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向他低頭?”
“那不叫低頭!
“你居然去討好那狗官?“
“那叫懷柔!
“什么懷柔?那是賄賂!”氣翻的顧長空,重重地將兩掌拍打在桌案上。
玄玉的反應只是掏掏被吼的雙耳,“剛強易折,適時的放軟身段、懷以柔策是必要的!
“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岔?”到現在他還是難以相信這是玄玉會做的事,“大咧咧地登門聚賭就算了,討好那些狗官全都讓他們加晉一品也罷了,可你在做人情之余,你不但送禮,你還贈人!”
玄玉不覺這有什么不對,“怎么,不成?”
“當然不成!”不知不覺間,顧長空又是一陣好吼,“什么人不討好巴結,你偏選上程兆翼?你可知那家伙除了是個狗官外,骨子里還是個貪嗜美色、家妓小妾不計其數的淫賊?可你竟把那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贈給他,你這簡直就是送羊人虎口!”
“誰是虎、誰是羊,這還很難說呢!毙窈眯Φ睾吡撕。
“?”顧長空猛然含住到口的罵詞,反是呆呆地張大了嘴。
“你可知,在揚州有一半的父母官,皆是因那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而傾家蕩產的?”玄玉狀似不經意地問著,“你又可知,咱們這位迷倒眾生的花魁姑娘,實際上,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道地狐貍精?”
“啊?”一臉茫然的顧長空,愈聽嘴巴是愈合不上。
他又把底細抖出來,“事前,我將洛陽官員的名單交給她,要她自個兒挑個她想下手的對象,而程兆翼,就是她親自挑中的!
“為何她要挑程兆翼?”搞了半天,那個火坑是她自個兒要跳的?
“一來,程兆翼的身家,在洛陽城僅次于康定宴。二來,是因她有把握可把那老家伙手到擒來。”康定宴那精明的家伙,根本不會著這種道,而梁申甫則是權勢太小,因此把美人計施展在急色鬼程兆翼身上,自是再好不過了。“這么說……”顧長空的嘴巴雖是合上了,但眉卻也因此而打成死結,“她是自愿的嘍?”
玄玉無辜地聳聳兩肩,“這事我從頭至尾可都沒有勉強過她。”
他想不通地搔著發,“你究競是為了什么要把她贈給程兆翼?” “她是我安在太守身旁的一枚棋子,往后,咱們還得仰仗她的幫忙!
內奸?
這才明白初晴的功用后,心中不解總算是拆解開來的顧長空,頓怔了半晌,再拖揚著聲調,“你……為何刻意挑上程兆翼?”
“只要掌握了程兆翼,就等于掌握了洛陽一半的官員。我要借此散了康定宴的人,奪他的勢。”暗地里在為日后鋪路的玄玉,一雙黑瞳,在燭焰下顯得格外明亮,“到時,我會要康定宴拱手交出這座洛陽城!”
每日皆跟在他身旁的顧長空,萬沒想到,奉袁天印為師的玄玉,真的照著袁天印曾說過的活,一步步地在做,一步步地,打算鯨吞蠶食掉康定宴腳下的洛陽這塊土地。
就著燭火的焰光看著他,與他相識相知多年的顧長空,頭一回覺得,眼前這個耍手段與使劍,皆采用剛柔并濟之道的玄玉,與那個遠赴洛陽前的那個玄玉,似乎,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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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王爺已收服了部份臣心,但不少人還是不敢背叛康定宴。”每晚皆與玄玉對奕的袁天印,邊在棋盤里下一子,邊淡述他的觀察心得。
手執黑子思考的玄玉,一雙劍眉鎖得死緊。
“我知道!蹦切┬е铱刀ㄑ缍嗄,大小把柄都在康定宴手上的官員,無論明里暗里,也不論是威脅或是利誘,始終就是對康定宴忠心耿耿。
袁天印忍不住要問:“王爺很在意這事?”現下買種糧之事已解決,冉西亭也拿了銀兩奉命去為百姓買種糧了,按理,目前應當是沒有何事可讓他心煩,可瞧瞧他,就連下個棋也都心不在焉,眼眉間還是寫滿了心計。
“我在意的是康定宴這人!痹谒媲,玄玉并不想隱瞞。
“王爺,那些朝中舊員和異姓王們,他們年歲多大了?”袁天印卻與他拋持者不同之見, “他們不過是秋日沙洲上的蘆葦,秋盡即凋,根本就不足為慮!
“但康定宴始終都是我心頭的一根刺!痹诰种邢旅C殺的一子后,玄玉動作緩慢地抬首看向他。
袁天印不語地瞧了他一會,無奈地嘆口氣。
“袁某曾要王爺學會忍這一字,這一回,王爺是該學會另一字了!
“何字?”向來就將他字字句句都視為珠璣的玄玉.慎重地豎耳傾聽。
“等!痹煊〔坏貌惶狳c一下這個耐心漸失的高徒,“只要你有耐心,遲早,這座洛陽城會是你的!
“我要等到何時?”他淡淡冷哼,“難道等康定宴進了棺材不成?”
“王爺該放眼的,是那些枝上新芽,而不是那些枝頭秋葉。為了日后著想,王爺現下該做的,是發展己勢。”袁天印在導正地方向之時,不忘捉醒他, “別光只是在康定宴的身上下功夫,在你等待的這段期間,你要做的事可不少,別忘了,你還得把寶親王的頂冠給贖回來昵!
經他這么一說,玄玉這才赫然發覺,自個兒實是不該全都把目標釘死在康定宴身上,一個勁地沖著康定宴下手,而忽略了身旁那些更重要的它事。
“欲成大業,須倚眾人之助。鳥之所以能遠飛,六翮之力也,然無眾毛之助,則飛不能遠矣。”洋啼灑灑一講的袁天印,邊笑邊搖著水墨扇,“這道理,王爺可明白?”
沉默了很久的玄玉,想通了后,頗為期待地望著他。
“除了師傅為我找來的那些人外,這座洛陽城里,可有能助我遠飛之翼?”
“有。”袁天印說著說著,自袖中抽出一張字條交拾他。
“余丹波?″整張紙上就只寫了一個人名,以及這個姓余的簡短介紹。
袁夭印說得眉飛色舞的,“錯過這個百年也難得一見的軍事奇才,你絕對會后悔的!
“我只有一個問題!笨赐耆暮蟮男瘢徛厥掌鹱謼l。
“嗯?”
“為何師傅口中的這個軍事奇才……”緊攢著兩眉的玄玉,臉上布滿了迷思,“會是個看管文庫的小小書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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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里沉,總管府內燈火四暗一片夜寂,惟有書齋里,仍是燈火通明。
自那日袁天印給了玄玉一個人名后,這些日來玄玉在忙完公務后,不是有事出府,就是將自個兒關在書齋里,至于已買到的糧種以及春耕一事,玄玉全都將它交給顧長空去打理。
寂靜的書齋里,挑燈夜讀的玄玉,在沒關緊的窗扇透進來的冷風吹上他時,下意識地顫了顫。
站在他身旁隨侍并守護的堂旭,看了看他,以及案上焰心搖曳不定的燭火一會后,忙去把書齋內的窗子關上,并替玄玉拿丁件厚衣,小心地添蓋在他肩上以免他會著涼。
兩眼定在信里的玄玉,并沒有因堂旭的舉動而受到半點干擾,仍是靜靜地閱讀著手中又厚又長的書信。
前前后后將一封封的信件都看過好幾回后,玄玉仍是找不著袁天印非要他找來余丹波的原因,但他卻在這里頭找到許多關于余家過往的種種,以及,余丹波的心結。
話說在前朝之時,歷代先祖皆為國效命、對圣上忠心不二的余氏一族,人人從軍,且皆戰功彪炳,按理說,以各種戰功來看,余氏一族應當不是出將入相、封爵封侯,就是在軍中青云直上,可這余氏一族,卻從無人能爬得上去,清一色皆是屈居于個小小的統兵,戰績與官銜大大不成正比,他們甚至連個較搬得上臺面的將軍之職也撈不到。
仔細推敲后,他發現,余氏一族雖是對朝庭忠心耿耿,但在官場上,卻沒一個懂得做人之道。
武夫出身的他們,不明官場生態,不懂巴結討好,更不會諂媚逢迎,因此不僅得罪過不少軍中同僚、頂頭上司,世居洛陽的他們,更是在康定宴一上任洛陽太守后,便因看不慣康定宴的作風,頭一個就與康定宴結下梁子。
與長年在官場上打滾輾轉的康定宴相比之下,他們這些只有在馬背上時才是英雄的余氏一族,怎又會是康定宴的對手?
自此之后,余氏一族在沙場上戰勝了,功勞,永遠都是由上頭長袖擅舞的康定宴來領,但若一旦戰敗,康定宴就撇手不管不保他們。依前朝律法,戰敗之將,除了一死之外,就只有買罪一途,可無財無勢的余家,哪來的錢代為買罪?而余氏歷代以來,個個又都是鐵錚錚的漢子,為國、為家,本就視死如歸。
當余氏一族的子孫,不斷為國捐軀或是斬首,因而人丁凋零后,這個戰敗的噩運,終也落到了余父的頭上。
就在余父因無錢買罪,即將遭到賜死一途前,余父為免后代子孫也都因此而命葬黃泉,或是因此而斷送了余氏香火,故特意叮囑,余氏后代子孫,不許需操兵戈為國賣命。
余氏長子余丹波,在余父死后,果其依照父命,雖是仍在官門中任職,但卻棄武從文,寧可待在文庫里當個書記官,也不愿再涉足沙場。
找出余丹波會棄武從文的原由后,覺得這事有些棘手的玄玉,深嘆了口氣。
“又是康定宴……”什么人不找,偏找上也是與康定宴給梁子的?那個袁天印可還真會挑人。
書齋內室之門,此時遭人敲了兩下,前去應門的堂旭開了扇小隙縫看清是誰后,這才把冉西亭給迎進門來。
“玄玉!
“辛苦你了二叔,事情辦得如何?”一見來者是他,玄天忙不迭擱下手中的書信站起身走上前!岸嫁k妥了!泵Φ揭拱氩呕馗娜轿魍,邊說邊脫下身上猶穿著的官服外麾。
“余府知道這事了嗎?”玄玉接過他的外麾,轉手交給一旁的堂旭。
“應當都知情了。”
“很好。”玄玉滿意地咧出一笑,轉首對堂旭吩咐,“堂旭,送二叔回院!
總覺得自己愈來愈不了解他的冉西亭,不解地站在原地皺眉。
很好?交待他去辦那些事后,也不說說原由,就只有很好這二字而己?
“很晚了,二叔先去歇息吧。”見他還站著不動,坐回書案內的玄玉,忙出聲提醒他。
“我始終不懂……”苦苦思索的冉西亭,邊問邊拈著白須,“為何你要替余氏歷代先祖買罪并贖回功名?”莫名其妙地突然派他趕回長安,還要他叫六部的官員賣他這個親王一個面子……眼下事情都辦完了,可以說個清楚了吧?
玄玉一怔,笑著把手中的書信擱下。
“那是我的一點心意!
“心意?”對個素無交集,也未會相識的人給這種心意?
“斬將容易,請將難。要請來余丹波,我總得下點本錢。”想那劉備,為請諸葛孔明出山,都得三顧茅蘆了,想請來袁天印點名的這一人,他自然也得下工夫。
“倘若我沒記錯的活,余氏一族在余丹波之父遭斬之后,雖是仍有人在官門內就職,可卻都是文官,不再有人從武征戰沙場!鄙頌槌兄,冉西亭對這樁以前鬧過的事也有幾分知情,“傳聞,余氏之人不愿再為國賣命!
“的確,他們是不愿再為國賣命!彼p點著頭,移來桌案上的燭臺,兩抬按捻著焰心把玩。
冉西亭是愈聽愈胡涂了,“那你請他來何用?”
“我要他為我賣命!币粡娇粗紵难嫘模衤唤浶牡卣f著。
沉頓了好一會后,總算是在心底琢磨個清楚的冉西亭,難掩臉上的訝愕。
“為你,不是為國?”
幽然一聲微響,紅艷中帶著金黃的焰心,在指尖里遭捻熄,少了一盞燭火,書齋內的光線有些微暗,這讓冉西亭有些看不清玄玉那張處于暗處里的臉龐。
當一旁的堂旭又再點燃了另一盞燭火,將它擱上書案時,玄玉交握著十指,偏首笑看著他。
“對,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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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硯梢磨之聲、書頁翻閱之音,在偌大的文庫庫房內此起彼落。
庫房內規律且制式的種種聲調,忽地遭突被開啟的大門打斷,一陣冷風灌進文庫內,令埋首公務的眾人,皆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邊的工作。
帶著堂旭前來文庫找人的玄玉,先是斥下了外頭領他前來,并熱絡招呼他的總書記官,微微掀起衣袍下擺舉腳踏進文庫偌高的門檻內,而文庫里眾位在案前忙著公務的書記官,在乍見齊王親臨文庫后,紛紛趕忙起身離開案前,來到文庫大門前朝齊王捐禮致意。
“卑職等拜見齊王!
“免。”玄玉抬起一手揚了揚,兩眼并未落在他們的身上,而是停在遠處那名,似未發覺他的來到,猶伏案板書的年輕男子身上。
在場的某名書記宮,在查覺玄玉的目光落腳處后,連忙往后一看,赫見余丹波竟未來迎駕,他訕訕地對玄玉賠了個笑臉后,快步至遠處余丹波所處之位,低聲朝他咳了咳,提醒他有貴客到。
遭人打斷閱書的余丹波,慢條斯理地抬起頭,就著逆亮的光影,見著了站在文庫門口處,那名身著王服的來者后,他轉了轉眼眸,理好衣衫后隨著另一名書記官一塊來到大門處向玄玉請安。
“卑職余丹波拜見齊王!
玄玉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就在他起身后,玄玉朝身旁的堂旭低聲吩咐了兩句,就見堂旭重重一頷首,立即將文庫內的其他書記官全都趕出文庫,并在他們一出去后,走至門外將文庫大門帶上,站在門外看守著。
大門一合,寂然無聲的文庫頓時變得漆黑,余丹波向玄玉躬身示意后,忙去點燃文庫內的火獨。
徑看著他忙碌的玄玉,兩手環著胸,雙眼一瞬也不瞬地打量著他,當余丹波將文庫內的燭光都打點妥當回到他跟前后,玄玉更是不客氣地就著燭光將他的面容仔細看過數回。
被人盯著瞧的余丹波,不明究理之余,也不斷在心底計盤著,這個前些天擔自派人去了長安,為他余氏一族已死去的先人們買罪并恢復功名的齊王,他那么做的意喻究竟為何,而他會突有此舉,又有著何種目的。
面無表情的玄玉,自顧自看了他一陣后,舉步來到他方才所坐的書案前,伸手撈起一本他方才看過的書冊。
“這書,是你看的?”他信手翻開書頁,邊看邊問。 “回王爺,是的。”余丹波定至他的跟前,恭謹地回復。
翻回書本的前頭看了看書名后,玄玉饒有興致地挑高了劍眉,再看向放置在書案上的書冊,也滑一色全都是兵書之后,他繞至書案前坐下,拿來他所看的兵書,開始低首拜讀。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直到外頭天色都暗了,一直站在書案前的余丹波并沒有任何動作,而埋首書冊坐的玄玉,從頭至尾,也沒有開口說上半句話,就只是一徑地看書。
在文庫內的燭光愈來愈暗時,余丹波看了看四下,隨后再去點上數根蠟燭,并順道也替玄玉案上快燒盡的臘燭換上一盞,默然的玄玉頭連抬也沒抬,只是繼續翻閱著書冊,直到終于看完,這才合上書直起身伸了個懶腰。
在玄玉走過書案前時,他朝自始至終都無言隨侍在側的余丹波丟下一句話。 “叨擾了。”
不自覺緊蹙著眉心的余丹波,邊聆聽著他離去的步伐,邊轉過身來跟上他恭送,但走未幾步,走在前頭的玄玉卻驀地停下了腳步。
“對了!彼剡^頭來,一手指著方才的書案,“那玩意,你考慮考慮!
帶著點納悶,余丹波照著他的意思踱回書案前,低首一看,發現案上,有塊由和闐白玉所雕的一只白虎佩印,他回眸看了玄玉一眼,在心中頻頻思索著饋贈此玉之意。 .
聽洛陽官員說,圣上所誕的五名皇子中,跟下最能為圣上分勞擔憂的兩名皇子,就是太子靈恩與齊王玄玉。據聞,太子在受策封之時,得一塊由圣上所賜的蒼龍翡玉,齊王玄玉,則是在赴任洛陽時,受了一塊白虎美玉。這二玉,除了代表這兩名皇子殊貴的身份外,同時也意喻著他們所肩負的重擔。
見他遲遲沒有收下,玄玉輕聲開口。
“若是愿意,就收下,若不愿,就扔了它吧!
因為禮重,故而不敢輕易受禮的余丹波,聽了他的話后,不但明白了他今日親臨文庫的原因,同時也明白了他的這番話,究竟是在暗示些什么。
表情絲毫未變的余丹波,回過身來,兩目準確地對上他的。
“余氏一族不再為國涉足沙場!
“我知道。”早有準備的玄玉,微微一哂, “我來這,不是要你為國,而是為我!
因他的話,余丹波頓怔了半晌。
信步踱至他面前的玄玉,笑挑著眉問:“告訴我,太守康定宴,還是你眼中的一粒沙嗎?”
氣息猛然一窒的余丹波,神色霎顯冷淡,并同時在他們之問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墻。
“卑職不懂王爺在說什!
玄玉卻瞬也不瞬地看進他的眸底,“你眼中的那粒沙,我可幫你取出來,因為你的那粒沙,同時也是我心頭的一根刺!
沉默,靜靜懸巖在他倆人之間。
不可否認的,余丹波是有些意外,但在想起先父的遺訓,以及再次迎上玄玉那雙別有所圖的雙眼后,硬是捺住性子的他,選擇繼續保持緘默,不給他一個應允,也未給個拒絕。
“愿不愿把握這機會,就看你了!敝浪紤]的玄玉,并不想逼他太緊,玄玉偏首看了案上的那塊玉后,笑轉過身,大跨步地朝文庫大門走去。
當文庫的大門再度開啟,夜風自敞開的大門緩緩流泄了進來,余丹波深吸了口氣,感覺那分冰涼深沁人肺腑。在門外遠處,玄玉離去的身影漸走漸遠,看著玄玉挺直了背脊的昂揚背影,他猶疑地轉過身,低下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案上的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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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業殿總管大堂上。
河南府郡令程兆翼,正在堂上向齊王玄玉呈報河南府開春后,頭一樁遇上的麻煩事。
“河南府近來出現流寇,流寇十萬人有余,四竄擾亂民安。”
坐在堂案上趵玄玉,在聆聽程兆翼的稟報之余,手巾的筆一刻也沒停過,不斷批閱著春后就開始累積公摺。
忙里分心的他淡淡地問:“這批流寇是打哪來的?”
“回王爺,這批流寇,原是在河南府外州郡一帶走動的散寇,近來散寇來了個寇王將眾散寇化零為整,并集結成軍后,開始成群在河南府內打劫行搶。”
“河南府派兵剿寇了嗎?”玄玉手中的筆停了一會,復而又再繼續揮毫。
憂心忡忡的程兆翼,愈是稟報,臉色愈是慘淡,“回王爺,河南府守軍在當今圣上登基后,已被兵部撤回至長安大半,加上流寇行動范圍不定,時而分批齊襲,時而分散出擊,以河南府守軍軍力,實是應接不暇。”
“既是兵力不足,何不就借調洛陽城守軍支援?”將一批已批畢的摺子交給站在一旁的堂旭后,玄玉說著說著又再挪來案上的另一批公摺,取來一本公摺后又繼續批閱。
“這……”面有窘色的程兆翼,為難地看了站在堂上另一側的康定宴一眼。
久等不到下文,埋首案內的玄玉緩緩抬起頭來,先是瞧了瞧已在暗地里和康定宴翻了臉,在洛陽城中分為兩勢,成為其中一勢的程兆翼,再心里有數地睨向涼涼看戲的康定宴。
他擱下手中之筆,好整以暇地將目光掃向不在乎有人背叛的康定宴。
“康大人,你可有撥派洛陽城守軍援助河南府?”
康定宴躬身一揖,“回王爺,洛陽城不撥兵援助其他郡縣!
“哦?”他繞高了兩眉,“此話何解?”
“洛陽守軍之職,乃守衛轄地洛陽城內外,它地,則與洛陽無關!睂⑾骂M揚得老高的康定宴,話里,擺明了就是不愿插手幫忙。
早知會有此一答的玄玉,笑笑地問:“如此說來,太守的意思是撇手不管嘍?”
“卑職不敢!
“你當然不敢!庇衷谶@種節骨眼上頭;,也好,這回就讓他在一旁看戲。
“王爺,那此事……”眼看玄玉竟就這樣由著康定宴去,大驚失色的程兆翼苦著一張臉。
“河南府與洛陽城,同屬本王治下,因此流寇擾民一事,本王自然得一力承擔!痹俅文闷鸸P的玄玉,邊說邊又拿來一本摺子,“明日本王會派人將此事加急啟奏圣上,得圣上動兵銅魚后,本王將率親衛進駐河南府永嘉軒轅營,并命楚郡王自長安帶來他手下的兵力相助,至于河南府那方面,就請程大人派河南府守軍支援。”
“王爺,難道你要親自率兵剿寇?”兩跟倏然一亮的程兆翼有些愕然,同時,也有些懷疑年紀尚輕的他的領兵能力,是否能擔此剿寇之任。
“對!
程兆翼的兩眉皺得更深,“但……”
“若無它事,今日就到此為止!毕铝藳Q定后,不想多言的玄玉,抬手朝堂上的眾官示意退下。
樂見如此的康定宴,立即躬身告退,同時也帶走了堂上一半的官員,而還想說些什么的程兆翼,在左等右等就是不見玄玉改變心意后,揪眉垂首地也帶著另一半的官員退出堂外。
在他們走后,處在內堂里的顧長空與符青峰,飛快地自內堂走出,在顧長空的眼底,有著掩不住的興奮。
“都聽見了?”沒有抬首的玄玉,只是朝底下輕問。
“我這就去打點一下,待會就回長安!奔敝üΦ念欓L空,大聲對他說完后,就踩著急忙的步子往堂外走去。
與顧長空相較之下,臉上帶點猶豫的符青峰,則是相當不解地望著堂案上的玄玉。
“符青峰!苯K于將公務告一個段落的玄玉,思索了一會后,抬首問向他,“你手下有多少可用之人?”
“廿座山頭,二萬人。”
他馬上作出決定,“召齊他們,兩日內進駐永嘉守軍駐地軒轅營!
符青峰不得不提醒他, “王爺,他們可都是山賊哪!苯心桥貋肀还俦分艿纳劫\們,助官府一臂之力?他是忘了這兩方原是水火不容的人馬,還是他根本就沒有弄清楚狀況?
“但你不是山賊。”玄玉理所當然地瞥他一眼,“你既非山賊,那么你手底下的人,就只是你的屬兵不是嗎?”
符青峰緊皺著眉心,“我……不是山賊?”
“你是我朝的將軍!毙駪醒笱蟮匕阉牡准毝冻鰜碇,還不忘叮嚀他,“記住,帶他們進軒轅營之前,別忘了把你的將軍頂戴給戴上。”
沒料到自己的身份他早已知情的符青峰,瞪張著眼,不太相信地瞧著一副沒事樣的玄玉。
他遲疑地拖長了音調,“我的身份……是袁天印告訴王爺的?”多年來,對于自個兒的身份保密到家,最多也只有透露給袁天印一人知情而已,這個玄玉……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師傅什么都沒說過!毙駬u搖頭,有些好笑地瞧著他一臉驚訝的模樣,“是我自個兒挖出來的!
符青峰攢緊了兩眉, “王爺是何時知道我的身份的?”
“自你為我效命的那一日起!痹煊∈撬土巳私o他,但這不代表,他就無疑心,既然用人者是他,那他自然得將所用之人的來路,查個清楚明白。
滿臉意外的符青峰,這時才覺得,過去,他似乎是太瞧不起這個對他們這些自愿為他效命的人,不聞一聲,也不吭一句的年輕王爺了。他根本沒想過,這個看上去總是臉上帶笑的玄玉,其實骨子里,跟那個愛動腦筋的袁天印竟是差不多。
“還有問題嗎?”見他一徑地站呆站在原地,玄玉忍不住出聲。
他趕忙回過神來,“沒有!
“那還不快去辦事?”玄玉對他努了努下巴,兩眼同時瞥向堂外。
“是。”
在符青峰也出了堂上后,散去了臉上笑意的玄玉,只手拿來程兆翼所上呈的摺子,再次將摺子里詳述流寇作亂的事跡,仔細看過一回后,一雙銳眸,止定在那名統領流寇作亂的寇王之名上。
轉眼想了半晌之后,他再自案上厚厚一疊的摺子里取出一本擱置很久的摺子,攤開研究了不久,他開始覺得,他心頭的那根刺,拔出之期,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