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不到,我走進教師休息室,把手上的大紙包平放在米俊寬的桌位上。然后才到教室,呆愣著出神。
時間還很早,教室只有我一個人,我夢似的立起身,像游魂一樣,在風(fēng)和空氣交流的空間穿梭游蕩。
我在尋找。找什么呢?不知道。那個背影很模糊,四周一團的迷霧,回蕩著息似的低回聲。我應(yīng)該是在林蔭的深處,因為我聽見風(fēng)過林梢的低語?墒,我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一團團紗似的迷霧!我像是踩在飄忽的云端里,是溢滿落葉的小徑嗎?不知道。我體會不到那真實的觸感。那個背影越去越遠,越來越模糊,我一直追,大聲叫喊,回蕩的還是那夢似的嘆息。我覺得冷汗流滿了全身,漸漸迷失了方向,四周只有一團團的迷霧……
“杜見歡,妳在做在什么?”
誰?是誰在叫我?我急速的回頭,伸出手抓住聲音來源的方向--
“妳瘋了!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我心頭一震,班長一臉莫其妙的神情。我的手正緊抓著她的手。
我放開手向她道歉,沒有多解釋什么。她聳聳肩,回到自己的座位。
剛剛是在做夢嗎?我對自己搖搖頭,也回到座位,趴在桌上休息。大概是真的累了!倦意漸次地襲來。
是我自己醒來的。一睜開眼,只見滿屋子的人,笑聲、說話聲、吆喝聲,夾雜著像菜市場一樣。我一臉驚愕的表情,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世界就全變了樣?剛才的冷清寂靜當(dāng)真是另一個鬼魅似的世界?
我抓住阿花,問她什么時候到的。她先是睜大眼睛,然后咯咯地放聲大笑起來。
“妳還在做夢嗎?都第一節(jié)下課了。”
“第一節(jié)下課了?妳們怎么不叫醒我?”
“我是叫了!”阿花一副冤枉的表情:“妳睡得跟豬一樣!還是班頭說妳大概是身體不舒服,早上跟瘋子似的,一身的汗,拼命抓住她的手不放。米米過來看妳一會,要我們別叫醒妳。妳到底怎么了?”
“沒什么,大概是照晚沒睡好。”我說。
“還有一件事。妳今天下午要不要留校?”
我點頭。
“那恭喜妳了。過了今天,從此可以脫離苦海。其實我倒覺得是失去了一個好機會!
“到底是什么事?”
“有人反映說星期六下午留校浪費太多的時間。妳知道的,很多人都有課外補習(xí)。還有人說不公平,等于是變相為少數(shù)人特別輔導(dǎo)。米米二話不說,就說照大家的意思。有些人就是心態(tài)不平衡,其實他這樣全是為我們好,那些人真不知好歹。不過,取消留校,考試還是照常。我想,他也不見得多喜歡考試,強制同學(xué)留校輔導(dǎo)。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人家好歹是留學(xué)回來的,誰在乎窩在這種學(xué)校當(dāng)個小教員!”
阿花啰啰嗦嗦講一大堆,我勉強聽懂一些,可是今天到底要不要留下來?
“妳還聽不懂我的話?今天是最后一次,妳們下午還是要留下來。”
“妳呢?”我問她,雖然答案很明顯了。
阿花嘿了一聲搖頭。
“我倒希望我每個星期都能留下來。可惜!我數(shù)學(xué)太好了。亂羨慕妳的!”
什么意思?阿花不知有意或無意,好幾次語句暖昧,暗示我和米俊寬有什么關(guān)連,卻又不像嫉妒,倒像是月下老人在牽線,像上次紙條的事。可是她的神態(tài)又十足是玩笑的戲謔--雖然如此,我還是覺得奇怪,她不再戀慕米俊寬了嗎?
也許,她什么意思都沒有,是我自己敏感多疑,心里有鬼--
“那妳今天下午不能等我了?”我沉默了一會,才問道。
“對不起!對了!前幾天我和麥子找了家補習(xí)班,英數(shù)的,妳要不要一起來?”
我搖頭:“不了!我媽咪會幫我找家教的!
“這樣!那就算了!我只是覺得我們?nèi)齻人不管做什么事,老是三缺一的,都是我和麥子在一起,妳好像越來越疏遠了!
阿花心直口快,有什么說什么,倒真說中了我們之間的缺口。我對她無力的笑了笑,心里覺得很抱歉。
“不提這個了。明天出不出來?”
“出來,當(dāng)然出來。阿花大人有令,小的豈敢不從!”
“貧嘴!別到時候借口一大堆!卑⒒ㄐαR。
明天我的確和勞勃瑞福算是有約,無妨,總是可以錯開的,只是一頓飯。
“我那敢,不被妳剝掉一層皮才怪!”我夸張的說。
“妳知道就好。要是耍賴,我不但要剝了妳的皮,還要--”阿花露出森白的牙齒,五爪弓張,一副要食肉吸血的模樣。
一上午就在我們嘻嘻哈哈打鬧中度過。小麥本來就沉靜,所以她持續(xù)了一上午的靜默,我們雖然覺得奇怪,卻沒有多問什么。小麥常常無端陷落在自己的情緒當(dāng)中,問她也不說,久了,我們見怪不怪,有時就難免忽略她的心事。
阿花臨走時,還拼命遺憾數(shù)學(xué)太好錯失留校的機會。我細細觀看,相信她是無心曖昧那些語句,她什么意思也沒有,只是多嘴,有什么想法不吐不快。果然是我自己疑心生暗鬼。阿花還是單純的喜歡米俊寬,無意牽扯到我,他還是她青春過渡時期一個遙遠的夢。
這次需要留校的只有五個。那幾個人平時和我沒什么來往,所以也沒有人和我打招呼,我也樂得一個人躲在角落里乘涼。
有時,我對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有著很深的存疑。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只是拉關(guān)系的屁話罷了!人類的感情,總是禁不起考驗。因為用情于人太艱難,我對星辰流日的感情可能還要來得深些!
我靜靜地坐在角落里,午后的空氣滲透著一股祥恬靜謐的平和。都十一月底了,陽光還這么好,照得人有點懶。米俊寬講述完畢,留下四道題目就走出教室。我看他走出去后,再也支持不住,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這次是同學(xué)把我叫醒的。
“杜見歡,我們都寫完了,要先回家。老師還沒有來,可不可以請妳等他來后告訴他?”
我答非所問:“幾點了?”有一點迷蒙和混沌尚留在我的眼底。
“三點半!
才三點半!我正要開口,米俊寬從前門走了進來。她們一見到他,就丟下我跑向講臺,低聲跟他說了一些話,米俊寬點頭,她們向他揮手,離開教室。
我嘆口氣,又剩下我一個人了。都怪我自己貪睡,把好風(fēng)好景全給睡光。
米俊寬走到我面前,問:“寫完了?”
我搖頭,老老實實的招供:“一題也沒動,剛剛不小心睡著了!
他皺著眉說:“那直接在黑板上演算好了!
我跟著他走上講臺,拿起粉筆作答。他在一旁凝視,目光在我周身游移。
第一題我就慘遭滑鐵廬,我無奈地看著他;他靠近身仔細地為我每題分析講解。
這樣過了大概半小時,四題便全部解決掉。我將手洗干凈,往身上隨便抹兩下作數(shù),他突然自我身后環(huán)過腰際遞來一抹手帕說:“還是不帶手帕面紙的,嗯?”
我為他的舉動莫名的羞紅臉,接過手帕胡亂擦兩下,趕緊回身面對他,把手帕遞還給他。
他接回手帕,又說:“謝謝妳送還的衣服。”
我背起書包,手貼著腰帶說:“不客氣,那本來就是你的!蔽竿蝗粡娏业寞d攣起來,疼痛陣陣襲來。我開始冒冷汗,站立不住,終而蜷曲瑟縮蹲落在地上。
米俊寬跟著蹲下來,頻問我怎么了。我垂著頭,無力回答他的問題。他輕輕扳起我的臉龐,看我一臉蒼白毫無血色,眉頭深鎖,大聲問:“到底怎么了”
我的眼光掠過他的身影,又垂下頭。那種痛真的是我一輩子的噩夢!整個胃里的神經(jīng)都在抽動,火燒似的剝痛著,像是不絞干我最后一絲力氣絕不罷休。
“妳到底怎么了?”米俊寬又問。語調(diào)里有一絲緊張。
我勉強抬起頭,對他擠出一抹難看的微笑!皼]關(guān)系的,我只是胃痛,一會兒就好了。”
他輕輕將我摟靠在他懷里,好像有一點疼痛,又用手背拭去我額上的冷汗。
“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像是苛責(zé),又像是憐惜。我覺得迷惘了。這個人真的是米俊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