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步香塵在被穆沖云推開瞬間,發(fā)現(xiàn)情況危急,連忙錯亂的半跑半爬沖向崖邊。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她丟下了劍,伸出雙手撲倒在地才及時拉住他右手,然而她也幾乎有三分之一的身子懸在半空中,只能緊緊用腳跟勉強勾往沙地,但她身軀則受他的重量影響而一點一點的被一同拖下懸崖。
“你放手!”穆沖云明白她就算想救他、憑她的力氣也絕對幫不了他,既然求生無望,沒理由讓她一同犧牲。何況他已傷過她一次,不愿再拖累她新生。“快放手!香塵,你會被拉下來這次再墜入沙遙河,你也許不會再有那么好運還能活命!你別管我!”
“我不在乎為你死!從不在乎!你若死,我絕不獨活!”無能為力的眼淚不斷地迸落,沒有哪時候步香塵比此時更憎恨自己的……她早該明白的不是?他一直是如此愛著她的啊……“誰都行--快來人哪!”縱使她嘶聲哭喊也無用,被她喝退的高侖士兵雖發(fā)現(xiàn)主將身邊有異,卻仍有段距離,來不及上前救人。
“香塵,你必須……活下去!”穆沖云三年來無處可去的愛意終于全然爆發(fā);他惟一能為她作的,就是給她機會讓她尋找她的幸福。
勉強拔出腰間匕首,穆沖云對準自己手臂砍下!匕首不甚鋒利,一刀斷不了筋骨,于是他使盡最后的力氣,忍受劇痛鑿了一刀、再一刀……“不--不要!”步香塵這才猛然明白,因為她執(zhí)意不放手,所以他想要自斷右臂!活生生淩遲斷骨,殘忍至極,可他卻為了護住她而忍痛動手!
但她的心--又怎會不痛?
“以前你為了大業(yè)拋下我,為何你現(xiàn)在還要棄我而去?我不要再被你拋下!住手!你別再砍了--”
“那你就放手!”他高舉匕首,義無反顧就要落下第四刀--
“沖云!就這一次、我們一起走,求你讓我跟上吧!別再拋下我--別再拋下我!就算現(xiàn)在無法救上你,我馬上會跟你之后跳下去!與其孤寂一生,我寧愿與你一道走--求你帶我走!”
穆沖云本以為自己臉上流動的那溫熱水滴是她淌下的深情眼淚,可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起,卻是他自己管不住情感決堤;眼前景物只剩迷霧。
“香塵,你真的太傻了……可我又何嘗忍心放開你?”三年后,他依舊壓抑不了滿腔熱淚,都是為了深愛的她啊……他曾經舍棄過她,然而這次他再也不能理智,就順應他的私心,帶她一同走吧……“如你所愿……今后,天涯海角……我們再不分離……”
于是拼了最后力氣,穆沖云不是要掙扎回崖上,卻是棄了刀、左手緊緊向上拉住她,一腳狠狠踢向巖壁蹬出去,并順勢猛力扯下她整個人,最后終于如愿將她摟入懷中,兩人雙雙跌下懸崖……眾人追到崖邊想搶救他們,卻只來得及看見隱沒在湍急水流中的那對人影,臉上仿佛猶帶笑,緊密相擁墜落瀑布底,直至完全失去蹤影……當驍勇元帥一墜崖,群龍無首的猲弋各族知道大勢已去,立刻四散逃逸,轉眼不知去向。
破曉鏖戰(zhàn)直至明月初上,一場大戰(zhàn)終告結束。
高侖國大獲全勝,就此凱旋歸國。
過后,猲弋暫時沒有足以重整各族勢力的強者出現(xiàn)。紛擾內戰(zhàn)了四年,才又聚集新的元老會,重新選出繼位的三大元帥。
至此,猲弋國力日漸衰退,直至六十年后曾出現(xiàn)另一世代,中興猲弋的三大元帥,爾后再也無人能維持獵猲弋威名,終于邁向滅亡之路……***
那是一個與世無爭,依山傍水的寧靜村落。
“姑娘,請別再強人所難!贝彘L找來的老大夫一面收拾著包袱,一面搖頭嘆氣!斑@位壯士受傷太重,還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跡,就更別提他身染的怪病老朽這一生從沒見過……唉,老朽告辭。”
“但是大夫……”慌張目炕前立起,年輕女子急忙想攔下執(zhí)意離去的大夫,才踩過幾步路,就因為炕上青年突然說話而止步。
“夠了,香塵,讓大夫回去吧……咳!咳!”半坐臥在炕上的青年低頭望著手中白色方巾染上紅褐血污,于是他捏緊方巾,閉目不語;曾經無比神氣的絕世俊顏涌上一抹覺悟苦笑。
在這偏僻鄉(xiāng)野,他們雖然幸運的遇上來自東方古國的流浪醫(yī)者,可是他的病仍然毫無轉機。其實生死他早置之度外,只是……他放不下心。
“沖云!”回到炕邊,步香塵滿懷不舍的連忙扶起他,拿起置于旁邊茶幾上沾濕的布巾,溫柔為他拭去唇角血跡,之后再為他拉高保暖被褥,坐在他身旁;兩人前額互靠著,無比愛憐的熱烈相擁。
好不容易能與沖云廝守,卻得日日夜夜看著他受盡病痛折磨,這叫香塵于心何忍?
決戰(zhàn)前夕,沖云就受她誤傷一劍;而對決當時,沖云不僅為她擋下刺客突襲一刀,甚至在失足墜崖時,為了護她一命而自殘右手。掉落沙遙河那一刻,他以負傷身軀緊摟她。即使自瀑布一路漂流下來,他始終是她的盾牌。
所以當七天之后,兩人在無名小河中被人救起時,香塵幾乎毫發(fā)無傷,可沖云卻傷痕累累,全身各處幾乎沒有一處完好。
上蒼允了她二次奇跡,讓她還能擁有他;但老天卻不肯再給沖云機會,不僅他傷勢遲遲未愈,加上舊病日趨惡化,她只能眼睜睜的看他離她越來越遠,仿佛她即將再失去他一次……香塵心痛地摩挲著他生了不少胡髭的臉龐,悄然落淚,喃喃低語!皼_云……我到底該怎么作才能保住你性命?”他擠出一抹釋然輕笑,伸手撫上她姣美臉龐。“別哭,香塵……墜河之時,我從沒想過還能活命;上天留我一命見你平安無事,我已心滿意足。我死了之后,你--”穆沖云突然噤聲不語,只因氣血上沖,霎時又凄烈吐血。
“沖云!”除了無能為力的緊摟著他,她沒別的方法可替他解除痛苦。片刻,待他好不容易放緩了氣息,她一咬牙,吻上他額間,綻出決然一笑!安辉S你輕易說死。你等我,我一定會救你!
“你如何能救?你既不懂醫(yī)術,這附近也無名醫(yī)……莫非你打算--”雖然抱病在身,穆沖云精明眸光不減半分。“我不讓你輕易涉險。”
“為了你,這怎能算是涉險?聽說南開境內多靈藥,密傳醫(yī)術名聞遐邇,我去求延靈王出面為你治病!彼p輕推開他,為他梳整他頰上淩亂幾綹汗?jié)癜l(fā)絲,滿懷不舍的告訴他。“等我回來,好嗎?”
“香塵,你別傻了,南開與猲弋向有宿怨,延靈王怎么可能出面救我?何況即便非親非故,延靈王為何要多此舉救人?”穆沖云厲聲阻止她異想天開;才要出手拉住她,她卻脫開了他掌握。
她心意已決,再不延遲!熬臀宜屿`王對義兄言聽計從,若有義兄為你說項,我不信延靈王不肯救。”
“可你別忘了你義兄殷非綸與我乃是死敵,我們數(shù)次交戰(zhàn),勢不兩立。而你雖是他義妹,卻違背他的命令,拋下大軍、與我赴死--他身為一國之君,不可能饒恕你叛離之罪。我無法看你為我冒險!”
他勉強以單手支起身子,眼簾獨獨映照著她的身影。
“世人都以為我們已死,終于我們可拋開一切束縛廝守,這該如你所愿了,不是嗎?香塵,我不知道上天要讓我這條命欠到何時,但我愿立誓,今后穆沖云就為你而活。所以你別……”
“可要我見你受苦,我辦不到!彼荒苈犓。即便現(xiàn)在必須讓她忍痛離開他,只要能救他,她甘愿受義兄責罰!澳愕任一貋!”
“別去,香塵--”
***
“那道狼煙……”皺著眉頭,在明亮星月照耀下,高侖國王殷非綸幾乎不敢相信的注視在王宮不遠外出現(xiàn)的那道舞動狼煙。狼煙密言傳達的消息卻是他始終牽掛著的義妹還活著,而且懇請與他相見。
當時眼見香塵墜崖卻來不及救她,讓殷非綸自責不已。于是急忙派了親衛(wèi)接她人宮。誰知香塵才出現(xiàn),不僅驚爆她和穆沖云均未殞命的內幕,甚至她還苦苦哀求他請出延靈王為穆沖云治。
“我將大軍交給你,你身為大將卻沒能立下典范,反而通敵私逃?我沒派兵追緝你已算是法外開恩,而你竟有臉出現(xiàn)在我面前為穆沖云求情?他動輒侵略他國,四起戰(zhàn)火,那家伙死有余辜!”
殷非綸先是震怒,而后痛心。香塵明明懷恨穆沖云三年,最終,仍抵不過他幾句討好再度為他賣命,真是傻啊……“你選了他,就是不認我這個大哥,我們今后是敵人。但你于我有恩,我不殺你。你走!”
“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痹捨赐,香塵踏前一步,雙膝落地!凹词固煲,可我決不放棄。只求大哥能給他一線生機。香塵……就先向大哥叩下!”
“就算你叩一千個響頭我也不可能答應!”轉身一揮手,殷非綸就要命士兵將她驅逐出宮。
“那么……若是一千零一個大哥你就肯答應了嗎?”步香塵早已雙手扶地恭敬拜倒,猛力磕下。
“你再固執(zhí)也沒用,滾!步香塵!”臉上永難抹消的火焚傷痕,讓殷非綸永遠無法忘記穆沖云的心狠手辣。香塵自己也吃足苦頭,怎么還不醒悟?
“一千個你不肯,哪怕一萬個,十萬個,我也會磕到你答應我為止!”步香塵固執(zhí)著硬是不肯離去,反手擊退幾名想將她拖走的士兵,她心中重重恐慌,終于壓倒了先前的故作堅強,化為晶瑩淚珠決堤眼眶。
“大哥當年肯收留身敗名裂的我,我知道大哥你絕非狠心之人……我第一次同大哥你討這分人情,就請你念在我對高侖縱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你答應我你該是最了解這分離之苦的人!”
雖然殷非綸像是冷眼望著香塵聲淚俱下,泣不成聲,但她一句分離之苦卻觸動他心弦。
“現(xiàn)下大哥你可以和你心愛的女人重聚,而我只希望能和他再多些時日--哪怕只多一天,我想與他過著世俗夫妻的日子!”平凡生活,無風無浪,對世人來說該是輕而易舉就能達到的?上銐m卻不曾擁有過那分看似渺小、不足為奇的幸福,她連追求這樣的平凡都是一種癡心妄想。
“你很笨,香塵。為他你已苦過一次,現(xiàn)在還要再次吃苦嗎?”
“為了他又怎算是吃苦?他要我的愛我就給他,他要我恨他我就絕不原諒他:我承認我確實恨過他,但因為那是他的希望!”
心頭陡然一震,殷非綸看著跪地不起的香塵,長喟一聲。他第一次覺得,他那總是冷冷淡淡的義妹,竟是這樣癡心的女人啊!澳氵B自我都沒了?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我想要的就是他能愛我,別無所求!
“為了那樣的男人,你--”
“他是我夫婿!辈较銐m抬頭看向心意已然動搖的大哥,比誰都堅定的說著:“他是我所愛的人。”
“今天他身敗名裂,大勢已去,為了活命,也許他只是佯裝愛你,實則是為求保命……”殷非綸意識到外頭突然起了一陣吵鬧騷動,于是略為皺眉暗忖:宮外發(fā)生什么事?
他有些不解,準備稍后再探,不以為意的將注意力再轉回義妹身上!澳闶莻聰明的女人。我若救了穆沖云,讓他東山再起,豈不平空樹敵?倘若再聯(lián)合你的才智……身為高侖國王,我辦不到!
宮門口完全陷入一團亂,殷非綸一抬頭,望著外頭士兵們正火速聚攏。怎么回事,有賊人闖進王宮?
“沖云心愿已了,不會再爭戰(zhàn)奪權?杉偈勾蟾缒慵蓱劦氖怯形遗阒毕銐m慘白的姣美臉龐,浮現(xiàn)希望淺笑!按蟾,只要我離開他,你就愿意救他是不是?”她與沖云連恬淡相守,都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幻夢啊……“那就拿我一命抵他一命,香塵就先謝過大哥為他向延靈王乞命--”
原地躍起,香塵以閃電神速旋身沖向一旁衛(wèi)兵,搶下他們手中長劍,就往自己細弱頸上一抹!
“別作傻事,香塵!”沒料到她如此堅決的殷非綸,連忙飛身過去要攔下她。他要她死心,沒要她自盡啊!
可轉瞬間,殷非綸卻在碰到她之前停下動作,驚愕瞪視從她身旁竄出的一只手掌緊緊握著銳利劍身,不讓她尋死。“--穆沖云!”
以雷霆之姿沖進高侖王宮的穆沖云,手中長槍宛若銀龍舞動,揚上、劃下,每個動作都干凈俐落撂倒橫在眼前的敵人?v然抱病在身,曾任猲弋驍勇元帥的穆沖云那洶涌氣勢仍輕易懾服高侖士兵們,沒人能攔住他從宮外一路狂奔直闖入宮;誰敢阻擋他,無疑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