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鏡梳妝,方挽晴看著自己蒼白的臉,纖細的手指染上胭脂,在臉頰上輕輕涂抹開來,微紅的粉末順著白玉般的肌膚化開來,細致的真宛如天生的紅潤臉色。她一直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呆滯。
嬤嬤像陣風似地走進來,「挽晴,你可真走運哪,快去大堂看看是誰來了?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喲,是雨公子,他又來了,看來還真舍不得你,這一走才不過半月,就又回來了,你這丫頭是不是料好今天啊,前幾日那么一鬧,他就來了!
嬤嬤的話讓方挽晴回過神來,她說什么?是雨棠來了?他又來了?她聽到自己的心強烈地鼓動著,不能平息,不能言語。他來了!
雨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回來?離開半月,回來江南辦事,卻又忍不住來到這里,是為了見她?
不,不是,他告訴自己,不過是悶了,想找樂子而已。
而她,的確能讓他開心。
見到她硬生生地瘦了一圈,雖然胭脂花粉掩蓋她的蒼白,那張臉修飾得過分精致,他忍不住皺眉,發現自己不喜歡這樣的她。
她一直低垂眉目,讓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怎么,她像是不樂意見到他?思及此,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
「為什么不抬頭看我?」他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對自己,笑得邪肆,微瞇眼盯住她,「這么快就把我忘了,另投懷抱?」
他放開她,冷笑道:「婊子無情,這話可是一點都沒說錯!
她不語,聽著他刺人的話,像是利刀割在她心上。
他既然如此看輕她,何必還來招惹她呢?他不知道她也一樣有心,她的心也很脆弱,禁不起他再三的折磨嗎?心底的刺痛撩動身上的,惡心感一下攫住她,讓她忍不住想吐。
她的反應讓雨棠微怔,思緒飛快轉過,像是想到什么,他瞪視著她,眸光變得陰沉而駭人,「你瞞著我什么?」他一把拉起她,逼她到墻邊。
她不語,倔強地別開頭。
「該死的!」他加重了幾分力道,抓得她的手腕泛疼,但她抿緊嘴強忍著,硬是一聲不吭,「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沒辦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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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挽晴完全無法反抗,任由他將自己帶回別苑,請大夫為她診斷。
看到他鐵青著臉死死瞪著她,像是她做了什么罪大惡極的事情,她的心越來越冷,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
屋里悄無聲息,方挽晴聽到自己因為緊張而微微喘氣的聲音。
雨棠一直背對她站著。
然后一股刺鼻的味道忽然飄來,她看到秋大娘端著藥碗走了進來,然后,秋大娘又悄聲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她和雨棠。
方挽晴看著他一步步向自己走過來,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里的傷口上。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她在心里不斷乞求著,可惜他聽不到。
「乖,把藥喝掉。」他托起她的下頷,在她耳邊輕喃,溫柔的語聲如在輕訴一件最甜蜜的事。
方挽晴拉住他的衣袖,哀哀求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真的只是意外,別逼我打掉孩子好嗎?求求你!」她哀切的聲音任誰聽了都不忍。
雨棠皺眉,想甩開她緊抓著自己的手。
「我保證,不會用孩子來牽絆你,我保證我會離得遠遠的,不會讓你見到我們,所以求求你,讓我留下孩子,求求你……」眼淚順著臉頰一直淌下,她哭得肝腸寸斷。
雨棠甩開她的手,她的眼淚讓他心煩意亂,她的哀求讓他快要窒息?蓯!他竟會被影響至此!這違背了他的原則,女人,果然是禍水!
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不要跟我討價還價!」
他一字一句地進出,冰冷而不耐的語氣讓她心寒。
他抓得她好痛,可她不敢叫出聲,她知道自己又惹他生氣了,凄切的苦澀深攫住她,也許她不該執著的。
方挽晴無力的跪倒在他腳邊,身子輕微地顫抖,「真……的……不行嗎?」她微弱的問,無助而可憐的模樣讓他心亂。
雨棠的眼神轉為凌厲,捏著地下巴的手又加了幾分力,痛得她變了臉色,卻只能含淚默然看他。
他冷笑一聲,「我這也是為你好,誰知道你肚子里的孽種到底是誰的?你想要生下孩子和你一起淪落風塵嗎?」
他的話猶如一根布滿刺的利鞭,一下一下在她心上鞭笞,痛得她幾乎不能呼吸。她的嘴唇咬出血來而她尚不自知,她只是默默看著這個她用心去愛的男人,原來在他眼中,她就是如此不堪,她真可笑啊,竟還存有癡心妄想,以為他會有一點點顧念到她?淚水模糊了眼前那張俊逸卻無比冷酷的臉,她微微牽動嘴角,「我……知道了!褂慕^的語聲像是來自深淵。
他乍然一驚,不由自主地問道:「你……什么意思?你肯聽我的話了?」
方挽晴緩緩伸過手,抬眼看他,「把藥給我!孤曇艏帕榷v。
他的心又矛盾掙扎起來,甚至想將藥碗砸了,然而他究竟什么都沒做。
雨棠,你是在做什么?你竟會為這個女人而心軟?區區一個女人竟會影響你至此?他心里有個聲音這么嘲笑著。
他一咬牙,小再遲疑,把藥碗遞到她面前。
她木然地接過?放到嘴邊,手不住地顫抖著。
「孩子,是娘對不起你,你不該來這世界,更不該是我的孩子,因為娘的低賤而害了你的性命……」她一閉眼,仰首喝下藥汁,熱燙的淚水和著苦澀的藥汁一起咽下。
匡啷一聲,已空的藥碗從她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雨棠看著眼前這一切,心下茫然,他到底做了什么?屋里的空氣讓他窒息,他施展輕功躍出那屋子,離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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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挽晴病了,這一躺躺了好久,一直待在別苑里,由秋大娘照顧她。
雨棠并沒送她回環翠樓,她聽秋大娘的口氣,像是他已替她贖身,從今以后她都不必再回去。
方挽晴說不清自己心里頭是什么感覺,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是憐憫或是不忍?他有這般的善心嗎?她無法忘記他逼她拿掉孩子時的冷酷與決絕,她真的被他弄胡涂了。
許久末見,她發現自己竟還會對他有想念,在他那么殘忍地對待她之后,她微微苦笑,看來自己是無藥可救了。
別苑的日子很清靜,方挽晴平日里會幫秋大娘做些雜事,她對自己何去何從卻很迷惘,也許她該離開這里,去一個誰也不認識她的地方,但是,心里頭雖這么想,腳卻像被絆住似的,動彈不得。
昨夜一場大雨,打得院里的殘花紛落,一時間,地上就似鋪上一層厚厚的花毯,方挽晴看得心動,想要去拾些來縫在香包里,不忍它們就這樣被踐踏成泥。
她細心地拾著細碎的花瓣,雪白的、艷紅的,交織在一起,更顯出那敗落凋零的模樣,她的心有幾分凄涼。睫毛邊滾落一滴滴淚水,落在地上,落在花上,晶瑩的、透明的。
雨棠走近她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心像被輕輕摘了瓣似的,又無端牽扯起來,這種感覺讓他僵在那里,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離開,但卻邁不出一步。
方挽晴抬頭見到的就是佇立在那兒的雨棠,清風吹起他藍色的衣衫,烏黑的發絲,他的眼中竟有一點惘然,這神情震住她,兩人就在花屑紛飛中遙遙相望。
她低下頭,轉身想退開,卻被他握住手。
「你身子好些了嗎?」他幽深的眸子定定望住她,忽然問。
她一怔,他可是在關懷她?心底隨即泛起一抹苦澀,她還在胡思亂想什么?不該的,不該的……
她望著他的眼很寒瑟,更有一種不安在里面,這讓雨棠很沮喪,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他這樣抓著她做什么?他放開手,讓開身子,她要走不是嗎?那么他讓她走。
她看著他低下頭,讓開路,心頭的苦澀更濃,他說過她不配的,她輕輕地從他身邊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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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時候,方挽晴和秋大娘正在做桂花糕,卻被管家驚惶的聲音打斷。
「快!大小姐回來了,秋媽,快吩咐丫頭們打掃房間!」
一聽是大小姐,秋大娘也立刻放下手里的東西,隨管家跑出去。
廚房里頓時只剩下愕然的方挽晴。
大小姐,誰是大小姐?
一下子,整個別苑的人都忙了起來,方挽晴看著他們,自己像是被孤立在外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無法插上手。于是她回到自己房里,怔怔望著窗外,這里,并不是她容身的地方!
「方姑娘,能幫我一下嗎?」秋大娘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大小姐要喝蜜棗泡的茶,你手藝好,這兒的丫頭都比不過你,請你去泡一壺吧!
方挽晴站起身,她住在這里已覺尷尬,能幫上忙她當然樂意,「我這就去,大娘,這……大小姐是什么人?」
秋大娘看她一眼,「大小姐是少爺的姊姊,每年都會回江南省親的!
方挽晴哦了一聲,原來是雨棠的姊姊。
「方姑娘……」秋大娘忽然叫住她。
她覺得有些奇怪,轉身看她。
但秋大娘只是說:「你去吧,小心些!
她顯得欲言又止,這反倒讓她有點疑惑。
方挽晴泡好蜜棗茶端了出去。在大堂內,她見到一個紫衣華貴的年輕女子,容貌美艷,白皙如雪的臉龐,在兩道含情的柳眉之間有一點朱砂紅痣,帶點妖嬈,卻又分外的動人。她便是雨棠的姊姊嗎?
方挽晴不敢打量得太露骨,所以一直低垂著頭,她不能忘記自己的本分,給別人惹麻煩。她很快奉上茶便退了下去,沒看坐在首位的雨棠一眼。
雨靈琳輕笑一聲,「棠,難得這次回來你也在這兒,怎么,見到姊姊我不開心嗎?」一雙眼靈巧地轉了轉,停在雨棠身上。
雨棠沒什么表情,看一眼坐在她身邊的姊夫蘇莫寒,問道:「姊夫這次帶姊姊回來,打算住多久?」
蘇莫寒冷眼看他,還未答話,一旁的雨靈琳嬌嗔道:「你問他做什么?你呆頭呆腦的姊夫做得了什么主?還不由得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若是別人聽來,這像是一個做妻子的對丈夫說的話嗎?但大堂內的人都似乎是見怪不怪,沒人有什么特別反應。
雨棠只是略略皺眉,眼角的余光瞥到蘇莫寒壓抑怒火的臉,這樣的心情他曾經體會過。雨棠怔了一下,發覺這是自己多年來頭一次對蘇莫寒沒有厭惡的情緒,反而同情他有一個這樣的妻子。
他轉眼看向雨靈琳,眼前的女人,依然美艷而動人,但這還是過去那個讓他痛苦、讓他迷惘的女人嗎?
雨靈琳發現他若有所思的眼,微微一笑,風情萬種地伸手輕撩自己的鬢發,轉眼看向丈夫,「莫寒,你先出去,我和棠有話要說!
這么無理的要求,蘇莫寒卻依言站起身,只是看向雨棠的目光滿含怨恨,雨棠卻不以為意。
雨靈琳這走了所有人,偌大的廳里只剩她和雨棠,她溫柔地一笑,走到雨棠身邊,埋首便靠到他懷里,閉上眼輕嘆一聲,「這么久沒見,想我嗎?」
他不像以往一般將她攬入懷里,反而輕輕推開她,看著她的眼,「你是有夫婿的人!
雨靈琳怔了一下,接著像是聽到什么天大笑話似的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棠,你說什么?我沒聽明白,這是你會說的話嗎?」
雨棠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心里忽然有絲疲憊及厭惡,這個女人曾是他唯一的夢,令他受傷絕望,也令他變得冷酷無情,他忽然想到自己是怎樣對方挽晴的。
「丈夫,他敢說什么?」雨靈琳冷笑一聲,語氣中充滿不屑。
「他這般包容你,你該覺得慶幸。」雨棠忽然說。
雨靈琳更覺不可思議,直望著他,「棠,你變了,怎么了?」她的手有意無意地碰觸他的身體,凝眸看向他。
他逃避似地推開她,站起身,「你累了,去休息吧!拐f罷,他匆匆離開。
雨靈琳望著他的背影,微瞇起眼,美麗的臉上蒙上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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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不靜。
方挽晴和衣躺在床上,想著剛才秋大娘一句無心之語——大小姐這次回來,少爺少不得又要傷心一陣子了。
這話是什么意思?方挽晴不懂,但大娘臉上的神色卻教她不安,雨棠會有什么事嗎?突然,門被推開,她慌忙起身,看到跌跌撞撞走進房的雨棠。他怎么了?
「公子……」她動手去扶他,聞到一股濃烈酒味,他喝酒了,而且醉得厲害。
「你別管我!顾π,眼里沒有往日的清澈深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他搖搖晃晃地試圖站穩身子,虛浮的腳步卻讓他跌倒在床邊。
「公子……」她不忍,過去扶起他,讓他坐到床上。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熾熱的溫度一直傳遞過來,讓她慌了心神,心跳又不聽使喚起來。
「別叫我公子,叫我棠!顾T哄似地低喃,迷蒙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看她。
她微紅了臉,有些為難,「這……公子你……」
「棠!」他固執地糾正,相握的手仍緊緊抓著她。
「棠!顾p輕一喚,「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醉了!
他忽然將她擁在懷里,緊緊的、緊緊的,他以前從沒這樣抱過她。他突來的舉動使她僵在那里,不知該如何回應,今夜的他太失常,
「你知不知道以前我有多喜歡她,我們一起長大,她一直是那么聰明、那么美好。我就那樣癡癡地看著她、看著她,我以為她會是我的新娘,誰知她就那樣舍棄我……」他含糊不清地說著,流露深沉的痛苦。
她被他的話震撼,他是在說誰?是他的姊姊嗎?可是她是他的姊姊啊!他們……她從沒想過雨棠還會有這樣強烈的感情,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冷硬而無情的人。原來他也會這般為一個人痛苦,她突然覺得心酸酸的,說不清是什么滋味,也不知是為他還是為自己?
一股母性的柔軟占據著她的心窩,她伸手輕撫他的后背,像母親對著她幼小的孩子那般柔聲輕喃:「別難過,她是你的姊姊啊,你們……」
「我不要!」他抗拒地喊著,「她不是我的姊姊!又沒有血緣關系,我不甘心,為什么我只能是她的弟弟?我愛她!」
他的話讓她怔在那里,他愛她,愛著這個沒有血緣的姊姊,而她卻嫁給別的男人,難怪他心里那么痛苦。
疼惜、酸楚紛至,她用雙臂緊緊摟住他,希望能分擔他的痛苦。
「我也知道自己變得很惡劣,可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含糊,最后沒了聲響,似已沉睡。
方挽晴扶他睡好,替他蓋上被子,低頭看懷里熟睡的男人。輕嘆一聲,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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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照射進來,雨棠睜開眼,腦中還是一片模糊,神志并未清醒,他動了動身子,這才發現他并不是躺在自己的房里,這是……
身旁均勻的呼吸讓他掉轉目光,看到的是她柔和的睡顏。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這才想起自己喝了酒,喝醉了才跑到她身邊,他略微牽動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視線流連在她細致而清瘦的臉,她眉目間流露的平和與真善讓他心平氣和,他心里又柔軟下來,也許他的心并沒有他想像中的冷硬,他想著,有點自嘲地笑了起來。
方挽晴睜開眼,迎上的就是雨棠目不轉睛的視線,一下便微紅了臉。
「公子,你醒了!
「叫我棠!顾粗,眼中多了分柔和。
他現在很清醒,目光也很清澈,但在他這樣的注視下,她竟叫不出口,她咬了咬唇。
看她為難的樣子,他起身下床,只淡淡說了句:「算了!闺S即轉身走出房。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心里不由得又泛起一陣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