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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以外的日子 第八章
作者:郭晏光
   
  星期三下午是覺得最舒坦的時光。連著兩堂的體育課,郁悶的心情被驅(qū)散了不少。

  其實我的體育是一等一的差;我喜歡的,不過是趁著活動展開的混亂之際,偷空在空曠的操場四處野游。反正在升學(xué)為主的前提下,大家都沒有把體育活動看得太認(rèn)真。甚至連體育老師--我看。∷约憾伎炫懿粍恿。這樣說,也許太夸張了。老賴雖然年逾五十,看起來其實還是強(qiáng)壯硬朗得很;只不過不知為什么,學(xué)校一些體育老師,全是些老弱殘兵,每每看見他們帶著學(xué)生四處奔跑時,都暗替他們捏把冷汗,深怕他們一不小心,下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此嗚呼哀哉。

  在操場野游,實際上并不是那么有趣的。而我貪圖的,不過是在正常的體制下,一些脫軌的快感。奔馳在操場上,那種偶爾一點放肆的心情,讓我覺得,我真的正值燦爛的年華,美麗的青春歲月。

  學(xué)校是呈ㄇ字型的建筑,樓高五層。左邊是各實驗教室、烹飪教室、軍訓(xùn)護(hù)理教室、福利社和體育館的組合;右邊則是音樂、美術(shù)教室、圖書室、閱讀展覽室交錯參雜著。正中間巍麗的建筑,則含括了校長室、各級辦公室,和各年級各班的教室。那凹洞的一大塊空白,就是我們可愛的操場,大得一如撒哈拉沙漠。而缺口處的左下角,忠實的校工老愛有事沒事就在那門口附近梭巡。向右延伸過去成一直線,則是一排不及我胸膛高的圍墻,正好讓我趴在上面,覺得很舒服。

  說起那圍墻,真叫人覺得好笑。防止我們逃學(xué)?“拜托!矮得跟土墩一樣,我腳一跨就過去了!”阿花說得倒不算夸張,對我們這些沒什么形象、又不顧斯文的人來說,這道墻,實在突兀得有些可笑。那么,圍著只是好看的?但又不太像。墻的顏色保持著水泥最始的本色,加上風(fēng)吹日曬,歲月的刻痕,斑駁脫落得令人不忍猝睹。

  “活脫像長膿生瘡,被剝了皮毛的老鼠!

  阿花盡管夸張,這比喻,我還覺得真貼切,雖然有一點惡心。

  那么,圍這道墻,為的是什么?

  “我看,八成是怕我們一不小心,給車撞死。妳看!這外面是紅磚道,再過去就是馬路了。有道是,馬路如虎口,我們這些嫩羊,可經(jīng)不起一、兩次的摧殘。”小麥雖然沉靜,顛起來可和阿花不相上下。我雖然覺得她的說詞漏洞百出,可也找不出比這更好的解釋。

  學(xué)校離市區(qū)有一段距離,依山建筑而成,山坡平緩,才幸運(yùn)得能有那么一大片的操場。這圍墻,正對操場,依墻而立,很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威風(fēng)凜凜之感。

  不過,趴在上頭會更舒服。如果倒轉(zhuǎn)過身,背靠著墻,將頭枕靠在上面,雙手橫向橕開,搭在圍墻上,仰望浮云,聽任和風(fēng)吹拂撥弄--唉!那真是人間天堂。

  像現(xiàn)在,我就是處在這樣的仙境中,小麥和阿花則在兩旁,一個頭襯著雙臂,注視墻外的車水馬龍;一個雙手抱胸,背抵住圍墻,看著操場上的同學(xué)尖叫嘶喊。

  這種時候我通常是不愿意講話;可是兩人都不出聲,倒讓我覺得反常。往常這時候,她們兩人老喋喋不休,煩都煩死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立直了身,轉(zhuǎn)頭向阿花:“怎么了?都不說話!”

  阿花嘆口氣,回過身,面向操場。

  嘿!還是不說話。

  “小麥?”

  “也沒什么!毙←溩儞Q一下姿勢,將手放在腰帶上:“上星期六去看電影,和王大意見不合。王大說了句“惟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阿花一氣,將冰淇淋甩在他臉上,就這么砸了!

  “原來如此!怎么沒人跟我講?”我問。

  “打電話給妳,老沒人接聽,到了學(xué)校,妳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不怪她們。媽咪禮拜天提早到南部后,我就把電話關(guān)掉,鈴聲怎么響都礙不到我的耳朵。到了學(xué)校,看見勞勃瑞福,星期六下午的事不斷擾亂我的心。這事,我又不好對她們說,難怪她們看我一副心神不寧的糗樣。

  “那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我看著小麥,小麥雙手一攤,一副沒轍的樣子。

  我沉吟了一會,然后問阿花:“妳向他道歉了嗎?”

  阿花搖頭。

  “電話?”

  又搖頭。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是妳不對,妳一定要先向他道歉,除非妳真的不甩他了。否則,指望他先跟妳道歉,也許可能,不過機(jī)會很渺茫。意氣用事,搞不好你們就這樣冷淡成真,永成陌路了。”

  我一邊說,一邊覺得很奇怪。奇怪自己怎么這么冷靜,這么有條理,不像是一般十七歲懵懂無知的少女。

  早熟嗎?大概吧!我討厭這個字眼。這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成長,我寧愿無知一點,蠢得像一般正常的十七歲少女?墒窃趮屵溲壑,我一向自律又自愛,在小麥、阿花眼中,我既堅強(qiáng)又可依賴。沒有人知道我內(nèi)心真正的渴望。我是多么希望有人可以讓我撒嬌使賴,像對爹地一樣。

  不!我一點也不堅強(qiáng),我只是尋常的十七歲女孩!

  阿花收回漫無焦點的視線:“那妳幫--”

  “自己的事,自己負(fù)責(zé)!蔽掖驍嗨骸皠e指望我?guī)蛫!?br />
  “好吧!我自己來!笨偹慊謴(fù)了一點生氣。接著話題轉(zhuǎn)--唉!本性難改!

  “妳沒去,王大那兩同學(xué)失望極了!”

  “得了吧!他們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少灌這種迷湯!

  “真的!我不蓋妳!麥子可以作證!卑⒒ㄅe起右手,信誓旦旦。

  小麥也笑了:“是真的!王大早不知跟他們提過妳幾百遍了!

  “失望是有一點吧!”我晲了小麥一眼,故意將聲音拉長:“起碼有九十九點是既高興又滿足的吧?”

  果然!小麥緋紅了臉,靦靦的笑了一下?礃幼樱粓鲭娪坝殖删土艘粯逗靡鼍。

  那么,勞勃瑞福和米俊寬呢?她們心里,又將如何對兩人作安排?

  其實,我可以了解她們這種心態(tài)。十六、七歲的少女,情竇初開,瀟灑迷人的男老師自然容易令人傾心,然而,那也只是一時的迷惑而已。瀟灑英俊的男老師畢竟是太遙遠(yuǎn)的對象,只是茶余飯后的談話數(shù)據(jù),暗戀一下自是無妨,沒有人會對此太認(rèn)真,那只是成長期中,必經(jīng)的過渡現(xiàn)象。對她們來說,同齡的男孩,才是她們煩惱的所在。

  這樣,也許真的幸福的--而我,也許也是幸福的吧!

  我執(zhí)意的只是真情真性。人類不過是皮相的動物,老了青春就什么都不是了。若說有什么可貴感人的,不過就那份執(zhí)著。聰明的人類,卻不知為何總偏偏固執(zhí)于那份青春和皮相,為愛情的年齡設(shè)限,甚至條件、家世、學(xué)歷--什么事,一談起了條件,也就談不上什么純真了。

  十七歲的我,有一顆太蒼老的心。因為看得太明白,了解得太多,我只求那份真情真性。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讓我質(zhì)疑的,不是因為年齡的差距,而是他們彼此心里是否存在著那份真。

  話雖如此,美的事物總是令人賞心悅目。盡管是一時的迷惑,成熟、俊美,充滿男性魅力的男老師,總能輕易地蠱惑缺乏任何色調(diào)、純潔寂寞的少女芳心。何況,我們都長大到可以談戀愛的年齡了,就算不敢明目張膽,偷偷的幻想總可以吧?

  所以,我很了解,也諒解小麥和阿花的心態(tài)。她們既不像我,漠視成人世界一切禁忌規(guī)范,又抵不住本能感情最原始的呼喚和波動--勞勃瑞福和米俊寬真的是好看、又深具魅力的人。那么,在心底偷偷喜歡又何妨!

  但女孩子,明明只能愛一個人、嫁一個人,她還是希望天下每個男子都傾慕她、寶貝她、注意她。阿花和小麥不見得把勞勃瑞福和米俊寬的份量看得重--阿花也許更喜歡王大,小麥也許更傾慕令她緋紅了臉的那個人--可是她們心里還是希望他們能注意到她們,多看她們一眼。

  很奇妙吧?女孩子微妙的心理!這很難有合理的解釋,大概算是天生的虛榮。摌s?那我呢?我對于他們又是怎樣的心態(tài)?……

  “杜歡!杜--歡--”阿花的叫聲,將我拉回現(xiàn)實來。

  “妳在想什么?叫妳好半天了,應(yīng)都不應(yīng),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沒什么!”

  不是的!我對他們不是那種虛榮的心態(tài),我不是--

  “還騙!臉上的肌肉都僵成好幾條了,不說就算了!”

  阿花祭出這招殺手锏,我倒真不知如何應(yīng)付。當(dāng)然,我可以不理會她的撒潑,可是,今天因為心里真有秘密,我無法無視她的不滿與埋怨;何況小麥也以一臉疑惑的表情對我。

  可是,該怎么說呢?難不成告訴她們,我們對勞勃瑞福和米俊寬的心態(tài),都只是女孩子一種天性的虛榮?不!我不是!我不愛米俊寬,也不愛勞勃瑞福,我只是--天!我到底只是什么?

  “好吧!老實告訴妳們吧!”我攤開雙手,聳聳肩:“我剛剛在想的是--老師在吹哨子催大家集合了!”

  說剛,我一溜煙就跑開。阿花愣了一下,然后也跟著跑起來,一邊跑,還一邊咒罵。

  整好了隊,點過名,下課鐘還未響,老賴就早早放牛吃草。

  操場的地勢比教室略低,中間又橫隔一條柏油道,其間的兩道階梯,遂成為雙邊必經(jīng)的橋梁;教室又高遠(yuǎn)在四樓邊境的廁所旁邊,怪不得阿花每次一踏上這些天弟,總要高聲朗誦孟子天下篇。那實在是肉體的一種苦難!

  教室所在這棟大樓是長方形建筑,每層樓兩端各有一個大型盥洗室,兩邊也各有樓梯出入,此外,正中央尚有一個樓梯出入。各級辦公室則集中在一、二樓中間樓梯的兩側(cè)。

  現(xiàn)在,我們正走向左側(cè)面對校門口這個樓梯口,也就是鄰近體育館這個樓梯。高二三班好死不死就在四樓左側(cè)的廁所旁!阿花突然叫道:“勞勃瑞!!這些同學(xué)三三兩兩,有的已經(jīng)上了樓梯,有的還在我們身后,聽到她的叫聲,好些人回過頭探個究竟。只見勞勃瑞福意態(tài)悠閑、從容地從體育館的方向走入陽光里。那些人這才知阿花指的是誰。勞勃瑞福是我們私底下對他的稱呼,同學(xué)們當(dāng)然不知。不過我想,總是有幾個人知道吧!這種事又不是秘密,平常我們言談間自是不會多加遮掩。

  勞勃瑞?赡苁遣煊X有多雙眼睛正注視著他,朝我們的方向看來,然后走近身,展露一個迷死人的笑容。我回頭時,正好撞上他的笑臉,心頭一驚,他已經(jīng)來到我眼前。他停頓一下,許多人和他打招呼,然后,沿著招呼,就這樣穿過我們之間。

  我暗吸了口氣,催促小麥和阿花兩人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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