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晴在回家的斜坡上遇見了不該在這兒的若風。他沒有開車,只站在廣播道近香港電臺的那兒。
“溫若風?”她好意外。
“等你!”他笑。對任何人他可以做得很好,除了雪凝。
“榮幸之至!”曉晴似笑非笑,她自然明白他不是為等她而站在這兒:“不過,站在這兒人家會誤會你是在廣播道上等看明星的人!
“明星?”他不以為意:“我不知道你住哪座大廈,只好站在這附近必經之路。”
“到我家去坐坐?”
“如果你愿意,我們不如就在這兒聊聊。”他說。
“無所謂,”她聳聳肩:“我們之間有什么可聊?”
“嗯——”他考慮著、猶豫著:“雪凝——最近不常跟你在一起?”
“誰說的?我們每天一起上學,約好在車站見面。”她好奇:
“為什么這么問?”
“沒有——陳蔭呢?”他很尷尬。
“三人行!彼Γ骸拔覀兒芰晳T,不知道陳蔭怎么想,我對他愈來愈像兄弟姐妹。”
“他怕要失望了!
“怎么會呢?我們是好朋友,一早就說清楚的,愛情不一定會發生在我們之間。”
“你們常常三人去看電影?”
“是。除了電影,還有什么更好的娛樂?又不能老坐在情調好的咖啡館中享受寂寞!
“什么叫坐在情調好的咖啡館中享受寂寞?”他問。
“兩個女生坐在那兒發呆,”她發笑:“其實這句話從日本旅行回來才有,不過你不會明白!
“你不說清楚怎知我不會明白?”
“你那一輩的人怎了解我們的心情呢?”曉晴坦率地:“你知道在東京六本木有許多情調好的咖啡館?坐在那兒享受,還有俊男搭訕——”
“你和雪凝?”他不能置信。
“有什么稀奇?俊男都是沖著雪凝來,可是言語不通,雞同鴨講!彼。
“日本男人真大膽。”
“香港也試過,找雪凝拍廣告呢!還是出名的導演殷浩光!
“雪凝答應了?”
“一點也不了解她!彼龘u搖頭:“雪凝那個人怎肯隨便跟人講話?頭都沒抬呢!”
“后來呢?”
“怎么可能有后來?”曉晴搖頭:“當然為難我這老友替她擋駕。不過,倒也認識了殷浩光!
“你們做了朋友?就是這么簡單?”他問。
“你那一輩的人真不懂我們,做朋友難道是件復雜的事嗎?何況殷浩光跟我是鄰居!彼f。
“我們這一輩!”他苦笑:“你覺得我和你們不是同輩、同樣的人?”
“你是講師這是其一,而且大我們十多年呢!人家說現在三年一個代溝!
“雪凝——提過我嗎?”他轉開話題。
“沒有。記不得。”她搖頭:“雪凝本來就不多話,你自己也 知道的!
他沉默了,很悶、很不快樂的樣子。
“你——是為了雪凝?”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聳聳肩,說:“這么大一個人還像傻瓜,你一定覺得我很好笑,很老土。我不能解釋!
“不必解釋,我懂!睍郧缒樕嫌幸荒ㄆ娈惞獠,她想到了自己:“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為他吃苦受罪都無所謂,就算他不接受,也寧愿自己痛苦!
“曉晴——”若風大為意外,不能置信地。
“我真的懂!彼终f:“喜歡一個人年紀無關,有的人十三歲已懂得愛情了呢!”
“你令我驚奇!
曉晴輕輕嘆一口氣,慢慢說:“如果你要我說真話,你是沒有希望的。”
“雪凝告訴你的?”
“不。我知道雪凝追尋的理想是什么,那絕對不是你,”她搖搖頭:“你不要再為難自己。”
“那——是誰?”
“你不必知道是誰,一點關系都沒有!彼f:“任何人都好,總之不是你,何必自尋煩惱。”
“我很意外,你能懂這么多!”
她只是笑一笑,不解釋。
“我說過懂與不懂與年齡無關,”過了一陣,她才說:“你到現在才碰到一個喜歡的女孩子,而我可能很早就喜歡一個人,明不明白?”
“你是指——”
“我不指任何人,只是打個比喻。”她立刻說:“你的條件這么好,不必為難自己,對不對?”
“是,你講得對!”他振作一點:“多謝你對我說了這些話,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會很難、很痛苦的,我是指剛開始的時候,”她笑:“不過漸漸的就會習慣!
“我知道!彼麚]揮手:“我要回去了!
“回家?”她問:“若不介意,真的可以到我家坐。父母是開明人,不會硬當你是我男朋友。”
“下次,下次一定去!”他轉身走了。
曉晴目送他沿著斜坡下山,心中嘆息,世上竟有這么多不如意的愛情。
慢慢步行回家,在她家大廈的圍墻邊斜倚著一個人,很眼熟的男人,她多看一眼笑容就現了出來。
“殷浩光?”她叫。
他攤開雙手,做出一個很百無聊賴的樣子。
“沒有靈感,所以什么事也做不成!彼f。
“你們這種人做事憑靈感的?”她望著他。
“有沒有興趣到我家或你家去喝杯茶?”他說。
“什么你家我家呢?說得這么怪!
“我想請你去我家,但是又怕你不愿。去你家呢?又怕你不請!
“你這人矛盾得很,”她笑:“我對你的家好奇,先去你家如何?”
他做個手勢,示意她跟著來。
他家不大,是五百多那種,一個人住也還可以,不很整齊也不太亂,很隨意,也很舒服。
“坐!彼咏o她一罐汽水。
“你站在墻邊,如果我不回家呢?”她問。
“也就算了!彼兀骸暗鹊侥愎倘缓茫炔坏侥阋矡o所謂,反正我無心工作!
“通常你無心工作時做什么?”
“睡覺,或開車到處逛,或獨自一人喝悶酒。”
“你是個頗正常的人!
“當然正常。你曾以為我不正常?”他反問。
“你那行的人,總有點特殊性格,總有點怪僻。”
“報紙、周刊渲染得多,其實哪有這種事!彼f:“我也不過做一份工作!
“難得你理智。你不像你的同行!
“別說我,你那冰山美人呢?”他問。
“雪凝?她自然回家!彼Γ骸霸趺磁藗冰山美人的怪名字?三十年前是否有個肉彈明星叫這外號?”
“問倒了我。你那雪凝和肉彈聯想不到一起!”他也笑:“這么冷的女孩兒還叫雪凝,真服了她父母了!
“她還姓冷!
“你開玩笑!”他大叫。
“事實如此。她哥哥冷敖。好在不是驕傲的傲,否則真不得了!
“冷敖是你男朋友?”
“誰說?冷敖連眼尾也不掃向我,他認為我太小!
“是,F在寫劇本、拍電影都不能太順理成章,要奇峰突出,要令人意想不到才好!
“人生不是寫劇本、拍電影。”
“也差不多啦!”他坐在地毯上:“我們在反映現實!
“你——沒有朋友嗎?”她突然問。眼中是很理智、很智慧的光芒。
“為什么這樣問?”
“以你的身份、地位、名氣,你不可能又悶又閑地站在別人大廈外面,等個不相熟的女孩子!
“說得很對?墒俏业鹊牟皇遣幌嗍斓呐⒆!
“請勿講臺詞,我不感動!彼f。
“你感不感動與我有什么關系?”他很認真:“你答應過有空一起聊天的,忘了嗎?”
她望著他,定定地望著他。
“不要當我是個特殊的人,我只不過是你鄰家的一個男孩子,好不好?”他很誠懇地。
“好!彼α,非常開心:“以后你這個殷浩光只是鄰家的男孩兒,你不可能從我這兒得到任何優待。”
“我希望的就是這樣!彼嫣沟乜吭谀莾海骸八晕以撜f,實在很高興遇到了你!
“不是很高興遇到了冷雪凝?”
“冷雪凝令我驚艷,只是如此,”他坦白地:“不可能成為我的朋友,我高攀不上!
“不要這么說雪凝,其實她還是很”溫暖“的!
“她的溫暖是對你,不是對任何人!
“你倒了解她!彼Γ骸吧踔廖覀兊闹v師都在她面前碰一鼻子灰!
坐在校園草地上,雪凝默默地望著遠方的云,若有所思。曉晴在一邊盯著她好久,她都不覺。
“冰山美人,你到底在想什么?”曉晴忍不住。
“冰山美人?”雪凝的視線收回來:“什么意思?”
“殷浩光說的,不過——算了,你不會記得這個人,他不是你的同類。”
“是你的同類,于是你們成了朋友?”
“機緣巧合,我們是鄰居!睍郧缧Γ骸白詮慕浳议_解之后,溫若風不再煩你了吧?”
“他煩不了我!毖┠亍
“當然。你漠不動心,他自討苦吃。”
“我還是尊敬他,他是講師!
“真想不到講師這兩個字就是他的罪狀。”曉晴笑:“若他早知,怕殺了他也不肯當講師!
“不要這么講,其實也沒有什么關系!毖┠f:“我和他之間沒有共鳴。”
“不說感覺嗎?”
“感覺比共鳴模糊一些,有探索的意味,我認為比較更美些。”雪凝說:“我和他之間不用這兩個字!
“和誰才用這兩個字?鄒雨濃?”
雪凝微微一笑,神秘莫測。
“說對了,是不是?你們真的開始拍拖?”曉晴問。
“不知道算不算拍拖,但每次見他,或接聽他的電話,那種感覺很好!
“你沒想過他那古怪的兒子嗎?”曉晴問。
“與我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有呢?你跟他拍拖,將來他兒子難道與你沒有關系?”
“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而且拍拖、戀愛是我與他,即使是他兒子,我也感覺不到關系!
“以后呢?不結婚?”
“戀愛的結果必然是結婚?我不會同意!
“那么談一輩子戀愛?”
“有什么不可以?”雪凝理直氣壯:“一輩子在戀愛、在感覺、在探索當然比結婚好,為什么不可以?”
“我愈來愈不懂你了。”
“怎么會呢?我一直是這樣子,從小到大都是,又沒有變過,你怎么會不懂?”雪凝說。
“那就是我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你!睍郧缯f。
“你是故意找話來說,是不是?”雪凝笑了,她說:“如果我們倆還不了解,天下就沒有了解的人了!
“太武斷。雪凝,我發覺,你想的事,真的令我覺得意外。
不知道是你變?或是我變?“
“這問題很煩,別討論了!毖┠f:“而且——曉晴—你變得復雜了!
“什么意思?”
“陳蔭一個,哥哥一個,又加上一個殷浩光,你不覺得太復雜?”
“陳蔭是自愿在我四周,與我無關。冷敖——我有希望嗎?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殷浩光倒算是個朋友,我們很談得來!
“你到底喜歡誰?總要選定一個!
“喜歡冷敖!睍郧缦胍膊幌耄骸暗呀洷粍e人選定了!”
“我覺得你做錯一件事,喜歡他而又沒讓他知道!
曉晴呆怔一下。
“已經太遲了!”曉晴嘆氣。
“遲?我問你,如果把這份感情一直藏在心中,你甘心嗎?”雪凝望著她。
“不甘心又如何?”
“也是這些日子我才悟到的!毖┠秒p手抱著膝:“至少,我在鄒雨濃面前表示心意!
曉晴怔怔地望著她半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溫若男也只不過是哥哥的女朋友之一,你也可以對他表示!毖┠f。
“這——怎么行呢?”曉晴臉紅了:“我寧愿他一輩子不知道,我做不出!
“表示自己的心意和感情是最自然不過的,有什么做不到的?”
“面對冷敖,我連話都說不清。”曉晴懊惱。
“我和你不同。不論成功不成功,我至少要表示!毖┠f:
“你喜歡殷浩光?”
“那不同,絕對不同于冷敖。”
“你自己考慮!毖┠酒饋恚骸拔覍幵干┥┦悄愣皇菧厝裟!
“嫂嫂?”曉晴的臉更紅:“真不能想象!
“鄒雨濃說哥哥和若男不一定會有結果!
“真的?他真這么說過?他怎么知道?”曉晴叫。
“為什么不問他?等會兒他會來!毖┠α。
“他來接你放學?他不上班?”
“不知道。他說要來。”雪凝看表:“我們上完最后一堂課后他會來!
“最后一堂——那是溫若風的課!睍郧缯f。
曉晴望著雪凝半晌。
“我不懂,你是太天真?或是太殘忍?溫若風是會絕對介意的!彼f。
“不能因為他介意我就不讓雨濃來,”雪凝說:“你知道雨濃說要來接我,我心里非?鞓!
“正式把自己的快樂建筑在別人的痛苦上!
“難道要我一手就把快樂推開?”雪凝不同意:“我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兒,我做不到!
“或者——你對!睍郧缫舱酒饋恚骸拔覀兓亟淌疑险n!
溫若風已漸漸恢復正常,很自然,就完全像以前一樣。他的視線還是掃過雪凝,還是停留一陣,但絕對自然。
他又變得溫暖如風。
或許他是成年人吧,他把持了自己,知難而退,是這樣吧? 該是這樣。
下課的時候,他也沒有多停留就離開課室。
“喂!鄒雨濃和你約在什么地方?”曉晴問:“我也能搭便車走嗎?”
“他會在停車場等我們。”雪凝抱起書本。
她愉快地、輕松地往停車場走,遠遠地就看見了雨濃和他黑色的林肯。
“他來了!”雪凝揮揮手。
同時,她也看見溫若風朝停車場走過去,下意識地——她皺眉,她不想在這個時候看見若風。
然而兩個男士已經互相在打招呼了。
“難得,你竟會在這兒?”若風說。
雨濃含情又溫柔的眸子移向雪凝。
“我來接雪凝!彼拱状蠓降卣f。
“不用上班?”
“提早兩小時走!”雨濃對雪凝目不轉睛,旁邊的人仿佛全不在他眼中:“我想雪凝會喜歡我這么做!
“我喜歡!毖┠叩剿磉,仰望著他。
她對他有同樣的專注、溫柔。
“約好了出去玩?”若風再問。
很不容易,他一直保持著風度。
“不,只是接她,沒有想過要去什么地方玩。”雨濃說:“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不了,”若風看看表:“我約了兩個同學打壁球,或者下次再一起玩!
“再見!毖┠f。
若風開著自己的車子走了,沒有回頭。
“鄒雨濃,到現在你可以分一眼來看我吧?”曉晴說。
“陳蔭呢?”雨濃問。
“誰知道?他自有去處,我可是要坐你的車回家的!
“當然。我自然不會扔下你。”雨濃替她開車門:“我喜歡朋友分享我的快樂。”
“你很快樂?”曉睛問。
“是!彼囱┠谎郏骸懊看胃┠谝黄穑揖头浅?鞓、滿足!”
“你們是戀愛了!
“我想是的!庇隄庥挚囱┠骸斑@是種至美的感覺!
“恭喜你們,”曉晴笑:“也十分羨慕!”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次戀愛,你不必羨慕我們。”雨濃 輕握一下雪凝的手,然后開車。
“一次!睍郧鐔枺骸澳阒粦賽哿艘淮?”
雨濃呆怔一下,有點變臉。
“對不起,或者我問錯了,我不該問!睍郧缌⒖陶f。
“不——我想一個人戀愛兩次也不算錯,這是機緣,生命中注定的!毖┠f。
雨濃看她一眼,感激她解圍。
“甚至可以三次、四次!睍郧缧Γ骸跋裎疫@種人,我不堅持戀愛一次。”
“其實——真正的戀愛,一次也夠了。”雨濃說。
“你保守。有些人一輩子追求愛情,樂此不疲!睍郧缯f:
“他們也很快樂。”
“我想我付不出那么多愛!庇隄膺是淡淡地笑:“愛——應該是一生一世的。”
兩個女孩子都沉默下來,她們同時想到,他忘了自己曾經結過一次婚?那不是戀愛?
她們卻沒有問。
“等會兒我送你回家,然后——我想單獨和雪凝散一會兒步!彼f。
“我自然識趣,不做燈泡!睍郧缧Γ “你真坦白,我很欣賞你的作風!
“男人都該這樣!彼f。
雪凝感冒在家,曉睛只能獨自上學。
習慣了每天上學,放學,甚至在學校都有人陪伴,一個人站在那兒等巴士的滋味就絕對不好受。
今天連陳蔭都沒空,還有兩堂課。
巴士偏偏跟她作對似的,望眼欲穿的不來,靠在那兒,她簡直不耐煩極了。
早知道今天逃課算了。
一輛汽車停在她面前,她呆怔了一下——很熟悉。
好像是冷敖的車子,車窗里伸出頭來——是他。
“上車,我帶你回去!崩浒铰冻龊玫囊唤z笑容。
“啊——”她手忙腳亂的上車,心跳得幾乎從口腔里跳出來。怎么會是冷敖!
“從康樂園出來!崩浒降f。
“溫若男今天不上班?”
“她從外地剛公干完回來,我送她回家!
“她自己也開車的,是不是?”
“是。否則她每天怎么上班?”
“我以為你每天會去接她!彼⒆託獾亍
他又是微微一笑。
“她已上了十年班!彼f。
下面一句,是他才認識若男半年,對不對?
“她是你的女朋友?”她鼓著勇氣問。
他呆怔一下,仿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是說——你們拍拖?”她漲紅了臉。
他又笑,今天笑了很多,平日他是沒有什么表情的。
“我跟她很談得來!
“戀愛?”她捉到機會就不放松。
她想著雪凝的話,總要讓他知道她心意,而這次——可能是她一輩子惟一單獨和他相處的機會。
“為什么這樣問?”他看她一眼。
“心里很想知道。”她想——還是說實話吧!
“叫我怎么答復你?”冷敖像在自問:“我和若男很談得來,就是這樣。”
“我覺得你沒有回答我!
“問題很難答!
“戀愛是一種感覺。”她偷看他。
他漂亮的側面令人發呆,他似乎是在沉思。
“事實上——我回答不出。”他說。
“雪凝和鄒雨濃——”
“我并不了解他們的感情、感覺!彼⒖陶f:“但看來他們很快樂!
“你——快樂嗎?”她不放松。
“我——一直很快樂!彼f。
他為什么說“一直”,難道認識若男之后,快樂不曾加濃?只不過是延續?
“現在和以前同樣快樂,沒有改變?”她問。
他皺眉,然后沉默良久。
“曉晴,我回答不了你,”他坦然:“你的問題很有趣,我會好好想一想!
“然后回答我?”她望著他。
“一定要知道答案?”
“是,我是個固執的人!
他再想一想,又微笑著。
“你的固執很有趣,你和我想象中不同!
“你想象中我怎樣?”她追問。
“認識你時你大概才十二三歲吧?”他搖頭:“印象中你就是那么大!
“老天!八年之后的今天,我已大學三年級,還是當年的印象?”她怪叫:“悲!”
“你說什么?”
“不——我說怎么可能呢?”她不敢再說“悲劇”兩個字,第一次接觸,她不能太露骨:“我二十歲了!
“我承認忽略了你的成長!彼f:“奇怪的是我每天都感覺到雪凝的長大,知道她改變了!
“這表示你從來沒注意過我!彼滩蛔≌f。
他下意識地看她一眼。
“我只記得你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兒,眼睛又黑又圓,牙齒好整齊,笑起來很開朗!彼f。
“我不漂亮?”
他又看她一眼。
“小時候很可愛,現在——當然更漂亮!”
“說得勉強,當然,你沒有正眼看過我。”她說。
相處下來,冷敖并沒有想象中的冷漠,她也沒有全身顫抖而暈倒。
想象和現實真的不同。
“你比雪凝——刁蠻。”他說。
“比溫若男呢?”她問。
他好意外地看她,比若男?
“怎么同呢?她是成熟、能干的女性,甚至比我還大兩歲,你不能跟她比!彼麡O自然地說。
“成熟、能干很吸引你?”
他一下子臉就紅了。
冷敖也會臉紅?這一紅臉,曉晴對他再無隔膜,他只是外表冷淡、驕傲,內心里跟他們一樣。
“你很會開玩笑!
汽車已接近沙田隧道,很快的就要到家了。
曉晴不想放過機會,她不能讓他這么快離開。
“你有空嗎?”她突然問。
“有。什么事?”他不疑有其他。
“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她是鼓足了全身最大的勇氣,不成功便成仁了。
半分鐘前她還沒有這種勇氣,她的勇氣來自剛才他臉紅,他泄露了心中的秘密——他并不是那么冷傲。
他是意外兼呆怔,而且——坦白說他并不想去看電影?墒撬槐浚吹贸鏊纳裆,如果拒絕,他恐怕會傷了她。
“好!”他點點頭,不讓她看到半點勉強。
“真的?”她幾乎跳起來:“真的?”
“我騙過你嗎?”他故意淡淡地說。他開始有點明白她的心意了。
“那么,你喜歡什么電影?”她狂喜地問。
“我連電影廣告都沒注意過!彼凰目裣哺腥玖。有一個人那么重視他是很好、很愉快地。
“看笑片,好不好?”她神采飛揚:“今天心情好,是快樂的日子!
“隨你!彼穩地開著車子。
她興奮地想,終于如愿以償了,單獨和冷敖看電影,這算不算是個開始?
過了隧道,朝九龍市區前進,她興奮的心安定些。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莫名其妙?”
“不會!
“為什么?我是這么唐突!彼苡凶灾。
“不,我們都有空,也有這個心情,看場電影是很普通的事”
他是不想她有太多幻想,是吧!
“是!彼谥羞@么答,心中卻不這么想。她能和他單獨在一起,無論如何是好事,而且和以前不同。
以前她甚至不敢跟他講話。
“陳蔭為什么沒陪你?”他突然問。
“他還有課,而且,我不承認他是我男朋友,這件事雪凝很清楚。立刻表明態度呢!
“他很好,我很欣賞他。”
“他是個很好的朋友、兄長;但——不是拍拖、戀愛的男朋友,我對他沒有感覺!彼拱椎。
“感覺到底是什么?”他笑起來: “誰都有感覺,只是不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
“我不能形容,只有有經驗的人才能體會,”她說: “但一定非常特別,非?坦倾懶。”
“是不是看了太多小說?”
“不,小說是反映人生,或者稍夸張些,但一定真實。”她竟能侃侃而談了。
“或者女孩子幻想多些?”
“不是幻想,真的很實在!不信你可以問雪凝,問鄒雨濃,他總是大男人了吧?”
雨濃——他想著這朋友,沒有出聲。
他也是弄不明白,雨濃何以會愛上比他至少小十歲的雪凝。雨濃是在戀愛吧!
“我會問他!”
“你和溫若男——沒有這種感覺?”她又問。
“我要怎么說你才相信呢?我和若男很談得來、很融洽,只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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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談什么?”
“圍棋、工作、生活、世界大事……什么都談!
“沒有談愛情?”她定定望住他。
談愛情?他呆住了。愛情怎么“談”法?說“我愛你”?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他有點啼笑皆非。
“如果你們只談工作、圍棋、生活、世界大事,這樣——怎算戀愛?”
“我沒有說過戀愛。”他狼狽。
“不戀愛,你們常常在一起做什么?”
“好朋友,難道不能常在一起?”他反問。
“只是好朋友,她陪你一輩子?”她問。
他又呆住了。
怎么今天常常被這小女孩兒問倒?
“我沒想過這問題!
“你也沒有想過戀愛、結婚、生子?”她簡直是咄咄逼人得厲害。
“這些并非人生必經階段,人一定要結婚?”
“你們兄妹的想法不謀而合!彼。
“雪凝說什么?”他關心地。
“她只想著目前享受鄒雨濃的愛情;她不想將來結婚、生子的事!
“現在年輕人會想將來結婚、生子的事?”他反問。
“為什么不?”她很不以為然:“愛一個人是一生一世的事,雪凝也同意這點,但不想結婚。我不同,我愛一個人是會結婚,為他生孩子,過一輩子快樂的生活。”
“沒有想到你會這么想!
“你以為我怎樣?”
“沒有以為過,因為以前完全不了解你!彼f。
“現在呢?”
“很意外,你很特別!”
“不特別。大概你只是感到意外,”她笑:“你一定認為我這人大概沒什么思想!
“不,我只是沒想過你是怎樣的,因為印象中你太小,太小!
“無論如何——以后,你對我有印象了!
“當然,我們還可以算是談得來!彼f。
“遺憾的是我不會下圍棋。”
“這也不是難事,如果你喜歡,我可以教你!
“真話?不許反悔!”她叫。
“是不是你印象中我也很?怎么反悔呢?”他笑。
她臉紅了,她要快點令自己成熟,這樣會比較更有希望一些,是不是?
“那——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隨你喜歡。”
“看完電影之后?”她臉上有興奮的紅暈。
“好,反正我有空時總是擺圍棋!彼f。
“溫若男晚上不找你?”
他皺眉,然后說: “那是另一件事,現在是我答應教你下圍棋!
“我還得看看雪凝,她感冒好了些吧?”她現在才記起生病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他笑:“總是會好的,是不?”
“你對一切事情都抱樂觀態度!
“是,我沒遇過什么挫折,很幸運!
“可惜外表你太冷,沒有人看得見你內心!彼f。
“我是這樣嗎?”
“今天開始有些改變!彼凉M足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