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他……這位公子已經(jīng)昏迷兩天,他……無恙吧?”樓塵心看著躺在木床上的男子,問樓寅敖。
樓寅敖搗藥的手稍停,左眉眉尾微揚(yáng)。“他的頭被你打出個窟窿,沒當(dāng)場死掉已經(jīng)很幸運(yùn),昏迷十天、半個月算是正常!
“我……小塵不是故意的。爺,請你……呃,請您務(wù)必施展您妙手回春的高明醫(yī)術(shù),救活……呃,使這位公子轉(zhuǎn)危為安!睒菈m心扭著手指,別扭地說道。
她忸怩作態(tài)的言詞令樓寅敖的雙眉先是高高揚(yáng)起,然后眉頭攏在一起。他放下藥缽,走到床邊,為昏迷男子把脈。
“情況不對!睒且降拿甲?jǐn)得更緊。如他所料,脈象又有變化!八拿}象顯示,不僅有蛇毒殘存他體內(nèi),還有一股奇怪的騷動潛藏在血液里!鄙叨九c那股異常的騷動起了沖突,彼此牽制。
“那,怎……如何是好?”樓塵心雙手擔(dān)憂地?fù)嵩谛厍,如戲子念臺詞般咬文嚼字,“爺,小塵相信這位公子是個正人君子,您……”
“說話別那么陰陽怪氣!”樓寅敖冷聲斥責(zé)。
樓塵心噘唇,離她兩步遠(yuǎn)的銀發(fā)出一聲:“呼!”擺明嘲笑她。
“別笑!”樓塵心敲它一記。不好意思地偷瞟床上男子一眼,嬌嗔地跺了下腳,“爺呀!城里的姑娘都是這樣說話的!”
“誰要你學(xué)她們裝模作樣!”還學(xué)得那么不像樣!聽得他渾身不舒服。
“呼呼!””銀又自喉嚨處發(fā)出兩聲冷諷。
樓塵心裝出惡人臉孔,握緊拳頭在銀面前晃,意味著——欠扁?
銀無動于衷,嘴巴大張打了個呵欠,兩腳前伸趴在地面,不甩她。它還沒跟她算帳呢!說他是畜生的那筆帳!
“小塵,他當(dāng)時想欺負(fù)你?”樓寅敖問。
“他不是故意的……他要我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是我自己硬留在他身邊,而且他說過如果他亂來,要我拿石頭打他。爺,居心不良的人不會告訴別人他居心不良,所以……”她看爺?shù)椭^,沒有在聽她說話,便未將話說完。
樓寅敖捻須思索,低聲道:“爺認(rèn)識的人之中,有個家伙一生致力于用藥改造人的心性……看樣子……”
銀最先發(fā)現(xiàn)床上病人有動靜。它抬起頭,緊盯睜開眼的男子。
樓寅敖轉(zhuǎn)頭看該名男子,從男子暗褐無神的眼瞳,判斷他并未真正清醒。
“爺,他醒了,”樓塵心到床邊,欣喜地:“他醒了!”她輕搖他手臂,“公子!你還好吧?”
男子置若罔聞,合上眼,沉靜的模樣仿佛方才的睜眼是假象。
“公子!”樓塵心著急不已。他怎么又昏迷了?“公子!”
“小塵,”樓寅敖撫她的肩,“你出去。讓他好好休息。”
樓塵心的雙手放開男子手臂,與爺對視了一下,再看看男子非凡容顏,深吸口氣,回過頭,笑著跟銀說:“銀,我們?nèi)ズ呁。?br />
銀的綠眸閃過興奮神采,卻高傲地甩頭,“哼!
“不去?”樓塵心跨出病房,“不去我自己去了喔!不后悔?”
聲音從大廳傳到銀耳邊,銀豎直耳朵,聽到她拉開大門,說:“真的不后悔?”
它可以想見她輕靈地躍過門檻,關(guān)上門。
“我走了!”
聽到這句話,銀忘了嘔氣,跳起,奔出房舍追逐它的小主人。
該名男子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待他不再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已是八天后。
然而,男子因腦部受創(chuàng),加上蛇毒與蠱毒的刺激,不僅喪失記憶,連語文能力也成了問題。他的心思如初生嬰兒般純潔,一切從頭學(xué)起。
為了治療該名男子,樓寅敖時常外出尋找藥草,所以許多時候都由樓塵心照顧他。
“爺采摘了那么多奇怪的藥草回來,卻不熬煉顏給他喝……”樓塵心將熬好的苦藥倒入碗中,燙著的食指、拇指捏著耳垂降溫,自言自語!斑@么多天來,熬的藥汁都一樣,只治療他頭部的外傷……”
她以木托盤將熱騰騰的苦藥端至病房。只醫(yī)治他頭部的傷行嗎?不是有蛇毒殘存在他體內(nèi)?還有,他會恢復(fù)記憶嗎?
步入病房,男子坐在床上,倚窗眺望外頭美景。樓塵心的腳步頓了一下。若他恢復(fù)記憶,他就會離開這里……
她立在床邊不出聲,直到男子回頭看她。他看她的眼眸是清澈的淺棕,是信任、熟識的。樓塵心釋出笑顏,他有他的世界,有朝一日,他離開是當(dāng)然,她沒有留住他的權(quán)利;她可以做的是,珍惜彼此相處的時光,創(chuàng)造最美好的回憶。
“該喝藥了。”她柔聲說。
又要喝藥了!男子排斥那苦藥,但不動聲色。
“喂!蓖鲁鲞@簡單的一個宇,他轉(zhuǎn)頭面窗,迎接拂入屋內(nèi)的微風(fēng)。
“不行!睒菈m心將藥汁放在四方桌上!跋聛韺W(xué)著自己用湯匙喝。爺知道我老是喂你的話,會罵我的!
男子閉上眼,考慮了一下,才乖乖地下了床,落坐在四方桌前的長凳。
樓塵心掀開碗蓋,用湯匙舀一匙藥汁,呼了幾口氣將藥汁吹涼后,將湯匙交給男子,要他依照她的示范做!昂軤C,慢慢喝!
男子看著黑褐色的藥汁,俊美容顏竟有一絲頑皮,他傾斜湯匙將匙里藥汁倒回碗中,一邊發(fā)出如廁的“噓——”聲。
不僅如此,當(dāng)樓塵心要指正他不雅的行為時,他俯身湊近碗沿,吹了兩口氣后,如狗兒飲水似的伸出舌頭……
“告訴過你幾次了,不要學(xué)銀!”樓塵心心一急,敲了他頭一下。
男子頭一頜,下顎撞倒藥碗,藥汁自傾倒的碗中流出,漬濕桌面。
“燙……”男子用手煽燙著的舌頭。
“哎呀!你看啦!把藥弄倒了!”樓塵心以手擋住桌沿,忙亂地拿托盤接住溢出桌面的藥汁,避免弄臟地板。
男子微笑,愛看她慌張的模樣。他再次伸舌舔舐桌上藥汁。
“不可以!”樓塵心氣呼呼地,“不、要、學(xué)、銀!”
此時,銀懶洋洋地躺在角落,聽到樓塵心氣急敗壞地提到它的名字,眼皮輕抬,瞟了桌前兩人一眼。
男子依舊故我,樓塵心將托盤放在一旁,兩手捧他的下巴,強(qiáng)迫他抬頭。
男子握住她手腕,索性舔她手上的藥汁。
“你……你……”他一定是看到銀常舔她,才會這樣!“不要學(xué)銀啦!”她羞嗔地抽回手。
男子淺棕的瞳眸轉(zhuǎn)為橙紅,起身側(cè)頭舔樓塵心的臉頰!
“哎呀!你你你……”樓塵心跳腳,撫著面頰后退好幾步,“不要過來!討厭啦!”
男子帶著戲虐、調(diào)皮的笑容逼近她。
樓塵心背抵上墻,眼見男子欺近自己,只得胡亂揮動雙手驅(qū)離他,“走開!走開啦!”
銀雙耳半垂,恨自己沒有手掌可以捂住耳朵。好吵!
男子突然覺得頭暈,笑容微斂,回身坐在床沿。幸好頭暈并未持續(xù)太久,他不想讓樓塵心擔(dān)憂他的病況。
他低著頭,深邃眼眸緊緊瞅視樓塵心的羞怯,而后掀動唇瓣嘲弄她,“臉紅。”
“我臉紅還不是你害的!”樓塵心瞪他。
他露出無傷大雅卻暗懷鬼胎、純真、又狡獪的笑容。“可愛。”
樓塵心愣了一下。他的意思是她臉紅的樣子很可愛?
“哪有呀!亂講!胡說八道!”鮮少受人稱贊的樓塵心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一味兒否認(rèn)之后,又希望確認(rèn)他是不是真覺得她可愛。她絞緊衣袖,既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殷切地問:“真的嗎?”
男子曲起雙腳,挪坐窗邊,損她——
“裝模作樣!”
樓塵心猶如被隔空甩了一巴掌。對一個心智等于四歲孩童的男子有所期待是件蠢事!
“不要學(xué)爺——”之前他剛醒來時,她總是客套地喚他公子,用文言文的語法跟他說話,老讓爺訓(xùn)她裝模作樣,沒想到他竟學(xué)起來。
男子愛理不理地睨她,譏嘲地發(fā)出一聲:“呼!”
“你!”他竟連銀嘲諷她的專用笑聲也剽竊去了!
男子偌大手掌比成蓮花指,掩在嘴前,刻意以假聲嬌嗔道:“討厭啦!”
樓塵心欲哭無淚,“不要學(xué)我……”
把她逗得不知所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男子幾乎想仰頭大笑,但因腦勺的傷隱隱作疼而作罷。
他躺平,說:“睡覺!
樓塵心不意外他這么快又累了,爺說過他這陣子需要極多的睡眠。她拉起薄被覆在他身上,然后關(guān)上窗戶。
“別關(guān)!蹦凶游兆∷氖肿柚。
“好,但是你不可以踢掉被子,以免著涼。”
待他乖巧地自動將手縮入薄被下,她才又推開窗。
他平靜的睡顏令她著迷。她必須收拾桌面,再煎一副藥,還得收起晾在外頭的衣服,準(zhǔn)備晚餐……有好多事等著她做,她卻舍不得離開床沿……
她逮到他眼睫開了一條縫,覷看她走開了沒。
這使她知道他還沒睡著。
她蹲下,小聲道:“喂,你知不知道……‘喜歡’的意思?”
“喜歡?”他側(cè)過身子,睜開眼睛看她。
兩人晶亮的眸子近距離相對,樓塵心如被蠱惑地說出心中話:“我喜歡你……”
“喜歡?”男子皺眉,不是十分清楚這詞的意思。
樓塵心點(diǎn)點(diǎn)頭,問:“我對你好不好?”
男子咬住下唇,想了一下,“不知道!
“我喜歡你,所以對你好!睒菈m心涉世不深,毫無心機(jī),而男子心思處于天真階段,兩人皆不懂得隱瞞心事。“你……喜不喜歡我?”
“我對你好不好?”他依樣畫葫蘆地問道。
“不好!”和銀一樣,老是欺負(fù)她,哪算對她好!
她喜歡他所以對他好,那他對她不好,就是……
“我不喜歡你!毖矍蛏珴赊D(zhuǎn)黯,表明他睡意漸濃。
“喂……”他怎么可以這么無情!“你說……你喜歡我……讓我聽聽!
“你喜歡我!彼仙想p眼。
“不是這樣啦!”她抓住他薄被下的手臂,“是——我喜歡你!”
“可是我不喜歡你……”他打呵欠,含混說道。
樓塵心站起,一股失落感使她雙肩無精打采地下垂,“算了……你睡覺吧!
她找條抹布拭干桌面,拿著托盤往外走。
當(dāng)?shù)刈叩介T檻前,男子出其不意地出聲:“我喜歡你!
樓塵心錯愕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他,易碎的女兒心遇著他扮出的鬼臉時,登時露出裂痕。
那張鬼臉還變本加厲地吐出殘忍的兩個字:“才怪。”
他又戲弄她了!這么惡劣的手段,他跟誰學(xué)的呀!或者,這正是他的本性?
她難過得說不出斥責(zé)的話了,他卻仍行有余力地再次以作怪的腔調(diào)道:“討厭啦!”
調(diào)皮的家伙!早知如此,她不該寵他,一開始便應(yīng)拿著藤條,以嚴(yán)肅的態(tài)度把他教得規(guī)規(guī)矩矩!
她含恨步出他的房間。
她走出去之后,男子垂睫,以誠摯的口吻低語:“我喜歡你……”他翻身,又說:“才怪!
十天后,該名男子頭部傷口愈合,體力亦豐沛許多,但偶爾仍有暈眩、冒冷汗、心悸等不適癥狀發(fā)生。他的學(xué)習(xí)力極強(qiáng),同時隨著傷口的復(fù)原,記起了不少一般常識及語文;然而對于他過往的人事,依舊一無所悉。
他的神色不再孩子氣,身上穿著的雖是樓寅敖的舊衣裳,卻已經(jīng)掩不住他貴族的氣質(zhì)、王者的神韻。可是當(dāng)他面對樓塵心,琥珀色美眸里流轉(zhuǎn)的目光總是顯得滿不正經(jīng)。
“這是我們相遇時,你穿的衣服,還有玉笛。衣服的質(zhì)料很好,翠玉制成的笛子也不是普通人買得起的,你很可能是富貴人家的公子!睒菈m心拿出他的衣服及玉笛,放在他盤坐的腿前。
男子慵懶地坐在木床上,手肘撐著窗框、手掌托腮,俯視蹲在床邊的樓塵心。
“你失蹤了這么多天,你的家人一定很擔(dān)心。你依然什么都想不起來?”她的指尖逐一輕撫玉笛上的音孔,說話的時候低著頭,沒有看著該名男子。玉笛上綴有紅色綬繩,繩上串著一顆紫色寶玉。這支玉笛在這世上是獨(dú)一無二的,任何人都看得出它的貴重。
“小塵!蹦凶訂。
她抬頭,“什么?”
“沒什么!敝皇遣幌肜鲜强粗念^頂。
“沒什么的話,不要喚我的名字!”樓塵心馬上又低下頭。她察覺得到他日漸恢復(fù)成熟男子的樣子;他沉默的時候,開始給人不可捉摸、難以接近的感覺;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灼熱,使她莫名感到無措。“這支玉笛……上面有刻字……”
“小塵。”男子面露不耐。他對那支玉笛一點(diǎn)興趣也沒有,他要她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他身上。
“不是漢文……”她起身坐在床畔,把玉笛交給他,指著玉笛上略凹的刻文,“你看得懂嗎?上面刻的說不定是你的名字,你看看!
男子瞟視那一小排刻文,俯首以下唇接觸那刻文,嘴唇滑至玉笛吹口,但他未吹出聲,似吟唱般以性感的聲音道:“小塵、小塵、小塵……”
樓塵心霍地紅了臉,“上面刻的不可能是‘小塵’這兩個字!你認(rèn)真點(diǎn)好不好?你不能再這樣下去!爺說必須讓你盡快想起你是誰、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那天晚上為什么一個人在森林里,而且差點(diǎn)對我……總之,你快點(diǎn)恢復(fù)記憶,畢竟這樣拖著不是辦法……爺說沒有人希望過去幾十年的歲月變成一片空白!北凰频眯木w不定,她別開臉,“所以,你認(rèn)真點(diǎn),別凈想著找我麻煩!快看看玉笛上的字!”
男子左眉眉尾扭了一下,“不舒服。”
“你不舒服?”樓塵心跪在床板上,靠近他,關(guān)切地問:“哪里不舒服?”
“這里!蹦凶用鏌o表情地反指左胸口。
“胸口?怎么不舒服?”樓塵心用指尖輕柔他的胸口,“覺得悶、覺得難受嗎?怎么會這樣……我去找爺……”
“不要!彼∷
“喂!”樓塵心頸下的胛骨撞到他的肩膀而疼痛,“你……”
“想抱你!辈粌H是想,他已付諸行動將她抱得死緊。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光……光天化日……你怎么可以……”她被他緊摟得喘不過氣,“你不是覺得不舒服?放開我……你……”
“少唆。”他的臉頰輕磨她的發(fā)鬢,并空出一只手召喚床下的銀,“銀也來。”
“銀……”對了,銀也在……它不氣男子這么對她?
銀甩甩尾巴,躍上床板,投入男子懷抱,與樓塵心靠在一起。
“永遠(yuǎn)在一起……”男子的臉埋在銀與樓塵心之間,低聲說道。
“永遠(yuǎn)……”樓塵心一怔,“在一起……?”
時間恍若停止,自窗口射入的亮光,罩著相擁的銀與兩人。
相識半個多月,男子說出要永遠(yuǎn)在一起的話。對目前的他而言,這半個多月是他全部的人生。
但是,有朝一日,若他記憶回復(fù),他如何選擇?是會回到他原先的人生軌跡,或是維持與她、銀,和爺在此相守一生的意愿?有可能是后者嗎?她一點(diǎn)把握也沒有。而且說不定……說不定他記起以前的事后,又把她給忘了……
突地,窗頂探出一顆可怖的頭顱,一名身形矮小的老者倒掛著,亂得不能再亂的頭發(fā)下垂,遮住了些許光線,并將他身上的惡臭散放到屋內(nèi)每個角落。
他歡喜地出聲稟告自己的出現(xiàn):“哇哈!臭老頭來了!臭老頭來了!哇——”瞧見窗邊景象,他倒抽口氣,突出的雙目圓睜,逮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展開曖昧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他兩手掩臉,“羞羞羞!羞羞羞!”又忍不住從指縫觀看抱在一起的兩人一狗,“嘻嘻……塵丫頭和男人抱抱……哎喲!羞呀!”
“怪老爺爺,你來了!睒菈m心說。悄悄與男子拉開一點(diǎn)距離。
“汪汪汪!”銀吠怪老,但無惡意。“汪!”
“好臭!”男子掩鼻,轉(zhuǎn)眼瞪窗頂?shù)牟凰僦汀?br />
“嘻,羞……”怪老見著該名男子俊逸端正的臉孔,先是一愣,然后,“哇——”仿如見鬼了地跌落地面。
“怪老爺爺!”樓塵心的驚訝勝于擔(dān)憂。怪老經(jīng)常像蝙蝠似的倒掛半空中,她還沒見他摔下來過。
“汪汪!”銀撲到窗邊,幸災(zāi)樂禍地探頭看怪老倒在地面的可笑姿勢。樓塵心拍拍銀的頭,要它下床。
怪老爬起,身長和窗戶一般高,踮起腳尖甫露出圓突雙眼,他面有懼色地盯著該名男子,“王……”
“王?”樓塵心看看男子,再看著怪老,“怪老爺爺,你認(rèn)識他?他姓王?”
“八……”怪老吶吶地又吐出這個字。
“原來,你叫王八……啊?”怎么可能有人姓王名八,就算有,也絕不會是這名氣質(zhì)尊貴的男子。對了,怪老爺爺總是依自己的喜好幫人取綽號,比如,他叫她塵丫頭,叫爺笨蛋敖,甚至自稱臭老頭……那么他叫這名男子王八也沒什么奇怪的了。她轉(zhuǎn)向窗口,想問怪老對男子有多深的了解,“怪老爺爺……”
怪老已不在窗外,早趁他們某個眨眼的瞬間,飛身到房內(nèi)的橫梁上。他蹲著,身子縮成一個小球,有些像懺海地說道:“王八兇臭老頭,臭老頭才丟下王八不管的……臭老頭不是故意的……臭老頭喜歡王八吹笛、臭老頭很少對人這么好的……臭老頭……臭老頭
“怪老爺爺……”據(jù)她所知,當(dāng)年怪老因潛心研習(xí)醫(yī)術(shù)及私創(chuàng)陰邪武學(xué)而走火人魔、精神錯亂,如今他無法深入思考,思緒一旦復(fù)雜,便會頭痛欲裂,煩躁地在地上翻滾、哭鬧。
“嘖!臭老頭!”男子極為不悅。怪老散放的惡臭令他不舒服,而且他不允許樓塵心的注意力全在怪老身上!
“王八叫臭老頭臭老頭……王八要跟臭老頭和好?王八不兇臭老頭?”怪老雀躍地落至地面,開心地拍手歡呼,“臭老頭好高興。『酶吲d!”奔向床前,“王八吹笛!王八吹笛!”
怪老爺爺想聽他吹笛……樓塵心知道怪老鐘情優(yōu)美樂曲。若有人問這世上什么東西降伏得了怪老,答案一定是悅耳仙樂。想像得到男子是因?yàn)榇档讯凸掷辖Y(jié)緣。
“你別過來!離我們遠(yuǎn)一點(diǎn)!”男子惡吼,驅(qū)離伸手想觸摸玉笛的怪老。
怪老頹喪地低垂著頭。他不懂,王八為什么又兇他。他了無生氣地說:“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王八吹笛好聽、臭老頭愛聽。為了給王八回禮,臭老頭把死丫頭配給王八……王八配死丫頭,好登對那……王八好喜歡、好喜歡死丫頭的呀……王八應(yīng)該很高興、應(yīng)該謝謝臭老頭……為什么……”
怪老講話一向顛顛倒倒,聽的人自己要有化繁為簡的能力。
“死丫頭?”樓塵心敏感地抓到了重點(diǎn),“你有喜歡的人……?”
“別說了……”一襲巧笑倩兮的美麗身影啪啪地掠過男子腦海,但他看不清楚那位美麗佳人的五官。
“是王八自己不要的……臭老頭給王八欲蠱……給死丫頭情、欲雙蠱,午夜子時,死丫頭醒來,就會……”
“住口……”怪老叨叨絮絮的說話聲調(diào)令他頭暈、心煩意亂。
“就會情欲齊發(fā)、獻(xiàn)身給王八,還會愛死王八、一輩子都離不開王八……是王八自己不要的……王八自己不和死丫頭‘那個、那個’……還兇臭老頭……臭老頭肚子餓……才會丟下王八不管的……王八不能怪臭老頭……王八不見了,王八的兩個跟屁蟲也不能怪臭老頭,不能呀!不能呀!啊……”怪老抱頭,猙獰面容扭曲變形。
“滾……”男子亦撫額,雙眼瞪大,瞳眸的色彩污濁怪異,痛苦的神態(tài)不遜于怪老。
“臭老頭好難過呀……好煩呀……”怪老蜷跪在地,“不管!不管!臭老頭要王八和死丫頭在一起!王八和死丫頭在一起才登對!跟屁蟲別再煩臭老頭了!王八在這里……王八在這里……不好玩……不好玩……好煩呀——”他反躺在地面上,踢舞雙腳。
“你!是你!”男子激動地下床抓住怪老,斥責(zé)道:“闖了禍后拍拍手就走人!就算你武功蓋世、精通奇門異術(shù)——你也沒有資格左右別人的人生——啊……”不知怎地,先是耳邊響起嗶嗶剝剝、某種東西即將焚燒爆裂的聲響,然后心口被萬針刺人似的劇疼!
“王……”樓塵心下床扶他。他剛剛的樣子讓她以為他恢復(fù)記憶了,但此刻他如此難受痛苦……死丫頭是誰?兩個跟屁蟲又是誰?情、欲雙蠱是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也無法幫他減輕苦痛……
“啊——”男子五官扭曲,粗暴地推開樓塵心,雙臂抱胸口側(cè)倒在地面。
“王八也頭痛……死丫頭也頭痛……慘了、慘了……死丫頭醒來沒碰到王八,跟那個討人厭的變態(tài)王八蛋‘那個、那個’了……死丫頭愛的是變態(tài)王八蛋了……不要呀、臭老頭不要呀……臭老頭要王八吹笛!王八吹笛……”
“啊——”他厲聲嘶喊。血脈橫流,體內(nèi)毒素激戰(zhàn)著,如要撕裂他的骨肉似的!“啊——”他嘶吼、翻滾,恨不能一頭撞死求得解脫……
“王八……吹……”
“怪老爺爺,你別再說了!他什么都不記得了,喪失記憶了!”樓塵心再次上前,扶起他的肩,讓他的頭倚著她胸懷,“銀,快去找爺!”
“汪!”銀飛奔出去。
“啊……”男子不再掙扎,但面色青紫,性命堪危。
“什么都不記得……?”
“他頭上受了傷,還被蛇咬了……蛇毒!是殘留在他體內(nèi)的蛇毒在作怪!”她猛然猜出他如此難過的原因,體貼地為他抹去冷汗,“你忍著點(diǎn),爺很快……啊,怪老爺爺,你也懂醫(yī)術(shù),你快救他,別讓他這么痛苦!怪老爺爺……”
“蛇毒!蛇毒!”原來是蛇毒呀!怪老跳至虛弱的男子身旁,“簡單!簡單!臭老頭要救王八羅!王八好了之后又可以吹笛羅!喲呵!”
怪老用堆滿臟垢的尖銳指甲劃破手臂,擠出血水后,將傷口處湊到男子嘴前。
“怪老爺爺!”樓塵心驚呼!怪老竟讓男子喝他的血!
“唔……”男子攢眉,被迫飲下那溫?zé)、黏惡的血水?br />
“你……王!”男子昏厥,樓塵心驚惶萬分地喚他,“王!”她探他的脈搏!還好,心脈雖然虛弱卻仍穩(wěn)定地跳動。
“哎呀……臭老頭想到了……沒有解藥呀……不,不……死丫頭的解藥是那個變態(tài)王八蛋,那王八的解藥呢?王八的解藥是……女人……哎呀……該不會……該不會是塵丫頭!”怪老大叫,“哇——”他緊張兮兮地在房內(nèi)又跑又叫,“死定了、死定了!笨蛋敖會殺了臭老頭!快逃!快逃!”即將躍出窗口時,又縮起腳,“不要哇!臭老頭被王八的跟屁蟲煩死了!臭老頭不想和跟屁蟲玩兒了!”
“汪!汪汪!”
銀領(lǐng)爺進(jìn)門了!“爺!快來!”
“師兄!”樓寅敖入房時,怪老正倉皇地躲到桌子底下。
“哇——臭老頭死定了……”
“爺!我求怪老爺爺替他解蛇毒,怪老爺爺竟讓他喝他的血……他暈過去了,你快救他!”
“解蛇毒?師兄,你幫他解了蛇毒?”樓寅敖臉色驟變!急忙探測男子的脈象。
“是呀!解蛇毒,簡單呀!王八沒事了、沒事了!”數(shù)十年來,怪老嘗遍千百種有毒藥草,吃遍山野中的毒蛇猛獸,再加上他的功力,他的血液的確具有解毒功效。“笨蛋敖……”怪老小心翼翼地觀察樓寅敖的臉色,“王八和塵丫頭……不能在一起,也不會在一起……王八對死丫頭……已經(jīng)有情、已經(jīng)有……”
“蛇毒不能解!”從脈象看來,男子體內(nèi)只余一種騷動!皫熜,你對他下了欲蠱?”
“對呀!”怪老鼓掌,“笨蛋敖好棒哦,不用纏著臭老頭問怎么回事就知道王八得了欲蠱……”一道比刀利的目光瞪得怪老發(fā)顫,“笨蛋敖……?”
“蛇毒不能解!殘留在他體內(nèi)的蛇毒意外地可以欲蠱相抗衡,蠱毒和蛇毒才未再發(fā)作!”所以他只治療男子頭部的傷口!另外,這些日子以來,他努力找尋得以解除蛇毒與蠱毒的解方,但一無所獲。
怪老吸吮手臂上半干的血液,“王……王八的欲蠱……沒有發(fā)作?”
樓寅敖走近他,“師兄,解藥拿來!”
怪老退向門口,“沒有解藥……”
“你有!你一定有!”他養(yǎng)得出這樣的蠱毒,便該有解藥!
怪老站在門檻上,伸手指著樓塵心,“塵……塵丫頭就是解藥……”
“你休想犧牲小塵!告訴我蠱毒的來源!”樓寅敖?jīng)_上前欲逮住怪老,但怪老輕易躲開。
“不知道……”他轉(zhuǎn)身跑,“蛇毒和欲蠱相抗衡……臭老頭這就去抓蛇!”
“別傻了!根本無法拿捏多少蛇毒的分量剛好可以牽制欲蠱!”樓寅放追喊著,“師兄!你別走!”
“爺呀!先救他呀!爺!”樓塵心抱著男子,腦海一片混亂!般y,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復(fù)雜……我唯一清楚的一點(diǎn)是……他有喜歡的人了……”
銀踱步走到她身旁,輕舔她的臉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