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裊裊,彌漫著的不只是食物的香氣,還夾雜著一股極重的藥味……
一胖一瘦的身子聚在一塊兒,背對著背,同樣是小心顧著火候,只是一個顧的規模較大,關系到的是大夥兒的肚皮問題;另一個顧著的是小小火爐,上面的藥壺顧全的是主子身子健康的藥物。
"八爺……"顧著小爐上的火,延壽忽地開了口,卻顯得遲疑。
"怎樣?話別說一半。"豐年慶背對著他,無聊的拿樹枝拍打面前冒著熱煙的土堆。
"您有沒有覺得……爺他有些奇怪?"延壽盡量的含蓄。
"奇怪?"豐年慶轉過身來看他,
"您不覺得,爺他對雪姑娘……對雪姑娘她……"小心的選著句子,卻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他心中的那股怪異感。
"怎樣?"豐年慶一瞼的興味。
"您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不一樣嗎?"延壽不敢相信他竟如此的遲鈍,"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因為身上的奇毒,也因為自個兒不如常人的身子骨,他看淡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也一樣,對待萬事皆不具執念,曾幾何時,您見過他像這回一樣,這么樣的去注意一個姑娘家?"
"嘿嘿!"豐年慶突然笑了起來,賊溜溜的樣子,教人怎么看就怎么刺眼。
"八爺您別笑,延壽說的句句都是真的。"延壽有些著惱的續道:"方才咱們停下車子準備休憩的時候,延壽到車廂中想請爺下車,結果看見了什么您可知道?"
"二師兄不是說雪姑娘正睡著,要我們先行準備,等弄好了再把午餐跟藥送進車廂?"
"這些是爺的話,可是那畫面是怎生地您可知道?"延壽細訴,"爺他并非在自己的榻上,而是跟雪姑娘交換了位子,在咱們為爺準備的榻上睡著的是雪姑娘,她身上還覆著爺的披風呢!
"至于爺,他則是坐另一頭的矮柜上,那模樣有幾分像是守護著雪姑娘似的,讓人怎么瞧就怎么覺得奇怪。"
"哦!"聽見延壽的說明,豐年慶的表情更見……欣喜!
"不只是這樣,這一路上……別說是一路上,你沒發現嗎?爺他整個人好像有些不一樣,雖然出發前是嘔了口血,身子還是很虛,但他的精神上好了很多,比起以前,整個人顯得精神了些。"很不想這樣想,但他真覺得主子的精神好像因為那女人而起的。
"嘖!我還在想,你什么時候才會發現哩!"豐年慶還是笑嘻嘻的,一點也不似延壽的煩惱。
"發現什么?"延壽一臉的警覺。
"當然是發現二師兄的不一樣!其實,我早看出來了。"豐年慶取笑他,"真虧得你平日心眼兒那么多,還讓三師兄特地點名安插到二師兄身邊照應,沒想到你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發現什么?"延壽二度發問,有賴平日的"板臉"訓練,年輕而清秀的臉龐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教人無從得知,其實他的一顆心,因為那個不該被提到、卻突然被提到的人而失序了一下。
對于他的發問,豐年慶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只自顧自的說起自個兒的一番見解,"我知道你說話含蓄了,其實,二師兄何止是人精神了許多,大家夥兒都知心肚明得很,之前的二師兄什么都不在意了,一副只等著死的樣子,但現在可不一樣了。"
后頭有人接近,但兩人說得興起,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八爺。"延壽忍著忤逆犯上的沖動,咬牙提醒道:"可以請你說重點嗎?"
"重點?"豐年慶怪叫,一臉的驚訝,"我講半天,你還聽不出重點嗎?二師兄現在人精神了,不再是云淡風清、等著成仙的模樣,還反常的堅持,為了看小飄兒而出這趟遠門,你說,這樣的改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就是從他吐了雪姑娘一身血的時候開始!"
"所以?"深呼吸……忍住,一定要忍住!
"愛!"福態的臉上露出幸福的傻笑,豐年慶宣布正解,"二師兄愛上雪姑娘了!"
顧著爐火的小扇子瞬間掉下了地,延壽僵如木石,懷疑自個兒的耳朵是出了什么問題。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信我?"笑臉一譏,豐年慶瞇起本來就不大的小眼睛。
"要不你說說,二師兄怎么會突然有這樣的轉變?就像你說的,他的個性就是什么事都看得很淡,不具任何執念的人,但這一路上,他對雪姑娘的關注你是知道的,我還沒見過他用那樣溫柔的眼神看過哪位姑娘,更別提他為了要親眼看看雪姑娘的故居,還不顧自個兒的身子,異常堅持的要出門走這一趟。"
略過眼神那一段,延壽直覺的開口,"不是因為九小姐的關系,爺才要走這一趟的嗎?"
"唉,你不懂啦!藉口,這只是藉口。"豐年慶揮揮手,像趕蠅子一樣的指正他,"因為赤蝎熾,二師兄病痛纏身這么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姑娘家動了心,臉皮自然是薄的,總不能正大光明的說:'嘿!雪姑娘,小生對你愛慕之至,可否容在下親近親近?",不行!這一定是不行這么說的嘛!
"所以小飄兒就可以拿來說嘴了,名義上打著去探望小飄兒,但實際上呢二師兄只是想找機會多親近親近雪姑娘。"
"這……不會吧?"延壽怎么想就怎么奇怪。
"怎么不會?不然你能找到其他的解釋,說明二師兄這些反常的行為嗎?"豐年慶回問他。
延壽當然是找不到其他的答案,但這不表示他就得接受現有的。
"如果真像八爺所說的,那原因呢?也不是第一次見面,為何在上藥之前,爺一點表示也沒有;卻是在上藥的時候,讓爺激動到吐血,接著在吐了血之后就愛上了雪姑娘?"他想到新的問題。
"唉!小延壽,你這樣問真是污辱了平日三師兄對你的那些贊美,機靈點,換藥,換藥就是一個重點!一定是二師兄親眼見到雪姑娘為了救他而劃下的傷,親眼看見這一道義薄云天的傷口,心中大受震撼與感動。
"然后呢!在感動之余,又見她那天仙一般的絕色,瞬間……'咚'!地一下,固守多年的心門就這么直接又準確的被擊破,緊接著就一發不可收拾、完全不可自拔的愛上了她。"完美!豐年慶覺得這番推論真是再完美也不過。
"原來如此。"
"廢話,八爺我出馬……"后面的自吹自擂一百句自動消音,因后知后覺的發現,那一句的"原來如此",并非延壽的聲音。
更要命的是,那清冷的女聲還有點熟悉……冷冷的調調跟語氣……真的很熟悉……
雪雨就站在他們的不遠處,翩白的衣裳飄啊飄的,在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清瘦的身子穿著一身相互輝映的月白綢衣,更襯得此刻的俊顏微紅,那一臉的不自在。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話題的當事人,那個據說正不可自拔愛上雪雨的容飛羽。
抓包,還當場抓著正著,瞬時之間,四個人僵持在原地,場面尬尷到最高點……
"那個,八寶燜鴨該是熟透了。"
人類的求生本能自動出現,裝死!裝死!不管說了什么,被聽見了什么,一律的裝死就是!
秉持此最高原則,豐年慶抓起一旁的小鏟子,突地開始掘起那堆冒著高溫的隆起土堆,一下又一下的,直到露出土堆下用層層荷葉緊緊的包裹物。
涎著西線無戰事、天下太平的憨傻笑容,豐年慶快樂的宣布──
"咱們吃飯了吧!"
***
天清,萬里無云,正值大熱天又日正當中的,幸好找到的落腳地點有一處涼亭,加上附近林蔭茂密,還不至于教人曬出毛病。
說起來小亭附近的景致還不錯,置中的石桌上擺放著各式上路前預先準備好的餐點,包括方才才出爐,正冒著熱煙的八寶燜鴨,此情此情,要是用心感受,還真頗有一番野外用餐的樂趣。
只可借,現場的三人,除了雪雨,其他人似乎沒有品嘗的心情。
這個嘗一點,那個也嘗一點,她動作斯文,卻是慢條斯理中不停的在吃、吃、吃,胃口似乎不錯。像是渾然不覺沉默,現場其實籠罩一種可怕的沉默,非常教人不自在的沉默……
"那個……"再也忍受不住,福泰的臉上堆滿了體恤的笑,"這一路上的護送,幾位護衛也辛苦了,我去幫他們加點菜,反正我們也吃不了這么多,雪姑娘,你說是不是?"
不待雪雨回應,豐年慶相準那盤熱呼呼的燜鴨,快速的撥出半盤的份量,完全不給人反應的機會,繼續推著假假的笑說道:"我拿這半份給其他人嘗嘗,我去一下啊……不!不!不!"臨時再改口,"不用等我,你們不用等我了。"
延壽正好端藥過來,正好與他兩人錯身而過,聽見這一番話,只見他一張清秀的臉上隱隱浮動著青筋。
當然是不用等了,他可不信,這個八爺好不容易想到一個脫身的藉口,這一去之后,怎可能笨到自動回來繼續食不下咽?
這下倒好,真正口出誑言的人跑了,他這個只負責聽的人卻因為還得服侍主子喝藥吃飯而走不得,他等下要怎么捱啊?
就在延壽心頭直把嘀咕的時候,容飛羽忽地開口,"延壽。"
"是。"凝神,延壽等著聽命,
"你也去吧!"
沒想到主子爺竟如是說,延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藥放著,你跟著八爺去吧!"容飛羽淡淡的說道。
"可是……"延壽有些遲疑。
"無妨,我自己來就成,這兒不用你服侍了。"容飛羽語氣溫和,卻是不容拒絕的堅決。
"是!"暗暗松了口氣,延壽放下藥碗,一溜煙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