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行。"朝遇看著手里的臨摹帖與詩卷,蹙著眉搖搖頭,臉上維持的幾乎都是同一號表情,"這兩首詩寫得文不對題,遣辭用字不當(dāng),這三篇帖子寫得也是韻味不足。"
仰起頭,他深深看著立於眼前的人兒,"這一些,全都重寫。"
瞳婷低垂著螓首,聲如蚊蚋地答道:"知道了。"
"很好。"他起身,一整衣袍走向門扇,"晚些我再來抽檢。"
"是,四哥。"像個小媳婦般頭也不敢抬。
直到小桃將朝遇送出門外,瞳婷才拾起頭,垮著一張芙蓉面,難過的啞著嗓音,"嬤嬤,四哥這回要待到什么時候?"
"我也不知道,我問過總管,他也說沒個準(zhǔn),少爺?shù)男囊庹l也猜不著。"她老早就去打聽,也苦惱著,"但是聽說少爺已經(jīng)先壓下許多地方的生意,這一趟很有可能會在揚州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不會吧!"一聽聞此噩耗,瞳婷不只小臉垮下,連纖弱的身軀也軟軟地垮在床榻上。"天!"
"又喊天!這已經(jīng)是小姐今日.喊第三十二次老天爺了。"小桃走了過來,做了一個鬼臉,"老天爺一定會覺得小姐很煩。"
瞳婷用紅腫的美目瞪小桃一眼,"幸災(zāi)樂禍,太過分了。"
小桃聳聳肩,又重新替小姐準(zhǔn)備筆墨紙硯,好讓小姐"再度"準(zhǔn)備罰寫。"好了啦,小姐再不寫,今夜就別睡了。"
"寫寫寫。"嬤嬤將嘴中猶嘟嘟嚷嚷的瞳婷扶起。"這些天我寫了多少,都已經(jīng)腸枯思竭了。"也就是說已經(jīng)掰不出那些無聊的詩句了。
"不然呢?"嬤嬤將她哀哀欲泣的臉龐轉(zhuǎn)至桌前。"別想指望嬤嬤我,我可是大字不認(rèn)得多少。還有啊,請小姐好好認(rèn)真寫,小姐的罰寫已經(jīng)超出原本少爺交代的功課了。"有大半的時間都在罰寫,真不知道小姐腦袋瓜里在想什么?
瞳婷乖乖認(rèn)命的拿筆沾墨,寫起她的臨摹帖,她也不想為了這種小事耽擱她的寶貴睡眠,四哥現(xiàn)在在她的心目中跟惡魔差不了多少。
嬤嬤悠哉飲進小桃送來的茶水,若有所思、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瞳婷。
瞳婷狐疑的回看嬤嬤,"嬤嬤在想什么?"
這么盯著她會讓她寫不下去耶!
"我在想……"嬤嬤想起以前,"我還記得從前,是多么喜歡少爺,天天盼著他來,等不到人就哭得唏哩嘩啦,誰也哄不停。"
"咦?有嗎?"騙人的吧!
嬤嬤閉起眼睛回想,"以前,小姐才這么一丁點大呢!"用手比比高度,那時幾歲?八歲還是九歲?
是嗎?她咬著筆管,有很多以前的事她都已經(jīng)記不起來了,她跟四哥,還有她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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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shù)日,瞳婷的琴藝卻有愈來愈慘的趨勢,書房中的氣壓愈低,她的十指就愈不受控制,而四哥一次比一次凝重的臉色只是讓她的恐懼益加深厚。
嗡嗡琴聲自封憶軒中傳出。
慌亂如雪崩,不穩(wěn)如奔馬,雜雜亂亂猶如千軍馳過,四個字形容──雜亂無章。
琴聲中聽不到風(fēng)的聲音、鳥的啼唱、桃花的飄落,以及及人們的情意。
"夠了!"朝遇手中的墨筆扔出,毫不掩飾沖天的怒氣,爆吼出聲,憤而起身,踹翻原本坐的檀木大椅。
周身夾帶著驚大震怒朝她而去,"你……"手指著她,卻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無奈至極的他甩下了袖子。
轉(zhuǎn)身,兀自來來回回踱起步來。
全都亂,全部都亂了,他所預(yù)期的事全都偏離了他所想的,這些年他到底在做什么?他以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
就等今年,他可以討回他的東西。
可是……煩躁的爬亂頭發(fā)。
"四哥……"
"不要叫我!"
朝遇一個旋身,伸手將離他最近的一張紫木茶桌一掌擊下,堅硬的茶桌登時崩裂粉碎,碎屑飄飛,惹得瞳婷凄聲慘叫。
"你自己說,這些年來我替你尋了多少琴師?"
"二……二十位。"
話語破碎,她忍不住駭人驚恐,一串串的淚珠被震出。
"結(jié)果呢?我養(yǎng)你、育你那么多年,你還給我的是什么?"當(dāng)他花了難計其數(shù)的時間與金錢之后,才發(fā)現(xiàn)到頭來都是一場空,那他多年的期盼怎么辦?
他以為他可以很放心,他也相信他所養(yǎng)育的不是個簡單的女娃兒,但是這一切的環(huán)節(jié)到底錯在哪里?
"對不起,四哥,對不起……"她發(fā)出細(xì)碎的哀泣聲。
她不是故意的,但就是無法控制自己,可是除了"對不起"三個字外,她吐不出其他字。
對不起有什么用?再說一千次、一萬次的對不起也於事無補……
朝遇心煩意亂的想著,回頭就看見一張慘白哭泣的小臉,無助的纖肩因啜泣而顫動。
這個情景……好熟悉。
他的心微微一震,從什么時候瞳婷變得那么怕他?記憶中的那個愛笑、愛鬧、愛黏著他的小女孩已經(jīng)不見了?
他忽然想起,這個情境就猶如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樣,無止盡的害怕,蜷縮在角落里。
然后,淚水泛濫,迷離的水光讓眼瞳中的藍(lán)色更加晶亮……
藍(lán)色!瞬間在他眼前彌漫。
原本有些柔軟的心再度變得如石般堅硬,他的眼眸中盈滿了狂焰怒火,向前大跨一步,一拳擊在琴架上。
厚實的琴身一跳,瞳婷也被驚得一跳。朝遇的理智被回憶所吞噬。他不要她這樣看著他……
"不準(zhǔn)哭,不準(zhǔn)看我。"他失控的大吼,受不了如此的異色眼眸,"我已經(jīng)受夠了你的眼睛。"
眼睛?她眼眸的顏色?
瞳婷無法掌控自己的行為,仍舊一雙大眼鎖在四哥身上移不開。
"來人,快來人!"朝遇對著門口大聲狂嚎,已然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守在門外,一直擔(dān)憂屋內(nèi)情況的樊衛(wèi)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侍女小桃,兩人同樣掩不住臉上的擔(dān)心。
"將她帶下去。"他的手指向瞳婷,"找塊布把她的臉蒙上,從今而后,我不要再看見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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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fēng)吹拂,揚起池面一陣陣漣漪,杏花瓣恣意飛舞在空中。
彌漫在鼻間的淡淡花香將人包圍,舒緩世間的一切不安情緒,彩色粉蝶悠然翩飛,偶爾停歇在花叢之上。
池面"咚咚咚"地濺起一陣水花,停歇,接著又持續(xù)。
朝遇隱身在池畔的濃密矮林間,眼神空洞,無所覺的打起一個接一個的水漂兒。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還是維持著一樣的姿勢。
杏花花瓣如雨般下在他身上,唯有此時,他才會卸下面無表情的面具,神色飄遠(yuǎn),毫無防備、毫無掩飾。
長長的羽睫遮不去他的孤寂,周身是濃得化不開的無奈。
令人一見,為之心碎。
"喂。"身后傳來輕盈的足音,一張似水面容倒映在朝遇右方的池面,臉上帶著柔柔笑意。
一撩裙擺,少女在他身旁的大石上落坐,"六月十三,日期近了。"
"我知道。"他又恢復(fù)一派的冷漠疏離。
少女對他的不為所動輕嘆了一口氣,那么多年了,他還是一副死樣子。
"那你有沒有把握?"
朝遇總算轉(zhuǎn)臉看她,"如果有,就不會來找你了。"
"這什么語氣?好像你是多么不得已才請我來。"嘖!
皺皺眉、撇撇嘴,"差不多了。"
差不多?少女嘟著嘴,不滿的嘆了一聲。這人不是做生意的嗎?怎么連一句客套奉承的話都不會說?
"你,請務(wù)必幫我。"朝遇難得的低聲下氣求人,雖然他心中真的是百般不愿。
少女略微思考了一下,水靈靈的眼眸眨動,然后甜甜的漾開笑容,"當(dāng)然,沒問題!"
這份酬勞,她鐵定會向他好好地敲上一大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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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我不要去!"瞳婷埋在被里哭泣,任憑一於人在旁勸說都止不住她的痛哭。
"小姐呀!"嬤嬤輿小桃坐於床畔苦苦安慰,連兩個人的眼淚都快掉出來。
從昨天樊衛(wèi)與小桃將已經(jīng)哭成淚人兒的瞳婷帶回,直至今天,除了她哭到昏睡過去外,瞳婷的淚水都沒停過。
雙眼腫得像核桃,聲音也啞得不像話,但眼淚就是沒有止歇的跡象。
"這少爺,真的是太過分。"嬤嬤不禁痛罵道,小姐居然被欺負(fù)成這樣,她的一口氣都快忍不下去。
小桃在旁附和的猛點頭,"就連我和樊護衛(wèi)在門外都快被嚇得半死,何況小姐在里頭首當(dāng)其沖?我看,嬤嬤喲!我們要不要替小姐找?guī)煾竵硎阵@?"她煞是認(rèn)真的建議著。
嬤嬤沉吟了一會兒,認(rèn)真思考其必要性,"我想想……"
"不用想了啦!小姐這樣鐵定是被嚇去三魂七魄了。"
"可是少爺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嬤嬤有些遲疑。
"不是嗎?"小桃懷疑地哼了一聲,轉(zhuǎn)向樊衛(wèi),"樊大哥,你說,少爺是不是壞心得跟妖怪有得拼?根本就是惡鬼的化身!"
"這個……"樊衛(wèi)好生苦惱,盡管他也認(rèn)為少爺實在太過分了,但這種事他卻也很難認(rèn)同,"我……"
"我就知道,"小桃一邊拍著小姐的背安撫,一邊還替小姐打抱不平,"你果然是跟那惡少爺站在同一陣線上。"狗腿!"
他無奈的搔搔頭,"可是就算你們這么說,小姐還是得去少爺那兒彈琴!"而且今日少爺還直接跟他交代,要他把小姐帶去練琴,更何況少爺?shù)拿钜幌蚨际呛翢o轉(zhuǎn)圜余地的。
"昨日那么羞辱人,今日卻還要小姐去少爺那里,擺明了是欺負(fù)小姐嘛!"嬤嬤很是憤恨不平。
"小姐……"樊衛(wèi)轉(zhuǎn)向瞳婷求情。
"我不答應(yīng),小姐也不肯。"嬤嬤直截了當(dāng)?shù)臑橥镁芙^,小桃一顆頭顱也晃個不停。
"小姐,"樊衛(wèi)不得已只好祭出撒手,要不然他真得提著頭去見少爺。"小姐不會希望嬤嬤與小桃因為你而受罰吧!"
這句話很成功的讓瞳婷猛然止住哭泣而抬頭,哽咽的開口,"樊……樊護衛(wèi),你說什么?"
果然奏效,樊衛(wèi)立即擺出一副極其哀戚的模樣,"小姐,你也知道少爺是什么樣個性的人,膽敢不聽少爺?shù)脑,少爺一定毫不留情的拿小姐身邊的人開刀。"
"樊衛(wèi)……"有兩個人恨不得伸腳踹去。
"因此去不去就看小姐了。"雖說如此,但他內(nèi)心的罪惡感卻很深、很重……
瞳婷一抹臉上淚痕,看著眼前兩個最關(guān)心她的人,無論如何,要是因為她而讓她們受到任何傷害,她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小姐,別聽他胡說,少爺不會對我們怎樣的。"盡管連嬤嬤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聽嬤嬤如此說,小桃的頭點得更起勁了,"沒錯沒錯!"才怪!
瞳婷低垂著頭,咬著唇吸吸鼻子,而后揚起頭,堅定的說:"小桃,替我整裝。"
一條藍(lán)色細(xì)紗棲息在臉龐上,掩去了原來的粲粲眸光。
瞳婷隨著樊護衛(wèi)與隨行的小桃來到四哥的軒前,但是立於門前時,她又覺得她之前涌生的勇氣已經(jīng)在瞬間消失掉一大半,想敲門,手卻遲遲無法舉起。
樊衛(wèi)知曉她的不安,垂頭輕問:"小姐,可以了嗎?"
深深吸入一口氣,她毫不猶豫的點頭,"我想,我可以了。"反正再糟也不會比之前慘。
"小姐──"
"沒事的。"她輕拍著小桃因擔(dān)憂而握住她的手臂。
樊衛(wèi)伸出了手,敲了門。
過了好一會兒,里頭才傳出朝遇的聲音,"進來。"
瞳婷怯弱且緩慢的舉步入內(nèi),軒房中的擺設(shè)一如昨日,四哥也同樣坐於檀木大桌后,但她的感覺卻好像已經(jīng)度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透過面紗,一切都朦朦朧朧的,但是也讓她不再感到那么害怕。
"四哥。"
她微一福身,就直接坐於琴架旁,舒展雙腕,琴音嗡嗡的彈奏起來。
盡管她極力想好好彈奏一次,但是敵不過深埋於心的恐懼,還是頻頻走音,失誤連連。
面紗,依照他之意掩去了她的眼眸,很好啊,這不正如他意?
異色之瞳,就是異於常人之眼瞳。
至少不易見於中土人民,他要她覆上面紗,其實是為了她好,這樣的眼睛太引入注目,對生活於此的她必定不是件好事。
這樣,算不算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朝遇不斷的說服自己,不斷的在腦中重復(fù)同樣的話語,他也知道他這些想法沒錯。
但是為何他的心,卻酸澀得令他難以忍受?
只能不停的催眠自己──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一曲方歇,瞳婷的眼光往四哥的方向瞟去,隱約間,她看見四哥以手支額,眼神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如此的被忽視讓她的心很傷、很失落。
她的琴彈得很爛,爛到使四哥連聽都不想聽下去嗎?
四哥從不曾給她解釋的機會,雖然真要她說,她也未必回答得出,但,那起碼也是一種關(guān)心吧?
可是她連一點小乞求也沒有辦法達(dá)成。
盡管四哥的喜怒無常與猶如千年寒冰的冷峻讓她為之怯步,但只有一次也好,她希望四哥對她關(guān)心、對她呵護、對她噓寒問暖,使他的眼中有個實實在在的她,而不只是一道可穿透的空氣。
就算時間短暫且要付出代價,她也愿意。
只求四哥的一份重視。
琴音乍停,同樣的寂靜空間里,兩份不一樣的思緒紛飛。
室內(nèi)鴉雀無聲,窗外蟲鳴唧唧。
天上數(shù)片白云掠過,清風(fēng)徐徐,將窗邊的桃樹花瓣帶入軒中。
一陣輕咳讓朝遇從回憶里倏然掉進現(xiàn)實中,神魂一回,他看見的是同他神游天際的人兒。
手成拳抵在唇邊,換他輕咳一記,聲音不大,卻足以使她自發(fā)怔中醒來。
瞳婷的心一跳,差點瞬間震碎,然后才后知后覺她的嚴(yán)重失態(tài)。
"四哥……"
慘了壞了,她似乎可以預(yù)見等一下四哥的憤怒、她的尸骨無存……
朝遇想了想,眼睛往內(nèi)室瞟了一下,沉聲說道:"我想,你今日就先練到這里……等一下!"
他掀袍起身,做了一個要她稍候的手勢,一個旋身就往僅有一廉之隔的內(nèi)室走去。
瞳婷不明所以,看著四哥進去又出來。
朝遇小心翼翼的掀廉、出廉,不透露內(nèi)室的一絲景象。
"你……"朝遇一摸鼻子,頓了頓,"今日你的習(xí)字與作詩都不必做了,回去,把琴練一練。"
這么平和的態(tài)度反倒讓瞳婷有些無所適從,一時之間不太習(xí)慣。
她沒聽錯吧?"是的!四哥。"
她起身退至門邊,內(nèi)心依舊疑惑不已,不知道為何,四哥會有一百八十度的改變。
退出書房時,她看見候在外頭的樊衛(wèi)與小桃都松了一口氣,而當(dāng)她順手掩上門時,隱隱約約傳出四哥的聲音,里頭還夾雜著……女人的聲音!
只是聲音很細(xì)小,讓她難以辨別出是老或幼。
"怎么了?小姐。"瞧她,幾乎都快貼在門板上了。
"沒,我只是……"退了一步,與他們并肩走出,瞳婷忽然間轉(zhuǎn)頭問向樊衛(wèi),"四哥有客人嗎?"
"有。"樊衛(wèi)很好奇小姐怎會知道?"少爺有位城里來的客人,小姐怎么會這么問?"
少爺對那位姑娘的形蹤很保密,好像是什么大人物一樣。
"客人?誰呀?"小桃倒是很有興趣,因為她不知道那個惡少還有朋友嗎?
"她……好像是叫什么情姑娘。"連樊衛(wèi)這個貼身護衛(wèi)都不是很清楚。
琴姑娘?
瞳婷若有所思的向后瞥望,是因為如此,四哥今天對她的態(tài)度才會異常和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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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瞳婷一退出沾門,朝遇就舉步入內(nèi)室。
這間可供他休憩的寢房中,一名水靈少女端坐於桌邊,手邊、桌上都是一疊疊的詩卷,臨字帖與畫軸,而少女正一幅幅地評賞。
朝遇沒好氣的落坐。"聽見了吧?那就是她的琴藝。"差得無以復(fù)加。
"我聽見了。"少女點點頭,"琴藝之好,舉世無雙,你喲!可撿到一塊寶嘍!"
朝遇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不要跟我開玩笑,那樣的樂音──"
"你知不知道她很怕你?"
"那又如何?"兩者并不相干。
"她對你的害怕形成一道無形的墻,她一日不能克服這種恐懼,就一日不能在你面前展現(xiàn)實力。"
朝遇的目光毫不轉(zhuǎn)移,"你憑什么說出這些話?你一樣見識過她那糟透的琴藝。"
少女自信的雙手環(huán)胸,"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交代,讓她下午練琴?在她的居所,你可以去偷聽看看她的琴音是不是真如你想像的凄慘。而且我也不認(rèn)為,你這么多年來換二十位琴師是換假的。"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頷首。
"姑且信你一次。"但如果與事實不符合,管她是什么身份,他都不會讓她完整無缺的回長安。
喲!好大方呀,也不知道是誰請誰來的?
"怕我,就是她各藝皆不好的原因嗎?"單單只有一個理由未免太薄弱。
"嗯──"搖頭晃腦故作沉吟狀,直到朝遇快變臉?biāo)啪従忛_口,"這只是三分之,而另外的三分之一……是她的見識不夠廣。"
"見識?"這又是什么跟什么?
少女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晃呀晃的。
"你這個自小就在外闖蕩的人自然是不能體會的。婷姑娘長年來被你鎖在這座華麗的廢墟中,沒見過山、沒見過海、沒見過浩瀚天際、沒見過廣大塵世,如此貧乏的人生際遇,你如何苛求她在詩品及畫作上彰顯天地萬物、精益求精?光有好的天資,但成日只能在古書、古畫中看見i古人描述的一方天地,要有好的作品,難了。"
"是嗎?"華麗……廢墟?
這四個字用得好揪他的心,彷佛他也曾有過如此的境遇。
少女伸出三根蔥白纖指,養(yǎng)長的指甲上染有春季的豆蔻色,"至於最后的三分之一──我想問一句,婷姑娘對你而言,只是一頭豢養(yǎng)在錦園中的小獸吧?"
聽聞這段話,朝遇立即翻臉,周身涌現(xiàn)了山雨欲來的危險氣勢。
陰冷的開口,肅殺萬分,"這不關(guān)你的事!"
少女輕吐舌尖,雙手懶懶地?fù)戊蹲郎希耆皇芩挠绊,別人怕,她才不怕呢!
"得了。"果然碰到這種問題他就敏感至極,她話都還沒有說完哩!"你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我才沒有興趣干涉,我要指出第三項原因,那就是,情感。"少女呵呵淺笑,"這種東西你從沒給過吧?"因為連他自己也很欠缺。
朝遇反倒嗤笑,"我養(yǎng)她、育她──"
"但從沒關(guān)心她、喜歡她,名義上是兄妹,實際上你們之間連朋友都稱不上,頂多比陌生人好一點。"少女深深看向他,像是洞悉他的靈魂深處,"不是嗎?"
朝遇回避她水艷、銳利的眼瞳,沉默以對。
少女收回眼神,飄向窗外的爛漫春意,"我不管你到底還要固執(zhí)到什么時候,但是今日你請我來,我一定會給你一個解決方式。"
室外溫暖,室內(nèi)的溫度卻降至冰點。
"不論你到底怎么想的,父女、兄妹、朋友,抑或是情人,你必須要擇其一,想讓她達(dá)到登峰造極的境界,非使用這種方法不可。"
朝遇雙掌交握支於顎前,思考她話中的可行性。
"哪一種成效最好?"
"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