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羅給如歌服下的是一種叫做“遺忘”的迷藥。
遺忘所有的痛苦,遺忘所有不愿發(fā)生的事情,只記得玉自寒和幼時無憂無慮的甜蜜時光。
如歌重新變回了當(dāng)初那個單純快樂的少女,她的眼睛閃亮,快樂跳躍在嘴角,雖然是在陰沉的暗河宮,她的笑聲依然一串串灑在每個角落,仿佛春天撲面的清風(fēng)。
她每天最幸福的時刻是見到玉自寒的那一瞬,撲進(jìn)他的懷中,像孩子一樣撒嬌,讓他溫柔的手掌愛撫她的臉頰、發(fā)梢。她喜歡躺在他的臂彎,靜靜聽他的心跳,聽著聽著,會慢慢睡去。
可是,她能夠見到玉自寒的時間越來越少。玉自寒越來越忙,回來的越來越晚。有時候她會望見他眼中疲憊而復(fù)雜的神色,問他時,他卻只是微笑。
夜晚,如歌沉沉睡在玉自寒的懷中。
她的呼吸均勻,長長的睫毛映著粉紅的面頰,唇角彎著,像是在做一個甜美的夢。
玉自寒將薄被掖在她的下巴。
望著她許久,他閉上眼睛,眉心輕輕皺起。
暗夜羅的勢力遠(yuǎn)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北方八省的商業(yè)命脈為他所操縱,從銀號、酒樓、妓院、販鹽到鏢局、藥鋪,暗河全有涉及,利潤之豐厚影響之大足可動搖天下經(jīng)濟(jì);武林中,很多幫派都暗中依附暗河宮,自從烈明鏡辭世,暗夜羅更是有著一呼百應(yīng)的氣勢,連天下無刀城也唯它馬首是瞻;宮廷里,暗夜羅早已安插進(jìn)很多暗河弟子,從皇上到景獻(xiàn)王、敬陽王的一舉一動,他事無巨細(xì)了如指掌。
暗河宮,正如一條在地底暗暗流淌的河流,因?yàn)楹诎担驗(yàn)闊o聲,沒有人會注意到它的存在。而不知不覺間,它已經(jīng)滲透入每一個縫隙。
只是暗夜羅雖與敬陽王、景獻(xiàn)王都有勾結(jié),但二王素知暗河宮的野心,對他頗多防范諸多小心。暗夜羅想要把握住朝廷軍隊(duì)的力量,就必須依靠玉自寒。
玉自寒問道:“為何要取得天下?”
暗夜羅眼神瘋狂:
“將蒼生踩在腳下,讓它們掙扎哀求,它們的幸福就掌握在我的手中,而我偏偏要給它們痛苦!讓高尚的人變得齷齪,讓尊貴的人失去尊嚴(yán),讓貞潔的人變得放蕩,讓富有的人窮困潦倒,讓所有的貪婪和自私無限制地放大,讓背叛和血腥彌漫天空!”
“那樣你就會感到快樂?”
“快樂?!哈哈哈哈哈哈。 卑狄沽_狂笑,“你見到過頭痛發(fā)作的病人嗎?痛得用腦袋去撞墻,痛得用手扯掉所有的頭發(fā),痛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來!只有其他的痛苦,才可以將頭痛暫時遺忘掉!”
“你瘋了。”
“我沒有瘋!”暗夜羅雙眼血紅!拔沂且粋死人。死人怎么會瘋呢?!”在她背叛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死了。
玉自寒寧靜道:“為什么要讓我知道這么多,你不怕我背叛你嗎?”
“你不會。”暗夜羅笑著搖晃酒杯,“幸福的感覺正如食髓知味,一旦嘗過,再不會舍得丟棄。要么是纏綿的愛,否則是刻骨的恨,你已沒有回頭的機(jī)會!币坏┧o如歌服下“遺忘”的解藥,那么,她的恨意是玉自寒無法承受的。
玉自寒沉默。
如歌在他懷里翻了個身,夢里呢喃句什么,窩在他頸邊咕咕笑起來。她的鼻息熨熱他的肌膚,胳膊橫過他的胸膛。
玉自寒擁緊了她。
他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個吻。
******
偌大的暗河宮整日里空空蕩蕩,很少看見人影。如歌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才能看到玉自寒,于是她抱怨無聊。
第二天,她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侍女。
這個侍女沒有用黑紗蒙面,面容娟秀,溫婉嫻靜,她的眼睛幽深,里面似乎隱藏著千萬種難以言語的感情。
“我叫做薰衣。”
如歌贊嘆道:“很好聽的名字啊,我叫你薰衣姐姐好嗎?”
薰衣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不認(rèn)得我了嗎?”
如歌撓頭道:“我應(yīng)該認(rèn)得你嗎?啊,對不起,我好像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
“我曾經(jīng)陪伴了你八年……而且……”而且,我曾經(jīng)把匕首插進(jìn)趕來救我的你的胸膛。你真的全都忘了嗎?薰衣的眼底涌起一片淚光,然而她很快用沉靜掩蓋了它。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這樣啊,怪不得我覺得姐姐有種熟悉的氣息呢。”她拉住薰衣的手,笑道,“姐姐坐,陪我說說話好嗎?這里只有我一個人,好悶的。”
薰衣坐到她的身邊。
“說什么呢?”如歌想一想,“你是暗河宮的人嗎?”
“是!
“那你的武功一定很高強(qiáng)了!”如歌兩眼放光,“這里的每個人都很厲害的,走起路來就像云一樣輕!
薰衣笑一笑:“還可以!
“姐姐你是怎么來到暗河宮的呢?”如歌好奇道。
“我出生在暗河宮!
如歌睜大眼睛,原來她和暗河宮有這么深的淵源啊。
“生我的女人是暗河宮的三宮主,所以我的命是屬于暗河的!
“生你的女人?”如歌皺眉,“你對自己母親的稱謂很奇特。”
薰衣面無表情道:“她不是我的母親,我不配。我只是她一時憤怒下同一個不知姓名的男人生下來的,是她的恥辱。”
如歌驚怔。
半晌,她握住薰衣的手,溫暖傳到她的掌心:“每個母親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也許是因?yàn)槭裁丛颍愕哪赣H忘記告訴你她對你的愛!
薰衣淡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彼拿稚踔炼际堑搅肆一鹕角f之后小如歌幫她取的,在暗河宮她的身份連最低層的婢女都不如。
“你恨她嗎?”如歌輕聲問。
薰衣的手指抽搐一下,苦澀滑過她的唇邊。恨她嗎?應(yīng)該是恨的。恨她從來都把自己當(dāng)作工具來利用,恨她從沒有給過自己一點(diǎn)溫情,恨她看著自己的眼中總是有著厭惡?墒牵瑸槭裁此械拿钭约嚎偸亲駨,當(dāng)看到她的臉被毀掉時自己心里會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為了她,自己甚至可以將匕首刺進(jìn)一直關(guān)懷著自己的小姐胸膛。
這——是恨嗎?
如歌微笑:“她總是你的母親,你總是愛她的。不要去恨一個人,恨她的時候,你會感到加倍的痛苦!
薰衣凝視她:“你恨過別人嗎?”
如歌努力想一想:“好像——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來了。不過,我不希望有讓我去恨的人。”
“如果是一直陪伴著你,你視為姐妹的人背叛了你呢?”薰衣低聲道。
如歌握住她的手,嫣然一笑:“既然是我視為姐妹的人,那么就永遠(yuǎn)是我的姐妹。生氣和傷心應(yīng)該是有的,然而怎么可能真的去恨她呢?是我如親人一般的姐妹啊!
薰衣眼中似有淚光。
她低下頭,沒有人可以看到她臉上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如歌苦惱道:“不知道怎么了,我的腦袋里一片空白。除了有玉師兄的記憶,其他什么都忘記了!彼昧η们米约旱念^,眉心皺成一團(tuán)。
薰衣打量她,好像在觀察她是否真的將一切都忘記了。
如歌忽然喜道:“對了,你剛才不是說你陪伴過我八年?那你一定知道很多關(guān)于我的事情了。我的親人呢?他們是誰?他們在哪里?”
“戰(zhàn)楓你還記得嗎?”
“戰(zhàn)楓?”
“你曾經(jīng)非常喜歡他!
“啊,有這樣一個人嗎?”如歌努力思索。
“還有雪!
“雪?一定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吧!
“他是個男人!
如歌睜大眼睛。她以為女孩子才會叫這樣的名字。
“他是一個很愛你的男人!
如歌更加吃驚:“為什么我一點(diǎn)記憶都沒有呢?”
薰衣沉默。
“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呢?”如歌追問。
“就在這里!
如歌“刷”地一聲站起來:“什么?就在這里嗎?”她為什么從來沒有見過?
薰衣點(diǎn)頭。
“我想去看看他們!
“不可以!
“為什么不可以?!”
“他們被關(guān)在水牢,情況凄慘,你還是不要去看了!
如歌驚道:“快帶我去。”
薰衣凝視她,目光似有猶豫。
“求求你,薰衣姐姐,帶我去好不好?”如歌苦著臉哀求,“或許我會想起很多東西來的。”
薰衣深吸一口氣,終于點(diǎn)頭。
穿過一條又長又窄又黑的地道,撲鼻是腐臭的氣息,好像是有成千上百只老鼠齊齊臭爛。地面流淌著漫過足踝的黑水,黑水里有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散發(fā)著惡臭,如歌的腳被什么絆住,仔細(xì)看去原來是大團(tuán)的頭發(fā),頭發(fā)里糾纏著蝙蝠的尸體。
如歌強(qiáng)忍住欲嘔的難受,跟在薰衣后面走著。
漆黑的水牢,伸手不見五指,只聽見呻吟聲、慘呼聲、血流聲、詛咒聲……氣氛陰森恐怖,仿佛在最深層的地府中。
走著走著,拐過不記得幾個彎,面前突然火把通明!如歌自黑暗中一時無法適應(yīng),只覺有種刺目的眩暈。待她睜開眼睛時,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是一間極寬敞的牢房。
十幾只石壁上的火把將牢房照得亮如白晝。牢房中央熊熊燃燒著一堆火,里面的烙鐵被燒得通紅;地上有五六條斷掉的皮鞭,皮鞭上染著斑斑血跡;空氣中有股燒焦的氣味,仿佛是皮肉被烙燙過。
牢房里有四個暗河弟子,皆用黑巾蒙面,看不清神態(tài),然而透過黑衣的是殘忍和冷漠。
一個暗河弟子正揮舞著皮鞭抽打囚犯。
另三人在喝酒。
那囚犯的雙臂被吊起,幽藍(lán)的卷發(fā)凌亂地披散下來,他身上深藍(lán)色布衣已被皮鞭抽得襤褸,染滿鮮血,皮肉翻卷可見。他的胸襟被扯開,胸口的烙印還冒著絲絲白煙。
如歌倒抽一口涼氣。
薰衣望著她道:“你認(rèn)得他嗎?他叫戰(zhàn)楓!
如歌努力盯著他看,想從他紛亂的發(fā)間找到一點(diǎn)熟悉的影子,可是,她看不清楚。
她走近了些。
黑衣的暗河弟子們厲聲喝道:“什么人?!”
薰衣比了個手勢,暗河弟子們忽然非常整齊地轉(zhuǎn)身退下。牢房里頓時寂靜下來,只能聽到火把噼噼啪啪燃燒的聲音。
如歌走到戰(zhàn)楓面前,輕輕撥開他幽黑得發(fā)藍(lán)的卷發(fā),好奇地打量他的面容:
“你——叫做戰(zhàn)楓?”
戰(zhàn)楓好似被閃電擊中,他猛地抬起頭,直直望著她!
“你認(rèn)得我嗎?”如歌又問。
戰(zhàn)楓的唇角滲出鮮血,他面容蒼白,深黯的眼睛像大海一般幽藍(lán),他欲開口說些什么,然而喉頭一顫,一口淤血噴了出來。
如歌連忙扶住他,從懷里掏出巾帕擦拭他嘴邊的血,扭頭對薰衣道:“他做了什么事情?為什么要這樣對他呢?”
薰衣道:“是宮主的命令!卑狄沽_的命令,沒有人會去問原因。
“可以將他放下來嗎?”他的雙臂一直懸吊著,一定很痛。
薰衣苦笑:“我沒有放他下來的權(quán)力!
如歌擦干凈他臉上的血跡和污漬,眼睛閃了閃,訝異道:“如果我曾經(jīng)見過你,一定不會將你忘記!彼∶拦陋(dú)如九天戰(zhàn)神,冷漠而又脆弱的氣質(zhì)是每個少女都過目難忘的。
戰(zhàn)楓眼底洶涌湛藍(lán):“你——!”發(fā)生了什么?!她居然不認(rèn)得他了嗎?她表情中的茫然狠狠撕裂了他的心!
“你認(rèn)得我嗎?”
如歌重新問了一遍。
戰(zhàn)楓忽然有股狂笑的沖動!他認(rèn)得她嗎?她是他體內(nèi)流淌的血液,是他骨頭里的骨髓,就算將他敲碎揉爛,也不會忘記她的每一個笑容和哭泣。
“我認(rèn)得你!
一個笑語如花的聲音從隔壁牢房傳出。
如歌轉(zhuǎn)身看去。
只見那人白衣如雪,他恍若是沐浴在春日最燦爛的陽光里,光芒耀眼,絕代風(fēng)華。他輕輕笑著,像春滿大地百花盛開,因?yàn)槟嵌湫θ,陰暗潮濕的水牢霎時變得如仙境一般明亮美麗。如果不是他的腳上戴著鐐銬,她決不相信他會是被關(guān)在這里的囚犯。
他笑盈盈對如歌招手道:
“丫頭,終于想到來看我了嗎?”
如歌迷茫地走過去,端詳他:“你說,你認(rèn)得我?”
“是啊!
“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如歌!彼荒樋扌Σ坏谩
哦,不錯!澳悄憬惺裁疵郑俊彼^續(xù)問。
“臭丫頭!”他隔著鐵欄伸手?jǐn)Q她的面頰,“你任何人都可以忘記,但是決不能忘記我!否則,我就傷心給你看!”
如歌怔怔道:“為什么?”
“因?yàn)槟闶俏覑鄣娜税 !彼Φ美硭?dāng)然。
如歌非常困惑。她愛的人應(yīng)該是玉師兄才對,什么時候多出來這么一個美得像仙人的男人。
“你忘記了很多事情對不對?”
“對!對!”她連忙應(yīng)道。
“來,把耳朵湊過來,我會幫你把所有都想起來的。”他眨眨眼睛,像孩子一樣調(diào)皮。
她聽話地將耳朵湊近鐵欄。
突然,他傾身上來,吻住她小巧的耳垂,帶著清涼的花香,他在她耳邊低喃:“死丫頭,好想你……”
如歌驚得跳起來,耳朵羞得赤紅,她急怒道:“你這個——”
“雪!
“什么?”
“我叫做雪!彼男θ菹裱┗ò憔К撏该鳎叭绻阃浟宋,那么就重新認(rèn)識好了!
******
次日,薰衣對暗夜羅說,除了玉自寒,如歌確實(shí)將過往的一切都忘記了。
暗夜羅很滿意。
當(dāng)他讓如歌喝下新的“遺忘”后,她就把到水牢見過戰(zhàn)楓和雪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凈了。
從那以后,薰衣便成為了如歌的侍女,陪伴在她的身邊。
銅鏡照出一張扭曲猙獰的臉。
暗夜絕黑紗怒揮,鏡子摔在地上,發(fā)出劇烈的聲響!
“我要?dú)⒘怂!?nbsp;
烈如歌不僅毀了自己的容貌,幾次三番從自己的掌心逃脫,而且,她居然是暗夜冥的女兒!
暗夜冥——
從小到大,在父母、在暗夜羅的心里眼里就只有暗夜冥的存在,而沒有她。暗夜冥美麗、溫柔、善良、聰慧,她就像一個仙女,讓無數(shù)人癡迷傾倒。暗夜冥是她的噩夢。
當(dāng)發(fā)現(xiàn)摯愛的兄長深深迷戀著暗夜冥時,她徹底崩潰了。跪在暗河邊,她哭了三天三夜,哭到嘔吐,哭到昏厥。她準(zhǔn)備去殺掉暗夜冥,暗夜冥卻告訴她,她愛的不是暗夜羅,而是一個叫做戰(zhàn)飛天的男子。
暗夜絕知道戰(zhàn)飛天。
他是一個天神般英偉的男子,有剛毅的眼神和寬厚的肩膀。
可是,她難以置信暗夜冥居然會舍棄暗夜羅而選擇別的男人,暗夜羅比幾千幾百個戰(zhàn)飛天加在一起還要出色!
不久,暗夜羅將暗夜冥關(guān)在了水牢里。
看到瘋狂而痛苦的暗夜羅,她開始相信暗夜冥真的愛上了戰(zhàn)飛天。所有的痛苦都來源于暗夜冥,她再次決心殺死暗夜冥!
暗夜冥卻一點(diǎn)也不慌張,她雖然消瘦但是笑容依舊嫻靜。她說,死掉的她只會讓羅永遠(yuǎn)懷念和痛苦,不如放她離去,在戰(zhàn)飛天的身邊,羅或許會恨她,但恨比愛容易承受。羅會有機(jī)會遇到他命中真正的女人。
她被說服了。
她偷偷將暗夜冥從水牢放走。
她以為暗夜冥的離去,會使得自己成為暗夜羅生命中惟一的女人。
然而——
她錯了!!
暗夜羅徹底瘋狂了!
在烈火山莊的那一晚,暗夜冥和戰(zhàn)飛天最終還是死了,暗夜羅也受了重傷,獨(dú)自一人幽閉了十九年。
寂寞而漫長的十九年啊……
悔恨日日咬噬她的心。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她會選擇在暗夜冥十歲時就殺死她。即使在水牢中殺死她也好,那樣的話,最起碼暗夜羅的身體不會受到傷害。
她在暗河宮等了十九年。
終于等到暗夜羅重新出關(guān)。
可是,暗夜羅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跳脫飛揚(yáng)狂傲不羈的暗夜羅,他長發(fā)垂地、面容蒼白,眉心的傷口凝結(jié)成一顆殷紅的朱砂,他的眼中好像已經(jīng)沒有感情,只有無邊無際的痛苦。
不管是怎樣的他,她都會永遠(yuǎn)陪伴他。
然而——
那個叫做烈如歌的女孩子卻毀掉了她的臉!她變成了一個丑陋恐怖的女人!這樣的臉,她如何能出現(xiàn)在暗夜羅面前。
又發(fā)現(xiàn),原來烈如歌竟是暗夜冥的女兒!
噩夢……
沒有盡頭的噩夢……
暗夜絕凄厲地狂吼:“我要?dú)⒘怂!暗夜冥,你無法再毀掉我的一切!”
她奪門而出,沖向如歌居住的方向!
******
透明的液體,微微帶些粉紅的顏色,像是用三月桃花的汁釀成的。暗夜羅在如歌的杯中滴上兩滴,對她笑道:
“你現(xiàn)在快樂嗎?”
如歌想一想:“快樂。可是……”
暗夜羅挑起眉毛,詢問地看她。
“可是……總覺得這種快樂是偷來的,是預(yù)支的,將來必須要償還,或許償還的代價要比現(xiàn)在的快樂還要多!比绺杩鄲赖貙⑺П幸后w喝下。能夠在玉師兄身邊,自然是甜蜜幸福,但心中總有惴惴不安的感覺,就像在做著一場虛幻的夢。
“將來會是痛苦還是快樂?”
“不知道。”
“既然未來是不可知的,那么為什么不先享受幸福和快樂呢?”暗夜羅的聲音低深柔雅,穿過空氣,蠱惑著如歌全身每一個細(xì)胞。
如歌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是又覺得很是荒謬。她一時間思維有些混亂,水晶杯停在唇邊,映著嬌嫩的雙唇,仿佛帶著露水的桃花花瓣。
暗夜羅雙眼忽然閃過一抹奇異的神情。
如歌搖頭道:“不對。如果先享受快樂的代價是造成以后更大的痛苦,那么我寧可趁自己還年輕時去承受一切。太過輕易的幸福會使人軟弱,而只有堅(jiān)強(qiáng)的人才配得上真正的幸福!
終于想明白了這一點(diǎn),她笑得十分開心。
暗夜羅凝視她。她的笑容非常像一個人,只不過她的笑要樂觀和開朗很多。
薰衣站在旁邊。
在她的眼中,如歌和暗夜羅驚人地相像。兩人的輪廓眉眼,笑起來的神態(tài),喜歡紅衣的嗜好,低頭時脖頸都會微微向左傾斜一點(diǎn)。最相似的是兩人的氣質(zhì),明明沒有刻意張揚(yáng),然而一種霸道的存在感充滿空間,讓人無時無刻不被吸引。
但差異也是很明顯的。
暗夜羅的紅衣仿佛殘陽中的晚霞,有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帶著血的腥氣,恍若當(dāng)他的紅衣飛揚(yáng)時,將會遮天蔽日,血流成河。
如歌的紅衣鮮艷奪目,好像初日第一抹朝霞,帶著勃勃生機(jī),鮮紅得令人心折,仿佛無論發(fā)生什么都無法阻擋太陽的升起。
薰衣沉默地看著。
如歌與暗夜羅談笑著,有種難以言語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流走。陰暗終日不見陽光的地底,因?yàn)樗退蝗幻利惖孟褚环鶟饽夭实漠嫛?nbsp;
一陣殺氣驟然襲來!
如歌手中的水晶杯應(yīng)聲而破!
薰衣立時揚(yáng)袖去擋,然而黑影如一團(tuán)急奔而來的烏云,她的長袖毫無著力之處。在她驚疑間,黑影已撲向如歌!
凌厲的殺氣向著如歌面門而來!
黑紗如毒蛇!
如歌沒有理會它,俯下身子輕輕將水晶碎片撿到掌心。映著火把的光,水晶碎片晶晶閃閃,幻出炫目的光彩。好美的杯子,碎了實(shí)在可惜。
事后,暗夜羅問如歌:“你沒有看到她的攻擊嗎?”
如歌道:“看到了!
“為什么不閃躲?”
“閃躲了啊,我蹲下去撿水晶片就是閃躲!彼Φ每蓯邸槭裁撮W躲就一定要做出驚慌的樣子呢?
“當(dāng)時你應(yīng)該恐懼。以你的功力,她要?dú)⒛阋兹绶凑。?nbsp;
“不會的!彼廊恍Φ每蓯。
暗夜羅挑起眉毛。
如歌道:“你在我的身邊,她無法傷害到我!
暗夜羅瞇起眼睛:“我未必會保護(hù)你!
“直覺告訴我,你會的。”
“如果你的直覺錯了呢?”
如歌微笑:“反正我現(xiàn)在還活著!
所以,她的直覺并沒有錯。
只在眨眼間。
黑紗卻綁在了暗夜絕自己身上。
她掙扎怒吼:“放開我!我要?dú)⒘怂!是她毀了我的臉!是她讓我生不如死!”暗夜羅對如歌的出手相救,讓她的憤怒和恐懼達(dá)到了頂點(diǎn)。
薰衣低下頭。
她不愿看到暗夜絕如此失態(tài),寧愿她冷酷狂妄,也不愿看到她如瘋?cè)艘话阈沟桌铩?nbsp;
“生不如死嗎?”暗夜羅旋轉(zhuǎn)著黃金酒杯,血紅衣裳透出冰冷的味道,“那就去死好了!
暗夜絕瞪大雙眼,面容更顯猙獰丑陋:“你說什么?!你讓我去死?!我是你親生的妹妹!”
暗夜羅厭惡道:“如果不是有那么一點(diǎn)血親,早在你放她走的時候,就該殺了你!
暗夜絕渾身顫抖:“哥……”她一直以為他是不知道的!怪不得他對她的態(tài)度那樣無情和淡漠,怪不得他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憎恨!哈哈,原來他全都是知道的!
暗夜羅冷道:“愚蠢又丑陋的女人,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暗夜絕已說不出話,淚水帶著殷紅的血絲,滑下她扭曲變形的丑面。
“將她關(guān)進(jìn)水牢!卑狄沽_命令道。
“是!鞭挂虑那囊Ьo嘴唇,走到暗夜絕身前,“三宮主,請!甭牭竭@一句,如歌吃驚地望過來。她是三宮主?那她豈非就是薰衣的母親。
暗夜絕瘋狂流淌著眼淚,大喊道:“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她是你的姐姐,而我是你的妹妹啊!她并不愛你,而我愛你愛到什么都可以為你去做!當(dāng)年,你要得到霹靂門火器的配方,我就用自己的身體去換,甚至不惜生下一個雜種!哥——,我從沒有怨過你,我那么愛你呀!你為什么不可以看一看我呢?!”
暗夜羅冷笑著捏起她的下巴:“為我做一件事情,或許我會考慮看你幾眼。”
“只要你說,多少件我都會去做!”
希望點(diǎn)亮了暗夜絕的眼睛!
“去死吧。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這張令人作嘔的臉!卑狄沽_輕柔地說,話語里的殘酷讓如歌不寒而栗。
淚水像河水般從暗夜絕眼中流淌出來。
“我死了,你心里就給我一點(diǎn)位置嗎?”
暗夜羅仰首飲酒:“或許。”
“好!卑狄菇^丑陋的臉上綻開一朵凄慘的笑。
“不要!”如歌急呼。
暗夜絕的臉漸漸變成灰色。
薰衣偏過頭,她的牙齒已經(jīng)將嘴唇咬出血,滿嘴都是血腥氣,她握緊雙手,胃劇烈地翻絞。她以為自己不會哭,但流血的嘴唇一陣陣感到了淚水的咸澀。
如歌拉過薰衣,對著暗夜絕大喊:
“你看看她!她是你的女兒對不對?!你死了,丟下她一個人嗎?就只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就要拋下自己的女兒嗎?!”
暗夜絕的身子滑倒癱軟在冰冷的地上,她的眼神開始渙散。望著薰衣,她的臉上閃過恍惚的神情。
“女兒……”
“對!她是你的女兒啊!而且……”薰衣的手指僵冷如冰,如歌用力握緊她,想要把力量傳遞給她,“而且……她愛你!”
“愛……”
暗夜絕呻吟著,汩汩鮮血滲出她的嘴角,她吃力地望向面無表情的暗夜羅,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哥……記得你說過的話……我死了……愛我……一點(diǎn)點(diǎn)……好……不好……”
尾音被黑暗吞沒。
暗夜絕瞳孔已經(jīng)渙散,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想是要永永遠(yuǎn)遠(yuǎn)望著暗夜羅。
薰衣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如歌胸口一片冰冷。
只有暗夜羅平靜如昔地嗅著酒杯中的酒香,紅衣如血霧般飛揚(yáng),他的唇邊似乎還有一抹嘲弄的笑意。
******
暗夜羅已經(jīng)瘋了。
深夜,如歌躺在玉自寒臂彎,怔怔打了個寒戰(zhàn)。她想起暗夜羅的那雙眼睛,沒有感情,沒有震動,只有冷漠的嘲弄。那已經(jīng)不再是人類的眼睛,甚至連野獸也比它有溫情。
“明天清晨你就要走嗎?”如歌低聲問,心里有種莫名的不安和擔(dān)心。
“是的。”玉自寒輕撫她的頭發(fā),寧靜道。
“要去多久?”
“……不知道……”
如歌撐起身子,俯看他,擔(dān)憂道:“要去多久都不確定嗎?”
他微笑道:“不用擔(dān)心!
“師兄,我擔(dān)心的是暗夜羅。他會不會讓你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呢,或者讓你陷身于危險之中,你知道,他真的瘋了。”
他依然微笑,眼眸如春水般溫柔:
“我會回來的!
如歌的手指拂過他清俊的眉梢,嘆道:“可是,我很擔(dān)心,總覺得好像要發(fā)生什么事情。而且,你這幾天的神情也不太對,雖然還是微笑得像什么心事也沒有,但夜里睡著時,你的眉心總是皺得很緊!
玉自寒捉住她的手指,放到唇邊,輕輕一吻:
“會想念我嗎?”
他凝視她,她的手指留在他溫暖的唇上。
如歌的臉悄悄紅了,嗔道:“你明知道的!
他閉著眼睛,吸氣:“會很想我對不對?”
“不對。”
他微怔,忽而微笑:“那就是說,會很想我很想我對不對?”
“答對了!”如歌笑著重又窩進(jìn)他的懷里,伸出胳膊緊緊抱住他,“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地回來!”這句話一出口,她忽然覺得有陣強(qiáng)烈的不安,就好像她說錯了什么一樣。
玉自寒安撫地拍拍她的后背,淡笑道:“不用擔(dān)心!鑳,等我回來,我們……在山林建一間小屋好嗎?”
“嗯?”
他臉上有淡淡紅暈:“你喜歡木屋還是竹屋呢?”
如歌的臉“騰”地也紅了。
玉自寒手足無措,輕咳起來。
她垂首道:“屋里……都有誰?”
他眼底盈滿溫柔:“你和我……將來……還會有孩子……”
她臉紅如霞。
終于,她嗔道:“等你回來再說啦!
玉自寒溫柔地?fù)肀ё∷?nbsp;
良久沒有人出聲。
兩人擁抱在黑暗中,體溫互相傳遞,呼吸在彼此耳邊。他和她的氣息都是滾燙的,仿佛有熱烈的火焰在兩個身子之間燃燒。
玉自寒努力平息體內(nèi)的躁動,他從懷里取出一件東西。雕刻著龍紋的羊脂白玉扳指,一條細(xì)細(xì)的紅繩將它串起。
如歌吃驚道:“咦,這個扳指我一直是貼身戴的啊,怎么會在你身上!
他沒有回答她。
他將紅繩輕輕套上她的脖頸,白玉扳指在黑暗中發(fā)出柔和的光芒。他低聲道:“它是你的!蹦且蝗,當(dāng)她將扳指還給他,臉上的決絕將他的心化為灰燼。
如歌點(diǎn)頭:“好。我生時戴著它,死了也戴著它!
玉自寒深吸口氣,用力將她摟緊懷里:
“歌兒……”
歌兒,只要有她,他甘愿走入無間的地獄。
在暗河流淌的地底,兩人的呼吸忽然又變得急促。
溫柔的體香彌漫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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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水牢。
戰(zhàn)楓的雙臂懸吊半空,深藍(lán)的布衣已撕扯破爛,他身上布滿觸目驚心的鞭痕烙傷,鮮血汩汩浸透出來。他臉色蒼白,嘴唇干裂,卷曲的頭發(fā)黏在痛出冷汗的雙頰。
鼾聲傳來,深夜時分,看守水牢的暗河弟子都睡去了。
戰(zhàn)楓忽然睜開眼睛!
他的眼中閃著幽藍(lán)的火光:“就是明天?”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因?yàn)檫@個牢房中除了他就再沒有別人了。
“是的。就是明天!
一個花香般動人的聲音從隔壁牢房飄來,雪慵懶地打個哈欠,仿佛他正是被戰(zhàn)楓吵醒的。
戰(zhàn)楓的瞳孔收緊:“他……會成功嗎?”
“何謂成功,何謂失敗呢?”雪枕在自己的雙臂上,望著漆黑的壁頂嘆氣,“如果我是他,或許會選擇就這樣繼續(xù)下去。能夠有一個健全的身體,能夠守在她的身邊,能夠被她愛著,縱是世間毀滅幾百次,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戰(zhàn)楓沉默,半晌,他閉上眼睛。
是的,只要能被她愛著,縱是世間毀滅幾百次,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年少的荷塘,是他一生中僅有的幸福,如果能夠重新選擇,他會留在荷塘邊永世不離開。
“她……會將一切永遠(yuǎn)遺忘,生活得單純快樂嗎?”上次她來到水牢,眼底一片澄靜,笑容可愛得就像無憂無慮的那段日子。如果真的可以,那就讓她永遠(yuǎn)忘記好了。
“暗夜羅最大的嗜好,是讓別人痛苦!毖┲缿(zhàn)楓指的是如歌。因?yàn)橹挥性谔岬剿龝r,他的聲音會有微微的顫抖。“別人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快樂!
戰(zhàn)楓眼底的深藍(lán)凝固成冰:“我會殺了他!
“你遠(yuǎn)不是他的對手!毖┍ザ@個姿勢是如歌喜歡的,跟她的姿勢一樣就可以假裝她就在他的身邊。沒有失去功力之前,暗夜羅或許會忌憚他的仙人之力。然而此刻,暗夜羅將他也看不在眼里。
“人無法打敗暗夜羅。只有魔才能消滅魔。”戰(zhàn)楓身上迸出冰冷的殺氣。
雪抬眼瞟他:“你欲成魔?”
“我需要你幫我!
雪挑高眉毛,眼神古怪地望著他,“我為什么要幫你?”
“因?yàn)槟銗鬯!?nbsp;
“嗯,這是個好理由!
“那么,告訴我成魔的方法!
雪打量戰(zhàn)楓良久,唇邊忽然浮現(xiàn)一個奇異美麗的笑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魔。不過你可以,因?yàn)槟惚緛砭陀幸活w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