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陜北。
云來客棧今天擠滿了村夫鄉(xiāng)民,他們圍著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七嘴八舌的喊道:“小哥,你說補(bǔ)天缺大俠殺了那個貪官,搜出他私吞的四十萬兩災(zāi)銀,之后怎么樣?”
那年輕人笑嘻嘻地嚷了一口眾人奉上來的好酒,他這一笑,左臉上就現(xiàn)出一個好深好深的酒窩,更襯得他英俊的臉龐靈動有神。
“怎么樣?當(dāng)然是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四十萬兩災(zāi)銀盡數(shù)送到湖北災(zāi)民手中。”手一揮,意氣風(fēng)發(fā),好似這件大快人心的壯舉是他的親手杰作。
眾鄉(xiāng)民聽得如醉如癡,如同作了一場瑰麗豪壯的大夢,猶如自己也幫了補(bǔ)天缺大俠將災(zāi)銀運(yùn)到湖北,同皆一嘆。
這補(bǔ)天缺大快到底是何許人也?大家只知道這位名動江湖的奇?zhèn)b,每次總是戴著一副面具出現(xiàn),只要哪里有貪官污吏、巨盜惡匪,就有他為民除害的足跡,教許多做了一大堆見不得人的丑事的惡徒聞風(fēng)為之喪膽。
十?dāng)?shù)年來他拯救忠良,扶弱鋤強(qiáng),俠跡是數(shù)不勝數(shù),但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大家不想以無名大俠稱之,于是就給他取了個“補(bǔ)天缺”的美名,后來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了。
“小哥兒,你好像對補(bǔ)天缺大俠很熟啊?”在一片喧鬧聲中,某大叔突然發(fā)此一同。
聽到這句問話,鄭不悔差點(diǎn)被剛咽到喉嚨的花生給哽死。用力嗆氣吞下險些謀害大好青年的殘?jiān)UD沁^份清亮靈活的大跟睛,他不自然的咳聲:“嗯哼!這個嘛!我是他的天字第一號崇拜者,他的事我是想盡辦法也一定要知道的。這是一定要的,一定要的啦!
隨便草草交代兩句場面話,吩咐大家明日不用再來了,因?yàn)樗嵅换诿魅沾蛩汶x開此處,你來了也聽不到補(bǔ)天缺大俠的故事了。把那群好奇心比貓還強(qiáng)的大叔大嬸送走之后,現(xiàn)在換他安安心心地坐在店家為他特意準(zhǔn)備的雅座大吃大嚼。
托他數(shù)日來宣說補(bǔ)天缺大俠的福,云來客棧這幾日高朋滿座;樂得東家將鄭不悔奉為上賓,包吃包住。
“這位公子!焙鋈唬^頂上響起一個溫柔而悅耳的聲音。
什么?還有人不死心敢來吵他吃飯?一只油膩膩的雞腿叼在嘴邊,鄭不悔抬頭看向來人,準(zhǔn)備送對方一記閻王眼,卻不料迎上了一張美得教人驚艷的臉龐。
喝!他有沒有眼花?這種窮鄉(xiāng)僻壤竟然有這等絕色?
“我可以坐下嗎?”絕色麗人含笑詢問,那從容優(yōu)雅的舉止和他平日見慣的村野夫婦有極大的不同。
他擺了擺手。“咳,請,請,坐啊。”連忙放那只擱在椅上的右腿落地,端端正正的坐好。
關(guān)于他這個坐沒坐相的壞規(guī)矩,不知已經(jīng)被師父念了多少回了,可是他就是改不了嘛。但是不知怎地,在這個溫柔得像是水做的麗人面前,他竟就像小孩兒見到學(xué)堂夫子一樣正經(jīng)嚴(yán)肅,老老實(shí)實(shí)不敢稍遜!
斜眼打量素裝麗人,好溫柔的人哦。她大概幾歲了?有沒有三十?
他打量她,她也在凝視著他。對上她的柔顏,他冽嘴呵呵一笑,又露出左頰上深深的酒窩。她的眼光停在那個酒窩上,眼神更溫柔了。
“敢問公子貴姓大名?”喲!查他身世來了。
無妨!他一窮二白的無名小子一個,又能從他身上圖得什么好處?
“我姓鄭,我叫鄭不悔!彼浪鸬馈
“鄭不悔。”那麗人復(fù)念著他的名字,慎重的態(tài)度讓他覺得他的名字好像是什么人人求之不得的絕世武功秘笈。
“不知公子祖居何處,堂上雙親以何營生?”
鄭不悔詫異地挑起一眉。她的問題不會太冒昧了嗎?哪有人才初見面就查問起人家的祖宗八代?算了!他很大方的啦,看在他對她印象很好的份上,就勉強(qiáng)回答她吧。
“我啊,無父無母,孤兒一個,我是我?guī)煾敢皇逐B(yǎng)大的!焙莺菀Я艘豢陔u腿,愛笑的豐唇沾上了一層油漬,鄭不悔閑聞道來。
“你是孤兒?”麗人心一震,他不是應(yīng)該跟著“他”嗎?
“是啊!”干嘛那么震驚啊?這個時代兵荒馬亂的,有幾個沒爹沒娘的孤兒也不是什么奇事吧?“但是我可是碰上全天下最疼我的師父,說他是我爹也差不多啦!彼靡獾。
只不過他這個師父對他真的有夠嚴(yán)格,老是逼著他天沒亮就起床練功,難道他不知道在大冷天里教人從暖呼呼的被窩里爬起來,是人間最殘忍的事嗎?唉!鄭不悔狠咬了一口雞腿。
“草師名諱不知如何稱呼?”面人的神情帶著急迫!
“呃……”師父有交代,等閑不要隨便將他的事情告訴別人。低垂眉,他滿口胡柴而面不改色:“我?guī)煾附心尢臁!?br />
他可沒說謊,師父常跟他說“因果不爽莫恨天”,這是他的名言,說他叫莫恨天也沒錯啁!
“你師父真的叫莫恨天?” ”
她不信?鄭不悔狐疑地盯著這來意成謎的麗人,想從她臉上搜出:一絲蛛絲馬跡,“你認(rèn)識我?guī)煾赴?”否則干嘛問那么多?
師父是救了許多人,但是同時也樹立了許多仇家,這麗人該不會是戴著偽善面具要來找他師父晦氣吧?
那面人不答,望著他的眼光、片柔情,濃濃的深意幾乎要把他卷入一片暖流之中。“你師父是不是和你一樣,笑起來的時候左臉上也有一個酒窩?”
鄭不悔一呆!澳阍趺粗?”師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少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他也很少開懷笑過,十幾年來他看到他臉上酒窩的次數(shù),用兩只手算都嫌太多。
“他心情不好,就會舞劍!
鄭不悔的眼睛睜得老大,好像她長出了三顆頭。
“唉!”她模仿他的長嘆,其維妙維肖更活似師父就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你……”鄭不悔再也坐不住了,右手抓著那只還沒吃完的雞腿震驚地指著她,粗魯?shù)钠鹕韯幼髯卜送蜗碌陌宓省?br />
那麗人從隨身包袱里取出一張圖形展開,鄭不悔眼光對上圖上和自己有七八分肖似的男子,手一顫,雞腿掉在地上。
“你師父不是叫莫恨天,他叫邢世珩,是也不是?”
“你……你……”她究竟是神還是鬼啊?沒錯,他師父是叫邢世珩,她連他的姓名都知道,她怎么會有師父的圖形呢?看這張圖紙已經(jīng)發(fā)黃而又又是斑斑點(diǎn)點(diǎn),顯然離完成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一段年月了。她是從哪里弄來這張師父的畫像?
那面人將圖形放下,淚盈于睫,也站了起來。“不悔,我……我是你娘啊!
轟!鄭不悔這下子真的跌坐在地了。
這個面人就是苦尋邢世珩父子十八年的宗芷君了。她上前扶起他坐好,自己則緊捱著他坐下,摸著他的頭臉,眼光無限愛憐。
“你是我娘?”鄭不悔還處在震驚之中,呆呆的感受臉上撫觸的柔情。
“嗯!”用力的點(diǎn)著頭。十八年了,她走南聞北,踏過千山萬水,少女的稚弱早巳褪去,代之而起的是淡淡的風(fēng)霜之色。皇天不負(fù)苦心人,她終于找到他們父子倆了。淚水授亮了她的明眸,一滴滴掉在她的衣襟上!澳銕煾府(dāng)年抱走了你!他其實(shí)是你的爹啊。我找你們找了十八年了,當(dāng)年你出生的時候,我在你身上放了一塊金鎖片,上面刻著長壽無央四個宇,那塊金鎖片你還掛在身上嗎?”
他的身上確實(shí)有一塊金鎖片,小時候他常常看著那塊金鎖片,幻想著他的爹娘長得是什么樣子,想著想著還會哭呢。她怎么會知道他有一塊金鎖片的?難道她真的是他的娘?看著她嬌美溫柔的容顏,一股孺慕之情突然涌上胸臆,他掏出掛在胸前的金鎖片,捏得五指都發(fā)白了!
“你真的是我娘?”他早就在懷疑了,師父說他是被他撿來的,但是他愈瞧愈覺得師父和他長得很像,就連臉上的酒窩都長在同一個地方,天底下哪有長得這么像的師徒?
“嗯!弊谲凭龖z惜地凝望著自一出世就睽違了十八年的兒子。
“娘!”鄭不悔雙手一張,將宗芷君緊緊摟在懷中,大哭失聲。
“不悔!”止不住心中傷痛,宗芷君也是滑然落淚。她找了他十八年了啊。
兩母子相擁而泣的哭聲引來了店內(nèi)客人好奇的注視!拔!好端端的你們在哭什么?”
鄭不悔抬起臉,有一絲的難為情。他長這么大了,還是第一次哭得這么難看;而最丟臉的是當(dāng)場被這么多人看見,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能見人啊?
“我們母子相認(rèn),哭得大聲一點(diǎn)礙著你們啦?”哇啦哇啦的大聲喊回去,好掩飾他的狼狽。
眾人驚奇地瞪著兩人,店東大笑喊道:“小哥兒你認(rèn)親娘?好好好,這等天大的喜事應(yīng)該好好慶祝一番。阿富,拿酒來,我請大家喝一杯!
歡聲雷動中,鄭不悔也笑開了頗!
“娘!彼ξ貭科鹚氖。哈,他有娘了!真想到他那腦袋不知道裝了什么東西的師父居然硬生生騙了他十多年,他就有氣,他要是不好好的回報他一番,怎么對得起他的“深情厚意”呢?眼珠子一轉(zhuǎn),肚子里開始打起亂七八糟的鬼主意!澳憧旄艺f,你當(dāng)初是怎么和我?guī)煾刚J(rèn)識的?還有,他干嘛無緣無故偷偷抱走我?”
* * *
聽完邢世珩和宗芷君的故事,鄭不悔鼻子酸了。
“想不到爹這么可憐——”眼前一片水霧浮起。不行,他快很不爭氣的掉下他珍貴的英雄淚了。用力眨巴著眼要把淚水硬擠回去,握住宗芷君柔弱無骨的小手,他皺著一張臉,好像家中死了人。“娘,你也好可憐,你和爹分離了十八年,又沒有我這么孝順貼心的兒子陪在身邊,你一定很孤單寂寞吧?”
宗芷君淡淡一笑!拔乙稽c(diǎn)都不孤單,現(xiàn)下我已經(jīng)找到你了不是嗎?再過不久我們?nèi)ズ湍愕鄷,我們一家就團(tuán)圓了!
方才她經(jīng)過云來客棧,見到店內(nèi)坐了一堆人,所以才進(jìn)來想探聽看看有沒有邢世珩的消息,沒想到竟讓她碰見了失散多年的兒子。
天可憐見,是老天憐她一片癡心,不忍讓她年復(fù)一年的苦苦尋覓。下去吧?“你爹他這些年可好?”
“大概算好吧,只要他別老板著一張棺材臉,活像天快塌下來的樣子就成了!
“你爹心里的苦不是你能想像的。”她當(dāng)初聽到他們是兄妹的時候,也差點(diǎn)瘋了啊。這些年他一直以為他們亂了人倫,這份不能為外人知的苦必定如萬蟻惡心,日日夜夜啃蝕著他。
可憐的珩哥!
鄭不懈點(diǎn)頭附和!八偢艺f,人最怕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做下后悔莫及的恨事,所以他才給我取名叫不悔,意思是叫我凡事都要能夠容人諒人,才不會教自己終生后悔,F(xiàn)下我也知道我為什么姓鄭了,因?yàn)閹煾副拘锗嵚铩T瓉硭褪且詾樽约鸿T下了彌天大錯,所以才會拼了命的行俠仗義,見到哪里有難就往哪里去。娘,你都不知道,有好幾次爹險壁就一命嗚呼見閻王去了。要不是巴叔公醫(yī)術(shù)高明,他今天哪有命在?”
她是沒有親眼見到邢世珩受傷拼命的樣子,但她信他是豁出命的要彌補(bǔ)他莫須有的罪愆啊。心頭一熱,怎么也坐不住了。
“不悔,你爹現(xiàn)在在哪里?你快帶我去見他!彼炔患耙凸老鄷恕
“我昨天接到爹的飛鴿侍書,他說邊關(guān)告怠,有一個叫宗家保的大人被圍困在麗水關(guān)。他說他是—個大大的好官。所以他趕去救他了!彼舱郎(zhǔn)備動身去助師父一臂之力。
“是爹!”她一驚。
數(shù)年前她曾回家一趟,親家保那時已經(jīng)官拜兵部尚書。爹被派去守麗水關(guān)?
哎呀!娘姓宗,那這個親大人就是他的外公嘍?
“事不宜遲,娘,我們快出發(fā),去接應(yīng)爹和外公!
* * *
麗水關(guān)。
外族大軍圍困雨水關(guān)已經(jīng)整整一個月有余,幸有愛民如子的宗家保在此鎮(zhèn)守,才能以極微少的軍力力抗驍勇善戰(zhàn)的游牧民族?墒抢貒侵,軍民的糧食已經(jīng)即將用罄,教他傷進(jìn)了腦筋啊。顛頂無用的朝廷還在為要立哪個皇上寵妃韻兒子為儲君,而針鋒相對政黨斗爭,根本沒有想到麗水關(guān)—失守,舉國崖崖可危,國減了,太子是誰又如何?
“宗大人,這么晚了還沒睡?”敞開的房門是為了任何時候都能讓通報軍情的土卒進(jìn)入,戴著面具的黑衣男子踏著矯健的步伐,造訪宗家保!
“壯士請坐!弊诩冶R姷胶谝履凶,登時精神為之一振。
黑衣男子是在三天前到了麗水關(guān)的,當(dāng)時麗水關(guān)正面臨外族大軍的強(qiáng)行壓境,敵特廓克爾帶著巨木硬要擅開城門。在千鈞一發(fā)之際,黑衣男子突然現(xiàn)身,搶過城頭兵士的弓箭,挽強(qiáng)弩一箭射中廓克爾的軍旗;眾兵士見軍旗慣倒,士氣一墮,廓克爾只好恨恨收兵,因此暫時解除了麗水關(guān)的危機(jī)。
但是這名拯救麗水關(guān)的英雄卻戴著面具不肯相見,宗家保在軍陣之中接觸到許多三教九流之士,曾經(jīng)耳聞扛湖上有一位行義不欲人知的俠客,看來就是眼前這位男子了。
“壯土也還沒睡啊!弊诩冶:φ泻艉谝履凶尤胱
倒了兩杯茶,兩人對坐而飲。宗家保雖然沒有親見黑衣男子的真面目,但是他的俠情壯舉早巳今他一心傾倒,引為忘年之交。
“宗大人在憂心廓克爾會卷土重來?”
“唉!”宗家保一聲長嘆!俺心愦罅ο嘀,廓克爾的大軍才沒有一舉攻進(jìn)麗水關(guān),但是朝廷一直沒有糧食運(yùn)來,我只怕再沒幾天,全城的人都要餓死了!薄
“朝廷如此腐敗,宗大人為何不辭官歸隱呢?宗大人年歲己高,理應(yīng)該回到故鄉(xiāng)議兒孫承歡膝下,頤養(yǎng)天年!焙谝履凶诱嫘南鄤瘛K芰私膺@些年來當(dāng)今皇上昏昧,弄得百姓民不聊生,才會導(dǎo)致外族覬覦中原樂土!
宗家保笑了,笑中帶著淡淡的遺憾。
黑衣男子看出了他的笑別有深意,問道:“宗大人為何心下不歡?”他的語氣中有一絲很難察覺的關(guān)心!
這樣的處境,這樣的夜色,讓宗家保很想將放在心上多年的心事,向這個連面目都不曾坦承相對的江湖奇男子一吐為快!
“壯士有所不知,我有個女兒離家已經(jīng)十?dāng)?shù)年了!彼两谳p輕的憂傷之中,投注意到黑衣男子微微一震。國難當(dāng)前,家破人亡的悲劇不斷在邊境出現(xiàn),相較之下,芷君的不幸只是滄海一粟,微不足道。“她是個苦命的孩子,當(dāng)年她愛上了一個年輕人,卻因?yàn)橐粋陰錯陽差的誤會,那個年輕人把他們兩人的孩子抱走了,從此音訊全無。我那癡心的女兒天涯海角的去找他,至今已經(jīng)十八年了,聽說前幾年她曾回家一趟,唉,也不知道她找到了他們父子沒有?”
忽然想到,黑衣男子在江湖上闖蕩,何不向他探聽消息呢?
“壯士,你曾聽過邢世珩這個人嗎?”
“邢世珩?”黑衣男子的聲音飄飄忽忽,好像不太專心。接下來的話更是答非所問,像是在自言自語:“令千金去找‘他’?不!這怎么可以?他們……他們不是……她找他做什么?”
“壯士,你認(rèn)識世珩嗎?”聽他話意,他好像知悉邢世珩的事,宗家保大為興奮!
“我……是……”黑衣男子期期艾艾:“我……我認(rèn)識他……邢公子跟我說過,他們不能在一起,因?yàn)樗麄儭麄兪恰?br />
宗家保歡喜地拉住了黑衣男子的手,打斷了他結(jié)結(jié)巴巴的話語!疤昧!壯士你快跟我說世珩現(xiàn)在人在哪里,芷君要是知道了世珩的下落,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但是……他們……”宗家保的歡喜沒有道理啊,宗芷君更不應(yīng)該離家出來尋他。
他快頭昏了,接下來宗家保的一番話更是一鞭將他打得七葷八素。
“你既然認(rèn)識世珩,應(yīng)該也知道他的事吧?他誤會了,他們不是兄妹,從來就不是。”
不是?黑衣男子的頭更昏了,差點(diǎn)要大叫出聲。
他們不是兄妹?怎么可能?
“芷君是我的養(yǎng)女,她不是我和我妻子生的女兒,”他將事情源源本本的和盤告訴黑衣男子。
“怎么會?”一個又一個的焦雷打得他頭暈眼花,黑衣男子像是騰云駕霧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事實(shí)。
“事情就是這樣!弊诩冶0咽寄┒几谝履凶诱f了,兩眼殷殷的期盼黑衣男子能為他帶來好消息!皦咽,你要是知道世珩的下落,能夠告訴老夫嗎?”
黑衣男子輕嘆—聲,這一聲滿含著疑惑、驚喜和不敢置信,伸手將臉上的面具慢慢揭了下來。云時宗家保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張英俊的面孔,正當(dāng)盛年的他因戴著面具久不見陽光的關(guān)系,肌膚顯得略微白皙;炯炯的眼神,微蹙而似無限心事的眉宇,英姿颯爽中卻又帶著淡淡的滄桑。他不是別人,正是……
“世珩!”雖然當(dāng)年只有幾面之緣,可是邢世珩是那種教人—見難忘的男子。宗家保驚喜交集,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居然是你!”
“宗大人,我不是故意要欺瞞你不與你相見,盼你見諒!毙鲜犁窆笆智ス蛳隆
“這是哪里的話?快起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宗家保忙將他扶了起來,太過歡喜的他反而淚水盈眶。
“你這些年是到哪里去了?我曾經(jīng)派人四處去打探你的消息,可是一點(diǎn)音訊也沒有!
邢世珩幽幽嘆了一口氣:“一言難盡!
當(dāng)年他知道他和宗芷君是兄妹后,曾經(jīng)過了一段放浪形骸、自暴自棄的生活。他躲回黑風(fēng)寨以狂醉來麻痹自己,結(jié)果后來黑風(fēng)寨和青龍寨互斗,黑風(fēng)寨被一把火燒得精光,他只好下山流浪。走著走著,不知怎地他竟來到宗家,他心想只要偷偷看一眼宗芷君過得如何就好,他就偷偷離去,不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誰知正巧碰上明如鏡派丫鬟要把孩子送走,他這才知道宗芷君為他生了個孩子。好吧,孩子既然要送走,不如就由他來撫養(yǎng),于是他現(xiàn)身搶走了孩子。
帶走孩子之后,他也曾想過要把他淹死,因?yàn)檫@是—個不能對外人道的孽種啊。可是一見到孩子紅通通的臉蛋笑得這么甜,他就下不了手。這畢竟是他的骨肉啊,孩子有什么錯?錯的人是他,他怎么能讓一個不懂世事的孩子來承擔(dān)他的罪孽?如果有天譴,就讓老天把所有的賞罰都加諸在他身上吧!
可是他不敢向孩子承認(rèn)他就是他的親爹,所以他偽稱他是他的師父。有了孩子之后,他痛苦的心靈慢慢有了依托,可是接下來又該如何?他這樣一個天地不容的罪人,只有在剩余的殘生中努力的行俠造善,才能稍稍彌補(bǔ)他前半生所犯下的種種罪愆,從此江湖上就出現(xiàn)了一個以面具示人的無名大俠。
十余年過去了,他不敢再去尋宗芷君,他想她應(yīng)該嫁人了吧?他是衷心希望她能夠得到一位像宗家保這樣心胸寬大的謙謙君子,做為她的丈夫的。前些日子聽到邊疆告急,宗家保困守圍城,他想也不想就來了。因?yàn)樗亲谲凭挠H父,也是把守要地的大臣,于公于私,他都該將自己的心力投注在麗水關(guān)。為天下,為蒼生。
然而就在今夜,原本已經(jīng)判了他終生牢獄的上天卻突然帶來了好消息,他和芷君不是兄妹,從來都不是啊。
天!他幾乎要跪下來感謝上蒼。
這么多年了,不悔都已經(jīng)十八歲了,可他不怨怪上蒼的捉弄。能和芷君盛年重逢,他們至少還有大半輩子可以相聚廝守,他感謝上天都來不及了呀。
過去漫長的分離,代表他和芷君緣份淺薄,也是上天對他們兩人的試煉;而這一切,即將要結(jié)束了。
“世珩,你是個好孩子,芷君沒有錯愛你!弊诩冶E呐乃募缫允拘牢。邢世珩做的事他多少有耳聞,補(bǔ)天缺是世人崇仰愛戴的一代俠士。
邢世珩笑了,眼眶中泛起淚!拔姨澢奋凭嗵,我會用我的下半生好好的補(bǔ)償她的。”
遠(yuǎn)處突然傳來—聲轟隆,兩人相視一眼,臉上微微變色。發(fā)生什么事了?
一個士兵懂懂張張的跑來報告:“啟察元帥,城里突然發(fā)生大火,好像是有敵軍棍進(jìn)城里干的,現(xiàn)在大伙兒都亂成一團(tuán),有人散布謠言說廓克爾要攻進(jìn)來了,大家嚇得都要逃出城去!
“宗大人,我去看看!毙鲜犁駬屜缺汲。麗水關(guān)一失守,敵軍就得以長驅(qū)直入,中原以后就要陷入狂鬃亂蹄的肆虐了。
“世珩,你要小心!
邢世珩回頭一笑,笑容飛揚(yáng)!拔視V,在我還沒有帶不悔去見芷君之前,我不會這么容易就死的!闭Z畢,矯健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宗家保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