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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皇帝 第八章
作者:岳盈
   
  屋外的銀白世界安靜而美麗,絲毫看不出風雪肆虐過的痕跡,然而,抬首望天,那密密實實遮掩了星月光芒的濃厚云層,仍仿佛有醞釀出另一場狂風暴雪的實力,讓人不難想像先前的一場風雪可以多驚人。

  但此時此刻,仙梅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地面上,她攏緊披風抵御寒意,隔著深色的帽裙很快看了一眼被拋在身后的宮殿,心里的緊張逐漸放松。

  途中遇到好幾批御林軍,仙梅不確定那些雄赳氣昂、目光銳利的衛(wèi)士對她這個不知打哪冒出來、頭戴帷帽的神秘客是否起了疑心,但在身分尊貴的戴將軍及朝陽公主面前,除了謹慎地打量她外,一句質疑也沒有。

  由此看來,戴玥擔心她會泄漏身分,根本是杞人憂天,還不時擺出一張冷臉,好像她給他找了多大的麻煩。

  不過是舉“腳”之勞,而且這“腳”還不是她要求舉的,是戴玥自己放不下她跟續(xù)日走這一趟,非要親自護送不可。

  偷偷朝他雄視闊步的背影扮鬼臉,仙梅任目光漫游,眼睛越睜越大。

  沒想到深夜里的皇宮這么明亮,遠遠近近的宮樓掛滿燈球,宮廊下、花樹上裝飾著一盞盞造型新奇的宮燈,夜風拂動下,燈影繽紛,映照著薄霧彌漫的雪地,景致美如仙境。

  她忍不住輕嘆,“宮里一向點這么多燈嗎?”

  “平時沒有。”與她并肩同行的續(xù)日輕聲回答,藏在帽兜里的表情看不分明!爸挥性趹c祝皇上壽辰的這段時間才如此。”

  “怎么說?”

  “皇上登基后,把元宵夜才展開的燈節(jié)活動提早到他生辰的正月初一這晚舉行,一直持續(xù)到十九。各地的巧匠無不絞盡腦汁,送上花樣新奇的燈飾,皇上看了總是格外開心。如果沒有遇刺……今晚該像往年一樣熱熱鬧鬧地為他慶生……”

  說到后來,她的嗓音微啞,仙梅也聽得心頭凄然,頓覺眼前仙境般的美景有說不出來的凄涼落寞,眼眶跟著潮熱了起來。

  “往年啊……也不像這樣冷濕,大年初一總是放晴,人人都說是蒼天對天子的疼寵,給個大晴天好讓眾生替他慶賀,但今年……莫非老天爺知他遭逢不測,所以……”

  “你別想太多。”仙梅著急地伸手輕拍那雙抽動得厲害的柔肩,“皇上很快就會回宮,到時候,讓工匠再做一些更新奇有趣的燈飾替他慶祝,天也會放晴,就跟以前一樣!”

  “會嗎?”續(xù)日不確定地問,微抬向她的小臉蒼白得沒有血色,水汪汪的眼眸籠上濃濃哀傷。

  仙梅不曉得還能怎么安慰她了,眼光抬向前方那道寬闊挺直的身影。

  他聽到她們的談話了吧?是不是仍在怪她沒把皇帝看好?

  腦海里登時又浮現(xiàn)他之前的指責,仙梅心情低落,眼眶越發(fā)灼熱,但不想哭給戴玥知道,只能壓抑著悲痛,目光朦朧地跟著他一路加快腳步西行,穿過回廊,步下臺階,經(jīng)過花園濕滑的鋪花地面,走進經(jīng)霜耐寒的深綠里……

  “經(jīng)過那道三孔橋,就到萱和宮了!

  續(xù)日的聲音將她從低落的情緒喚回現(xiàn)實,仙梅眨掉眼中的濕潤,朝前望去,有道白石砌成的三孔橋橫跨水面。

  縹緲的霧氣從橋下往四面八方涌出,朦朧了對岸的風景,但仍可以看見遠處鋪著琉璃瓦的飛翹檐角,及隱約的燈光,她猜想那里便是萱和宮所在了。

  正要向同伴確認,一股死魚般的味道竄進鼻腔,仙梅腦子里警鐘大響,知覺格外敏銳地捕捉到回異于正常水流聲的輕微細響,目光投向橋下。

  走在前頭的戴玥已經(jīng)停住腳步,手伸向腰間的寶劍。

  幾乎在龍吟般的劍嘯響起的同時,幽暗中一團暗金色的影子破開平靜的河面,帶著濃烈的腥臭味朝三人撲來。

  “退!”

  就算戴玥沒吩咐,仙梅也早就被那股臭味嗆得想要溜之大吉了。

  可是不對,退的人只有自己。

  要人退,自己卻沖上前的戴玥手持青光閃閃的寶劍,人如虎嘯般地迎上那團腥臭;原本傍著她走的續(xù)日留在原地,從懷中掏出一副精巧的彈弓,全神戒備。

  那她一個人逃走,不是太沒義氣嗎?

  心念急轉下,仙梅看向不久前才走過的幾株松樹,那些隨風顫動、不時灑落積雪的松針,隱隱旋出的低嘯聽起來極為親切,她也就不客氣地飛身上樹,隨手采集,放進懷中。

  這些動作只在幾個眨眼間完成,她回身關注被丟在身后的戰(zhàn)斗,瞧清楚被戴玥的劍氣逼退的怪物時,不由得嚇了一跳。

  燈光映照下,蛇般的身軀約有丈把長度,上頭布滿金色的鱗片,背上有一對蝙蝠般的翼手上下?lián)P動,連接著蹼一般的四足,三角形的蛇頭上鐫刻著的綠眼閃射出冰冷、無情的光芒,但最教人不寒而栗的,是從猙獰張大的嘴巴里露出的銳牙——讓人生出一種一旦被咬噬,便不可能有命的恐懼感。

  仙梅從來沒見過這種奇形怪狀的東西,正當她感到頭皮發(fā)麻,陣陣咻咻咻的破風聲呼嘯而過,,只見續(xù)日手執(zhí)彈弓朝那怪物發(fā)射出連珠炮般的琉璃珠。

  險象環(huán)生地避過攻擊,怪物像是被惹怒般,不斷地發(fā)出尖銳的怪叫聲,揚動著翼手,猛地朝續(xù)日沖來。

  “退!”戴玥厲聲斥喝,持劍護在妹子身前。

  仙梅心中一跳,察覺有異。

  以她對戴玥的了解,他不可能只逼退敵人便罷手,之前沒有乘勝追擊,只表示他不能?!

  心急如焚地朝他趕去,仙梅剛好來得及接住續(xù)日軟倒的嬌軀,隨手朝顧忌著戴玥手執(zhí)的青鋒寶劍、在三人上空盤旋的怪物擲出一把松針,將一枚解毒丹交給戴玥喊道:“退!”

  “我沒事,你們先走!”戴玥迅速將解毒丹含在口中,厲吼一聲,七尺青鋒暴漲三尺鋒芒,迅速斬散縹緲的夜霧,身形騰起若鷹揚,迎向那頭飛怪。

  他梅簡直是要被他的逞強氣壞了。

  什么叫做“我沒事,你們先走”?真正沒事的人只有她!

  那怪物發(fā)出的腥臭氣味分明帶有劇毒,早先三人雖然都有聞到,然而那股臭味實在是太臭了,立即屏住呼吸,微量的毒氣并沒有造成身體不適。

  后來戴玥正面迎擊那團腥臭,提氣運劍下疏于防范,誤將毒氣吸入體內(nèi),續(xù)日也在沒有提防下,同樣中招。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要逞英雄,分明是不要命了!

  “找人來!”戴玥在狠下心拚命前,不忘丟下最后的交代。

  等她找人來,他還有命在嗎?

  她邊帶著續(xù)日迅速后退,邊在心里盤算該怎么做。

  “別想走!”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打亂她的思緒——這聽起來怎么有點耳熟?

  可惜仙梅沒時間分辨,忙著應付夾帶水氣、沉重如山般襲來的拐風,一時間險象環(huán)生,急得戴玥急揮長劍,一陣水銀瀉地式的攻勢暫時將飛怪逼退,身形俯沖如雁落般矯捷地刺向敵人背后大穴。

  對手只得先回身自救,仙梅得到這個喘息良機,窈窕的身形在空中電轉,以超出常人體能限度的驚世輕功飛身上樹。

  真是夠了!

  將續(xù)日安置在樹上,喂進一枚清香撲鼻的丹丸,仙梅在心里忿忿不平地咒罵。

  她不過是要到萱和宮給人看病,居然莫名其妙地被追殺,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帶疑惑地看向底下的激斗,藉著鑲在橋頭上的宮燈微弱的光線,仙梅發(fā)現(xiàn)跟戴玥打得難分難解的家伙有些眼熟,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對方是半天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雙頭蛇主人,訝異地喊出聲來。

  “是你呀!”

  輕輕的三個字如銳利的針般刺進蛇王門下二弟子慶伯利耳中,他微一晃神,攻勢凌厲的一杖竟然落空,不由得暗暗惱火。

  這次受莽國國主之托,率領門人來到中土,打的是殺死皇帝,建下奇功,一舉登上蛇王門門主之位的如意算盤。

  沒想到奉珂妮豢養(yǎng)的毒蛇會咬傷天朝皇帝,而自己非但毫無建樹,追隨他前來的門人和數(shù)條珍貴的靈蛇都死在這次的行動里,只有他僥幸逃過一命。

  他不甘心,不愿唾手可得的門主之位,成了小師妹的囊中物。

  幸好皇帝沒死,他仍有機會建下功勞,得到國主的支持,接掌門主之位。

  于是,當天朝的內(nèi)奸告訴他們,有一條秘密水路可潛進皇宮,他便自告奮勇?lián)疬M宮行刺的重責。

  拿到皇城里的詳細地圖后,憑藉著可抵御寒氣的稀世奇珍火龍珠,他帶著不輕易示人的秘密武器,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冰寒刺骨的水底,進入皇宮。

  他的計畫是這樣的——

  首先利用苦心豢養(yǎng)的金鱗兒身上帶有劇毒的體臭,神不知鬼不覺地毒死龍蟠宮的守衛(wèi),再放出藏在懷中竹筒內(nèi)的兩條見血封喉的毒蛇進入寢宮,送那半死不活的皇帝上西天。

  只是沒想到好不容易潛到這里來,金鱗兒卻抵受不住冰冷刺骨的寒意,一聞嗅到生人的氣味,便迫不及待地破出水面,想吸些新鮮、溫熱的血液來取暖,以至于如意算盤落空。

  不過,沒關系,即使對手再厲害,他也有信心不讓他們毀了他的如意算盤。

  但那頭戴帷帽的神秘女子為什么會說那句話?

  他不記得見過她!

  饒是慶伯利聰明絕頂,也難以將此刻的仙梅和他欲刺殺的皇帝想在一塊,只是忌憚著對方輕功卓絕,在知曉他的身分下,隨時可能溜離現(xiàn)場,找來援手,到時他完美的計畫就落空了。

  這使得他硬是分神留意對方動靜,一心二用的結果,出手不若先前的凌厲,反而被戴玥攻得左支右絀,幸好有金鱗兒隨時支援,才能勉強打平,但時間一長,就很難講了。

  他急思對策,撮唇發(fā)出貓頭鷹般的嗚嗚聲,指使金鱗兒發(fā)動更兇猛的攻擊,濃烈的腥臭味登時充滿空氣,戴玥跟著身形一晃,出招顯得遲緩。

  慶伯利陰狠地露出笑容,認為敵人撐不過多久便會死在金鱗兒的毒氣下,但為了小心起見,仍乘機退出戰(zhàn)場,小心翼翼地取出懷里的竹筒。

  仙梅在樹上將形勢看得分明,也聞見那股難聞的氣味,連忙掏出一條熏得香噴噴的手帕掩住鼻子。

  雖然自幼在父母親刻意調養(yǎng)下,練就百毒難侵的體質,不過那味道實在是太臭了!

  她皺眉瞪視樹下的慶伯利,一下子就洞悉了對方的詭計,語帶不屑地喊道:“你還學不乖嗎?上次放蛇咬人就沒用,還要用那招。”

  “你說什么?”慶伯利被說中心思,語氣微帶驚慌,“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好快點識相,否則蛇命難保!

  “好狂的口氣!鹿死誰手還不知道!”他陰沉地道,眼光溜向在金鱗兒的攻擊下露出頹勢的敵人,決定解決他后,樹上那只會裝腔作勢的神秘女子便不足為懼。

  他把竹筒里的愛蛇放進懷中,手中的蛇頭拐重新提起,一陣猛攻下,戴玥口鼻不斷滲出鮮血,看得仙梅心急如焚,急忙向清醒過來的續(xù)日交代道:“我要去幫戴玥,你設法去求援!

  說完,她再也按捺不住滿心的焦慮,就要飛身下樹。

  “等一下,”續(xù)日喊住她,從腰袋里掏出一個紙扎的長管交到她手上。“這是我跟朝哥哥要來的信號煙火,只要點燃它,宮里的侍衛(wèi)很快就會趕過來!

  仙梅瞠怪地瞪她一眼,心想有這種好東西為什么不早點拿出來,而且又沒給打火石……不過情勢危急,也沒空念她了,加上想起她家傳的火焰功可以撮指摩擦出火星,剛好可替代打火石。

  朝續(xù)日點了下頭,她腳尖輕點,嬌軀化做飛鳥俯沖下樹,覷了個好時機,點燃手中的煙火往那頭扇動翼手回身要朝戴玥俯沖攻擊的飛怪擲去,正中它一邊翼手。

  尖銳的嘶鳴凄厲地回響在空氣中,飛怪先是被煙火的沖力帶著往上沖,接著便著火地失速掉落,將那抹璀璨的彩焰獨留空中。

  “金麟兒!”慶伯利無心欣賞美麗的煙火,聲音凄厲地喚著心肝寶貝的名。

  他的心在滴血,仿佛所有的夢想都隨著金麟兒被毀而成空,熊熊恨火登時燒紅了他的眼,慶伯利拋下已成強弩之末的戴玥,旋身追殺不共戴天的仇人。

  仙梅眼前登時拐影紛飛,每一拐都冰冷、沉重得救人難以應付,雖然她家學淵源,卻缺乏對敵經(jīng)驗,加上徒手應敵,一時間手忙腳亂,只有閃躲的份。

  “納命來!我要你為金鱗兒償命!”

  “喂,喂,別沖動呀,有話好好說……”她邊閃邊勸對方冷靜。

  都到這時候了,她還要跟對方講什么道理!

  看著她險象環(huán)生的逃命窘?jīng)r,戴玥如果不是體內(nèi)血氣翻涌,每一次呼吸,胸口、喉頭都像被無數(shù)把燒著烈焰的利刃凌遲似的疼痛,早就出言訕笑了。

  他咬緊牙關,將痛苦壓到身心底層,擦去不斷嘔出嘴角的烏血,猛提一口真氣,認命地趕去救那讓他不曉得該拿她怎么辦的小冤家。

  重新凝聚的劍氣直揮敵人露出的空隙,慶伯利卻像是背后有長眼睛似的,左腳后引,迅速旋身,蛇頭拐及時架住他的寶劍。

  盡管渾身血氣亂竄,五臟六腑寸寸欲裂般的疼痛,戴玥仍傾盡全力壓制住蛇頭拐,縮短兩人間的距離,并暗中功貫左掌,迅捷地拍上慶伯利鼓起的胸膛。

  后者嘴角綻出一朵詭譎笑容,戴玥心頭方閃過不祥的預感,虎口便傳來一陣劇痛,直抵心窩,視線下一條渾身碧綠的小蛇猛然抬起丑陋的三角臉,朝他齜牙咧嘴的示威。

  提聚的真氣瞬間崩潰,意識被排山倒海襲來的疼痛所占領,有削金斷玉之能的寶劍脫離了無力的手,并隨著慶伯利送來的一掌,身軀像斷線的紙鳶般失速地跌出。

  “戴玥!”仙梅看得魂飛魄散,凄絕的吶喊沖出喉頭,不顧一切地追去。

  慶伯利卻不識相地攔阻她的去路,沉重如山的一拐無情地擊來。

  仙梅本能地抓住蛇頭拐,另一只手拍出家傳的火焰功,只聽見一陣爆炸的輕響、伴隨著痛苦的呼號,她甩開蛇頭拐,身形如電地閃過著火的物體,來到戴玥身邊。

  她抱起他,狂亂地拍開他身上的雪花,看著他布滿血污、痛苦地扭曲的臉,在他渙散的眼眸里看到自己心碎的倒影,僅存的意識幾乎崩潰。

  但她沒有崩潰,醫(yī)者的本能接管了一切。她按住他脈搏,發(fā)現(xiàn)虎口上的蛇牙印,連忙點住他周身要穴。

  “我……”緊縮的喉頭痛得戴玥無法言語,意識逐漸渙散,情感卻在沸騰。

  他不甘心、不甘心……

  還沒有告訴她……

  在這短短不到一天的相處里,他對她……

  更多的鮮血從他喉嚨里嘔出,在生命即將消逝的這一刻,他清楚意識到生平的頭一次動情,卻只能任情感泛濫,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噓!”她輕聲安撫他,美麗的臉龐綻開一抹凄楚的笑意,抬起他遭受蛇吻的手,淡若白梅的唇瓣印上那毒蛇的牙印。

  戴玥心急如焚地想要阻止她,但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不要,不要……

  她會……

  拚命的吶喊沖不出喉頭,只能努力撐開眼皮,將那如梅花般清雅動人的身姿收入眼簾,仿佛這是生命里唯一想做的事;然而,撕裂身軀的疼痛耗光了最后一點力氣,將他帶進最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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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滲入呼吸里的一縷沁人心脾的馨香,隨著貓般輕靈的腳步款款送來的溫柔關注,宛如無形的纖指撥動他等待眷顧的心弦,登時串串不管是清醒還是昏迷時,都會因她的到來而悸動的旋律,將淺眠里的意識喚醒。

  不需張開眼睛確認,他知道是她來了。

  依循著他傷重昏迷時她每次到訪的步驟,還有那空氣里的振動,戴玥輕易捕捉到她裙幅的擺動、衣袂的飄揚,知道輕盈的嬌軀來到了床側,悄悄地坐下,目光先是在他臉上盤旋了一下——想必是在查看他的氣色,接著他感到被褥被扯動,一只軟軟微涼的小手摸到他的,輕柔地把他的手拉到被外。

  纖柔的指頭撫過他虎口上那道淡去的蛇牙印——這讓他呼吸一緊,某種酸酸又甜甜的感動洶涌心頭,低回在腦海里的回憶,不是遭到蛇吻時鉆心刺骨的疼痛,而是那雙梅花瓣般馨香柔軟的嘴唇吻住蛇牙印那既教他心醉也心碎的一幕——盤旋了一會兒,才移向他的脈搏,展開七個日夜來的每一次診脈過程,將溫泉般令人通體舒泰的暖流自她指尖柔柔緩緩地送進他體內(nèi),順著經(jīng)脈流過他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鉅細靡遺地檢查,同時治療蛇毒和內(nèi)傷造成的損害,為他驅離苦痛,帶來舒暢的活力。

  可他知道這有多耗費內(nèi)力。

  那是續(xù)日跟他說的。

  昏昏睡睡了好幾日,體力逐漸恢復的他終于蘇醒過來。意識清醒地睜開眼睛,視線下意識的在搜尋著某個可人兒,然而,只有義妹守在床邊。登時,一股惆悵難遣的凄涼、落寞掩上心頭,可續(xù)日非但不同情他,洋溢著欣慰情緒的俏臉綻出若有深意的促狹笑容,窘得他耳根泛紅。

  幸好,她沒有進一步取笑,而是以一種就事論事的口吻述說:“仙梅原本要等你醒來才肯休息,可是連日來奔波于這里和萱和宮,好幾次施展神農(nóng)谷的絕學搜脈功探查你的內(nèi)傷和毒傷,消耗太多內(nèi)力,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娘才強迫她去休息!

  心里一陣激動,盡管昏睡時,身邊發(fā)生的事大半沒有印象,可他下意識地知道大多時候仙梅都在他身邊照顧。

  想到她先前為他吮吸毒液,也不知有沒有事,事后又用需耗損內(nèi)力的搜脈功來治療他的傷,連日連夜的操勞,即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何況是她這樣嬌弱的人兒。

  他心疼無比,怨恨自己為何沒能早點清醒,仙梅就不用這樣辛苦了。

  尤其是此刻,確定自己的傷勢已經(jīng)不要緊,人也精神多了,盡管眷戀著她撫在身上的溫柔,終究不忍心讓她耗費內(nèi)力,戴玥用力撐開眼皮,迎上那雙柔情依依的眼眸。

  “啊……”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仙梅嚇了一跳,被他盈滿不舍與依戀的熱情眼光燙得雙頰發(fā)熱,連忙收回內(nèi)力,想要移開手。

  戴玥卻不讓她離開,反手握住她。

  雖是輕輕的握力,卻將一股無形的熱浪燒進她體內(nèi),仙梅渾身一震,羞不自勝地拋給他一個又嬌又俏的白眼,好似在問——干嘛抓著她。

  “為何這么傻?”

  這絕對不是仙梅期待他清醒后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盡管他的聲音和表情都滿含柔情,可她與他畢竟相識太淺、又存在著許多嫌隙,反而聽得迷惘,胸口一陣緊縮,眼睛瞬間起了霧,微惱地甩開他。

  她為何這么傻?

  七天來,她全心全意想著救活他,直到筋疲力竭才被勸去休息,但即使在睡夢中,心里仍掛慮著他,才會一知他蘇醒,立刻跑來看他,他卻問她為何這么傻?!

  濃濃的委屈和酸楚泛濫上眼睫,她不懂呀!

  水盈盈的茫然眼光充滿受傷情緒,陡然教戴玥恨起自己的口拙來。

  “我沒有別的意思。”他掙扎地坐起解釋,仙梅趕緊扶住他,為他在身后塞了個枕頭,一股溫熱的男性氣息隨著兩人的靠近,自陽剛的軀體散發(fā)出來,占領了她的呼吸,薰紅了她的粉頰,更擾得她芳心更亂。

  她羞澀地退回原處,戴玥卻藉機抱住她不放,情話綿綿。

  “續(xù)日都告訴我了!但就算她沒說,我也記得……你好傻好傻……”說到激動處,他的眼光濕濡了,沙啞的嗓音滿滿都是對她的心疼。

  “為什么要為我吮毒?你家學淵源,不可能不知道這有多危險!萬一你出什么事……我沒法原諒自己,更不原諒你!上至幽冥、下到黃泉,也絕對要找到你罵一頓!”

  “你又怪我了……”奇異地,之前彌漫胸腔的疼都因這番話而化做絲絲的甜蜜,眼神柔化為暖暖的春水,聲音也跟著輕快而愛嬌。

  “我不是真的怪你,我是……”發(fā)現(xiàn)她嘴角的顫動,戴玥領悟到她并沒有生氣,心情一松,卻不知該先說什么,最后仍只能重復那一句——

  “你好傻……”

  “你就不傻嗎?”仙梅輕嘆一聲,反問他。

  “我?”挑高的眉宇顯示出他的錯愕。

  他被打飛的那幕記憶閃過腦海,幾乎要吞沒她的恐懼重新活躍心中,仙梅感到喉頭緊縮,眼眶貯滿淚水。

  “說我為你吮毒是傻,你身受重傷又遭毒霧殘害,卻為了救我,還逞強對付慶伯利就不傻嗎?”

  她口中的慶伯利乃蛇王的二弟子,戴玥之所以會知道,是先前醒來時,從續(xù)日口中得知的。

  為了治療他體內(nèi)的蛇毒,仙梅找上被囚禁在天牢里的蛇王首徒朗克刺,從他口中問出慶伯利的身分。

  據(jù)說他的武功盡得蛇王真?zhèn)鳎y怪功力深厚,加上他馴養(yǎng)的毒蛇助威,即使是戴玥這種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高手也要吃虧;仙梅卻輕易殺了他。

  望著她嬌嬌嫩嫩的身影,戴玥仍然感到不可思議。

  可當時就在現(xiàn)場的續(xù)日都這么說了——

  “……你被慶伯利一掌打飛后,仙梅立刻追去,慶伯利卻一拐掃來,仙梅看也不看地隨手拍出一掌,慶伯利當場全身著火……寧國公帶人趕到時,他已經(jīng)死了。據(jù)寧國公推斷,可能是仙梅以火焰功擊中他胸前的珠子,爆炸的威力不僅炸死了藏在慶伯利胸襟里的兩條蛇,碎片更嵌入他體內(nèi),一時間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被燒死,還是傷重而亡!

  想到她一出手竟有這么大的威力,之前卻一點都沒有表現(xiàn)出來,讓眾人都小看了,戴玥心里便怪怪的。

  他表情復雜地瞅著她良久,語帶自嘲地回答,“現(xiàn)在想來或許是不自量力,但那時候一心只想著要護你局全,其他事便顧不了了。”

  “因為我是皇帝的替身,所以你不顧性命也要保護我嗎?”仙梅故意刺探。

  戴玥不解地搖頭,“為什么這樣問?”

  “難道不是嗎?”她哀怨地噘起粉唇,“多少次你為了皇上表哥失蹤的事怪我,霸道地要我一定要在表哥回來前,扮演好冒牌貨的角色。對我口氣又壞,對天韻就好溫柔,我才會這樣以為嘛!”

  聽出她話里的濃濃醋意,戴玥忍不住失笑,“你吃醋。”

  “我哪有!”她別扭地否認,別開眼眸不看他臉上的得意,神情沮喪地支吾道:“我是……總之……反正……你到底說不說嘛!”

  到了后來,她惱羞成怒地恢復潑辣樣。

  戴玥忍住笑,知道再逗她下去,吃虧的只怕是自己,連忙收斂開玩笑的心情,字字懇切地回答,“見你情況危急,我只想要護你周全,沒想到皇上!

  “可是……”雖然他的話很動聽,仙梅仍是半信半疑。

  戴玥似拿她沒轍地嘆了口氣,將嬌嫩的粉頰轉回來面對他,眼光熾熱地看進她流轉著一抹嬌羞的瞳人深處,真情的話語就這樣流出喉腔。

  “沒有可是。我非常確定這件事跟皇上無關!即使火中燒,身受千萬杵,我也不要你有所損傷……因為……你就是你,是我想用生命維護周全、珍惜的人!”

  熱情的告白聽得仙梅渾身血液沸騰,心底深處最隱密的情意跟著脫口而出,“那我也要救你呀!因為你也是我愿意用生命救治的人呀!”

  戴玥心頭火熱,好想立刻將她擁進懷里最溫熱的地方,吻得她喘不過氣來。然而,仙梅是他頭一次動心的人兒,他希望兩人之間的情意永永久久,他必須要確定她對他就同他對她一樣情根深種。

  “不是因為你是視病如親、仁心仁術的神農(nóng)谷繼承人,才為我吮去傷口上的毒液,幾天來沒日沒夜的醫(yī)治我嗎?”

  “當然不是!”仙梅眼眶灼熱地坦白道:“發(fā)現(xiàn)皇上表哥被蛇咬傷時,我并沒有想到替他吸去毒液喔?墒强吹侥慊⒖谏系纳哐烙。抑幌胫s快救你的命,完全沒有遲疑!

  “梅兒!”他深受感動,再也按捺不下滿腔的癡狂,將她帶進懷中,下顎靠著她馨香的秀發(fā),激動地問:“所以你不顧一切地沖過來救我,連慶伯利的一杖也不放在眼里,還隨手把他殺了,是因為喜歡我嗎?”

  “啊?”溫馴的嬌軀在他懷里僵硬了起來,“你都知道了?”

  “續(xù)日都告訴我你的能耐了!沒想到你這么深藏不露,那難纏的慶伯利也被你輕松解決,根本不用我逞能救你呀。”他嘆了口氣,嘴角雖是揚起,卻是帶著苦澀的自嘲。

  “你別這么說……”她著急地抬起頭,“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人打架,所以開始時逃得很辛苦。如果不是心急你的情況,我可能也不會出手還擊,沒想到他這么不禁打,一掌就被我拍死了,人家只要一想到這點,就一陣發(fā)寒,我殺死人了……”

  “別怕,別怕,是他自找的!”知道她不是故意隱瞞,戴玥心情好多了,反倒對她的迷糊和膽小心生憐惜。

  “這是我頭一次打死人……”她可憐兮兮地說。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沒那么沒用,你也不用受此驚嚇……”

  “你別這么說!你先是吸了毒霧,雖然服下我的解毒丹,體內(nèi)仍留有殘毒,才會一時不察被慶伯利放蛇暗算,中他一掌呀!”

  情人貼心、柔情的安慰,讓戴玥飄飄然了起來。

  “梅兒……”他喚著她的閨名,眼神灼熱地注視著她說:“你可知道當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最大的遺憾是什么嗎?”

  “是什么?”她捂住怦然跳動的胸口,害羞地問。

  “遺憾來不及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呀!

  “啊?”

  她驚喜的表情給了戴玥無比的勇氣,綿綿情話有若終年不枯的水流般滔滔不絕地涌出喉頭。

  “中毒昏迷時,因為有你的細心照料,我才有力量對抗死神。你天籟般的聲音支持我不向那茶毒著五臟六腑、燒灼著四肢百骸的歹毒高熱,和一會兒讓我像埋在冰窖里的刺骨寒冷投降。因為我知道你還活著,便擔心自己要是死了,就再也見不著你,所以苦撐下去,但那真的是比死還要難受呀!”

  “戴玥……”他受到的病痛折磨,仙梅清楚得很,看著他憔悴、消瘦了好幾圈的病容,滿滿的疼惜奪眶而出。

  “可是你知道嗎?你為我吸毒時,我有多擔心你會跟著中毒……”回想當時的心情,戴玥仍然余悸猶存。

  “我不是好好在這里嗎?”她甜甜一笑,“從小在父母調教下,我雖不敢自夸是百毒不侵,但抗毒能力勝過尋常人,所以金靈兒的毒對我沒效。你身中的蛇毒,我即使吸上幾口也不會有事,何況我都有吐掉喔!

  “可是我不知道呀……”他好委屈地說,表情憂郁。

  “其實,我也是好擔心你的!彼s緊用更甜更嬌的聲音安撫他,“當時你就只剩一口氣了,而那還是我用神農(nóng)谷的救命神丹勉強給你吊的一口氣,可說是命在旦夕。要知道,我雖然替你吸出大部分的蛇毒,仍有小部分殘留在你體內(nèi),加上你內(nèi)傷沉重,連顏姨都認為你沒救了,可是我就是無法放棄……”

  “梅兒……”他鼻頭一酸,眼眶里盡是火辣辣的感動。

  “幸好我及時想到還有個朗克刺!彼荒槣蕚溲Φ牡靡,令他莞爾。

  “你是怎么說服郎克刺救我的?”

  “我拿神農(nóng)谷的家傳寶物蛇珠利誘他,還以天朝皇帝的身分向他保證……”

  “那……”

  “你放心!笨此碱^一皺,便知他擔心什么。仙梅怕他長篇大論地教訓人,連忙用柔嫩的掌心掩住他的嘴巴,示意他耐心聽她說完!拔沂敲孛苄袆,除了朝哥哥外,沒人知道‘皇帝’上天牢審欽犯去了。”

  “喔。”他松了口氣,聲音在喉管里含糊滾動,熾熱的眼眸里跟著閃爍出一抹邪氣,仙梅頓時感覺到男性的嘴唇熱氣沸沸地燙著手心,羞得趕緊移開手。

  “你你……”

  “怎么了?”他促狹地問。

  惱他明知故問,仙梅先丟給他一個大白眼,才嬌聲道:“你到底要不要聽?”

  “當然要!辈桓以偃撬鳙h乖乖地點頭。

  “我跟朗克刺說,只要救活你,不僅把可威嚇群蛇的蛇珠送他,還助他登上蛇王門門主的位子,終于說得他動心。也幸好朗克刺一向忌憚慶伯利,暗中提防他養(yǎng)的毒蛇,才有治療的藥方可以跟我交換!

  “可是你真的要把蛇珠給朗克刺嗎?”

  “做人要有信用呀。何況朗克刺的本性不壞,只要給予正確的引導,也可以為我們所用呀。”

  “但那珠子畢竟是你的家傳寶物。”

  “只要能救活你,家傳寶物又算什么!”

  “梅兒……”她情真意切的話震垮了他最后的自制。

  他摟緊她,看進她美麗的眼眸,那靈魂深處里滿溢著的柔情羞澀而大膽地朝他傾泄而出,教戴玥一顆心都要化了,情不自禁地在她發(fā)梢眉際烙下最真的愛戀,讓熾熱的男性呼息逗得仙梅嬌嫩嫩的臉蛋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才吻上那雙曾吻過他虎口上的蛇牙印的唇瓣。

  那柔軟的觸感引起他心底深處的柔情源源不絕的涌出,將那些因她而起的渴望燃燒得好熾熱,直教他害怕起來。

  自己真的可以擁有這般美好的她嗎?

  在他決定將自己獻給皇帝、獻給這個國家后,是不是仍值得她這樣真情相待?

  然而,這些疑惑全抵不過想要她的私心,尤其是剛剛度過死亡劫數(shù)的這刻,戴玥脆弱的身心只想要放縱地愛那么一回,融化在她的嫵媚深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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