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
“來買新鮮的魚喔!”
“大嬸,要不要買個菜啊?”
“胭脂、水粉、手鐲、頭簪……姑娘,要不要買塊最新式樣的布?”
天方破曉,揚州城街上的市集便開始,隨意在街旁擺攤的老板全都扯開喉嚨大喊,一陣陣的叫賣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隨著時間的流逝,大街上的人潮漸漸地多起來,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人潮令各家老板更有精神的叫賣。
“買菜!買魚!買柴!買藥草。 币粋極富朝氣的聲音在此起彼落的叫賣聲中異常惹人側目。
“珍珠,你今天賣的東西還真是多。”隔壁的小蓮擠身到賈珍珠的身旁。
身材圓潤的賈珍珠扯出招牌笑臉,肥厚的雙掌忙著整理竹簍里的貨品。
“我昨天運氣好,在山里找到這么多的寶,所以,今天能賣的東西就特別的充足!辟Z珍珠高興地說著。
雖然這些東西在一般人眼里并不珍貴,但對靠在山里找生計的賈珍珠而言,這些可都是寶,是足以讓她賣得銀兩過活的珍寶。
“你不只昨天運氣好,你最近可真是走運了!毙∩徃吲d地說著。
“怎樣說?”賈珍珠不明白地問。
“聽說那個愛當媒人的王大嬸想要替你作媒,終于有人肯關心你的終身大事,這不是走運是什么?”若是賈珍珠能嫁得出去,小蓮也會替她感到開心的。
小蓮的話令賈珍珠感到些微的傷痛,她露出苦笑。
她是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再加上人長得又不漂亮,身材說好聽點是珠圓玉潤的,難聽點就是胖子一個;而且,她長年在山間、市集奔走,曬得一身黑黝黝的膚色。
一堆缺點累積下來,她雖然是個和藹可親的好人,卻不是個會令男人動心的女人。
以她這樣的外型怎樣看都不會讓人有想娶回家的欲望,所以,她才會到了雙十高齡還乏人問津。也因此,王大嬸想要替她作媒,那可真的是賈珍珠走運,才會遇到這個貴人。
“王大嬸有沒有說是哪戶人家?”賈珍珠心急地問。
她一個人每天為生活奔走非常辛苦,所以,她一心想要嫁人,這樣她就有人養,不用再挑起生活的重擔。
“沒有聽說耶!”
小蓮的回答令賈珍珠有些失望,不過,她并沒有放棄,因為等會兒王大嬸來時,她就能親自問問她。
王大嬸替她作媒的對象是誰呢?
一聽到這個消息后,賈珍珠就在腦海里幻想著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一個人杵在一旁傻笑,完全忘了眼前的生意。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她未來的另一半是誰,而在想的同時,她的一雙眼也不忘盯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潮,梭巡著王大嬸的身影。
唉!她怎樣還沒來呢?
“好心的老板,我已經二天沒吃東西了,可不可以賞我點包子?”
“臭叫化子別打擾我做生意,還不快滾!”賣包子的老板揮著手驅趕上前乞討的乞丐。
碰了一鼻子灰的乞丐并不因此而失望,他已經習慣別人這樣的對待,他打起精神往下一個攤子走去。
“好心的老板娘……”
“大爺要不要來碗熱粥。俊辟u粥的老板娘見乞丐靠近,隨即扯開嗓門大喊,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乞丐知道自己在這個攤子是乞討不到任何東西,他捱著饑餓的肚子四下找尋愿意施舍的好心人。
可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每個人不是撇頭看別的地方,就是低下頭來,沒有人愿意和他的視線相交。
唉!看來,今天又要餓肚子了。
正當乞丐認命地想要離去時,他眼尖地發現唯一沒有閃躲他的人。
他懷著一絲絲的希望上前,盼望能從胖胖的大嬸那兒乞討到一些的東西。
“這位好心的大嬸……”他方一開口,就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嚇得他趕緊閉口,不敢再發一語。
賈珍珠左盼右等,沒想到沒盼到王大嬸,反而等到了個叫化子,這令她相當的不悅。
再則,這個瞎了眼的叫化子竟然喚她一聲“大嬸”,這讓已經二十歲、卻還沒找到婆家的她更加的生氣。
“什么大嬸啊?本姑娘還沒嫁人呢!”賈珍珠毫不客氣地朝著他大吼。
見自己惹火了她,乞丐知道乞討已是無望了。
“對……對不起。”他陪了不是之后,立即轉身要離去。
“等一下!”賈珍珠喊住了他!澳憬形矣惺裁词聠幔俊笨跉怆m然仍是不悅,可她還是關心的問。
賈珍珠見他有手有腳,身上也沒有任何的殘缺,說不定他只是窮到衣服破爛、骯臟,并不是什么乞丐。
“我……我二天沒吃半點東西了,我想、我想……”他支吾了老半天,就是說不出乞討的話。
他靠著行乞過活已經有好一陣子,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連話也說不出口。
“你想怎樣樣?”賈珍珠雙手叉腰詢問,他要是敢開口要她施舍一點東西給他,她定會給他一頓顏色瞧瞧。
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女人都知道自食其力了,他一個大男人若敢向她行乞,那實在是比她一個女人還不如。
“可不可以給我點東西吃?”他羞慚地垂首,說話聲音有如蚊吶般地細微。
他竟敢跟她乞討,他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
“你有手有腳,又是個身強體壯的男人,要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是輕而易舉的事;沒想到你竟然厚著臉皮在大街上行乞,你不但丟盡自己的臉,連你家祖宗十八代的臉也跟著賠上!
她就是看不慣他這樣好吃懶做,整日向人伸長手。
“我……”被她這么一訓,他是有口難言。
“你什么你。俊币娝胍忉,賈珍珠就有說不出的氣。
明明就是好吃懶做,他卻還想解釋,真是太無恥了。
“我警告你,從現在起你若是不好好的去找份工作,被我發現你繼續行乞的話,我就打得你滿地找牙,讓你躺在床上大半個月還下不了床!辟Z珍珠撂下狠話威脅他。
雖然他比她高出一個頭,可論體型,骨瘦如柴的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再加上這市集上的人她都熟識,所以她根本就不怕他。萬一真要動粗的話,他一個人絕對勝不了這么一大群人。
不能行乞,那他要怎樣生活呢?他感到苦惱了。
“你聽到了沒?”見他沒有回答,賈珍珠再詢問一次。
“我、我聽到了。”面對這么一個兇巴巴的母老虎,他選擇答應她的要求,反正,他應該不會那么倒楣的再遇上她,就算遇上了,他也會自動躲避。
“這還差不多!”他的聽話令賈珍珠頗為滿意,她讓他腳踏實地做人,那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覺得今天自己運氣不好,乞丐認命地轉身離去。
見他背影有那么一點無精打采,又覺得他很頹喪,賈珍珠心里泛起一絲絲的不忍。
他剛剛好像說他有二天沒有吃東西了,這也難怪會精神不好。
就算要他改掉好吃懶做的壞習慣也需要一段時日,不是說改就能改的,現下他已經餓了二天,若是繼續餓下去,那他不成了皮包骨,還沒有工作就先餓死了。
要是他餓死的話,那她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你等一下!”她再度喚住他。
聽見賈珍珠叫他,他的心猛地一緊,生怕她又要找他的麻煩。
他定住腳步不敢再前進,可他也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會看到她兇巴巴的臉色。
“這些包子你留著慢慢吃!”,賈珍珠將一個油紙包塞進他的懷里。
乞丐還來不及消化她話中的意思,他的鼻子已經先聞到包子飄散而來的香味。
她竟然會施舍包子給他?!他的心中漲滿了感動,眼眶不自覺地紅了,難以克制地聚集了淚水。除了她之外,沒有人對他這么好過。
“謝謝你!”他感激地抓住她的手。
有必要這么感動嗎?賈珍珠不習慣人家這么對她。
“呵!”她不自在地扯動嘴角,不動聲色地縮回自己的手!澳闱f別再行乞了喔!”
“我不會再當乞丐了!”這一次,他真的把她的勸告聽進心里。
她是他的恩人,恩人說的話,他一定做到。
他的話仿佛是塊大石,重重地壓在賈珍珠的心頭。
“那,你去好好地吃東西,我要去做生意了!彼龓缀跏翘踊刈约旱臄傋樱室馀c他保持一大段的距離。
他感激地看了賈珍珠一眼后,拖著又餓又累的身子離去。
見他走了,賈珍珠這才覺得壓迫感解除,吐了口大氣,終于能自在地呼吸。
今天還沒做到生意就花錢買包子,真是不好的預兆。
唉!看來今天餓肚子的人要換成她了。
眼見市集上的人潮逐漸散去,賈珍珠知道是等不到王大嬸了,她無奈地收拾竹簍里的東西,打算趁著尚未天黑趕路回家;畢竟,一名單身女子摸黑走在郊外是非常危險的。
雖然她既沒有色好劫,也沒有財好搶,可世風日下,說不定會遇到一個不要色、不要財、只要命的怪人,那她就會一命嗚呼了。
越想越心驚,她趕緊背起竹簍,打算要盡早出城。
正當她轉身要離去之時,恰巧瞥見王大嬸圓滾滾的身子出現在街上。
一見到她,賈珍珠顧不得自己要出城,連忙出聲喚她。
“王大嬸!”
聽見有人喚著自己,王大嬸反射性地轉頭。
當她看見是賈珍珠時,原本和人談笑的神色一僵,顯得有些不自然。
“是你啊!珍珠你怎樣這么晚了還沒回去呢?”她佯裝關心地問。
王大嬸算好時辰,心想賈珍珠該出城回家了,她才趕緊趁著市集還未散完之前出門。沒想到,她還是遇上了賈珍珠。
“王大嬸,我等了你一天,現在可終于等到你!辟Z珍珠情緒非常的激動,根本無心回答王大嬸關心的問話。
王大嬸現下有可能將她推銷出去,一遇到她,她當然會激動萬分。
“等我有事嗎?”聽到賈珍珠說自己在等她,王大嬸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她怎樣會突然想要找她呢?難不成是有急用想要向她借錢嗎?
雖然她對賈珍珠有好感,可是,若是談到借錢的話,那她可就愛莫能助了。
“嗯……”賈珍珠害羞得不知該如何啟口。
再怎樣說她也是個姑娘家,這件事若由她開口,那不就表示她想嫁人想瘋了,才會不知害臊地主動詢問。
支吾了老半天,見王大嬸完全沒有主動提起的跡象,她只好兜著圈子詢問:“王大嬸,你沒有什么事要告訴我嗎?”
見賈珍珠露出了女兒家的嬌態,再加上她的提點,王大嬸心中也有了譜,知道她想要問什么事了。
唉!不知哪個多嘴的家伙將她要替賈珍珠作媒的事泄露了出去?
她會故意躲著賈珍珠也是為了這件事,怕她聽到風聲會詢問,若是把結果告訴她,她鐵定會傷透心的。
為免讓賈珍珠傷心,王大嬸選擇不去面對她。
“沒有啊!”她趕緊否認。
“咦?”賈珍珠不解為什么王大嬸的反應和她聽見的消息不一樣。“真的沒有嗎?”她不死心地再問一次。
“我有什么事要告訴你嗎?”王大嬸裝傻地問。
“就是、就是……”賈珍珠急了,她猶豫該不該直接詢問。
“就是什么?”王大嬸好整以暇地等著賈珍珠開口。
這姑娘家的臉皮薄,她認為賈珍珠絕對問不出口,這件事終究會在她的沉默中不了了之。
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就算再害臊,賈珍珠也只得硬著頭皮、厚著臉皮開口:
“聽說王大嬸想要替我說媒,不知想將我許給哪戶人家呢?”
賈珍珠越說越小聲,頭也跟著越垂越低,當她說完話時,頭已經低得可以見到頭頂了。
王大嬸神色一僵,嘴角緩緩地抽動,答不出話來。
是誰雞婆先告訴她呢?王大嬸恨不得將這多事的人臭罵一頓。
“我還在挑選中,還沒有決定是哪一戶人家,你別心急。”她敷衍地說著。
“這樣。 睂τ跓o法知道對象是誰,賈珍珠有些失望。
雖然只要有人肯娶她,她就會二話不說地答應;可是,她心中對未來的對象還是會有所期待。
若那人是個大戶人家、人又長得俊俏斯文、又是個飽讀四書五經的文人,那一切可就非常地完美了。
唉!可惜王大嬸還沒有決定是誰,她現下也只能憑空幻想了。
“珍珠,你也知道這種事是急不得的,咱們女人的幸福一輩子只有一次,可馬虎不得,大嬸我當然不能隨便將你許配給阿貓、阿狗的!蓖醮髬鸢矒岬卣f。
事實上,王大嬸是有意將賈珍珠和那個賣豬肉的豬肉忠湊在一起,可她才跟豬肉忠啟了個口,他一聽女方是賈珍珠,就拿著殺豬刀將她給趕出門,完全不讓她把話說清楚。
王大嬸是個聰明人,被人這樣對待,她知道這件婚事是吹了。
她怕賈珍珠聽了會傷心,所以不敢老實的說。
“王大嬸說的是,是我太心急!辟Z珍珠知道王大嬸對她這么好,她可是萬分的感激。
“哎呀!天色不早,我得趕緊回去替我家那口子做飯了!蓖醮髬鸪藱C找借口想要逃跑。
“那你可得趕快回去,別讓王大叔餓著了。”一聽她這么說,賈珍珠也不敢再留她!皩α!王大嬸,這些野菜你拿回去煮,今晚好讓王大叔加菜!
為了報答王大嬸對她的恩情,賈珍珠毫不吝嗇地自竹簍里拿出所有的野菜。
“我不能收你的東西!”王大嬸連忙拒絕。
“別和我客氣,收下吧!”怕王大嬸會再將這些野菜推回,賈珍珠索性先行離去!疤炜旌诹,我得趕緊出城,改天再聊!”
賈珍珠一溜煙地就不見人影,王大嬸想要喚她也來不及。
唉!這么一個好女孩,竟然找不到婆家,天下的男人全都瞎眼了嗎?
天色漸暗,賈珍珠熟練地穿梭在樹林間的羊腸小徑,雖然這條路她天天走,可她的心底還是無法克制地開始發毛,感到有些懼意。
她感覺后頭有聲響,可又不敢回頭看,只得加快腳步,幾乎是用跑的趕路。
突地,有人由后頭扯住了她,令她怎樣跑也無法前進。
“啊——”她嚇得發出尖叫!鞍
她不斷地大叫,可后頭的人就是不說話,只顧著抓住她背上的竹簍。
她苦惱地緊皺雙眉,哀求地道:“這位大哥,我是個苦命女子,自己過活都有問題了,實在沒有多余的錢給你,求你好心放過我,別為難小女子。”
她話說完,對方還是沒出聲,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個人不是想要劫財,難不成是想要劫色嗎?
“我長得又胖又丑,人比灶里燒過的木柴還要黑,我怕你看到我會倒盡胃口,別提還會有什么興趣了!睘榍笞员#Z珍珠竭盡所能地貶低自己。
對方還是不說話,賈珍珠這時全身發冷,身子死命地發抖。
糟糕!該不會真遇上不要錢、不要色、只要命的怪人吧?
“求求你放了我,別為難我,我沒爹、沒娘已經夠可憐,求你高抬貴手,別再嚇唬我了!
此時,回應賈珍珠的是一個頗為耳熟的低沉男聲。
“別怕、別怕,只是樹枝勾到竹簍而已,沒有人捉著你。”
“什么?”一聽到是樹枝勾住她背上的竹簍,賈珍珠直覺地回頭,完全忽略了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
啐!還真的是樹枝,害她差點嚇破膽。
那人出手替她將樹枝拉高,讓賈珍珠重獲自由。
“謝謝!”她反射性地道謝。
“不必客氣!”他的嘴角扯出一抹憨笑。
天色昏暗,賈珍珠看不見這離她有二步距離的人,只聞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這股異味引起賈珍珠的警戒心,她倏地驚覺對方是個陌生男子,而這附近只有他們兩人,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她真是胡涂,怎樣會這么大意?賈珍珠自責完,立即拔腿就跑。
那人見她跑了,立即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再遇到她,他還沒有報答她的贈食之情,他不能就這樣讓她由眼前消失。
她一跑,他就追。
他一追,她就跑得更急。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后地在樹林內追逐,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她無法擺脫他,而他也追不上她。
她和他無冤無仇,為什么他要追她?
賈珍珠尚未理出頭緒,見家門在前,她跑得更急。
她手一碰到門,便迅速地開門;然后,她趕緊關上,還落上了栓。
火速拉下背上的竹簍,她搬了張板凳堵在門后,她的背緊緊地靠在門板,一動也不敢動。
突然失去賈珍珠的蹤影,又見眼前有間破舊的小茅屋,他上前敲門。
“有人在嗎?”他叫喊著。
聽到敲門聲,背上又有門板震動的感覺,賈珍珠雙手立即捂住了嘴,不讓恐懼的呼吸聲傳出去。
“有人在嗎?”
叫了許久都沒有回應,他索性靠在門板上,打算在外頭露宿一夜。
反正他當了那么久的乞丐,不管是破廟、屋檐下、樹下,還是空地他都睡過,他已經習慣餐風露宿的生活。
過了許久,外頭沒有任何的聲響,賈珍珠放心了,但她仍不敢離去,還是守在門口。
時間一久,她的眼皮漸漸重了,不知不覺地在板凳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