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世珩奔到城頭一看,但見城內(nèi)烽煙四起,百姓聽到了敵軍散布的謠言,早巳經(jīng)人心惶惶,加上大火一燒,全城大亂。邢世珩不禁蹙起眉頭,這種情形已經(jīng)不是他一己之力所能挽回的了。
這該如何是好?要棄城嗎?不!以宗家保的烈性,他絕對會殉城以報君患,他該怎么辦才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宗家保以身殉國啊!
要怎樣才能挽救麗水關(guān)的浩劫?
他左想右想,苦思無計,無意中一抬頭,忽然看見不遠(yuǎn)處城采上一支被敵箭射中從中折彎的軍旗,在風(fēng)中搖搖欲墜。這個情景給了他一個靈感,對!擒賊先擒王。他先把廓克爾殺了,敵軍失了統(tǒng)帥,一定非退兵不可!
事不宜遲!在敵軍壓境之下。麗水關(guān)已經(jīng)數(shù)天不放人出入。邢世珩趁著夜色朦朧,從城的西南悄悄鎘城而出。
待他殺了廓克爾,就是他和宗芷君重逢之日!
* * *
邢世珩一去不歸,宗家保在元帥府久候了一夜,都不見他回來,等得他焦急不己。他會不會是出了什么事?
“大人!外面有一名女子和一個年輕人,自稱是您的千金和外孫,他們說要見您!币淮笄逶纾陀袀髁畋鴣韴。
芷君?宗家保訝異極了。這么多年沒有她的音訊,她怎么會突然來到麗水關(guān)?真的會是她嗎?她還帶了一個年輕人來又會是誰?難道她找到孩子了?不可能啊,他昨夜才和世珩相認(rèn),芷君又是從何找到他們的孩子的?天底下哪有這么湊巧的事?
“請他們進(jìn)來!辈挥迷谶@里多加揣測了,見了人不就真相大白了?
“爹!”傳令兵領(lǐng)了在外候傳的兩人進(jìn)來,一見到睽建多年、兩鬢花白的爹親,宗芷君再也忍不住思親之情,跪在家家保面前,淚水滾滾而下。
“芷君,真的懸你?”驚喜交集的宗家保乍見女兒,眼前也模糊了?粗烂膊粶p當(dāng)年的宗芷君,他們是多久沒見了?十八年啊。顫著手扶著她,不管他在朝野是個再怎么剛直不阿的清官好官,此時也只是一個思女成狂的慈父。
“爹,女兒不孝,女兒回來了。”宗芷君的喉頭像是哽著一塊大石頭,話語是哽咽的。
親家保流著淚,臉上卻露出欣慰的笑容!盎貋砭秃,回來就好。爹看到你平安無事,比什么都還要?dú)g喜。你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吧?還跪在那里做什么?還不快起來?”
宗家保將她扶了起來,父女兩人淚眼相對。分別了這么久,但是兩人心中都沒有隔閡的感覺。
“這位是——”宗芷君身邊站了一個年輕人,他是誰?
見宗家保注意到他,鄭不悔露齒—笑,左臉上露出一個教宗家保好生眼熟的酒窩。哈!他明白了,捻須一笑,說道:“你是我的好外孫,是不是?”那和明如鏡、邢世珩一!獦拥臉(biāo)記,他不會認(rèn)錯。
“外公!编嵅换诤敛贿t疑的朝他一跪,笑喀喀的親熱喊道。
他的外公真是英明睿智,連問都不問就猜出了他的身分。真是厲害啊!
這一路上他纏著娘把宗家祖宗八代的事跡都給挖了出來,而宗家保的故事是他聽得最多的。他本來以為外公為人剛直,心里就想他會不會是一個古板嚴(yán)肅的老頭兒呢,現(xiàn)下一瞧還挺和藹可親的嘛!
“乖,快起來!”這個孩子人乖嘴甜的,教人一見就歡喜。
邢世珩豪邁瀟灑,宗芷君端莊溫文,而這個老是笑得眉眼彎彎,沒一刻安靜的小子是像了他爹娘哪一點(diǎn)啊?
“你們怎么會來到麗水關(guān)?”
宗芷君正要回答,不甘寂寞的鄭不悔忙搶在前頭答道:“我們是來找我爹的!贝鸬每衫碇睔鈮蚜。
“世珩昨夜出去,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彼舱跒樗麘n心啊。
“他去哪兒了?”宗芷君迫問著。
“我也不知道。昨夜城里發(fā)生大火,他出去探個究竟,就一去不回了。”
正在談話中,有人匆匆從外面奔了進(jìn)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按蟆笕!聽說昨夜有人闖進(jìn)敵軍的軍營刺殺廓克爾,把他的頭顱給砍了下來,F(xiàn)在那個人正在登我們的城墻要進(jìn)城……”
三人聞官臉色一變,心意俱時相通。不用懷疑了,那個刺客一定是邢世珩,他竟然跑去刺殺敵將。
宗家保才一動,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經(jīng)如箭離弦急掠出房外,鄭不悔在后面急喊道:“娘!等我……”也跟著追了出去。
三人前后來到城采之上,居高往城外一探,只見城下殺聲震天,黑壓壓的擠滿了敵軍,震耳欲聾的呼喝聲幾乎要把項上的天壁給額了下來,驚人的氣勢直沖云霄。
對方正在不住朝這邊放箭,而每一箭都瞄準(zhǔn)了正一丈丈拉著繩子往上攀升的黑衣男子。
“爹!”是邢世珩沒惜。鄭不悔急了,放聲大喊!
邢世珩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喊出自己陌生的稱謂。不悔來了?他怎么會叫他爹?
原本專心一致在登墻的邢世珩抬頭一看,一張教他魂紫夢系了十八年的清麗臉龐,就這么毫無預(yù)警的躍入了他的跟簾,他的心口開始急跳,腦中要時一片空白。
芷君!是芷君!他……他是不是在作夢?
“珩哥!”她伸出手去要他相握,拉他上來。
就在這一恍神間,背后一支凌厲無匹的長蕾帶著嘯響的勁風(fēng)破空而來,要正取他的背心,他要閃躲已經(jīng)來不及了。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他急忙一個扭身背轉(zhuǎn),背貼城墻,但是仍然躲不過這奇準(zhǔn)的一箭,讓它射中了左臂。
射箭之人一箭得逞,連忙把握時機(jī)乘勝追擊,這次他不取人而是對準(zhǔn)邢世珩手上那條救命的繩索。只要他一落地,在千軍萬蹄之下,準(zhǔn)要他橫死當(dāng)場,死無全尸。
咻的一聲!繩索斷裂,邢世珩身子直墜而下,城下歡呼,城上驚喊!
在身子急墜的同時,邢世珩的眼光始終沒離開過宗芷君。最后一眼,他在人世上的最后一眼,他要將她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眼底
雖在危急之中,邢世珩卻不慌亂,左足在城上借力一蹬,輕輕巧巧的在空中翻了一個鷂子,瀟灑的無聲落地。他轉(zhuǎn)過身子昂然無懼地面對步步進(jìn)逼的千軍萬馬,右手拔出左臂上的箭鏃,先點(diǎn)了穴道止血,又撕下衣擺先簡單的將傷口包了起來。
這一回,或許是有死無生,昨夜他去行刺廓克爾,就投抱著能夠全身而歸的念頭。如果能夠用他微不足道的一條性命,來挽救麗水關(guān)、甚至于整個中原的命運(yùn),他于愿已足。更何況他在死前已經(jīng)見到了宗芷君,他已經(jīng)沒有什么遺憾的了。
“爹!”鄭不悔在城上看得好急,對方人這么多,一人—口口水,淹都把他爹淹死了啊。他急忙回頭喊道:“外公,你快叫人開城門,放我爹進(jìn)來啊!
“這——”宗家保為難極了。他也很想救邢世珩,但是城門要是開了,就等于授人以柄,以雨水關(guān)單薄的軍力是絕對抵擋不了敵軍的。
但是,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世珩死于亂刀之下?
“不悔!你別胡鬧!你要為了救你爹一人,而害了全城百姓嗎?你這不是陷你爹于不義之中?就算你爹平安回來了,他要是知道他的命是犧牲這么多人的命換來的,他也—定會當(dāng)場自盡!弊谲凭环x正辭嚴(yán)的話語罵得鄭不悔低下了頭。
他和爹生活了一十八年,對他的了解卻比不上和爹只有半月相處的娘。
沒錯,爹要是知道他為了私情讓麗水關(guān)陷于水火,就算他脫險出來,也一定會自刎而死。
“不悔!彼鹚氖,浮起一個好溫柔好寧定的笑!澳闶莻大人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顯自己,知道嗎?”
“娘!编嵅换谖⒒栈帕恕!澳阏f這話是什么意思?”
“爹,這十八年來,女兒不曾在您和娘的面前承歡侍奉,希望您能原諒女兒的不孝,您對女兒的大恩大德,請客女兒來世再報!弊谲凭洲D(zhuǎn)向宗家保,向他盈盈一欠身。
相似的情景,相似的話語,十八年前父女分別的那一幕仿佛再度重演。
“你去吧!敝雷柚共涣怂,留得了她的人,留不了她的心又有什么用?宗家保眼中含淚,心中傷痛難忍。
能夠餐風(fēng)宿露,披星戴月的追尋一個人十八年,這份癡心專情,個中的堅毅和苦楚,已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了。
“娘,娘!弊谲凭胱鍪裁?鄭不悔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
宗芷君輕輕翻轉(zhuǎn)手腕,兩只手輕輕巧巧脫出了鄭不悔的束縛。
登上墻頭,宗芷君回頭嫣然一笑!昂⒆樱嫖液湍愕煤谜疹櫊;爺奶奶!闭f完,飄飄然躍下城墻。
“娘!”
邢世珩正在和蜂擁而上的敵軍纏斗,忽然聽見人群中發(fā)出此起彼落的驚嘆聲,眾人的眼光全都不約而同向上仰望。好奇心驅(qū)使之下,他趁著眾人的攻勢稍緩,也跟著抬頭向上一望!
只見宗芷君足蹬城墻,正使出絕跡江湖多年的天下第一劍客夏紅塵的成名輕功“棲云風(fēng)”,飄飄下墻!
那十?dāng)?shù)丈的距離,抽走了在場所有人的呼吸;一萬多只眼睛,都無聲屏息的注視著這幕驚世懾人的情景。弓箭手也全都忘了該要發(fā)箭將她射落下來!
一身白衣,翩若驚鴻,莫非是仙子下凡來了?
只見那女子安然落地之后,直接奔向鏖戰(zhàn)的核心。眾卒被她所展露的一身絕技所懾,一時竟然對她心懷敬畏,見她靠近,都紛紛讓出一條路來,不敢阻擋!
“芷君!”邢世珩一見到宗芷君,什么千軍萬馬、生死交戰(zhàn),全都拋到腦后了!
“珩哥!”千萬人中,她的眼中只有那條氣敵萬夫的身影!
兩人朝著對方奔去,同時伸出手臂,將對方緊緊摟在懷中,讓對方的體溫和氣息,切切實實的包圍著自己。
十八年的相思苦楚,十八年的孤獨(dú)寂寥,都在這相濡以沫的一刻化作煙塵。
就這樣,他們靜靜地感受彼此,讓滾燙的熱淚無聲滑落,熨燙彼此的胸懷。
“芷君,我——我沒想到能再見到你!钡浆F(xiàn)在,他還懷疑自己在作夢!
從他寬厚的肩頭上抬起臉,珠淚布滿她清麗的素顏,宗芷君合怨地道:“你好狠的心,竟然丟下我一個人就走,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們父子整整找了十八年?”
“我以為是我鑄下了大錯——”不!他還在辯解什么?這本來就是他一個人的錯:“不!是我不對!我是世上最糊涂的大笨蛋!我教你白白受了十八年的苦,教我們夫妻父子生生分離了十八年,我該打!”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重重打了他自己一巴掌,云時他的臉上多了五道紅紅的指印,又教她看得好心疼。櫻唇一噘,嗔道;“是誰叫你打我相公的?”
邢世珩一呆;他又做錯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這時他手足無措得像個無助的孩子,哪里遺像是天下人人敬仰的大俠士?
別玩了!再整下去他可要暈了。宗芷君拉起他的手湊在臉邊,柔嫩的臉頰輕輕摩掌著他粗糙的掌心,愛憐無限的柔聲道:“不鬧你了,珩哥,你知道這十八年來,我有多想你嗎?”
眼眶一紅,邢世珩淚眼模糊地看著她愛憐橫溢的托著自己的手,想到她形單影只的一個孤身女子,在江湖上千山萬水的尋找自己,他對她尚反相思刺骨,癡情如她只有猶痛他千倍萬倍。
“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來你受苦了!
“今天見到了你,我什么苦都投有了!边@是她的真心話。
“芷君!彼磸匦撵榘 A硪恢皇謸嶂硪贿叺哪樀,清淚不能停止!
城上城下,人人都看著這一對闊別多年的情侶旁若無人的相依相偎著。誰都不敢打攪他們,原本該是殺伐斬刖的戰(zhàn)場,此時竟然悄然無聲。
“殺掉刺客為將軍報仇!蓖蝗,一聲粗厲的吼叫震醒了好戰(zhàn)之民的熱血。
“殺!殺!殺!”一場血戰(zhàn)即將引爆!
“芷君,你何苦跟著我來送死?”見此情勢,那是萬萬脫不得身了。他能見到宗芷君,心中的歡喜實在不是筆墨能夠形容。但是老天對他何其薄,他們只能相聚這一點(diǎn)時光嗎?邢世珩濃眉一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以為你能拋得下我嗎?”她伸出左手,和他的右手交握,輕抿的櫻唇嫣然談笑,凝眸處有說不出的嬌媚:“生同生,死同死,今生今世我是跟定你了!薄
邢世珩愕然得說不出話來,又重重嘆了一口氣,面這一嘆,是喜樂、不舍、無奈,和幸福的。
過去種種猶如一場幻夢快速的在他腦中流轉(zhuǎn)一遍,他忽然釋懷了。能夠和她同生共死,不正是他今生最大的愿望嗎?世人對他的崇仰欽敬再多再深,也比不上身邊這個女子對他的情深愛重。能夠攜子之手不離不棄,天上地下他都甘之如貽啊。
想到這里,他什么都放下了。心中既無量礙,臉上立時就現(xiàn)出一種慨然豁達(dá)的神情,仿佛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事能夠難得倒他。極快的在她唇上偷了個香,見她呆了一下,邢世珩朗朗大笑;“好個生同生,死同死。別說今生今世,就是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我都要你做我的妻!
“那還用說嗎?”她對他綻開一個最溫柔的微笑,跟神充滿無限深情。
他手提軟劍,她執(zhí)劍并立,一黑一白的身影并肩向前沖去,一場兩,國交戰(zhàn)傳說中最驚險的激戰(zhàn)就在極北的邊關(guān)寒漠泣血開啟。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