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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如歌II 第一章
作者:明曉溪
   
  大喜的日子。  

  烈火山莊張燈結(jié)彩,紅紅的喜字到處都是,紅彤彤的燈籠映照得夜晚的天空像白晝一樣明亮。  

  酒香伴著菜香,在夜風中濃濃飄來。  

  賓客們來自大江南北,他們在金火堂堂主慕容一招的招呼下,于各自的酒席中落座,興致高昂地恭賀著談笑著。每個人應(yīng)該坐在哪一張酒席,鄰近的酒席又應(yīng)該坐什么樣的人,慕容一招都安排得極有講究。否則,如果素來不和的江湖朋友坐在了一起,就算礙于烈火山莊的面子不至于惹出什么事端來,可也十分沒趣。  

  慕容一招邊紅光滿面地招呼著賓客,邊暗自吃驚地打量著庭院前方主座上興致高昂的烈明鏡。  

  十幾年了,他從未見烈明鏡這般開懷過。  

  烈明鏡坐在白虎皮搭背的紫檀靠椅上,濃密的白發(fā)梳理得很整齊,他拂著胡須笑,那笑容簡直是慈祥的,臉上的刀疤似乎都消失在了笑容中。  

  如歌也很吃驚,她回頭望望身邊的玉自寒,笑道:“你瞧啊,爹開心得好像他才是新郎倌!  

  玉自寒微笑。  

  今晚師父神清氣爽,的確是難得的好心情。  

  烈明鏡面孔板起來:“亂說什么!”  

  如歌聳聳鼻子,笑得輕松:“爹,你不用唬我,女兒知道你這會兒心情好得很,才不會生氣呢!”  

  烈明鏡瞪她片刻,忽然朗聲大笑:“好!不愧是我玲瓏心肝的乖女兒!爹不生氣,爹今晚真的很開心!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穿破長空,在燈火通明的夜色中激蕩。  

  酒席中。  

  天下無刀城的刀無暇、刀無痕,少林的流眉方丈,武當?shù)乃裳雷诱嫒耍脶业膬粼茙熖,皆是微微一怔,循聲向大笑的烈明鏡看去。  

  烈明鏡稱霸武林幾十年,鮮少在眾人面前如此放縱自己的情緒。  

  戰(zhàn)楓的婚事,怎令得他這樣開懷?  

  莫非真如傳聞所說,烈火山莊與天下無刀城結(jié)親后,烈明鏡就會將莊主之位傳于戰(zhàn)楓?  

  刀無暇與刀無痕對視一眼。  

  慕容一招若有所思。  

  姬驚雷笑著拍開酒壇的封泥,仰頭暢飲。  

  裔浪一身灰衣,在烈明鏡的笑聲中,他低下頭。  

  灰色的眼睛迸出一抹暗光。  

  如歌輕嘆道:“爹,你未免也太偏心了吧。難道,楓師兄在爹心里就那么重要?”  

  烈明鏡揚眉道:“歌兒,你在吃醋?”好濃的酸味……  

  如歌撒嬌道:“是。∥乙睦镏挥形!楓師兄成親讓爹這樣開心,我都做不到呢。不行,我嫉妒!”  

  玉自寒的目光溫柔如春水。  

  他明白如歌。戰(zhàn)楓成親,愛女如命的師父雖然為弟子開心,可是,依然會放不下女兒的心結(jié)。她的撒嬌卻能讓師父曉得,戰(zhàn)楓的影子已經(jīng)從她心里消失了。  

  烈明鏡呵呵笑著,拍拍女兒的手背:  

  “乖女兒,你是爹最疼愛的寶貝,爹會把世上所有的好東西統(tǒng)統(tǒng)給你!”  

  如歌笑道:“謝謝爹!  

  這時。  

  “新——人——到——!”  

  一聲喜氣洋洋的宣告,將當晚喜宴的氣氛推向高潮!  

  樹梢、屋檐的燈籠映得半天火紅。  

  深秋的楓樹仿佛醉了般艷紅。  

  鮮紅的楓道上。  

  戰(zhàn)楓與刀冽香穿著大紅的喜服。  

  刀冽香的嫁衣上繡著金燦燦振翅欲飛的鳳凰,綴滿珠玉的鳳冠流蘇若隱若顯遮住她英秀的容顏。  

  戰(zhàn)楓也是紅色的喜袍。  

  他幽黑得近乎發(fā)藍的卷發(fā),冷漠而不羈地在肩頭翻飛;雙目中亦是一片冷漠的黯藍;右耳的藍寶石,在燈籠的紅光下,卻折出冷凜的寒光。  

  這冰冷的幽藍色,與他大紅的喜袍看起來那樣的怪異和不搭調(diào)。  

  眾多喜娘、丫鬟、孩子們簇擁著這一對新人,她們笑著鬧著,將小米、花生、花瓣、糖塊向新娘子頭上灑去……  

  笑聲和恭賀聲在庭院里潮水一般響起……  

  烈明鏡朗聲大笑……  

  刀無暇眼中掩飾不住的得意……  

  如歌心中一片寂靜。  

  她看著戰(zhàn)楓與刀冽香之間牽著的那條大紅的綢帶。  

  綢帶中間,挽了朵花。  

  紅色的綢帶連著戰(zhàn)楓和刀冽香,在眾人的賀喜聲中,在滿樹搖唱的楓葉下,他和她慢慢走過來。  

  夏日的荷塘邊。  

  碧綠的荷葉,滿池的荷花。  

  藍衣的小戰(zhàn)楓問紅衣的小如歌:  

  “你為什么喜歡穿紅衣裳?”  

  小如歌笑得很臭美:  

  “因為漂亮呀!”  

  “為什么紅衣裳就漂亮呢?”  

  “笨!”  

  小如歌羞他。  

  小戰(zhàn)楓生氣地瞪她。天下沒有一個人可以說他笨!只是,她“呵呵”又笑起來,笑得比荷塘里的荷花還要粉嫩透明。小戰(zhàn)楓的臉紅了。  

  小如歌笑著:  

  “你真笨。∧阃,新娘子成親的時候都穿紅衣裳!新娘子是世上最美麗的人,一定是因為她們都穿紅衣裳!呵呵……”  

  “你又不是新娘子……”  

  小戰(zhàn)楓的腳踢打著荷塘里的水。  

  “等我長大了就會變成新娘子!”想一想,小如歌苦著臉,“啊,那還要等好久呢,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  

  小戰(zhàn)楓別扭地說:“那么想當新娘子啊!  

  “是!”小如歌用力點頭。  

  “那……”小戰(zhàn)楓為難了半天,終于說,“……那你當我的新娘子好了……”  

  “呀。 毙∪绺枧d奮地跳起來,險些撲進荷塘里,小戰(zhàn)楓扶住了她。她快樂地扯著他的袖子,搖著說,“是你說的啊,不可以反悔啊,否則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小戰(zhàn)楓懶得理她。  

  荷塘里,粉紅的荷花靜靜嶄放。  

  兩雙小腳蕩出一圈圈透明的漣漪。  

  小如歌歪著腦袋,忽然想到個問題:“為什么要我當你的新娘子呢?”  

  小戰(zhàn)楓眨眨亮藍的眼睛:“因為你本來就穿紅衣裳,我可以省下銀子!  

  小如歌怔一怔。  

  然后,她猛地用腳一拍水,水花濺了小戰(zhàn)楓一頭一身!  

  童年的笑聲蕩漾在開滿荷花的池塘邊……  

  ……  

  燈籠的光亮映紅了楓葉。  

  滿樹楓葉。  

  鮮艷如火。  

  戰(zhàn)楓和刀冽香已然走到了張燈結(jié)彩的庭院最輝煌處。  

  一片楓葉輕悠悠飄下。  

  輕悠悠飄落在戰(zhàn)楓的肩頭。  

  “一拜天地!”  

  烈明鏡白須飛揚,嘴角含笑,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刀無暇搖扇輕笑,刀無痕飲下一杯酒;玉自寒輕輕覆住如歌的手掌,唇邊清如遠山的笑容是對戰(zhàn)楓的祝福。  

  賓客們的笑聲,孩子們的起哄,讓夜晚忽然變得喧鬧起來。  

  戰(zhàn)楓行禮時,看到了一個人。  

  她于光亮處。  

  隔著五步的距離。  

  戰(zhàn)楓感覺到了她的變化。  

  她長大了,稚氣與天真少了很多,模樣似乎也有些不同,眉眼間多了種絕美的氣韻。她只是淡淡站著,卻仿佛有烈焰般的光彩逼得人睜不開眼。  

  “二拜高堂!”  

  戰(zhàn)楓同刀冽香向烈明鏡拜下。  

  烈明鏡大笑著揮手,快慰與滿足的神情令在場的所有人有些吃驚。  

  她,站在烈明鏡身后。  

  她在微笑。  

  她依然是鮮紅的衣裳,鮮紅得讓深秋的紅楓黯然失色;她的眼睛依然明亮,明亮清澈得象清晨泛著陽光的溪水。她的笑容是柔和的,仿佛穿透了他,想起遙遠的童年,一件有趣的往事。  

  她的笑容平靜美麗,好像沒有什么事情可以改變她的心境。  

  戰(zhàn)楓的瞳孔慢慢緊縮。  

  一陣冰冷的痛,緩慢地自他心上劃過。  

  “夫妻對拜!”  

  孩子們更加起勁地哄鬧,有膽大些的孩子們伸出手去,要把戰(zhàn)楓往新娘子身上推。  

  冷酷的氣息!  

  孩子們的手被冰冷的刀氣阻隔,身子好似掉入了冰窟中,一個孩子嚇得“哇——”一聲哭出來……  

  哭泣的孩子立刻被抱走了。  

  剩下的孩子們驚得渾身顫抖。  

  婚宴的氣氛頓時古怪起來。  

  原本的熱鬧喧嘩中,忽然竄進怪異的不和諧。  

  漫天楓葉急墜!  

  庭院中燈籠的火光驟然一暗!  

  寒光一凜!  

  一道秋泓般的刀光逼近刀冽香胸口!  

  電光火石間。  

  一條雪白的人影鬼魅般疾撲新娘子刀冽香!  

  那人出現(xiàn)得如此突然……  

  所有人都沒有來得及反應(yīng)!  

  如歌驚——怔——!  

  然后,一陣冰冷的沉重慢慢灌下來。  

  雖然還沒有看清那白影的模樣,可是,她已經(jīng)猜到了那是誰!  

  倒吸口涼氣……  

  如歌滿心滿肺都是徹骨的涼意。  

  愚蠢的行為!這原本應(yīng)該是她惟一的反應(yīng)?墒,她忽然覺得悲哀。這種悲哀,不僅僅是為瑩衣,好像也有一部分是為她自己。這一刻,她忽然能感到瑩衣的心。  

  匕首“當——”一聲,跌落青石地上。  

  戰(zhàn)楓的右臂滲出血跡。  

  白衣人狼狽地摔跌在戰(zhàn)楓腳邊!跌倒的身影單薄而孱弱,象深夜里沁著涼氣的露珠。白衣裹著她嬌小的身子,仿佛一朵稚嫩的小白花。  

  她掙扎著抬起頭,滿臉淚水,在紅彤彤的燈籠下有驚人的脆弱。  

  戰(zhàn)楓眼神冷酷:  

  “是你。”  

  淚水淌過她的下巴,瑩衣凄楚道:  

  “你心中,不是只有我嗎?”  

  泣聲婉轉(zhuǎn),恍如杜鵑涕血。  

  庭院中。  

  詭異的死寂。  

  火紅的楓葉在夜風中搖舞。  

  大紅的燈籠也隨著搖舞起來。  

  宴席中的火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烈明鏡眉心深皺。  

  裔浪示意山莊弟子將鬧事的瑩衣帶走。  

  瑩衣慘笑著,突然抓起地上的匕首,對準自己的胸膛,道:“有誰上來,我便自絕于此!”  

  裔浪冷笑,揮手令山莊弟子繼續(xù)。蠢笨的女人,若不是婚宴的緣故,她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是死人一個了。就算她真的血濺當場,見慣殺戮的江湖中人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山莊弟子逼近瑩衣……  

  瑩衣忽然凄聲大笑:“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若死了,這腹中的孩子也要一并去了!”  

  滿場嘩然!  

  烈明鏡目光暴長!  

  刀無暇折扇猛合,眼睛微微瞇起。  

  戰(zhàn)楓卻好像沒有聽見,孤傲的唇角隱出一抹古怪的意味。  

  瑩衣的眼中滿是楚楚的淚水,她凄婉地哀求著鳳冠霞帔的刀冽香:“刀小姐,求求你成全楓少爺和我好嗎?楓少爺是我的全部,沒有他我會死的!而且……我已經(jīng)有了楓少爺?shù)暮⒆印?nbsp; 

  大紅的嫁衣上。  

  金燦燦的鳳凰振翅欲飛。  

  珠玉璀璨的鳳冠下。  

  刀冽香的聲音無比冷漠。  

  “求我做什么?孩子是他的,又不是我的。”  

  瑩衣萬料不到刀冽香竟會這樣冷淡,不禁有些驚慌,淚水如小河般淌下:  

  “楓少爺并不喜歡你,他只是逼不得已……”  

  戰(zhàn)楓眼神如冰。  

  瑩衣尤自低泣道:“你如果不是天下無刀城的三小姐,楓少爺是絕不肯娶你的……我知道……楓少爺喜歡的只有我……和我們將來的孩子……”  

  刀冽香用手指撥開珠玉的面簾,一雙沉郁的眼睛,淡淡望住戰(zhàn)楓,道:“戰(zhàn)公子,請管好你的女人!  

  婚宴變成了鬧劇。  

  眾賓客都極為尷尬。  

  烈火山莊與天下無刀城的聯(lián)姻,其目的雖然每個人都心知肚曉,可是就這樣當眾被赤裸裸地挑明,卻是誰也預(yù)料不到的。  

  如歌嘆息。  

  她已經(jīng)不想再看下去了。輕蹲下來,她用唇型對輪椅中的玉自寒道:“我有些累了,回去好嗎?”  

  玉自寒點頭。  

  縱然在這樣喧鬧荒誕的時刻,他依然是寧靜的,溫玉般的光華在他青衣的身上緩緩流淌。望著他恬淡的笑容,如歌的心也寧靜了下來。  

  她推起他的輪椅,正準備悄悄離開——  

  夜色中。  

  卻傳來戰(zhàn)楓冰冷的聲音。  

  “殺了她。”  

  冰冷如刀的三個字。  

  然后,戰(zhàn)楓對司儀道:“婚宴繼續(xù)!  

  瑩衣驚呆當場,面孔慘白,手中的匕首搖搖欲墜。  

  山莊弟子亦是大驚,但楓少爺?shù)拿钬M敢違抗,只好狠下心向那個單薄的女子圍去。  

  歡鬧的絲竹之樂再度奏起!  

  戰(zhàn)楓的面容平靜無波。  

  刀冽香唇角閃過嘲弄的意味,珠玉的面簾重新垂下。  

  恨意從瑩衣眼中迸射出來!  

  她咬牙飛撲向戰(zhàn)楓孤冷的身子,大吼道:“我懷了你的孩子!我腹中已然有了你的孩子!”  

  匕首怒刺向戰(zhàn)楓的前胸!  

  這一刻,她恨透了戰(zhàn)楓!她恨不得他死!  

  如歌閉上眼睛。  

  這一刻,她忽然知道了。  

  瑩衣也是真正愛著戰(zhàn)楓的。雖然她的手段很極端,可是她是真的愛著戰(zhàn)楓的。一個女人,如果沒有那么強烈的愛,就不可能能有那么強烈的恨。  

  當如歌睜開眼睛時。  

  匕首已經(jīng)到了戰(zhàn)楓的手中。  

  他抓著瑩衣的頭發(fā),將她的腦袋怪異地向后拉扯,他的話殘忍冷漠:“懷了我的孩子?”  

  “是!爆撘卵劬Ω煽,她的淚水已然流盡。  

  “我的孩子……”匕首抵近她的小腹,“長大后必定會是個魔鬼,不如現(xiàn)在就讓它死去吧……”  

  鋒利的匕首刺入瑩衣的小腹。  

  冰寒入骨……  

  瑩衣絕望恐懼地大叫:“不要!我的孩子!。   

  戰(zhàn)楓眼底幽黑。  

  匕首用力向那個柔軟的腹部刺去!  

  烈火山莊的喜宴。  

  火紅的楓樹上紅彤彤的燈籠。  

  酒香。  

  菜香。  

  撒了一地的花瓣、糖塊、花生、棗子……  

  “放開她!  

  烈焰般的聲音在死寂的庭院里響起。  

  “放開她!”  

  鮮艷如火的楓樹下。  

  一個鮮艷如火的女子。  

  她的嘴唇倔強地抿著,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燒,耀眼的紅衣激揚在落葉的風中。  

  她扶著瑩衣顫抖的身子,握住戰(zhàn)楓拿著匕首的右手,一字一句道:  

  “你、放、開、她!”  

  匕首刺在瑩衣腹中,血淌落下,染紅了青石的地面。  

  滿場驚愕。  

  眾人的目光皆望向一言不發(fā)的烈明鏡。  

  烈火山莊的大弟子、與天下無刀城聯(lián)姻的戰(zhàn)楓,竟然同莊主的獨生愛女在如此重大的場合發(fā)生沖突!  

  烈明鏡神色沉郁,臉上的刀疤深可見骨。  

  他凝視著僵持的戰(zhàn)楓和如歌,眼中有著無人能解的復(fù)雜。  

  終于——  

  他拍掌而起,大笑道:  

  “好——!”  

  烈明鏡身姿雄偉,白發(fā)濃密,他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間看到了當晚在場的每一個人!  

  “趁楓兒大喜之日,眾位朋友皆在場,我宣布——”  

  他望著如歌,朗笑道:  

  “——小女如歌將繼承烈火山莊莊主之位!她年齡尚輕,脾氣又沖,需要大家多包涵!這次喜宴的小麻煩,就交給歌兒處理好了!大家不要掃了興!來,喝酒!奏樂!”  

  事態(tài)的發(fā)展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烈火山莊未來的繼承人竟然不是戰(zhàn)楓!  

  眾人強按住震驚,跟隨烈明鏡飲酒、歡笑,恭喜祝賀聲從庭院的各個角落響起……  

  這一邊……  

  如歌攙抱起暈厥的瑩衣,轉(zhuǎn)身而去,戰(zhàn)楓和婚宴被她丟在身后。  

  只有玉自寒陪伴著她一并離開。  

  寂寞的夜晚。  

  “禮——成——”的聲音遙遙傳來。  

  如歌突然覺得很冷。  

  山莊漸漸安靜下來。  

  紅燈籠依然掛滿樹梢屋檐,熱熱鬧鬧地亮堂著,大紅的喜字也依然燦燦地惹眼,象在提醒每一個人,今晚是戰(zhàn)楓與刀冽香的洞房花燭夜。  

  可是,卻沒有歡鬧聲。  

  只有安靜的風。  

  深秋的夜,象冬日一般寒冷。  

  月光很亮。  

  照在那一大片暗紅的楓林中。  

  如歌累極了,她倚著楓樹,累得似乎都睜不開眼睛。她的身子慢慢滑落,跌坐在落滿楓葉的地上。  

  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額角沁出細碎的汗珠。  

  瑩衣的鮮血浸染了她的衣裳,一片暗暗的褐色,似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繚繞在她周圍。  

  她累極了。  

  不想回去了。  

  就在這楓林里,她想靜靜睡一覺。  

  楓林中,有蟲鳴,似乎還有螢火蟲,微弱的光芒若隱若現(xiàn)。  

  如歌靜靜睡去。  

  紅裳在寒冽的夜里顯得分外單薄……  

  好冷……  

  她瑟縮著漸漸抱緊身子,眉頭皺了起來。  

  一團晶瑩的光,盈盈地,漫漫地,自她懷中流淌出來……  

  若仔細看去……  

  光仿佛來自她懷中的一朵冰花……  

  光如天山的雪……  

  映著春日的暖陽……  

  光芒漸漸盛了……  

  將沉睡的她溫暖暖地裹起來……  

  她的唇邊有了淺淺的笑。  

  睡夢里,她可以回到無憂的往昔。  

  楓林中。  

  如歌在做一個溫暖的夢。  

  荷塘邊。  

  戰(zhàn)楓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  

  那已經(jīng)不能再叫做荷塘了。  

  沒有荷花。  

  沒有荷葉。  

  也沒有了水。  

  荒蕪的荷塘邊。  

  戰(zhàn)楓一身深藍的布衣,右手邊放著他的刀。他望著那片荷塘,不曉得在想些什么,幽藍的卷發(fā)微微飛揚。  

  忽然,他笑了笑。  

  一抹亮藍點亮了他孤冷的眼神。  

  ……  

  那個夏日,就在這個荷花塘。  

  滿池碧葉。  

  滿池粉紅的荷花。  

  突然間,他和她全都羞澀得不曉得手腳該往何處放,漲紅的面頰似乎可以將湛藍的天空映紅。她的紅衣鮮艷,被他擁在懷中,緊張紊亂的呼吸在他耳邊響起。  

  她很緊張。  

  其實,他也很緊張。不知道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  

  心臟跳得好似要蹦出喉嚨!  

  忘記了那時她在他懷里有多久。  

  只記得,他像孩子般奢望,就讓時光死掉,就讓這一刻永遠永遠停下來。  

  ……  

  楓林中。  

  如歌忽然被什么驚擾了,身子一顫,溫暖的夢頓時碎了。  

  冰花的光輝消失在她衣襟中。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她睜開眼睛,沒來得及去回味自己究竟夢到了什么,就看到了楓林外荷塘邊那個深藍的背影。  

  亮亮的月光,將長長的影子投在荒蕪的荷塘里。  

  孤冷的背脊。  

  深藍的布衣。  

  戰(zhàn)楓。  

  和他的刀。  

  他背對著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有多久了。  

  她醒了嗎?  

  戰(zhàn)楓滿是刀繭的掌心,忽然涌出一股潮熱。  

  如歌站起來,紅葉“簌簌”自她衣裳飄落。她想靜靜地離開,裝做沒有看到他。然而,天際那彎皎潔的月亮,和他透著寒意的背影,忽然令她開口道:  

  “你不應(yīng)該在這里!  

  戰(zhàn)楓沒有回頭。  

  等了一會兒,正當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荷塘是你命人填的!  

  “是!  

  “為什么將它填起來?”  

  他在荷塘邊,她在楓林中,月光淡淡照著他和她。  

  “今晚是你的洞房夜!  

  她的聲音像月光一樣淡。  

  “你怕我嗎?”  

  戰(zhàn)楓忽然轉(zhuǎn)過頭,凝視她,眼底掠過一抹幽暗。  

  “刀姑娘在等你。”  

  他冷笑起來:“居然變得如此膽怯。是否怕接近我,便再不能從我身邊走開!  

  如歌驚怔,然后,她道:  

  “不用激我,若想讓我陪你,直說就是!  

  戰(zhàn)楓瞳孔緊縮,半晌,他道:  

  “你走吧。”  

  依然是倔強的戰(zhàn)楓。  

  那個戰(zhàn)楓,她曾經(jīng)多么的熟悉……  

  如此的夜色,暗紅的楓林,荒蕪的荷塘,許多她想要忘記的事情,又淡淡浮上了心頭。  

  她坐到他的身邊。  

  望著那個填滿了土的荷塘,她的心也像被堵了起來。  

  “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是什么,讓她熟悉眷戀的戰(zhàn)楓消失了;是什么,讓他變得像惡魔一樣冷酷。  

  他沉默。  

  “天命”在月光下隱隱發(fā)光。  

  “為了權(quán)勢嗎?”她問,“如果為了權(quán)勢,你可以娶我,不必用瑩衣將我逼走!  

  他依然沉默。  

  “為什么會娶刀冽香?什么是烈火山莊無法給你的,而必須要通過天下無刀城?”  

  她繼續(xù)追問。  

  “難道……你在恨我爹……”  

  他身子一震,眼中迸出厲芒!  

  “你說什么?!”  

  “你恨我爹,對不對?”她苦笑,“自從兩年前,你望著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我沒有!  

  他的話語中透出寒意。  

  她笑一笑:“沒有就好!  

  月光如水。  

  如歌的笑容漸漸斂起來。  

  “那么,戰(zhàn)楓,請告訴我,你為何會變成一個魔鬼。”  

  她的話象寒冬的飛雪將戰(zhàn)楓的身子凍凝起來!  

  “能夠?qū)⒁粋九歲孩子的脖頸捏碎,能夠?qū)⒌洞倘霊阎约汗侨獾呐痈怪,你是一個怎樣殘忍的人!  

  她凝視他。  

  一直望進他的眼底。  

  “我的骨肉?”  

  戰(zhàn)楓忽然嘲弄地笑。  

  她皺眉:“怎么,哪里不對?”  

  “這世上,永遠不會有我的骨肉。魔鬼,只需要一個就足夠了!  

  她聽得疑惑。  

  戰(zhàn)楓站起來,手中握著他的刀。  

  月光灑在他深藍的衣上,幽黑發(fā)藍的卷發(fā)淡淡飛揚,他右耳的藍寶石閃出詭異的暗光。  

  他的眼睛突然湛藍如大海:  

  “如果有一天,我真正變成魔鬼,你會殺了我嗎?”  

  風,徹骨的冷。  

  如歌一襲紅裳,滿樹楓葉在身后搖唱,她的面容晶瑩,嘴唇抿著,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會!  

  我會殺了你。  

  聲音仿佛是自如歌體內(nèi)透出來的,有種絕情的味道。這聲音令如歌亦是一驚,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得那樣冷靜。  

  戰(zhàn)楓仿佛笑了笑。  

  然后,他離開了荷塘。  

  荒蕪的荷塘。  

  在荷塘里,埋著一雙沒有染過塵埃的鞋。那雙鞋白底藍面,用的是麻線,針腳很密,不十分工整,卻來來回回縫了兩趟。  

  翌日。  

  “哇!小姐將會是烈火山莊的莊主?!”蝶衣驚奇地睜大眼睛。  

  薰衣細心地為如歌梳妝,答道:  

  “莊主是這樣宣布的!  

  蝶衣困惑地說道:“可是,以前大家都以為楓少爺會繼承烈火山莊的……而且,小姐也沒有什么經(jīng)驗,會不會有問題啊……”  

  薰衣淺笑:“你不相信小姐的能力嗎?”  

  蝶衣漲紅了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如歌對著銅鏡,笑道:“或許爹只是開玩笑的。”  

  薰衣溫柔地梳理如歌的長發(fā),小心地不揪痛她的發(fā)絲,低聲道:“莊主從未在眾人面前開過玩笑。”  

  如歌一怔。  

  “你是說,爹是認真的?”  

  “莊主特意在江湖群豪面前宣布,應(yīng)該是十分認真的。”薰衣道。  

  “那你說,莊主為什么不選擇楓少爺呢?”蝶衣?lián)项^,“楓少爺都犧牲了自己同天下無刀城聯(lián)姻,為什么……”  

  “只有小姐,才是莊主的骨肉!  

  薰衣將如歌的長發(fā)挽起來,挽成一個清爽的發(fā)式。  

  如歌心里暗驚,她忽然覺得薰衣的口吻中帶有一些嘲弄,向她望去,卻她笑容溫婉,哪里有嘲弄的神情,不由得汗顏自己的多疑。  

  蝶衣猶豫再猶豫,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姐,你高興當莊主嗎?”小姐這樣可愛單純的女子要成為天下第一莊的莊主,一定會很辛苦的!  

  如歌笑一笑:  

  “我想知道爹的原因!  

  竹林中。  

  烈明鏡品著女兒為他新煮的茶,大笑道:  

  “好!歌兒的茶藝越發(fā)進步了!”  

  如歌重新為他斟滿,午后的陽光透過竹葉映在她的面頰,粉白晶瑩,她抬起眼睛,輕笑道:  

  “爹,你總是夸獎女兒,也不怕別人笑!  

  烈明鏡嗔目道:  

  “我的女兒是世間最出色的!有誰敢笑?!”  

  “爹……”如歌微微搖頭,心里卻一片滾熱,“不能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就——”  

  烈明鏡拍拍她的手,道:  

  “歌兒,爹只有你這一個女兒,爹要把最好的事物都留給你!  

  她眉心輕皺。  

  “包括烈火山莊?”  

  石桌上,溫熱的紫砂壺。  

  茶氣裊裊蒸騰。  

  烈明鏡眼神威嚴而犀利:“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她有些怔仲。  

  半晌,她問道:“為什么?”  

  烈明鏡背手而立,蕭瑟的竹葉在秋中“颯颯”地響。  

  “烈火山莊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來的,為了它,我們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戰(zhàn)役,遭遇過無數(shù)次危機,承受過無數(shù)次屈辱,更加流過無數(shù)次鮮血。然后,才有現(xiàn)在的烈火山莊!  

  他的聲音蒼涼。  

  “烈火山莊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武林的局勢,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為什么不是戰(zhàn)楓?”  

  “……”  

  烈明鏡搖搖頭,目光一黯。  

  “戰(zhàn)楓的父親戰(zhàn)飛天,不正是您當年的結(jié)拜的兄弟嗎?”如歌凝視他,“戰(zhàn)叔叔死得蹊蹺,雖然無論江湖中還是莊里都鮮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曉得很多人心里都有疑問!  

  戰(zhàn)飛天盛年之時,忽然自盡,留下剛分娩的妻兒。他離世后,妻子也自盡而去,只剩下襁褓中的戰(zhàn)楓。戰(zhàn)飛天生性豪爽樂觀,為何會自盡而亡,是武林中一大懸案。自然有很多種版本的猜測,可是,畏懼于烈火山莊的威勢,都僅止于私下流傳。  

  “并且戰(zhàn)楓是爹的大弟子,武功與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雖然是您的女兒,卻從未插手過莊里的事情。爹宣布我繼承莊主之位,怕是很難服眾。”  

  如歌暗嘆。  

  不僅是難以服眾,只怕許多人會認為爹私心太重。  

  戰(zhàn)飛天……  

  烈明鏡閉上眼睛,右臉的刀疤隱隱閃光,他心中被洶涌的舊事翻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仿佛頃刻間蒼老了很多。  

  如歌看到爹的神情,不由一驚,急忙扶住他:  

  “爹?……”  

  她說錯話了。從小,戰(zhàn)叔叔的死就是一個忌諱,在爹面前是決不允許被提起的。  

  烈明鏡漸漸平靜下來,他望住如歌,目中的神色異常慈祥:  

  “飛天是我的好兄弟,但戰(zhàn)楓性情太過殘忍冷酷……歌兒,你雖然沒有經(jīng)驗,卻果斷堅忍。這次回莊,你的性子比以前也沉靜了許多,功力也似大有進境……”  

  她靜靜聽著,紅衣映著青色的竹林,在午后的風中輕揚。  

  她眼眸深幽。  

  一股攝人的美麗,流淌著,自她眼底悄悄綻放。這種美麗,是不自覺的,也就更加驚心動魄……  

  烈明鏡驟然吃驚!  

  這個如歌,仿佛不再是離莊前的如歌!  

  稚氣和青澀自她身上剝離了,她恍若浴火后的鳳凰,璀璨的光輝一點點綻放!  

  她的模樣……  

  烈明鏡顫聲道:“你的封印……”  

  “封?”如歌不解,爹怎么突然冒出這句話,“什么封?”  

  封印……  

  怕是已經(jīng)被解開了吧……  

  那個白衣如燦陽般耀眼的男子……  

  烈明鏡回石桌坐下,端起茶盞,茶已經(jīng)涼了。如歌想再斟些熱的,他擺擺手,將涼茶飲下。  

  “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烈明鏡的聲音不容置疑。  

  “可是……”  

  如歌依然覺得不妥。  

  烈明鏡白眉一振:“歌兒,爹不會現(xiàn)在就讓你接手山莊,慢慢地,你就可以學會如何處理江湖中的事務(wù),江湖各門派也會開始接受你。”  

  他大笑道:“爹會幫你!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不喜歡……”  

  如歌努力想勸爹打消這個念頭。  

  “就這樣決定了!”烈明鏡大手一揮,打斷她,“后天你就離開烈火山莊!”  

  什么?爹竟然趕她走?  

  如歌怔。骸暗!我剛回來沒有十天!  

  烈明鏡沉聲道:“最近宮中似乎有些亂,玉兒應(yīng)該早些回去。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如歌又怔住。  

  烈明鏡凝注她,忽然笑得慈祥,慈祥得象天底下所有關(guān)心兒女的父親:“玉兒從小就喜歡你!  

  如歌驟然兩頰飛紅,喃聲道:“爹……”  

  “玉兒身有殘疾,爹原本不想你同他在一起。只是,楓兒已然娶親,性情亦大變……”烈明鏡嘆道,“玉兒也是很不錯的孩子。”  

  爹居然同她談這種事情……  

  如歌哭笑不得。  

  天色漸漸晚了。  

  父女兩個在竹林中談笑。  

  如歌說些離莊后的趣事,笑得很開心……  

  烈明鏡聽著,不時地大笑……  

  他的女兒長大了,將來有很多事情必須要自己承受。只希望,在他還有能力的時候,可以讓她永遠這樣開心地笑著。  

  不知道還可以保護她多久。  

  十九年了……  

  戰(zhàn)楓十九歲了……  

  那個人應(yīng)該馬上就要來了……  

  石桌上的茶已涼透。  

  夕陽照進竹林,光線染著暈紅。  

  如歌要離開了。  

  烈明鏡卻說出了那天的最后一句話——  

  “如果戰(zhàn)楓危害到你,就殺了他!  

  這句話,語氣十分平靜。  

  如歌驚駭,她向爹望去,然而沒有看到他的表情。  

  烈明鏡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發(fā),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所以說,明天我們就要離開烈火山莊了!  

  如歌抱著膝蓋,皺著臉道。  

  當她來到玉院的時候,敏感地察覺出一股緊張的氣息。  

  玄璜與赤璋正在神情嚴肅地同玉自寒說些什么。玉自寒靜靜“聽”著,從他淡定的面容中,看不出一點波動的痕跡。  

  見到他們在忙,她原本不想打擾,準備待會兒再過來,玉自寒卻已然看到了她。  

  見到她的那一刻。  

  玉自寒的笑容仿若靈玉的溫華,柔和地自唇角暈染到眼底,青色的衣衫仿佛也溫柔了起來。  

  他微笑著。  

  玄璜與赤璋退下。  

  如歌將他推出來,慢慢走在山莊里。  

  天空浩藍高遠,一絲絲風煙一般飄著的云,鮮艷的楓林好似在天際燃燒,遠處一些樹的葉子金黃燦燦。  

  如歌忽然很舍不得離開這里。  

  于是,她的神情有些沮喪。  

  玉自寒寧靜地坐在木輪椅中,凝望苦著臉的她,修長的手指拂弄她皺緊的眉頭,道:  

  “你很久沒有回來了。”這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離開這么久,又要再離開,她想必是很不舍得的。  

  “是啊!彼龂@道,“好久沒有見爹了,總覺得爹似乎老了一些……看著爹,我忽然覺得自己很過分。一直被爹那樣寵愛著,卻從來沒有為爹做過什么……”  

  她的神情更加沮喪起來。  

  玉自寒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瞅了她良久,然后,低聲道:  

  “我會去同師父說,你不用陪我。”  

  如歌眨眨眼睛。  

  忽然,又覺得心里不舒服。  

  她悶聲道:“原來,師兄不喜歡我在你身邊呀。”  

  玉自寒輕輕笑了,將她抱進自己的懷中。  

  她賭氣地從他臂彎掙脫,氣鼓鼓瞪視道:“師兄,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陪著你!你是不是嫌我沒有用,所以干脆把我丟在山莊好了!”  

  玉自寒笑著。  

  那笑容好看得令她的心像在春水里一般。  

  “歌兒……”  

  他的聲音略帶些鼻音,因為鮮少說話的緣故,聲調(diào)也有些奇異,可是,卻驚人地好聽。  

  如歌也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不由得笑了。但是她不想道歉,在他身邊,她可以任性不講道理,可以耍賴得像個孩子。  

  她像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膝頭撒嬌:  

  “師兄,你不要回王府了好不好?就留在這里,跟歌兒和爹在一起!  

  玉自寒望著她,眼底一片歉疚:“對不起!彼砩嫌刑酂o法放開的責任。如果能夠選擇,他希望可以永遠地守在她身邊。  

  她皺皺鼻子,笑得不好意思:“好啦,我知道師兄也是不得已的。最近朝中似乎真的有些亂,你能陪我回來這一趟,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  

  玉自寒淡笑道:“你不用陪我,留在這里吧!睂m廷太過復(fù)雜和陰暗,那無休止的爭斗,不適合她。  

  如歌搖搖頭:  

  “不,我不放心!  

  玉自寒微怔。  

  如歌笑得溫柔:“我知道師兄很厲害,很有本領(lǐng),可是不在你身邊,我就是會不放心。爹也是擔心你吧,所以讓我陪著你。”  

  她握住他的手,笑著搖一搖:  

  “說起來,也都怨你啊!還是我的師兄呢,為什么總讓人擔心?會擔心你是不是太勞累,是不是太傷神,身子有沒有不舒服……只有在你身邊看著你,才不會一直揪著心。”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她眼中含笑。  

  她握著他的手,溫暖傳過來,一點點暖熱著他的身子。  

  輪椅中的玉自寒,青衣如玉。  

  風,吹過他和她緊握的手。  

  那一刻,他忘卻了語言。  

  她笑顏盈盈,嘴唇嫩嫩地輕紅潤澤。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個早晨……  

  他吻著她……  

  她有些慌亂……  

  如歌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她跳起來,慌亂道:“哎呀,我還有些事情,要馬上走了,我先送你回去!”她手忙腳亂地推起輪椅,向玉院走去。  

  路旁的楓林艷紅似火。  

  她的面頰紅如楓葉。  

  為什么……她會忽然想到那一個清晨……他吻著她……那個吻……青澀而緊張……  

  她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眼睛無意地向楓林望去——  

  陡然一驚!  

  楓林中有人!  

  漫天紅楓。  

  紅楓深處——  

  一襲艷紅得刺眼的紅裳,仿佛盛夏的烈陽,撼得人透不過氣!  

  妖異的鮮紅!  

  那鮮紅,既有最燦爛的明亮,又有最頹廢的黑暗。  

  一只精美的黃金酒杯。  

  在蒼白的指尖閃亮。  

  那紅衣人長發(fā)散肩,赤足而立,肌膚蒼白得仿佛他一直被囚禁在地獄中。  

  眉間一顆殷紅的朱砂。  

  透出邪魅的味道。  

  紅衣人仰天長笑,皓藍的天空,血紅的楓葉急墜飄舞!  

  紅楓絕美的舞蹈中。  

  紅衣人的縱情長笑卻是寂靜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實在太詭異了!  

  如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否在夢中。  

  待她再望去——  

  楓林中竟然什么也沒有了!  

  只有滿地翻卷的楓葉。  

  “奇怪!你有沒有看到那個人?!”  

  如歌詫異極了!  

  難道她大白天在發(fā)夢?楓林中怎會有人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而且,那紅衣人的感覺如此強烈!  

  沒有聽到玉自寒的回答。  

  她愣了愣,然后啞然失笑。玉自寒是背對她的,自然“聽”不到她的說話。  

  可能這幾天她確實累了吧。  

  或許,真的是她的幻覺。  

  ******  

  當瑩衣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這晚的深夜了。  

  床邊生著一盆火,炭火燒得微紅,屋里很暖和。瑩衣躺在床上,面孔煞白,額頭滿是虛汗,枕頭被浸得濕透。她顫巍巍睜開眼睛,略怔一怔,突然緊緊捂住她的腹部,失聲驚道:  

  “孩子……”  

  “孩子沒有了!  

  那把匕首刺入了瑩衣的腹部,血流如注,任大夫們盡力施救,也不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瑩衣僵住!  

  忽然間狂涌出的虛汗使她前胸后背冰涼一片。  

  過了良久,她慢慢抬起頭,眼中滲出恨意:  

  “為什么不讓我死!”  

  如歌望著蒼白如鬼的瑩衣,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側(cè)過頭,用銅勾撥一撥火盆中的炭火,輕聲道:  

  “如果你真的很想去死,我不會攔著你!  

  瑩衣怒瞪她。  

  然后,慢慢地,眼淚自她兩頰滑落……  

  她哭了,哭得沒有一點聲音。  

  “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歌問道。  

  瑩衣不應(yīng)該是如此愚蠢的女子。在婚禮上行刺刀冽香,即使成功了,也會搭掉她的性命;那樣大鬧婚宴,她難道真的以為可以改變戰(zhàn)楓的決定嗎?在烈火山莊這兩年,瑩衣不會對戰(zhàn)楓一點了解也沒有。  

  瑩衣仿佛沒有聽見。  

  淚水淌滿她蒼白的面頰,嘴唇微微發(fā)抖。腹部的傷口依然尖銳的痛著,好像會永遠停留在戰(zhàn)楓將匕首刺入她腹中那一刻。  

  戰(zhàn)楓的眼神冰冷殘酷,在他的瞳孔里,沒有一絲她的影子……  

  如歌將絹帕放到瑩衣手中。  

  “明天我就要離開山莊,你的事情需要今晚解決!  

  瑩衣緩緩抬眼看她,眼中一片漠然。  

  “我可以讓你走,”如歌聲音低靜,“只要你告訴我破壞婚宴的真正原因。”  

  “原因?……”瑩衣笑容苦澀,“因為我恨他!彼难壑袧M是痛苦,“我不要他那樣輕松地就丟棄掉我!  

  如歌揉一揉眉心:“難道在婚宴上鬧一場就可以報復(fù)到他嗎?而且還犧牲掉了腹中的孩子。瑩衣,你決不會是如此蠢笨的一個人……或者你的目的并不在于戰(zhàn)楓,而是為了讓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在天下群豪面前蒙羞!  

  瑩衣怔住。  

  如歌靜靜道:  

  “你五歲時被父母賣入煙紅樓,十一歲開始接客,經(jīng)常被老鴇龜公鞭打取樂,曾經(jīng)有四次險些死掉?墒鞘鍤q時,你忽然習得了一身武功,煙紅樓的產(chǎn)業(yè)也突然轉(zhuǎn)到了你的名下,欺負過你的老鴇龜公們一夜間全部‘自盡’而亡!  

  黑漆漆的夜色透過單薄的窗紙沁進來。  

  锃亮的銅盆中,炭火燒得旺紅,噼噼啪啪地輕響。  

  床榻上水紅的錦緞軟被,映得瑩衣的面孔分外蒼白,黑幽幽的兩只大眼睛空洞而無神:“你……”  

  “這是我命青火堂搜得的資料。”如歌淡笑,“可以告訴我,在你十五歲時忽然現(xiàn)身煙紅樓的那個黑紗女子是誰嗎?”  

  瑩衣的嘴唇猛然煞白。  

  如歌用銅勾撥撥火盆中的炭火,熱氣熏紅了她晶瑩的面容:“她的名字是否叫做暗夜絕?”她抬眼,瞅著瑩衣道,“你到烈火山莊,恐怕也是精心安排下的!  

  瑩衣閉上眼睛,睫毛在蒼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幽黑。  

  “告訴我,你的任務(wù)是什么?”  

  瑩衣苦笑:“我已然失敗了。就算你不殺我,它們也決不會放過我!卑岛邮且粋殘忍黑暗的組織,自從她加入的那一刻,就再沒有選擇的機會。  

  如歌凝視她。  

  “你愿意重新開始嗎?”  

  瑩衣眼神怪異,忽然笑得嗆咳:“你在說笑嗎?”  

  如歌微笑,笑容里有令人安心的味道。  

  “如果不想就這樣死去,你可以選擇相信我!  

  第二天清晨。  

  烈火山莊宣布了瑩衣的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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