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底,終年不見陽光。
暗河靜靜流淌,石壁上火把的光芒將屋里的擺設染上一層濃重的艷色。紗幔輕柔,銅鏡華麗,床邊雕刻著優(yōu)雅的花紋,青玉的薰香爐,波斯精美的地毯,這間屋子簡直比皇宮還要奢侈。
“暗夜如歌……美麗的名字……”
透明的酒液在黃金酒杯中輕蕩,暗夜羅的雙唇彎起一抹邪美的笑容:“這么美麗的人,餓死了多么可惜!
如歌坐在床邊,背脊筆直,嘴唇倔強地抿著。
自從那日刺殺失敗,她被掠到暗河宮已有四天。暗夜羅宣告全宮上下,她的身份是公主,名字叫做暗夜如歌。暗夜如歌,奇怪的名字,但這并不是她所在意的。她掛心的是,玉自寒、雪和戰(zhàn)楓如今在哪里,他們的情況怎樣。
她問過暗夜羅。
暗夜羅的笑容里帶著陰毒,說他們自有應該去的地方。
她的心沉入谷底。
“放了師兄他們。刺殺你,是我的主意,要怎樣都隨便你。”
暗夜羅捏起她的下巴:“怎樣都可以?”
“是!
他慢慢俯下頭,湊近她的嘴唇,呵氣道:“親吻可以嗎?抱你可以嗎?”
如歌猛地側過頭!
暗夜羅狂笑,帶著不屑和嘲弄:“你以為自己是誰?!只是長著一張和她相似的臉,就可以跟我討價還價了嗎?!”
“你錯了!比绺柚币曀拔也粌H有著和她相似的臉孔,還有著她體內(nèi)一部分的血液!
暗夜羅的眼睛瞇起來。
“如果你傷害到他們,那么,我就讓你心愛的女人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一絲血脈也不留下!
如歌的雙眼帶著凜然的決心。
于是,她開始絕食。
“你死后,我可以將你美麗的身體做成標本!卑狄沽_輕嗅酒香,“放在一個盛滿鮮花的水晶棺中,可以每時每刻地欣賞,也不用交換什么條件,豈非十全十美?”
如歌的體力在一點一點流失,饑餓和疲憊讓她的聲音變得很輕:“是,十全十美。你現(xiàn)在就可以動手,不必等我餓死以后!
暗夜羅手指一緊。
如歌抬頭,眼神淡定:“不想要我死的話,就答應我的條件。”
暗夜羅忽然笑了:“你好像非常在意他們的死活!
“是。”她無須隱瞞。
“你難道沒有疑問嗎?為什么我事先就知道你們的計劃?”暗夜羅旋轉著酒杯,酒香在屋里飄蕩!拔抑滥銜秘笆滓u擊我的后背,我知道戰(zhàn)楓就藏在溪水中,我也知道雪在遠處的山坡上!
如歌微怔。
她一直以為是暗夜羅功力太過高深。
“所以,暗河宮的弟子在山坡上圍攻雪,使得他的攻擊力大減;而你和戰(zhàn)楓的突襲,也變成一場拙劣的游戲。”
暗夜羅的紅衣仿佛帶著血的腥氣。
“你一點也不好奇嗎?我究竟是怎么知道你們的計劃?”
如歌握住顫抖的手指。
“你想說什么?”
暗夜羅滿意地捕捉住她聲音里的顫動,大笑道:“是有人出賣了你們!”
如歌呼吸頓住。
“想知道是誰嗎?”暗夜羅就像一只玩著老鼠的貓。
如歌閉上眼睛,她深呼吸,讓紊亂的胸口平靜下來。半晌,她道:“我不想知道。因為不會有人這樣去做。”
暗夜羅搖頭道:“可憐的孩子,你一心一意信賴的人出賣了你,而你還在想要去救他們。你究竟是可憐呢?還是可笑?”
“可憐的是你。大約你從來沒有全心信賴過某一個人,所以才一直是孤單的!
暗夜羅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的面容有些扭曲,眼瞳漸漸轉紅:“世上本就沒有值得信賴的人!每個人都是自私和殘忍的,為了自己的幸福,多么親近的人都可以下手去傷害!”
如歌不想和他辯駁這些。
“如果你進食,我就告訴你是誰出賣了你們。”
如歌淡淡一笑:“我說過了,我不想知道,因為不會有人這樣去做!
她笑容中的輕視,令暗夜羅的嫉妒狂涌。他忽然想用一切手段撕去她平靜的表情,他要看看面對冰冷和殘酷,她會不會痛得流血。
朱砂在眉間細細跳躍,暗夜羅輕柔地說道:
“你知道嗎?世間最殘忍的并不是什么也沒有得到過,而是曾經(jīng)得到了一切,品嘗過幸福的滋味,然后再失去。一個人從小聽不到聲音,不能走路,他不會覺得痛苦?墒牵鋈挥幸惶欤梢月牭斤L聲鳥鳴花朵在枝頭搖動,可以聽到心愛的人呼喚自己的名字,也可以用自己的雙腿走路,甚至可以背著心愛的人行走在夜間山路……”
如歌瞪著他,血液漸漸凝固。
“他為什么忽然間健康起來,你真的從來沒有疑問嗎?”暗夜羅笑容輕柔如毒蛇吐信。
凝固的血液仿佛被冰凍了起來,如歌的眼中有一絲慌亂:“不會的!我相信師兄!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你有多了解他呢?”
“我和他從小就在一起!”
“那么,你知道他愛你愛到多么深刻的程度嗎?”
如歌睜大眼睛。
“他一直不敢對你表白,是因為自卑于自己的殘疾,武夷山樟樹林一戰(zhàn),他更加意識到殘廢的自己甚至無法保護你的安全。于是,他答應了我的條件!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暗夜羅的笑容亦忽明忽暗:
“我給他健康的身體,他幫我取得天下。雖然他出賣了你們,但是我答應他不傷害你的性命!
如歌眼前像有千萬道閃電炸開!
她凍僵在地上,身子不可抑制地發(fā)抖:“不可能!我不相信你!玉師兄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
玉師兄,是天下最高潔善良正直的人,決不會為了一己私念而做出這樣齷齪的事情!
她相信他!!
他決不可能那樣做!
暗夜羅看著她,揚聲大笑:“既然不相信,你的身子為什么發(fā)抖?!玉自寒也不過一介凡人,自然有他的貪念。這樣你就感到痛苦了嗎?!脆弱的人啊,他不過是出賣了你們,還沒有用刀子親手捅進你的胸口,你為什么就要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呢?!”
如歌胸口像被烈火焚燒:
“我不相信。除非他親口承認!
暗夜羅斜睨她,為她的痛苦而快感:
“好,那就讓你見一見玉自寒。”
美酒。
美人。
妖嬈的舞蹈,纖細的腰肢,絲竹聲勾人心魄,葡萄酒在水晶杯中殷紅蕩漾。舞姬們翩翩起舞,圍繞著席間那個青衣的男子,她們眼波如絲,柔媚得可以滴出水來。
青衣男子沒有喝酒,只是慢慢喝茶。
他眉宇間似有淡淡的光華,一股溫柔高貴的氣質使得他不怒自威。面容略帶蒼白,修長的身體也未見得有多么健壯,唇邊更是有著淡然寧靜的微笑,他本應該是十分容易親近的人,但是自那種自體內(nèi)散發(fā)出的威嚴使得舞姬們不敢過于放肆地挑逗。
跟宮主暗夜羅不同,暗夜羅的威嚴來自于深不可測的功力和陰晴不定的性格,他的威嚴卻來自于高華的氣韻,使人自慚形穢。
舞姬將一只削好的香梨送到他的唇邊,媚聲道:
“愛郎,嘗一嘗這梨子可甜嗎?”
茶氣裊裊,青衣男子恍若未聞,他右手輕握茶盞,目光清遠淡靜,像是在牽掛著什么。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輕盈的腳步。
流動著光芒的珠簾猛地挑開,一襲鮮艷的紅衣奪目而入,她驚呼一聲,奔向被舞姬們簇擁的青衣男子,喊道:
“師兄!”
青衣男子正是玉自寒。
他身子一震,抬頭望向她,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表情。他將茶盞慢慢放在酒案上,并沒有應她。
如歌怔住,從小到大,她何曾見過如此冷漠的師兄,不由得慢下了腳步。
暗夜羅走了進來,拍掌笑道:“一對小情人見面,怎么不親親熱熱擁抱在一起呢?是不是舞姬們美艷誘人,所以靜淵王心有旁騖了啊!
如歌告訴自己不要去理會暗夜羅的話,可是,玉自寒異于往常的神態(tài)讓她心里無法不起疑。
可是,滿腔的問題首先沖出她唇邊的第一個仍舊是——
“師兄,你還好嗎?”
“很好。”
舞姬們嬌笑著,爭著為玉自寒倒茶,不時用眼睛瞟她一下,讓她知道她的問題是多么好笑。
“戰(zhàn)楓和雪在哪里呢?”
“不知道。”淡漠的回答。
“你——沒有和他們在一起嗎?”
“沒有!被卮鹬谐说,又帶著些許不耐煩。
如歌的雙手漸漸發(fā)抖,她深吸口氣,問道:“你——你的耳朵和雙腿是如何康復的?”
玉自寒低頭品茶,嘴角有淡淡苦笑:
“暗夜羅應該告訴你了!
滿胸的寒意!
如歌如置身在冰天雪地的寒窟中!
她的喉嚨一陣陣地緊縮!
暗夜羅斜睨如歌,道:“還要接著問下去嗎?”
如歌用力吸氣,只覺心肺一片冰冷的刺痛,她緊緊盯著玉自寒,眼神帶著絕望和痛苦:
“是你,出賣了我們嗎?”
玉自寒將茶一飲而盡,冷漠道:
“是!
“為什么?”
“因為,健全的人比一個殘廢要強上幾百倍!庇褡院嘈Γ叭缃癫虐l(fā)現(xiàn),原來我可以有很多的選擇,你不再是我惟一在乎的!币粋舞姬坐到他的腿上,在他的脖頸處印上一個猩紅的吻痕,然后得意地瞟著如歌。
如歌呆住良久良久。
終于,她蒼白著臉走過去。
她走到玉自寒面前,伸手扯斷脖子上的紅繩。細韌的紅繩,上面墜著一枚雕刻龍紋的白玉扳指。她將它還到他手中,微顫道:
“從此以后,我沒有像你這樣的師兄!
玉自寒低下頭,望著白玉扳指,想起很久以前那個清晨的吻,他嘴唇煞白,道:
“是。我是烈火山莊的恥辱!
如歌最后望他一眼,飛奔出去,在轉身的那一刻,淚水狂涌而下。
看著她的離開,玉自寒閉上眼睛,他的嘴唇蒼白透明得就像被寒雨打濕的杏花花瓣。
他沉默地坐著。
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暗夜羅揮手讓舞姬們退出去,赤足走向玉自寒,眉間朱砂快樂地輕跳:“心痛嗎?”
茶壺已經(jīng)空了,玉自寒怔怔撫弄茶盞細膩的邊緣。
“她不會知道,你是怕我傷害到她,才對她撒這樣的謊?媳緵]有什么出賣,雪的功力只剩下昔日的兩成,十個如歌和戰(zhàn)楓的刺殺也費不了我的一根小手指頭,天下再沒有我的對手!”
暗夜羅的大笑震得血衣飛旋:“可是,只是一個小小的謊言,她就相信了。哈哈哈哈,世間哪里有信任這種脆弱的東西!”
玉自寒依舊沉默。
暗夜羅俯身凝注他,眼神邪魅多情:“今天是約定的最后一天,你有決定了嗎?是否要我收回你的健康,重新變成原本殘廢的身體?”
“最后一天……”玉自寒默念。
“若是換作十天前,你想也不想便會拒絕我的提議,然而現(xiàn)在你猶豫了。”
“……”
“當你嘗過健康的滋味,再變回耳不能聽足不能行的殘廢,確是比死還要痛苦!
玉自寒苦笑。
暗夜羅眼中閃出奇異的光:“當你助我得到天下,我許諾給你永世不老健康的身體!
“我需要一副永世不老健康的身體做什么呢?”如果她對他只有恨意,那么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義。
“我還可以把如歌給你!卑狄沽_又道。
玉自寒身軀微震。
“我可以讓她愛上你,心里沒有別的男人,只是愛著你!
“你無法做到。”
“如果我能夠做到呢?”暗夜羅柔聲誘惑著他。
玉自寒手指一緊,茶盞應聲碎掉,碎片刺入指尖,鮮血流淌出來。
******
深夜,玉自寒再次見到了如歌。
她穿著一襲薄薄的輕紗推開他的房門,火光輝映下,她面若桃花、眼波流動。她就像一陣風,卷來令人迷醉的沉香,輕蹲在他的床榻前,用溫燙的手掌輕撫他的臉龐。
玉自寒大驚。
這不是那個他熟悉的如歌。
他想要推開她。
如歌卻抱住了他,溫柔地依偎在他的腰腹間。
暗夜羅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
“她現(xiàn)在是屬于你的!
玉自寒怒道:“你對她做了什么?!”在她的擁抱中,他只覺一股熱氣從小腹升起。
“她不過是吃了一些藥,沒有你,她會死掉。”
“把解藥給我!”
暗夜羅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大笑道:“你是讓她死呢?還是要了她?”
說完,他消失在無際的黑暗里。
如歌的呼吸中帶著令人迷醉的香氣:
“師兄……”
玉自寒怔住:“你知道我是誰?”被下了迷香的人,一般而言都是神智混沌的。
如歌眼神迷蒙而濕潤,面頰緋紅:
“玉師兄……你是我最喜歡的玉師兄……要永遠和玉師兄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玉自寒呻吟一聲,擁抱住她。
她的身子火燙,不安地在他懷里蠕動,呼吸越來越急促:“樟樹林……不見了師兄……好想念好想念師兄……永遠不要離開歌兒……好不好……”
原來,她的記憶保留在了武夷山樟樹林那戰(zhàn)之后。
她難受地舔著嘴唇,喉嚨干澀道:“師兄……我好熱……好熱……”
“歌兒,”玉自寒試圖拉開她的雙臂,“我去找解藥給你。”啊,被她抱住,沖動尖叫著想要擺脫理智。
如歌難受極了,體內(nèi)洶涌的烈焰燒得她坐立難安,惟有抱住他,在他懷里才覺得舒服一點。
“不要離開我!”
她掙扎著呼喊,猛地抬頭,卻正好撞上他關切焦急的臉。
火燙的嘴唇碰到清爽的雙唇!
她仿佛干渴已久的人,用力吻了上去!
玉自寒被她壓倒在床上!
她呼吸出濃重的香氣,像魔咒般蠱惑了他,甜蜜的粉舌吻得他那樣深,她的氣息充滿他的全身。
“歌兒……”
玉自寒拼命想要找回最后一絲自控力。
如歌的小手將他的衣裳扯裂,滾燙的面頰貼在他的胸脯,呻吟著,難受著:“師兄……”
她含住了他胸前粉紅色的小蕾。
玉自寒低吼一聲,身子弓了起來,手指緊揪住床上的單子……
迷醉的夜。
屋內(nèi)春意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