,脾氣又沖,需要大家多包涵!這次喜宴的小麻煩,就交給歌兒處理好了!大家不要掃了興!來,喝酒!奏樂!”
事態(tài)的發(fā)展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烈火山莊未來的繼承人竟然不是戰(zhàn)楓!
眾人強按住震驚,跟隨烈明鏡飲酒、歡笑,恭喜祝賀聲從庭院的各個角落響起……
這一邊……
如歌攙抱起暈厥的瑩衣,轉(zhuǎn)身而去,戰(zhàn)楓和婚宴被她丟在身后。
只有玉自寒陪伴著她一并離開。
寂寞的夜晚。
“禮——成——”的聲音遙遙傳來。
如歌突然覺得很冷。
山莊漸漸安靜下來。
紅燈籠依然掛滿樹梢屋檐,熱熱鬧鬧地亮堂著,大紅的喜字也依然燦燦地惹眼,象在提醒每一個人,今晚是戰(zhàn)楓與刀冽香的洞房花燭夜。
可是,卻沒有歡鬧聲。
只有安靜的風。
深秋的夜,象冬日一般寒冷。
月光很亮。
照在那一大片暗紅的楓林中。
如歌累極了,她倚著楓樹,累得似乎都睜不開眼睛。她的身子慢慢滑落,跌坐在落滿楓葉的地上。
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額角沁出細碎的汗珠。
瑩衣的鮮血浸染了她的衣裳,一片暗暗的褐色,似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繚繞在她周圍。
她累極了。
不想回去了。
就在這楓林里,她想靜靜睡一覺。
楓林中,有蟲鳴,似乎還有螢火蟲,微弱的光芒若隱若現(xiàn)。
如歌靜靜睡去。
紅裳在寒冽的夜里顯得分外單薄……
好冷……
她瑟縮著漸漸抱緊身子,眉頭皺了起來。
一團晶瑩的光,盈盈地,漫漫地,自她懷中流淌出來……
若仔細看去……
光仿佛來自她懷中的一朵冰花……
光如天山的雪……
映著春日的暖陽……
光芒漸漸盛了……
將沉睡的她溫暖暖地裹起來……
她的唇邊有了淺淺的笑。
睡夢里,她可以回到無憂的往昔。
楓林中。
如歌在做一個溫暖的夢。
荷塘邊。
戰(zhàn)楓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
那已經(jīng)不能再叫做荷塘了。
沒有荷花。
沒有荷葉。
也沒有了水。
荒蕪的荷塘邊。
戰(zhàn)楓一身深藍的布衣,右手邊放著他的刀。他望著那片荷塘,不曉得在想些什么,幽藍的卷發(fā)微微飛揚。
忽然,他笑了笑。
一抹亮藍點亮了他孤冷的眼神。
……
那個夏日,就在這個荷花塘。
滿池碧葉。
滿池粉紅的荷花。
突然間,他和她全都羞澀得不曉得手腳該往何處放,漲紅的面頰似乎可以將湛藍的天空映紅。她的紅衣鮮艷,被他擁在懷中,緊張紊亂的呼吸在他耳邊響起。
她很緊張。
其實,他也很緊張。不知道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
心臟跳得好似要蹦出喉嚨!
忘記了那時她在他懷里有多久。
只記得,他像孩子般奢望,就讓時光死掉,就讓這一刻永遠永遠停下來。
……
楓林中。
如歌忽然被什么驚擾了,身子一顫,溫暖的夢頓時碎了。
冰花的光輝消失在她衣襟中。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她睜開眼睛,沒來得及去回味自己究竟夢到了什么,就看到了楓林外荷塘邊那個深藍的背影。
亮亮的月光,將長長的影子投在荒蕪的荷塘里。
孤冷的背脊。
深藍的布衣。
戰(zhàn)楓。
和他的刀。
他背對著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有多久了。
她醒了嗎?
戰(zhàn)楓滿是刀繭的掌心,忽然涌出一股潮熱。
如歌站起來,紅葉“簌簌”自她衣裳飄落。她想靜靜地離開,裝做沒有看到他。然而,天際那彎皎潔的月亮,和他透著寒意的背影,忽然令她開口道:
“你不應(yīng)該在這里!
戰(zhàn)楓沒有回頭。
等了一會兒,正當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荷塘是你命人填的!
“是!
“為什么將它填起來?”
他在荷塘邊,她在楓林中,月光淡淡照著他和她。
“今晚是你的洞房夜!
她的聲音像月光一樣淡。
“你怕我嗎?”
戰(zhàn)楓忽然轉(zhuǎn)過頭,凝視她,眼底掠過一抹幽暗。
“刀姑娘在等你。”
他冷笑起來:“居然變得如此膽怯。是否怕接近我,便再不能從我身邊走開!
如歌驚怔,然后,她道:
“不用激我,若想讓我陪你,直說就是!
戰(zhàn)楓瞳孔緊縮,半晌,他道:
“你走吧。”
依然是倔強的戰(zhàn)楓。
那個戰(zhàn)楓,她曾經(jīng)多么的熟悉……
如此的夜色,暗紅的楓林,荒蕪的荷塘,許多她想要忘記的事情,又淡淡浮上了心頭。
她坐到他的身邊。
望著那個填滿了土的荷塘,她的心也像被堵了起來。
“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是什么,讓她熟悉眷戀的戰(zhàn)楓消失了;是什么,讓他變得像惡魔一樣冷酷。
他沉默。
“天命”在月光下隱隱發(fā)光。
“為了權(quán)勢嗎?”她問,“如果為了權(quán)勢,你可以娶我,不必用瑩衣將我逼走!
他依然沉默。
“為什么會娶刀冽香?什么是烈火山莊無法給你的,而必須要通過天下無刀城?”
她繼續(xù)追問。
“難道……你在恨我爹……”
他身子一震,眼中迸出厲芒!
“你說什么?!”
“你恨我爹,對不對?”她苦笑,“自從兩年前,你望著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我沒有!
他的話語中透出寒意。
她笑一笑:“沒有就好!
月光如水。
如歌的笑容漸漸斂起來。
“那么,戰(zhàn)楓,請告訴我,你為何會變成一個魔鬼。”
她的話象寒冬的飛雪將戰(zhàn)楓的身子凍凝起來!
“能夠?qū)⒁粋九歲孩子的脖頸捏碎,能夠?qū)⒌洞倘霊阎约汗侨獾呐痈怪,你是一個怎樣殘忍的人!
她凝視他。
一直望進他的眼底。
“我的骨肉?”
戰(zhàn)楓忽然嘲弄地笑。
她皺眉:“怎么,哪里不對?”
“這世上,永遠不會有我的骨肉。魔鬼,只需要一個就足夠了!
她聽得疑惑。
戰(zhàn)楓站起來,手中握著他的刀。
月光灑在他深藍的衣上,幽黑發(fā)藍的卷發(fā)淡淡飛揚,他右耳的藍寶石閃出詭異的暗光。
他的眼睛突然湛藍如大海:
“如果有一天,我真正變成魔鬼,你會殺了我嗎?”
風,徹骨的冷。
如歌一襲紅裳,滿樹楓葉在身后搖唱,她的面容晶瑩,嘴唇抿著,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會!
我會殺了你。
聲音仿佛是自如歌體內(nèi)透出來的,有種絕情的味道。這聲音令如歌亦是一驚,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得那樣冷靜。
戰(zhàn)楓仿佛笑了笑。
然后,他離開了荷塘。
荒蕪的荷塘。
在荷塘里,埋著一雙沒有染過塵埃的鞋。那雙鞋白底藍面,用的是麻線,針腳很密,不十分工整,卻來來回回縫了兩趟。
翌日。
“哇!小姐將會是烈火山莊的莊主?!”蝶衣驚奇地睜大眼睛。
薰衣細心地為如歌梳妝,答道:
“莊主是這樣宣布的!
蝶衣困惑地說道:“可是,以前大家都以為楓少爺會繼承烈火山莊的……而且,小姐也沒有什么經(jīng)驗,會不會有問題啊……”
薰衣淺笑:“你不相信小姐的能力嗎?”
蝶衣漲紅了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如歌對著銅鏡,笑道:“或許爹只是開玩笑的。”
薰衣溫柔地梳理如歌的長發(fā),小心地不揪痛她的發(fā)絲,低聲道:“莊主從未在眾人面前開過玩笑。”
如歌一怔。
“你是說,爹是認真的?”
“莊主特意在江湖群豪面前宣布,應(yīng)該是十分認真的。”薰衣道。
“那你說,莊主為什么不選擇楓少爺呢?”蝶衣?lián)项^,“楓少爺都犧牲了自己同天下無刀城聯(lián)姻,為什么……”
“只有小姐,才是莊主的骨肉!
薰衣將如歌的長發(fā)挽起來,挽成一個清爽的發(fā)式。
如歌心里暗驚,她忽然覺得薰衣的口吻中帶有一些嘲弄,向她望去,卻她笑容溫婉,哪里有嘲弄的神情,不由得汗顏自己的多疑。
蝶衣猶豫再猶豫,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姐,你高興當莊主嗎?”小姐這樣可愛單純的女子要成為天下第一莊的莊主,一定會很辛苦的!
如歌笑一笑:
“我想知道爹的原因!
竹林中。
烈明鏡品著女兒為他新煮的茶,大笑道:
“好!歌兒的茶藝越發(fā)進步了!”
如歌重新為他斟滿,午后的陽光透過竹葉映在她的面頰,粉白晶瑩,她抬起眼睛,輕笑道:
“爹,你總是夸獎女兒,也不怕別人笑!
烈明鏡嗔目道:
“我的女兒是世間最出色的!有誰敢笑?!”
“爹……”如歌微微搖頭,心里卻一片滾熱,“不能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就——”
烈明鏡拍拍她的手,道:
“歌兒,爹只有你這一個女兒,爹要把最好的事物都留給你!
她眉心輕皺。
“包括烈火山莊?”
石桌上,溫熱的紫砂壺。
茶氣裊裊蒸騰。
烈明鏡眼神威嚴而犀利:“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她有些怔仲。
半晌,她問道:“為什么?”
烈明鏡背手而立,蕭瑟的竹葉在秋中“颯颯”地響。
“烈火山莊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來的,為了它,我們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戰(zhàn)役,遭遇過無數(shù)次危機,承受過無數(shù)次屈辱,更加流過無數(shù)次鮮血。然后,才有現(xiàn)在的烈火山莊!
他的聲音蒼涼。
“烈火山莊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武林的局勢,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為什么不是戰(zhàn)楓?”
“……”
烈明鏡搖搖頭,目光一黯。
“戰(zhàn)楓的父親戰(zhàn)飛天,不正是您當年的結(jié)拜的兄弟嗎?”如歌凝視他,“戰(zhàn)叔叔死得蹊蹺,雖然無論江湖中還是莊里都鮮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曉得很多人心里都有疑問!
戰(zhàn)飛天盛年之時,忽然自盡,留下剛分娩的妻兒。他離世后,妻子也自盡而去,只剩下襁褓中的戰(zhàn)楓。戰(zhàn)飛天生性豪爽樂觀,為何會自盡而亡,是武林中一大懸案。自然有很多種版本的猜測,可是,畏懼于烈火山莊的威勢,都僅止于私下流傳。
“并且戰(zhàn)楓是爹的大弟子,武功與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雖然是您的女兒,卻從未插手過莊里的事情。爹宣布我繼承莊主之位,怕是很難服眾。”
如歌暗嘆。
不僅是難以服眾,只怕許多人會認為爹私心太重。
戰(zhàn)飛天……
烈明鏡閉上眼睛,右臉的刀疤隱隱閃光,他心中被洶涌的舊事翻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仿佛頃刻間蒼老了很多。
如歌看到爹的神情,不由一驚,急忙扶住他:
“爹?……”
她說錯話了。從小,戰(zhàn)叔叔的死就是一個忌諱,在爹面前是決不允許被提起的。
烈明鏡漸漸平靜下來,他望住如歌,目中的神色異常慈祥:
“飛天是我的好兄弟,但戰(zhàn)楓性情太過殘忍冷酷……歌兒,你雖然沒有經(jīng)驗,卻果斷堅忍。這次回莊,你的性子比以前也沉靜了許多,功力也似大有進境……”
她靜靜聽著,紅衣映著青色的竹林,在午后的風中輕揚。
她眼眸深幽。
一股攝人的美麗,流淌著,自她眼底悄悄綻放。這種美麗,是不自覺的,也就更加驚心動魄……
烈明鏡驟然吃驚!
這個如歌,仿佛不再是離莊前的如歌!
稚氣和青澀自她身上剝離了,她恍若浴火后的鳳凰,璀璨的光輝一點點綻放!
她的模樣……
烈明鏡顫聲道:“你的封印……”
“封?”如歌不解,爹怎么突然冒出這句話,“什么封?”
封印……
怕是已經(jīng)被解開了吧……
那個白衣如燦陽般耀眼的男子……
烈明鏡回石桌坐下,端起茶盞,茶已經(jīng)涼了。如歌想再斟些熱的,他擺擺手,將涼茶飲下。
“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烈明鏡的聲音不容置疑。
“可是……”
如歌依然覺得不妥。
烈明鏡白眉一振:“歌兒,爹不會現(xiàn)在就讓你接手山莊,慢慢地,你就可以學會如何處理江湖中的事務(wù),江湖各門派也會開始接受你。”
他大笑道:“爹會幫你!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不喜歡……”
如歌努力想勸爹打消這個念頭。
“就這樣決定了!”烈明鏡大手一揮,打斷她,“后天你就離開烈火山莊!”
什么?爹竟然趕她走?
如歌怔。骸暗!我剛回來沒有十天!
烈明鏡沉聲道:“最近宮中似乎有些亂,玉兒應(yīng)該早些回去。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如歌又怔住。
烈明鏡凝注她,忽然笑得慈祥,慈祥得象天底下所有關(guān)心兒女的父親:“玉兒從小就喜歡你!
如歌驟然兩頰飛紅,喃聲道:“爹……”
“玉兒身有殘疾,爹原本不想你同他在一起。只是,楓兒已然娶親,性情亦大變……”烈明鏡嘆道,“玉兒也是很不錯的孩子。”
爹居然同她談這種事情……
如歌哭笑不得。
天色漸漸晚了。
父女兩個在竹林中談笑。
如歌說些離莊后的趣事,笑得很開心……
烈明鏡聽著,不時地大笑……
他的女兒長大了,將來有很多事情必須要自己承受。只希望,在他還有能力的時候,可以讓她永遠這樣開心地笑著。
不知道還可以保護她多久。
十九年了……
戰(zhàn)楓十九歲了……
那個人應(yīng)該馬上就要來了……
石桌上的茶已涼透。
夕陽照進竹林,光線染著暈紅。
如歌要離開了。
烈明鏡卻說出了那天的最后一句話——
“如果戰(zhàn)楓危害到你,就殺了他!
這句話,語氣十分平靜。
如歌驚駭,她向爹望去,然而沒有看到他的表情。
烈明鏡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發(fā),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所以說,明天我們就要離開烈火山莊了!
如歌抱著膝蓋,皺著臉道。
當她來到玉院的時候,敏感地察覺出一股緊張的氣息。
玄璜與赤璋正在神情嚴肅地同玉自寒說些什么。玉自寒靜靜“聽”著,從他淡定的面容中,看不出一點波動的痕跡。
見到他們在忙,她原本不想打擾,準備待會兒再過來,玉自寒卻已然看到了她。
見到她的那一刻。
玉自寒的笑容仿若靈玉的溫華,柔和地自唇角暈染到眼底,青色的衣衫仿佛也溫柔了起來。
他微笑著。
玄璜與赤璋退下。
如歌將他推出來,慢慢走在山莊里。
天空浩藍高遠,一絲絲風煙一般飄著的云,鮮艷的楓林好似在天際燃燒,遠處一些樹的葉子金黃燦燦。
如歌忽然很舍不得離開這里。
于是,她的神情有些沮喪。
玉自寒寧靜地坐在木輪椅中,凝望苦著臉的她,修長的手指拂弄她皺緊的眉頭,道:
“你很久沒有回來了。”這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離開這么久,又要再離開,她想必是很不舍得的。
“是啊!彼龂@道,“好久沒有見爹了,總覺得爹似乎老了一些……看著爹,我忽然覺得自己很過分。一直被爹那樣寵愛著,卻從來沒有為爹做過什么……”
她的神情更加沮喪起來。
玉自寒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瞅了她良久,然后,低聲道:
“我會去同師父說,你不用陪我。”
如歌眨眨眼睛。
忽然,又覺得心里不舒服。
她悶聲道:“原來,師兄不喜歡我在你身邊呀。”
玉自寒輕輕笑了,將她抱進自己的懷中。
她賭氣地從他臂彎掙脫,氣鼓鼓瞪視道:“師兄,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陪著你!你是不是嫌我沒有用,所以干脆把我丟在山莊好了!”
玉自寒笑著。
那笑容好看得令她的心像在春水里一般。
“歌兒……”
他的聲音略帶些鼻音,因為鮮少說話的緣故,聲調(diào)也有些奇異,可是,卻驚人地好聽。
如歌也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不由得笑了。但是她不想道歉,在他身邊,她可以任性不講道理,可以耍賴得像個孩子。
她像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膝頭撒嬌:
“師兄,你不要回王府了好不好?就留在這里,跟歌兒和爹在一起!
玉自寒望著她,眼底一片歉疚:“對不起!彼砩嫌刑酂o法放開的責任。如果能夠選擇,他希望可以永遠地守在她身邊。
她皺皺鼻子,笑得不好意思:“好啦,我知道師兄也是不得已的。最近朝中似乎真的有些亂,你能陪我回來這一趟,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
玉自寒淡笑道:“你不用陪我,留在這里吧!睂m廷太過復(fù)雜和陰暗,那無休止的爭斗,不適合她。
如歌搖搖頭:
“不,我不放心!
玉自寒微怔。
如歌笑得溫柔:“我知道師兄很厲害,很有本領(lǐng),可是不在你身邊,我就是會不放心。爹也是擔心你吧,所以讓我陪著你。”
她握住他的手,笑著搖一搖:
“說起來,也都怨你啊!還是我的師兄呢,為什么總讓人擔心?會擔心你是不是太勞累,是不是太傷神,身子有沒有不舒服……只有在你身邊看著你,才不會一直揪著心。”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她眼中含笑。
她握著他的手,溫暖傳過來,一點點暖熱著他的身子。
輪椅中的玉自寒,青衣如玉。
風,吹過他和她緊握的手。
那一刻,他忘卻了語言。
她笑顏盈盈,嘴唇嫩嫩地輕紅潤澤。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個早晨……
他吻著她……
她有些慌亂……
如歌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她跳起來,慌亂道:“哎呀,我還有些事情,要馬上走了,我先送你回去!”她手忙腳亂地推起輪椅,向玉院走去。
路旁的楓林艷紅似火。
她的面頰紅如楓葉。
為什么……她會忽然想到那一個清晨……他吻著她……那個吻……青澀而緊張……
她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眼睛無意地向楓林望去——
陡然一驚!
楓林中有人!
漫天紅楓。
紅楓深處——
一襲艷紅得刺眼的紅裳,仿佛盛夏的烈陽,撼得人透不過氣!
妖異的鮮紅!
那鮮紅,既有最燦爛的明亮,又有最頹廢的黑暗。
一只精美的黃金酒杯。
在蒼白的指尖閃亮。
那紅衣人長發(fā)散肩,赤足而立,肌膚蒼白得仿佛他一直被囚禁在地獄中。
眉間一顆殷紅的朱砂。
透出邪魅的味道。
紅衣人仰天長笑,皓藍的天空,血紅的楓葉急墜飄舞!
紅楓絕美的舞蹈中。
紅衣人的縱情長笑卻是寂靜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實在太詭異了!
如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否在夢中。
待她再望去——
楓林中竟然什么也沒有了!
只有滿地翻卷的楓葉。
“奇怪!你有沒有看到那個人?!”
如歌詫異極了!
難道她大白天在發(fā)夢?楓林中怎會有人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而且,那紅衣人的感覺如此強烈!
沒有聽到玉自寒的回答。
她愣了愣,然后啞然失笑。玉自寒是背對她的,自然“聽”不到她的說話。
可能這幾天她確實累了吧。
或許,真的是她的幻覺。
******
當瑩衣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這晚的深夜了。
床邊生著一盆火,炭火燒得微紅,屋里很暖和。瑩衣躺在床上,面孔煞白,額頭滿是虛汗,枕頭被浸得濕透。她顫巍巍睜開眼睛,略怔一怔,突然緊緊捂住她的腹部,失聲驚道:
“孩子……”
“孩子沒有了!
那把匕首刺入了瑩衣的腹部,血流如注,任大夫們盡力施救,也不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瑩衣僵住!
忽然間狂涌出的虛汗使她前胸后背冰涼一片。
過了良久,她慢慢抬起頭,眼中滲出恨意:
“為什么不讓我死!”
如歌望著蒼白如鬼的瑩衣,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側(cè)過頭,用銅勾撥一撥火盆中的炭火,輕聲道:
“如果你真的很想去死,我不會攔著你!
瑩衣怒瞪她。
然后,慢慢地,眼淚自她兩頰滑落……
她哭了,哭得沒有一點聲音。
“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歌問道。
瑩衣不應(yīng)該是如此愚蠢的女子。在婚禮上行刺刀冽香,即使成功了,也會搭掉她的性命;那樣大鬧婚宴,她難道真的以為可以改變戰(zhàn)楓的決定嗎?在烈火山莊這兩年,瑩衣不會對戰(zhàn)楓一點了解也沒有。
瑩衣仿佛沒有聽見。
淚水淌滿她蒼白的面頰,嘴唇微微發(fā)抖。腹部的傷口依然尖銳的痛著,好像會永遠停留在戰(zhàn)楓將匕首刺入她腹中那一刻。
戰(zhàn)楓的眼神冰冷殘酷,在他的瞳孔里,沒有一絲她的影子……
如歌將絹帕放到瑩衣手中。
“明天我就要離開山莊,你的事情需要今晚解決!
瑩衣緩緩抬眼看她,眼中一片漠然。
“我可以讓你走,”如歌聲音低靜,“只要你告訴我破壞婚宴的真正原因。”
“原因?……”瑩衣笑容苦澀,“因為我恨他!彼难壑袧M是痛苦,“我不要他那樣輕松地就丟棄掉我!
如歌揉一揉眉心:“難道在婚宴上鬧一場就可以報復(fù)到他嗎?而且還犧牲掉了腹中的孩子。瑩衣,你決不會是如此蠢笨的一個人……或者你的目的并不在于戰(zhàn)楓,而是為了讓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在天下群豪面前蒙羞!
瑩衣怔住。
如歌靜靜道:
“你五歲時被父母賣入煙紅樓,十一歲開始接客,經(jīng)常被老鴇龜公鞭打取樂,曾經(jīng)有四次險些死掉?墒鞘鍤q時,你忽然習得了一身武功,煙紅樓的產(chǎn)業(yè)也突然轉(zhuǎn)到了你的名下,欺負過你的老鴇龜公們一夜間全部‘自盡’而亡!
黑漆漆的夜色透過單薄的窗紙沁進來。
锃亮的銅盆中,炭火燒得旺紅,噼噼啪啪地輕響。
床榻上水紅的錦緞軟被,映得瑩衣的面孔分外蒼白,黑幽幽的兩只大眼睛空洞而無神:“你……”
“這是我命青火堂搜得的資料。”如歌淡笑,“可以告訴我,在你十五歲時忽然現(xiàn)身煙紅樓的那個黑紗女子是誰嗎?”
瑩衣的嘴唇猛然煞白。
如歌用銅勾撥撥火盆中的炭火,熱氣熏紅了她晶瑩的面容:“她的名字是否叫做暗夜絕?”她抬眼,瞅著瑩衣道,“你到烈火山莊,恐怕也是精心安排下的!
瑩衣閉上眼睛,睫毛在蒼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幽黑。
“告訴我,你的任務(wù)是什么?”
瑩衣苦笑:“我已然失敗了。就算你不殺我,它們也決不會放過我!卑岛邮且粋殘忍黑暗的組織,自從她加入的那一刻,就再沒有選擇的機會。
如歌凝視她。
“你愿意重新開始嗎?”
瑩衣眼神怪異,忽然笑得嗆咳:“你在說笑嗎?”
如歌微笑,笑容里有令人安心的味道。
“如果不想就這樣死去,你可以選擇相信我!
第二天清晨。
烈火山莊宣布了瑩衣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