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雨般的雪花,如簾在窗外落下。
秋盡冬臨,自天冷冬至后,細密的白雪便一直纏綿不斷,直至春節,雪勢仍是沒有暫緩的跡象。
這是玄玉來到洛陽后的頭一個年節,同時,這也是玄玉在洛陽站穩腳步后所邁出的第一步。
趕在歲末前,顧長空率兵至城西含嘉倉,在玄玉與太守康定宴的監督下,開倉派糧。
乍聞齊王開倉派糧且分文不取,令原仰賴康定宴為生,可因康定宴米糧遭盜,以為將要挨餓過午節的洛陽城城民們,在又驚又喜之余,紛紛將目光移至這名圣上所指派而來的洛陽總管身上,意外地發現這名年輕的洛陽總管,并不只是來洛陽占了個總管的名銜,鎮日在府中閑蕩游玩,而是真正有在為百姓做事。
隨后玄玉又再派人出洛陽城,至河南府各郡縣統計農戶與耕地,以準備在年節過后籌買糧種好讓農戶耕作,消息傳至百姓耳中,自然城中又是一陣擾嚷,就連洛陽城外的各郡縣,也把都把注意力自權大勢大的康定宴身上挪開,改而仔細瞧著玄玉的一舉一動。
一如袁天印所料,能讓百姓吃飽此舉,的確是為玄玉換來了不少民心。
但在討好了百姓之余,玄玉也不忘要應付那些全都為康定宴賣命的洛陽官員。
新春將至,玄玉命人將府內打理得熱鬧整齊,以迎接登府賀節的洛陽官員,雖說,主客之間都有心結,這些客套的官家禮數,不過是做做樣子,但于朝制、于臉面,該做的札數還是得做。因此即使各府的官員們皆不是自愿,而是奉了洛陽太守康定宴的命令而來,身為主人的玄玉,仍是裝作不知他們虛假的笑意下,那些暗忿在心底的不情愿,擺出熱惰迎客的主人樣,一派熱絡地歡迎眾官登府。
大年初五這日,在外頭堂廳找了許久,還是找不到人的顧長空,納悶地端著一壺溫熱的酒,在府內曲折的花廊上四下尋找著最愛熱鬧場合,也樂于見到玄玉與洛陽眾官和樂融融模樣的冉西亭。
在府內下人的指點下,找人找到賬房里的顧長空,輕推開房門來到賬房內室,果然在一堆由賬冊堆成的小山里找到失蹤者。
看著冉西亭那一臉專注認真模樣,顧長空邊嘆氣邊替他帶上灌進冷風的內室房門。
“二叔,你在忙些什么?”大過年的,他不去湊熱鬧也不松松心,反倒是把自個兒關在這里整整兩日,但看他的模樣,又不像往常一樣是在做什么文章,也不是在讀書,他這個素來沒啥煩惱也沒事干的親王,到底有什么手好忙的?
“找錢!币荒樎麘B的冉西亭,愈是看梁申甫所呈過來的稅目細賬,愈是覺得這些賬目有假。
“找錢作啥?”顧長空好奇地坐至他面前,撈來了本賬冊,瞧不過半晌,隨即不以話然地抬高了眼眉。
“你忘了嗎?春耕前,咱們得買到足夠的糧種讓河南府的百姓們耕作。”雖說目前囤積在含嘉倉整的米糧還夠讓洛陽百姓吃上一陣,但只要沒糧種春耕,那就設得秋收,若無秋收,那百姓到時還不是一樣又得挨餓?而玄玉,豈不是又要為了米糧的問題再次傷透腦筋?
“買糧種?”顧長空沒好氣地扯扯嘴角,“咱們口袋里哪有什么銀子?”哼,與那個私囊飽飽的康定宴相比,他們這些圣上的皇親們全都窮得兩袖清風。
苦無對策的冉西亭揪結著兩眉,“這正是我們的問題!
“甭翻這些假賬了,就算你把這些特意為玄玉備制的假賬都翻遍了,你也決計找不到半兩銀子!鳖欓L空索性把他面前的賬冊全部合上撤走,不讓他再繼續瞧這些老早就被梁申甫動過手腳的假賬。
他七手八腳地搶回來,“不行,既然玄玉都已經對外頭放出風聲會找來足夠的糧種讓百姓耕作,那我就非把玄玉所需的錢找出來不可,不然豈不是等著讓良定宴他們看玄玉笑活?”
“放心,他們不會有那個機會的。”玄玉自信的笑聲,款款自門邊傳來。
顧長空回頭別了那個大忙人一眼。
“客人都走了?”虧得玄玉有興致在這春節時分大開齊王府府門,與那些惺惺作態的官員們虛與委蛇,而且這一開,就是連開了好幾天,見多了那些表里不—、口是心非的官員,他都不會覺得想作嘔嗎?
“嗯。”做戲已經做出個中心得的玄玉,只是笑著聳聳肩。
顧長空抬手指了指還坐在桌案內白費力氣的冉西亭,“你自個兒去勸勸他吧!
“二叔,我不都說過別費勁了嗎?”走至桌案前的玄玉,有些無奈地對這個窮緊張過頭的冉西亭搖首。
冉西亭還不死心,“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假賬做得再好,也總有漏洞,他相信只要努力一點找,總可以挖出一些眉目來。
玄玉走至案旁想拉起他, “別再為這種假帳煩心了,跟長空一塊到外頭喝杯春酒吧。”
“在這節骨眼我怎么喝得下?”冉西亭不斷朝他搖首,“眼看春耕時節很快就會到了,難道你一點都不急?”
他朗眉上挑,“怎會不急?”
“那你……”
“糧種這方面該去哪買,我是已經有著落了,現下就只缺買糧種的銀兩。”玄玉半倚在案旁,緩緩把早已盤算好的計劃托出,“而銀兩這方面,我想用借的!
“借?”冉西亭頓時兩眼一亮,半晌,又皺起眉心,“向準借?”誰愿意借他呀?
“我還在考慮……”尚拿不定主意的玄玉,想了一拿,朝一旁的顧長空吩咐,“長空,替我找師傅來!
顧長空點點頭,馬上出門找人。
不過多久,窩在暖融融廂房坐喝春酒的袁天印,隨即被請來了賬房內。
“哪,有什么好主意你就快說吧。”顧長空兩手環著胸,等著看這主意一籮筐的袁天印,有啥通天法子可為玄玉解決眼前這道難題。
“沒錢?”手中還拿著酒杯的袁天印,聽了后理所當然地應道,“既是沒錢,那就借錢噦!”
將袁夭印請至一旁落坐后,玄玉邊為袁天印手中的酒杯斟上酒邊問。
“師傅的意思是,向鄰近的各州各郡借?”
“借得了咱們,他們就顧不了自個兒了!痹煊±渎曇恍, “更何況,各州都絕不會借王爺半分銀兩、他們只會作壁上觀。”
早就考慮過此后果的玄玉,又再向他請益,“不跟他們借,幾百萬兩的花花白銀,打哪要?洛陽城里的那些富商,一文錢也不會掏出來。”
袁天印搖了搖手中的酒杯,“若是他州他郡都只會冷眼旁觀,而洛陽城里的富商又等著看王爺出糗,那么王爺何不就向自個兒的銀庫借?”
“向洛陽銀庫借?”他倒是沒有想過這一點。
“對!
聽了他的話后,玄玉在思索這法子的可行性之余,同時也想到了,視他為眼中釘的康定宴,定是早就吩咐了那些看管顧庫的官員們,準備好各種堂皇的名目來掃他閉門羹。
“只要王爺能拿得出夠份量的抵押物,洛陽的銀庫自然會為王爺而開。”猜出他心中疑慮的袁天印,不疾不徐地再為他點亮一盞明燈。
“夠份量的抵押物……”一手撫著下頷沉思的玄玉,邊想邊將兩眼在屋內的人們身上打轉,不一會,將目光停在冉西亭的腦袋上打住。
被看得渾身上下都覺得不對勁的冉西亭,不自在地出聲。
“你……你干嘛這樣看著我?”
轉間眼已經找到抵押物的玄玉,矛塞頓開地回首看了袁天印一眼。
“王爺若是借不夠,還可試試運氣!痹煊⌒α诵Γ心醯卦僮詰阎刑统鲆幻斗讲旁诜恐信c燕子樓他們聚賭時所用的骰子。
玄玉接過那枚骰子,將它握在手中后,朝袁天印深深一揖,“多謝師傅教誨。”
“明白了?”表情顯得相當滿意的袁天印,邊靠在椅內邊偏著頭向他確定。
“師傅等著看就是。”玄玉自信地揚起下頷,揚手朝顧長空彈彈指,“長空,去把燕子樓找來!
顧長空一時反應不過來, “那個酒鬼?”方才去袁天印房里,才看到那個家伙喝得爛醉地癱在房里呢,好端端的,沒事找那個只會賭只會喝得爛醉的家伙作啥?
“天黑前把他弄醒!别B兵千日,用在一時,決定趁此良機將他派上用場的玄玉,很是看好這個由袁天印所替他找來的燕子樓。
“噢……”雖然不明究理,顧長空還是搔著發再出門去準備挖醒那個酒鬼。
“二叔,待會勞你陪我出府一趟!卑l落完顧長空后,玄玉又再對呆坐在桌案內的冉西亭交待。
“好……”心中滿是納悶的冉西亭,先是看看他而后又再看看那個在一旁笑得一臉神秘的袁天印,遲疑地應著。
“王爺且慢!本驮谛翊蚪O出門時,袁天印起身叫住他,“袁某這還有一人或許可以幫上王爺的忙!
玄玉頓了頓,跟著袁天印一塊來到帳房的小門前,甫拉開賬簾,一張桃花似的面容,靜現在他們的面前。
他有些意外地瞧了這個住在府中多日的花魁初睛一會,再回首看向城府甚深的袁天印。
“記住,示之以威信,撫之以仁義!痹煊∫徽瓢瓷纤募珙^,低聲在他耳邊叮嚀。
玄玉深吸了口氣,明白地向他頷首,接著,他換上了可鞠的笑臉,輕聲對等在簾后的初晴開口。
“初晴姑娘,有件事,小王想同你商量商量!
被叫來的初晴,不太情愿地揚起一雙美目看了看他身后的袁天印,在袁天印陰沉刺人的視線朝她射來后,她幽聲輕嘆,兩手往腰間一別,裊裊地朝玄玉行了個禮。
“任憑王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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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不行?”
特意來到洛陽銀庫的玄玉,此刻正坐在堂上,一手捧著茶碗,邊半睨著眼瞥向拒絕他動用庫銀的梁中甫。
“王爺見諒!鄙砑婵垂茔y庫之職的梁中甫,又是賠罪式地朝他彎身深深一揖。
“讓我搞清楚!睂⒉柰霐R在一旁的玄玉,字字清晰地再問,“你是說,在我治下,我的庫銀我動不得?”
梁申甫抬起頭來,冷冷淡笑,“王爺,這里頭的庫銀可不是你的,這是洛陽的!
伴玄玉同來的冉西亭,不動聲色地瞧著玄玉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龐,再看向暗笑明顯擱在唇邊的梁申甫。
“好!”突然兩掌一拍的玄玉,一骨碌地自椅中站了起米。
以為已經挫著他銳氣的梁中甫,才得意地想直起要桿送客時,不料玄玉卻忽地快步走至他的面前。
“我要借庫銀。”盯著他的眼,氣定神閑的玄玉微微一笑。
梁申甫愣怔了好一會,“借?”
“不能拿,總能借吧?”一派理直氣壯的玄玉,兩手背在身后,悠閑地在他身旁踱起步子,“我可不知本朝的哪一法哪一規里,有著不得讓治事者挪銀公用的朝規。”
萬分為難的梁申甫,兩眼當下游移不定。
“是無不可,但……”怎么辦?康定宴都再三聲明過了,無論如何,全洛陽官員都不許被玄玉榨走半兩銀子,尤其是他所看管的洛陽銀庫,更不可打開庫門走失一文一兩。
就在他左右舉棋不定的這個當頭,玄玉刻意走至他的身旁,不客氣地當著眾人的面嘲諷。
“怎么,拿不定主意?”玄玉冷挑他一眼,“或者就連借個庫銀這點小事,你都得向康大人請示過不成?”
雖說全洛陽都聽命于康定宴,這早就是個眾人默認的事實,可是一旦把話大咧咧地搬到臺面上,臉面仍是掛不太住的梁申甫,當下一口嘔氣隨直由腹中直上,直哽喉際,尤其當四下的官員們都有志一同地把頭別過去時,而玄玉唇邊的笑意更顯猖狂時,梁申甫更是沉不住氣。
“王爺想借多少?”沖著一口氣,梁申甫用力一哼,將康定宴先前的叮囑給拋諸腦后。
玄玉慢條斯理地向他報個數目, “不多,五百萬兩!
梁申甫瞧不起地斜睨著他,“不知王爺想拿什么抵押?”就憑他這個一窮二白的洛陽總管也想借錢?哼,就看他能拿得出什么樣的東西來抵!
玄玉朝旁將手一抬,冉西亭隨即走至玄玉的身邊,拿下頭上所戴的親王頂冠給擱擺在桌上。
“這是擔保!比轿魍るp目炯炯地瞪視著梁申甫,“十年內,本親王必定連本帶利還足這筆款子!
萬沒料想到,他們競會拿出這種東西作為抵押,著實吃了一驚的梁申甫,啞然無言地瞧著桌上的那只鑲著翡翠的黃金頂冠。
“這……”
“還有,這也是我的擔保!睘槊馊轿魍さ挠H王頂冠不夠份量,玄玉說著說著也取下配在腰際的飛景劍。
臉色登時轉白的梁申甫,見了那劍后,忙不迭地揮揚著兩手。
“王爺萬萬不可,此乃圣上所賜的尚方寶劍,卑職……”拿圣上所賜封的寶劍來抵?這豈不擺明了就是明著與圣上作對?
“當然不是用這來抵!毙裥σ饕鞯乩瓌Τ銮拾肷,笑意一收,以陰森的銳目瞪向他之際,同時也將手中鋒利的長劍飛快擱上他的頸項,“而是你的項上人頭!”
堂上的眾人見玄玉如此突來的一舉,不禁深深一喘,紛瞪大了雙眼看向動彈不得的梁申甫。
“王、王爺?”小命就懸在劍上的梁申甫,被頸間的那陣涼意嚇得冷汗直流。
“本王奉旨為朝辦差,你等本就該從本王之命行事,違命者,即是抗旨。”玄玉陰寒的語氣,宛如來自幽冥的索命閻羅,“倘若本王辦差不力,那便是有辱圣命,而你等則與本王同罪。身為洛陽總管,本王身懷先斬后奏之權,斬了你這抗旨之臣,即是代圣上行旨!”
襯著外頭的雪色,明亮的劍光閃閃刺目,逼得梁申甫急急倒吸了曰氣,當持劍的玄玉更是用勁,令劍緣逐漸深陷至他頸項的皮肉上割滲出絲絲鮮血時,更是嚇得他肝膽俱裂。玄玉震聲一喝,“你究竟讓不讓他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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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視于康定宴的叮嚀,貿貿然借錢給玄玉卻也因此而吃了暗虧的梁申甫,由于不敢直接將此事稟報于康定宴,可不說,又不知該怎么補平這捅出來的簍子,因此在玄玉前腳一走,梁申甫立即乘轎趕至程兆翼的郡令府,告狀之余,也順道找程兆翼想個法子。
“借不成,那小子就用搶的?”聽完了前因后果后,程兆翼將十指扳按得咯咯作響。
“沒錯……”擅自加油添醋了許多的梁申甫,委屈地垂下頭來。
直腸子的程兆翼,并沒那么多的心機,“哼,不過就只是個黃毛小子,竟騎到咱們頭上來了?”
“大人,你看那齊王玄玉——”滿腹苦水尚未倒完的梁申甫,接下來的話語,猛然被門外來者的笑音給蓋過。“是誰在告我的狀呀?”
不等下人通報完就已自行進府的玄玉,滿面春風地帶著冉西亭、顧長空與燕子樓往里頭走。
“下去一邊待著。”程兆翼沒好氣地瞥了瞥玄玉身后攔人不力的府中下人一眼,再急著把梁申甫給斥下。
玄玉狀似愉快地叫住急看找地方躲的梁申甫,“梁大人,別急著走啊,可別讓我這不速之客打擾了你們的雅興!
“參見齊王、寶親王、楚郡王!”當下走人不成既梁申甫,只好萬般狼狽地轉過身來,與程兆翼一塊上前躬身迎接。
“都免禮!彼S意地揮著手。
“不知王爺——”身為主人的程兆翼,方要開口詢問他來此的目的,快他一步的玄玉,已先說出來意。
“今日,我是來找樂子的!毕袷欠讲沤鑾煦y的事從未發生過般,臉上一派歡欣的玄玉,邊找了個位子坐下后,邊蹺起了腿。
程兆翼有些錯愕,“找樂子?”
“聽人說,程大人府中私設的賭坊,有一名高手中的高手。”他自顧自地說著,一臉興致地瞧著面色陰晴不定的程兆翼,“我想會會他!
轉想不過半晌,程兆翼迅速換上偽笑,“王爺想必是誤會了什么,或是聽人瞎說了些什么,卑職府中怎會私設賭坊?”
玄玉并沒有答活,只是一徑笑笑地瞅看著他,而被直盯著瞧的程兆翼,起先猶是能揚高了下巴與他抗衡,但過了好一會,因玄玉仍是一語不發瞬也不瞬地瞧著他后,他臉上撐持的偽笑不禁有些動搖。
“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是特地來找你賭一把的!币皇謸沃骖a的玄玉,像要看穿他似的兩眼,仍是停在他的身上不動。
程兆翼微擰越濃眉,總覺得他似乎話中有活。
就在他這么想著時,為免他不懂,玄玉刻意地將兩目朝旁一望,直落在剛告完狀的梁中甫身上,霎時,總算是明白話意的程兆翼,當下明白了玄玉會找上門來的用意。
“你賭是不賭?”眼中寫明了挑戰意圖的玄玉,又懶懶再問。
“既然王爺這么賞面……”正打算解決他借銀這事的程兆翼,索性順水推舟,抬起一掌往廳后一揚,“這邊請!
跟在程兆翼身后的玄玉,在程兆翼伸手轉劫壁上銅制的燈座后,一道暗門,隨即自廳旁的墻上出現,彎身進門后,抬首一看,別有洞天的密室坐,擠滿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們正在聚賭中。吆喝聲、叫好聲,杯盤碰撞、骰盅劇烈搖晃的響聲,淹沒了這座占地不小的密室,但熱絡到極點的過節氣氛,在玄玉等人一出現后霎時冷卻了下來。
程兆翼先是抬手向眾官示意不打緊,而后邀玄玉來至最大的一座賭桌前。
“王爺,卑職這賭坊有個規矩,想上賭桌,就得拿出賭注來!闭镜劫桌那頭當起莊家的程兆翼,邊挽起衣袖邊問:“不知王爺想怎么賭?”
“出門在外,身無長物,也只好拿身家來賭了!毙褫p聲一嘆,二活不說地自袖中取出圣上任命他為洛陽總管的圣旨。
乍見那卷紋繡著九龍紋的圣旨,程兆翼霎時咚聲跪下,而室內其他眾人見狀,也忙不迭地全都跟著下跪。
“玄玉……”被他嚇出一身冷汗的冉西亭直拉著他的衣袖。
“都起來吧!毙癫灰詾橐獾赝崎_冉西亭,朝眾人揚揚手后,將圣旨給擱上賭桌。
“王爺,這……”猶跪在地上的程兆翼不太確定地問。
玄玉淡淡一笑,“賭蠃了,這洛陽總管之位就是你的了。”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不但登時怔呆了程兆翼,當下也令冉西亭與顧長空都同時刷白了臉,而廳內其他眾官員,則忙把目光調至程兆翼身上。
像是怕他不信似的,玄玉又再補述,“到時,我不但會親自面奏圣上,你比我更加適任洛陽總管一職,我還會上殿在文武百官前保舉你繼任洛陽總管!
室內安靜得無一絲聲響。
亮晃晃的燭光下,色彩黃澄鮮艷的圣旨,宛如甜美魅人的誘惑,望著那張權力遠高過河南府郡令的圣旨,程兆翼眼中不禁綻出精光。
怎能不心動?很久以前,他就早想得到那張圣旨可以換來的地位了。想他貴為河南府郡令,這些年來,在河南府雖是高高在上,可那卻只是表面上的,暗豎,地卻處處都得低下頭來,看那個掌握洛陽錢糧的康定宴的臉色,只要今日拿到了那張可取代康定宴的那張圣旨,日后,他哪還需再向人彎腰?
“倘若我輸了呢?”無法抗拒這等誘惑的程兆翼,躍躍欲試地抬起頭來。
“那么今日借款之事,還請程大人見諒!本偷戎香^的玄玉,好整以暇地開出條件。
急于把握再也難得一避的良機,兩眼泛著精光的程兆翼,隨即取來骰盅,手法極為老練地放入四枚骰子。
“比大還是比小?”只手搖起骰盅的程兆翼,邊搖邊問向他。
“小!
“行!”程兆翼手邊的動作馬上止住,骰盅重重朝賭桌上一擱,緊接著隨即開盅,眾人迫不急待地走前一看后,莫不齊聲發出贊嘆,而執盅的賭桌老手程兆翼,則是勝券在握地揚高了下頷。
“四點?”眼珠子差點被嚇出來的冉西亭,直在玄玉耳旁低叫,“你怎么贏他呀?”
并未因此而嚇得敲退堂鼓的玄玉,只是滿面歉意地對程兆翼抱以一笑,緩緩抬起腕間包裹著白紗的右掌。
“今早我不小心將手給扭傷了。我想找人代為提盅,不知程大人是否同意?”
“哼!苯z毫不認為他能在這情況下玩出什么花樣的程兆翼,可有可無地撇了撇嘴角。
“就讓他代我搖盅吧!毙癯怨戳斯词种,眾人隨之紛將目光落在那個被人架進來后,從頭到尾都醉眠在一角的燕子樓。
心里緊張萬分的顧長空,在燕子樓仍是繼續呼呼大睡時,忙不迭地來到他面前蹲下搖著他,“喂,醒醒呀,輪到你上場啦!”
“程大人?”玄玉淡淡提醒那個還沒給他回復的程兆翼。
勝算更是篤定的程兆翼,大方地揚一手,“好,就上他代搖!”
“醉鬼,快別睡了!”怎么搖都搖不醒,顧長空氣急敗壞地拍打著他的臉。
“長空!毖垡娙绱耍竦吐暯淮, “再灌他一壇!
顧長空納悶地繞高了兩眉,“都醉成這樣還灌?”
“照做就是!
無計可施下,只能照辦的顧長空,差人自外頭再取來一壇酒,拉開燕子樓的下巴再灌了半壇后,總算是打了個酒嗝醒來的燕子樓,先是將喝剩的半壇給摟在懷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后,半抬起醉眼,微瞇著眸睨向朝他勾著手指的玄玉。
“你就快些去替玄玉搖盅吧。”等不及的顧長空一把拉起他,直接將他給拉來賭桌前坐下。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坐在賭桌前的燕子樓,一聲不吭地仰首灌下剩下的半壇酒后,以袖往嘴邊一擦,整個人像是醒過來似地突地張亮了眼直盯著眼中的骰盅,半晌,他大咧咧地拉下胸前半邊的衣裳露出半片胸膛,一手抄起骰盅,出手如電地以盤卷走四枚骰子將骰盅搖得震聲作響。
“當真要叫那個酒鬼代你搖盅?”顧長空邊擦著冷汗邊挨在玄玉身旁小聲地問!爱斦!
“你就這么相信那個來路不明的酒鬼?”他還是很緊張。
“信!毙裼邪盐盏匮鲂Α
就在玄玉話尾一落,搖完盅的燕子樓忽地大喝一聲,使勁將骰盅蓋于賭桌上,一揭盅,桌面上三子盡碎,只余一點。
驚嘆的低嚷聲在密室中有如波濤,一陣陣傳揚開來,程兆翼的臉色迅速轉為鐵青,而玄玉,則是優雅地起身取走擱在賭桌上作為賭注的圣旨。
他微笑地將圣旨收回袖中后,朝程兆翼揖手示意,“這道圣旨,我就收回了。今日借款之事,還望程大人見諒!
開坊設局以來,從未遇過比他本事更大的賭徒的程兆翼,難以置信之余,漲紅了一張臉,咬牙直瞪著持著酒壇走回玄玉身后的燕子樓。
“俗活說,小財怡情。”心情甚佳的玄玉,卻挑在這個當頭朝所有人宣布, “今兒個是喜氣洋洋的大過年,我看不如這樣吧,在場所有官員,就全都加升一品。”
“什么?”不只是所有人都因玄玉這番突來的話瞪著眼珠子,就連事前沒有半分譜的冉西亭與顧長空,同樣也驚怪地叫著。
“二叔!毙裥溥涞貙θ轿魍c頭交侍,“這事就勞你盡快向圣上遞個摺,順道再托太子私下向吏部交待一下!
“好……”臉部表情有些僵硬的冉西亭,只能吶吶應著。
“好了,小王就先告辭了,還望各位大人都能玩得盡興!彼屯耆饲榈男,笑著向眾人致意后,旋身瞧了瞧仍僵站在原地的程兆翼,“程大人,有些話,小王想和你單獨談談!
對玄玉今日來此后的種種作為,從頭至尾皆摸不清的程兆翼,百思不解地跟著他步出密窒,來到廳外的簾帳后頭。
“方才冒犯程大人之處,還請大人見諒!蓖馊艘徊辉,玄玉即刻換過一張臉,至誠至意地朝程兆翼鞠首深深一拜。
“王爺?”被他出乎意料之外舉止嚇著的程兆翼.受不起地忙扶起他,“王爺,卑職怎能受此大禮,王爺萬萬不可——”
“實不相瞞,今日小王會登府找上大人,除了是想為從前冒犯大人之處向大人賠罪外,更希望日后能夠仰賴大人,望大人在仕途上多多提攜小王。”玄玉抬起頭來,一瞬也不瞬地懇望進他的眼里, “在小王眼中,大人縱橫官場多午,乃小王這等后生小輩的前途明燈哪,小王不過是希望能在辦妥圣差之余,能在大人的羽翼下圖個遮風蔽雨之處!
一時對這轉變反應不過來的程兆翼,猶未開口,就見玄玉走出簾外,不過一會兒,拿著一只本匣踱回他的面前,打開木匣一看,一整匣燦目生輝的夜明珠,正在暗處盟幽幽閃爍著瑩光。
“這……”看花了眼的程兆翼訥訥指著這整匣的寶物。
“小小薄禮,不成敬意。”玄玉拉來他的手,不容拒絕地將木匣塞進他的懷里。
“王爺,卑職不能——”正想開口拒絕他的程兆翼話說沒一半,又被朝外頭拍著手的玄玉打斷。
就在玄玉這么一拍掌后,廳簾即由一只玉白的皓腕揭開,一張宛如初遭春風拂過,艷勝桃李的面容,含笑亭亭地出現在看呆眼的程兆翼面前。
“這也是小王的一點心意。”
“王爺要……”自那日在宴上見過初晴一回,就對她念念不忘的程兆翼,難掩興奮地問:“把她贈給我?”
玄玉笑道:“大人若不嫌棄,那就收下吧!
“但……”巴不得趕緊摟美人入懷的程兆翼,心動之際,還是對這種私收小惠之事有些忐忑,更何況,這贈禮人還是康定宴的死對頭。
看出他猶豫之處的玄玉,會意地朝他眨眨眼,“大人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得了他這句話后,難以抗拒的程兆翼,顫伸出手,而甚是知曉情趣的初晴,隨之漾開了魅人的笑靨,主動投入程兆翼的懷中。
站在他們身后的玄玉,在識趣地退出廳簾外前,不忘帶上一句。
“日后,還望大人不吝指點小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