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方才,這會兒少了豐年慶戰戰兢兢的不自然喘氣聲,小亭中的氣氛更加的沉默了。
"雪雨……"暗自思索了半天,容飛羽先開了口,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面對一切的變化,雪雨就像毫無所覺似的,即使是他開了口又沉默的這時候,她依然還是慢條斯理的品嘗桌上佳肴,絲毫沒有開口的打算。
面對此時尷尬的情況,容飛羽嘆息在心中。
實話說,他真要讓八師弟的異想天開給擊倒,他不過是因為有了一些的假設,一些純屬個人的大膽臆測,為了不讓其他人隨著他起舞,卻在日后發現空歡喜一場,因此,在事情不確定前,他不敢貿貿然的妄下任何斷言,才會藉著名目,想暗中走訪一趟,作一些實際了解后再作論斷。
哪曉得呢!瞧瞧這個八師弟,什么也不知道,竟背著他作下那么離譜的結論,若是他一人聽見倒也罷了,偏生連雪雨也一同聽見了,這下,要他怎么收拾善后?
容飛羽拿捏著切入的角度,試著找一個好的方式來解釋這樁誤解,可在他厘出頭緒前,雪雨倒是先開了口──
"喝藥吧!"
沒邊沒際的一句話教容飛羽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倒是如言的端起藥碗,一小口、一小口,小心的把藥喝了下去。
"你說……"夾起一塊填鴨的香菇,在他喝藥的當口,她問了,"愛到底是什么感覺呢?"
好問題,但他嘴里有藥,不便立即回答。
雪雨好像也沒要他立即回答,塞進那口香菇之前突地又道:"要不是肉包說起,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是愛上了我。"
一口苦藥含在嘴里,若非定性夠,只怕這一口藥要對著她的臉正正的噴了過去。
和風微微的吹拂著亭中的兩人,瞬間沒人再開口,一個正好整以暇的吃著她的香菇,一個則是努力的想咽下嘴里的那口苦藥。
總算,所有的苦汁全被咽下,他擺下藥碗……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他溫言道,也不知是第幾次的更正了。
她沒接腔,他的八師弟姓啥名啥,她可沒興趣知道。
"他這人性子就是這樣,因為樂觀,有時人來瘋,說的話不是不著邊際就是異想天開,要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容飛羽委婉的說了。
"他什么個性,關我什么事?"雪雨只反問他一句。
這么直接又極不順應常情的問題,真敦容飛羽無法回應。
"我想過了。"她吞下美味的香菇,很認真的宣布,"雖然你很弱,但沒關系,我有的是本事,足夠保你我二人,所以,我們成親好了。"
成、成親?!
經由先前八師弟的一番胡言亂語,容飛羽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更離譜的事,但他錯了,大錯特錯,錯到他自個兒太過的震驚,一度失去了語言能力。
他甚至嚴重的懷疑自個兒的耳朵,但偏生他又極確定,他確實是聽見了這個字眼,也因此,這一下的沖擊教他連思考的能力也瞬問消失。
他看著她,也只能看著她……完全無法理解,八師弟的瘋言瘋語,跟她超級離了譜的結論,這兩者之間明明就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她到底是怎么把兩件事兜在一塊兒的?
雪雨完全沒感受到他的震驚,逕自說道:"我不懂那些禮俗,就交給你去張羅好了。"
那語氣就像交代他去買件物品似的,語氣非常之平常,就把一件事關兩人終生的婚禮籌備大事交給了他。
對此,容飛羽又是沉默了好一下,總算讓他在困難之中,找回了他的語言跟思考能力。
"沒想到,你也這么風趣。"他苦笑,只能下這么一個結論。
她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很明顯,好似在問:"什么叫風趣?"
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容飛羽仍當她是在開玩笑,笑著反問她,"難不成你是認真的?"
"當然。"
這么直接的兩個字,教他臉上那抹溫文的笑容直接僵住。
好吧!對她并不適用逃避或是閃躲的方式,還是得直接問了。
"為什么?"他求教。
"我也這樣問過師兄。"雪雨的表情非常的認真。
"哦?"容飛羽愿聞其詳。
"在他成親之前,我問了類似的問題。"她看起來有些困擾,"我問他為何要成親?他說舒服,柳飄飄給他感覺很舒服,他喜歡有她伴在身邊,教他覺得自在。"
容飛羽靜靜的聆聽著,只因為這是第一次,她主動的提及自身的事,更是關于她的想法,他自然沒有打斷她,由得她繼續說道。
"那時,我不懂師兄的意思。"是覺得柳飄飄這人有趣,一張臉的表情千變萬化,什么事也藏不住似的,教她在初發現這樣的人時,覺得頗為新奇。
但后來她才知道,不只是柳飄飄,好像外頭世界的人大都是這個模樣,高興時高興,不高興時,一張臉也直接寫滿了不開心,就算有些人會強行壓抑,不至于流露出太強烈的情緒,但并非絕對,或多或少也總能教人發現那些被試圖壓抑下的情感波動,于是乎,倒顯得她與師兄這樣不流露絲毫情緒的人,成為外頭世界的異數。
知道這樣的情況后,當時她不懂,既然柳飄飄并不是唯一會有豐富表情之人,為何師兄獨獨選定了她,還決定要跟她成親呢?
現在,她全明白了!
"舒服,自在。"她說了四個字,回憶道:"師兄當時是這么跟我說,而我現在明白他的意思了。"
所以?
容飛羽等著她的下文。
"我仔細想過了,雖然你很弱,雖然我不喜歡你常問一些我完全無法回答的奇怪問題,但撇開這些,我發現我還滿喜歡你陪在身邊的感覺。"細想過后,雪雨毫不遮掩她的感覺,誠實到讓容飛羽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話,以她的個性與立場來說,算是對他的一種贊美吧?
他其實應該要高興,真的!
畢竟,兩人是近期內才開始有真正的互動,結果他竟能在這樣短短的時間內得到她如此高的評價、獲得她的認同,真是出乎他自個兒的預料之外。
只不過……
以她"這樣"的認同法,真教他不知怎么面對才好。
容飛羽憂喜參半,一時無法拿捏出合宜的反應;雪雨好像也沒想要他有什么反應,她逕自的想著她的問題。
"這到底是為什么呢?"她到目前還是不明白,"明明你那么弱,又常問些奇怪又讓我心煩的事,但我回想,我竟不討厭你……卻也不光只是因為你那種淡淡的感覺跟我們很像……"
她直盯著他看,完全不知什么叫害臊。
實際上,她的一雙美目澄澈得有如孩子一般,沒有男女之防,綁手綁腳的禮教觀念,她看他,純粹以一種研究心態的盯著他看,態度之坦然直接的,反倒是他這個被看的人覺得不自在。
在她全神的凝視下,俊顏不禁興起一片淡淡的紅,真不知道該怎么接應她這時的態度與話題才好。
"我一點也不明白為什么,但我就是懂得師兄的意思。"她說著,仍是那種直接到教人不敢相信的坦白與理所當然,"在聽肉包講過那一番話后……"
"等等!其實……"容飛羽試著想更正錯誤,但他的話很快的被她打斷。
"你不用說了。"她截過他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是嗎?
容飛羽嚴重的懷疑她知道他想說什么。
"我剛剛仔細想過了,雖然我不懂什么是愛,你又是愛我什么,但無妨,你要愛就愛;至于我,你的愛或不愛對我來說沒差,我還是會跟你成親就是。"
容飛羽簡直要為這一番話絕倒。
這……這到底是怎么推算出來的結論?
"雪雨,你到底知不知道成親的意義?"容飛羽試著想弄清她的思路方式。
"我當然知道。"雪雨一臉奇怪的看他。
"是嗎?"容飛羽愿聞其詳,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自在也很舒眼。"她的想法再簡單也不過,"就像師兄認定柳飄飄那樣,既然師兄認為'成親'最好,可以用'成親'名正言順的綁住教他自在又舒服的柳飄飄,那么我們自然也跟著'成親'!"
敢情她把成親當成買賣還是打劫了嗎?先占著的人先贏?
她這到底是在想什么呢?容飛羽在心中嘆息,真教她鬧得是哭笑不得。
對著容飛羽的無奈,雪雨并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猶理所當然的論道:"只要成了親,讓你成為我的人,我才能好好的研究,細想你到底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為什么給我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他,成為她的人?!讓她研究……
那么強勢又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的內容卻凈是那么樣孩子氣、道理分毫不通的話語,這該是要惹人生氣的,可不知怎地,對著她略顯困惑的神情、對著她話義混亂,天南地北兜不在一起的現象,綜合起來,竟教容飛羽的心中滿溢著對她的憐惜。
是的!憐惜,他心中的感覺,真是一種他自己也感到陌生的憐惜感。
她,真的什么都不懂……
"雪雨。"容飛羽喚著她,溫雅的俊顏滿是因憐惜她而起的溫柔。
怎能怪她會有今日這樣一番悖理違情的言論呢?
她生長的環境沒人憐她、沒人教她,她又怎可能會懂呢?
容飛羽已弄不清,是因為她極有可能是七師妹的原因?還是因為其他?
更有可能是,他已經將各種的感覺全混淆在一塊兒,讓他對這個疑似七師妹,生長背景無人憐惜又無人疼愛的女孩兒家,心生一種想好好補償她的憐惜感。
"你聽我說。"溫柔的目光看著她,容飛羽柔聲指正,"你……"
"你不要這樣看我。"雪雨忽地開口,把他后頭"弄錯了"三個字硬生生的截掉,那張素來冷封不動的嬌顏明顯流露出無措。
"怎么了?"容飛羽怔了怔。
"我覺得很奇怪。"雪雨自己也覺莫名其妙,但就在方才的片刻間,他的那種表情眼目光,讓她……讓她不舒服,心口猛地顫了一下,接著揪得緊緊的,好像生了什么病似的。
"不舒服嗎?"容飛羽關心的問。
她正要回答,但破空襲來的殺氣教她心神一凝,直覺反應的運勁,拉抬起亭中的石桌桌面,順勢拋出用以抵御,緊接著翩白的身子閃身向他,沒有男女之防的顧忌,藕臂一撈,抱著他快速的閃離是非之地。
破空而來的箭矢以流星趕月之勢直撲向小亭之中,雖然雪雨當機立斷的用石桌去擋,又緊急的架著容飛羽離開,可仍是慢了一步!
抱著他的藕臂緊縮了下,容飛羽察覺有異,但在他弄清楚發生什么事之前,就聽見豐年慶的大嗓門──
"刺客!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