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謝花飛花滿天,隨著日子一天天逼近“花朝節(jié)”,向家花園里的各色花朵綻放得更加癲狂,仿佛正在吶喊著什么、預(yù)告著什么。
尤其是書房附近的桃花林,開得嬌、開得艷、開得令人驚心。
“你也來入畫,好不好?”坐在石階前,莫水映仰起本來埋首作畫的小臉,攀住一旁楚昱杰的手臂問道。
再過三日,她就要動身前往“月之瀑”了,莫水映不敢去想此時自己心中的感覺究竟是什么,只想抓住這僅剩的時光,有他相伴左右。
“不好!背沤苣瞄_她膝頭上所放置的畫板,說:“桃花這么美,畫里若是突然出現(xiàn)一個我,不是大煞風(fēng)景嗎?”
如果他也能有一雙能夠畫畫的手,他最想畫的人,便是莫水映。
有時候,他總是有種錯覺——莫水映仿佛就是一株婀娜多姿的春桃;ㄩ_,是她的笑;花飄,是她的美;花凋,是她的淚……
“誰說的!”她輕撫他的臉,瞎辦出一套理論想要說服他:“人家說一陰一陽,以柔克剛,桃花的特性是輕軟,正巧調(diào)和你們男人家的陽剛,這樣不是很完美的組合嗎?”
撫摸著他深刻立體的五官,想畫他的沖動益發(fā)猛烈——這是她莫水映所愛的人,她即使死,來世也要尋找到他,讓他再次愛上自己。
“我說不過你,總之我不答應(yīng)!被旧,沒有一個男人會答應(yīng)這種要求的。與群花一同人畫?未免太脂粉氣了吧!
“真的不要?”圓睜著翦水秋瞳,她的一雙大眼里寫滿失望。
“唉,好吧,隨你的意!泵髦浪嗌俣际羌傺b出來的,但楚昱杰就是不忍心讓她有一點點負(fù)面的情緒。
他只怕用盡生生世世,都不夠去呵疼她、寵溺她!
“你最好了!”在他面頰印上一吻,莫水映樂得開始安排!澳阕侥强锰覙湎,別亂動哦!”
拾起畫筆,她很專注地將楚昱杰融入方才未完成的畫作當(dāng)中。
“你盡量快點!”雖然不會有人來打擾,但楚昱杰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一心想要趕快結(jié)束她的這幅畫。
時光流逝,楚昱杰凝腴著她認(rèn)真的表情,忽然間,又有些話刻不容緩地想要說出口!八场
“嗯?”她未發(fā)覺他的神色有異。
“根本沒有舉行再祭,是嗎?”從早上自外面回來后,這個問題就一直糾纏在他心里,而他猜想,莫水映是知情的。
果然,她僵了僵,才問道:“你聽說了?”
“書儀欺騙了天下蒼生,水映,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你還不懂嗎?姑且不說莫家,整個向家都可能因你而滅亡。你,確定嗎?”代替妹妹成為祭娘,如果是她的愿,他成全。然而,能不能讓他一個人心痛就好?別再連累向書儀為他們兩人受苦!
愛情無罪,錯只錯在他們愛得太投入、太忘我。
“昱杰,向大小姐肯撒這個謊一定有她的理由,我并不想過問!币驗,向書儀的理由,也許是她無法承受的。
很簡單,楚昱杰這三個字,便是一切的解答。
向書儀是為他才撒謊的。
而她,沒有辦法故作大方去感激,只能默默接受。
她是個自負(fù)又自私的女人——想獨占他的愛,想證明他心里不會有別人,可是……面對向書儀對他的情深意重,她在吃醋之余,又不免有一絲動容。
如果有天她不在了,向書儀或許能夠代替她,從楚昱杰那兒得到幸福。
時間是最好的治療術(shù),不論楚昱杰有多愛她,歲月悠悠而去,她總有一天會變得不再有意義……
只是為何這么想的同時,心卻會揪緊得如此難受呢?
“難道,你從不曾替我想想嗎?”換作是她,她能若無其事地送他離開嗎?對于她的堅持,楚昱杰感到有些恨了。
“昱杰,原諒我!被淠橆a的淚,滴在未干的顏料上,模糊了畫紙上他的臉龐。
“星映是我最親愛的家人,雖然我是姐姐,但從小到大,總是她在讓我、護(hù)我。姐妹十幾載的感情不必回報,然這一次,最后一次,也該輪到我這個做姐姐的,付出些什么吧!”
沒有遇到楚昱杰之前,她可以來去很灑脫,了無牽掛,只是仍不免有遺憾,遺憾有生之年,未曾體會愛情的美好滋味。
如今,她遇見他了,愛了、痛了,也不再遺憾了——惟一虧欠他的情,她只能來生再報……
“你要我怎么辦?怎么辦?!”緊抱住她,楚昱杰的聲音也不免哽咽。
將來的某天,他想,他一定會后悔自己為何這么傻,居然會順著她的任性,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他身邊……
“向……向大小姐是個好女人,你……別辜負(fù)她了。”縱使說得艱難,但莫水映猶然忍痛道出心聲。
楚昱杰是個絕對值得交付一生的男人,向書儀其實并非不喜歡他,只是還沒有喜歡上吧?!
“不可能的,水映,別要求我做這么多,不可能的!”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錯過了她,他這一生再不會交握另一雙手。
“你這是何苦呢?是我辜負(fù)了你……”她根本不應(yīng)該愛上他。交換了心以后,她還能強(qiáng)忍著萬千不舍,趕赴這場花祭,而他呢?她留給他的是什么?
是夜以繼日的思念之苦呵!
她該死的辜負(fù)了他……
“我情愿!弊磉^方知酒濃,愛過才知情深。若不是她的出現(xiàn),楚昱杰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自己除了溫涼如水的那一面,原來也有烈焰的特質(zhì)!
她帶給他的,豈只是快樂而已?更是一顆嶄新的靈魂。
淚眼問花花不語,但愿這分愛的無奈,不會跟著輪回轉(zhuǎn)動。總有那么一天,他們會找到幸福的所在。
他相信。
她更相信。
“大小姐!大小姐!事情不好了!”喳呼著進(jìn)門,向家的長工阿禮跑得又快又急,趕著入內(nèi)通報他剛剛聽來的消息!盎省噬稀
“皇上怎么了?你倒慢慢說呀!”正在大廳與眾人進(jìn)行商討花祭最后準(zhǔn)備階段的向書儀,見他像股旋風(fēng)沖了進(jìn)來,話卻又說得不清不楚,連帶也被感染了幾分著急。
“阿禮,你冷靜!崩洹∽呦蚯拜p拍他的肩頭,企圖緩和他過于激動的情緒。
“是……是皇上等會兒要來啦!”終于,他憋住一口氣,把事情解釋明白了!拔摇⑽以陂T口守衛(wèi),大老遠(yuǎn)就望見皇上的座車朝著咱們這方向來,跑至前面一問,果然沒錯,這會兒皇上一行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快到了!
“大小姐?”皇上會來,為的只有一件事——花祭。今年的祭娘人選在倍受關(guān)注的情況之下,在向家又惹出這么多風(fēng)波,皇上可能是打算親自前來關(guān)注一番。
“不必慌。”向書儀很快地恢復(fù)平靜的神色,指揮若定。“派人找到昱杰和星映姑娘,并且通知‘四季樓’里的眾姐妹迎接圣駕!
她原就猜想,向?qū)m里呈報過小祭的狀況之后,皇上應(yīng)該會有所指示,想不到他干脆直接移駕她們向家了。
精明如皇上,怕是會發(fā)覺什么端倪,她得小心應(yīng)付才是。
“去!”傳下她的命令,冷 卻仍然不甚放心,面對著向書儀數(shù)度欲言又止——
“你有事要跟我說?”遣退婢女等閑雜人物,向書儀問。
那日對冷 含蓄地吐露愛意之后,再次與他單獨相處,變得有些尷尬。向書儀很想找回當(dāng)初認(rèn)分、沒有期待的心,可是……她已不同,所以對于冷 ,再多看他一眼,都是狠狠的、狠狠的抽痛……他們始終只是主仆,她不能用愛情的聲音去問話、去解答。
“她不是莫星映。”因為楚昱杰與祭娘之間的曖昧關(guān)系,促使向書儀對這件事刻意忽略,冷 不是傻子,他當(dāng)然知道向書儀只是不想拆穿他們。
不過,“花朝節(jié)”迫在眉梢,皇上也將親臨插手這事兒,冷 實在不能繼續(xù)坐視不管了。
“冷 ,我說過了,你不必?fù)?dān)心,我有其他的安排。”這是第一次,她徹底隱瞞了他,把他當(dāng)作一個外人看待。
“大小姐……”隱藏許久的不安,蔓延到今天持續(xù)未散,冷 很想說些什么,但他卻開不了口。
無意間,他傷害了向書儀,他虧欠不起的感情,終于還是一場辜負(fù)……
“大小姐,圣駕到了!”
大門口已傳來不小的一陣熙攘,向書儀越過他,只留下一句話:“記得你的承諾,代我好好照顧英兒。”
冷 也許意料不到,這句話—將是她所能對他說的最后一句了。
“拜見皇上。”司祭的身份特殊,無須行大禮,是以面對圣皇,向書儀也僅是微一欠身,以示尊敬。
“免禮,諸位都起身吧!”不怒而威的嗓音回響四周,沒見過當(dāng)今昭帝的人,恐怕都很難猜想得到,他居然是這么年輕的一個君王。
昭帝在弱冠之年便承襲皇位,如今登基不過八年,北國的國運(yùn)蒸蒸日上,人民上下一條心,完全是一幅太平盛世的景況。
以他時年二十有八的年紀(jì)來看,有這番治績實屬難能可貴。
“不知皇上圣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還望皇上見諒。”
“向卿,你不必拘禮!闭训蹜B(tài)若自如地擺擺手,說的很輕松:“我也有好些年不曾到你們這兒賞花了,今日正好無朝事纏身,便一時興起,想要出宮來走走!
他的眼光梭巡眾人,最后停在莫水映身上!澳憔褪悄怯?”
“回皇上的話,民女惶恐。”稍加抬頭褻瀆圣顏,莫水映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昭帝也是名美男子呢!
莫怪“如月樓”里的姐妹,凡見過皇上的,每一個都對竹湘與秋杏能成為妃子的好運(yùn)氣,羨慕不已!
“朕的兩位愛妃對你的貌美聰慧,贊譽(yù)有加,今日這一見,確實讓朕不得不相信她們的話了!睂Τ醮我娒娴娜藖碚f,這已是極大的贊美了。
大概鮮少男人會對莫水映、莫星映的美麗,無動于衷吧?!她們天生的精致容顏仿佛瓷雕品一般,細(xì)膩完美得令人忍不住就想占為己有,一生收藏。
好在昭帝并非性好漁色的昏君,否則,這場花祭也甭舉行了,莫水映說不定即將成為后宮三千佳麗的其中一位。
“皇上過獎了,星映擔(dān)當(dāng)不起。”雖然很不想繼續(xù)這種八股又迂腐的話題,但對方貴為九五之尊,她這卑微的莫氏女也只得忍耐了。
“你呢?若朕沒記錯的話,你就是楚昱杰了吧?”三年前,花神指婚的時候,昭帝曾經(jīng)召見過楚昱杰與向書儀這對璧人。
“回皇上的話,草民正是楚昱杰!睕]想到昭帝日理萬機(jī),時間又過了這么久,竟還能認(rèn)得出自己,楚昱杰簡直佩服!
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的排列關(guān)系很不尋常,昭帝不免露出玩味的眼神——
照道理說,楚昱杰怎么樣,都應(yīng)該與向書儀在一起才對,可是他并沒有。向書儀獨自居于群首,冷 在后,楚昱杰卻和“莫星映”并列最末。
太奇怪了!看來,今年花祭的風(fēng)波還不只他所知道的那些。
“如何?你與向卿的婚期敲定了嗎?”吞下身旁的竹湘剝好的葡萄,昭帝故意試探地問。
“這……”楚昱杰為難的看著向書儀,很是委婉的答話:“書儀正忙于花祭的準(zhǔn)備工作,百事纏身,所以……”
“哦?花祭固然重要,你們的終身大事可也不能含糊。不如等到花祭一過,朕就替你們安排吧!”他這一說,果不其然地,好些人的神情都變了。
向書儀是驚訝,冷 是排斥,楚昱杰是緊張,而“莫星映”則是漠然……他們每一個人的反應(yīng)都太清晰,昭帝全都看在眼底了。
有意思!
“終身大事,那是什么意思?還有,你是誰啊?”在一片沉悶的氣氛之下,向葵稚嫩而充滿不解的童音陡然響起。
“葵兒!”向書儀連忙喝阻她的無禮,向昭帝賠罪。“家妹年幼不懂事,還請皇上恕罪!
“不礙事!毕蚩⌒〉纳碜邮谷诵膽z,昭帝不怒反笑,慈愛地問:“你叫葵兒?多大歲數(shù)了?”
“葵兒十五了。”
“十五?”昭帝被她的回答嚇了一跳!“朕以為你只有十歲不到!
見她的模樣,聽她說話的方式,一點也不像是十五歲已臻成年的女孩呀!
“我——”
向葵不服氣地想要反駁他的話,卻被向書儀硬生生打斷。“這是由于家母懷胎時照顧不周,所以葵兒一出生即十分孱弱,自幼也就長得比同年齡的女孩還瘦小。”
她們從來不會在向葵面前提起她的病,即使是現(xiàn)在皇上在場也一樣。
“這樣嗎?”愈看向葵,昭帝莫名地就愈是喜愛她,于是他說:“既然如此,朕就加派數(shù)名御廚子負(fù)責(zé)調(diào)養(yǎng)她的身子,也許……等她再長大些,就讓她進(jìn)宮里來吧!”
最后那句石破天驚的話語,震撼住在場的所有人。
進(jìn)宮?皇上的意思不會是……看中向葵了吧?
這太荒唐了!
向書儀愣不成言,冷 的臉色尤其難看!
“怎么著?向卿有意見?”是他太久沒有離開皇宮了嗎?為什么他老覺得這一家人的變化很多?仿佛人人都各懷滿腹心事似的。
“不,微臣不敢。只是……葵兒她……”教她該怎么說呢?哎!
“那就這么決定了!”
君無戲言,昭帝這趟向家之行所下達(dá)的種種指令,可讓不少人的心情大受震蕩了。
情哪,情哪,這寥寥數(shù)筆的字兒怎么會如此沉重,而身為一國之尊的君王,昭帝又可曾了解這個中滋味?
怕是為難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