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依照慣例是丁鴻鈞的"小秉日"。每逢"小秉日",在徐家吃過晚飯后了叔叔就是小秉的專屬玩伴,不管是玩具游戲還是故事書,他都要奉陪到底,小秉的媽可不準來搶的。
史佳手握滑鼠對著熒幕,把她剛剛掃過去的圖加工處理,改對比、畫質、帶出陰影,耳朵被那兩個男生精力過剩的乒乒乓乓給塞滿,心里也是。電腦前的她眼睛彎彎嘴角彎彎,畫出來的人都有一臉濃得化不開的甜蜜。
就寢時間到了,當媽媽的還是要站出來扮黑臉,史佳拼命忍住笑盯著男生們失望卻還是乖乖聽命去刷牙小便,最后是大男生講了一個不知從哪聽來的怪獸故事把小男生給哄得甜甜入睡。
春天的夜晚,濕涼的空氣中,史佳被丁鴻鈞牽著手到家附近的人工湖邊散步。月亮高掛天空,微風輕拂,很有戀人的氣氛。
"我們看起來大概跟那些小毛頭差不多吧?"史佳笑指著樹叢里若隱若現的一對對情侶,回頭問丁鴻鈞。
"嗯,這樣很好啊。"他的回答少了平時的熱烈。
史佳站在路燈下檢查他的黑眼圈。"我們家的小怪獸把你累壞了?"
"開玩笑,他怎么可能斗得過我這個大怪獸!"丁鴻鈞裝出一副勇猛的樣子,可惜沒什么說服力。
"最近工作很累?"
這是史佳第一次主動問起他工作的事,這是他們默契中的話題禁地,牽涉到她很不想談的、他的某項職責,在以往的談話中都會盡量避過。
丁鴻鈞也從來會不得給她壓力的。
"嗯……最近我們在準備競標一塊信義計劃區的國有地,得標的話,那塊地的商機光芒應該可以遮掩掉一樁遲遲無法完成的土地投資案。"
他跟她,都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遲了一會兒史佳才接話:"我給了你……很大的困擾吧?"
丁鴻鈞略顯疲憊的笑臉望著黑黑的天空一陣,才望向她。"有什么困擾呢?我常常會讓心里的快樂塞滿得看不見煩惱。"
"對那塊地,你真的沒有任何打算了嗎?"
"這世上的商人都知道,投資不可能沒有風險,勝敗乃兵家常事。最壞的打算是,也許我要花很大的力氣重建董事會對我的信心、可能還會讓我的資產縮水一點,甚至……但是,可能的話,我還是想要說服你把它賣給我。"
"那為什么……"在和他相處的時候,史佳感受不到一丁點別有意圖或是被要求的壓力。
"我說過,沒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他聳聳肩,把幾十億的損失說得像在路上掉了十塊錢。"我寧可有一天你愿意把原因告訴我,我們一起找到緩沖折衷的解決辦法。"
"如果你認識我老公的話,也許你就能了解我的堅持。"
史佳讓夜風揚起她的發檔,凝視遠方的星子,有如看到了往事。
"介意把他介紹給我嗎?"
丁鴻鈞力持鎮定地,小心等待史佳首度愿意暴露她心里最脆弱敏感的角落。
"嗯……"她思考著該從哪里開始講。"他叫慶云,如果還在的話他現在和我和你同樣年紀。慶云是國中老師,教生物的。學生們都很喜歡他,也老是被他寵壞,皮得無法無天。"
"他長得怎么樣?"丁鴻鈞在徐家客廳的相片堆里已經看過了,但他還是想知道史佳眼中的徐慶云是什么樣子。
他的問法讓她笑了起來。"怎么樣?當然是很可愛嘍!我都說我老公像米老鼠哩!其實……"史佳伸手去沾了沾橋欄桿上的露水。"你跟他的背影,遠遠看起來還真是滿像的。"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他是我國中同學的大學同學,我去找我同學時遇上的。"她沉浸在回憶里,眼神很夢幻。"我還記得那天下午,我們在他的大學校園里走了整整三圈,話怎么講也講不完,要不是我說我要回家吃飯,恐怕連那個晚上都會被講掉。"
丁鴻鈞嘗到了心中泛起的一絲酸意,也憶起了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那個有著透亮陽光的下午。
"后來呢?"他的聲音澀澀的。
"后來就談戀愛、結婚、有小秉啦。"她說得平常,但眼角眉梢的飄飄然難掩那一段確確實實握在手中的幸福。
"他走之后……你難過了很久吧?"
真是廢話!可是他也不知道這時候該接什么。
"我怎么能不難過?慶云可能是我認識的人中最熱愛生命、最熱愛這個世界的人了。"史佳陷在回憶的激切里。"他想學的、想看的、想做的事還有很多,走的時候要我們好好替他活著、享受這個美麗的世界……"
良久良久,耳畔只有風輕輕吹過的聲音。
"那塊地是他買的?"
"嗯。"史佳還沒完全平復過來。
"為什么?我是說,那既沒有經濟價值,你們又不需要……"
"講到這個地方,我才能一下感覺到你跟慶云是完全不同的個體……"她硬擠出笑意的眼流動著明顯的濕意。"不像你說著那些孩子話、傻話的時候……"
史佳說得好像這是種遺憾似的,讓丁鴻鈞有些后悔問出這個問題。
沉默中,他很尷尬。
倒是史佳先恢復了正常,很深思有條理的口吻:"你親自去看過那塊地了嗎?"
"開車繞過。"
"沒有真的走近、走進里面去嗎?"
"沒有。"
"那你并不算認識它。"史佳很嚴肅地。
丁鴻鈞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認識"一塊地,在那么理所當然的她的面前,卻又不好意思說出這個"從來沒想過"。
"找個時間,我帶你去那里走走。"她提議。"真正看到、摸到了,你就會知道慶云和我要保留這塊土地的理由。"
。
剛下過小雨,是個灰蒙蒙的大白天,人車都不頻繁、匆忙的假日早晨。
史佳在電話里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別穿太好的衣服出門,丁鴻鈞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她還是猛搖頭。
"別怪我沒警告過你。"她不以為然地掃過他干凈平整的高級Pclo衫、卡其褲和小牛皮休閑鞋。"我家貯藏室好像還有舊的塑膠雨鞋,你要不要將就一下?"
丁鴻鈞身上裝飾性的休閑裝扮是在高爾夫球場上談生意用的,真要帶他去親近大自然,她很懷疑究竟是他還是他家的洗衣婦會先想把她殺掉?
"真的有這么夸張嗎?"他還是挺沒辦法進入狀況。
史佳抬頭看看天空,只要不再下雨,他們應該沒有打泥巴仗的機會。應該吧?
"好吧,那就走吧。"她的破牛仔褲和女工用的膠鞋踩進他的高級休旅車。
"你帶了什么好東西?"丁鴻鈞望向她肩上的帆布包,郊游野餐的幻想自動開始發芽。
"望遠鏡、礦泉水、很多很多的衛生紙。"她很實際地報告著毫不浪漫的內容。
"帶這些做什么?"
"必需品。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交通很順暢,上了市民大道五分鐘再下來,往北開過了橋,目標就在望了。
"你對臺北市的路況還滿熟的嘛。"史佳挺驚奇的,他在車陣里鉆進鉆出一點也不顯生疏,完全是臺北市民的開車模樣。
"這算是贊美嘍?"丁鴻鈞自得地笑開,手還是穩穩地操著方向盤。
"是呀!幾個月前有個人連街上有什么東西都不知道的哩,進步神速哦!"
"每天要開著車穿越整個臺北市,不進步都難。"
淋雨事件之后了鴻鈞就失去了對司機的信任,寧可自己披掛上陣融入臺灣詭異的交通文化,也不要為了偷那點便利性失去行動自由。
很大的教訓哩!
"跟著捷運線走,到紅樹林站就找地方停車。"史佳熟門熟路地指示著。
遠遠看來,她領著丁鴻鈞走去的地方根本就是塊不折不扣的荒地,除了清一色蔓生的植物外,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保留的價值。
靠近看也一樣,那些植物看來就像每個熱帶地區都看得到的雜草;望向荒地的核心,矮矮的灌木叢圍繞的除了荒煙和蔓草,了不起再多個恐怖的沼澤,他實在很難有別的聯想。
史佳沒有在道路的界限停下,讓丁鴻鈞急急地跟上去拉住。"你要走進去?"
她丟給他一個"廢話"的眼神。
"在這邊看不是一樣嗎?不就是大片的荒地而已?"
"丁先生,你知道你買不下來的地差不多在你打算開發的范圍的哪個位置嗎?"史佳禮貌地詢問吉。
"中間啊。"
"那你還遲疑什么?"她不懷好意地笑著拍拍他。"今天就是來看我家那塊地的,你忘啦?"
他的確完全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尤其在他的鞋子有一半沉入泥濘中,而且另一半眼看著也要不保的時候。
"嘿!我警告過你了。"史使一把扯住他帶離原位,把他救高泥漿滅頂的命運。
"這跟我以往看地的經驗完全不同。"他試著替自己說點話。
"所以你知道你為什么買不下來了吧?"
史佳走在前頭,盡量把腳踩在草堆上讓丁鴻鈞跟著,不會再沉下去。
穿過灌木叢之后,要時柳暗花明;柳暗花明的意思不是有什么多了不起的人間仙境般的景色,而是不遠處就被人工搭起的簡陋竹枝圍籬圍住,過不去啦!
不用再往前走對丁鴻鈞來說就和柳暗花明的心情是不相上下的;他低頭檢視一下高到腳踝的泥巴印子,心里偷想。
"停在這里啦!"如他所愿,史佳在竹籬前停下來宣布特赦。"我家的地還沒到,我們在這里看就好了,不要吵到人家。"
還來不及問是什么"人家",史佳已經掏出望遠鏡給他,要他透過竹籬往前瞄準。
"要看什么?"丁鴻鈞慢吞吞地把眼睛放到鏡筒后,搜尋目標。
"好多好多鳥家族住在我家的土地上,你該認識認識它們。"她用手遮著,瞇著眼看,遠遠的一群白鷺鷥剛剛降落,正悠閑地在濕地上漫步。
"它們住在這里?"丁鴻鈞透過望遠鏡清楚地注視著那些悠游在這片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荒地上的生命。
"有些是,有些只是過境。你知道吧?很多候鳥喜歡來臺灣的。"史佳把下巴貼上竹籬。"慶云知道的比較多,以前帶我來他會一樣一樣教我認,我老是當卡通看偷懶不去記,現在腦子里就只剩白鷺鷥和黑面琵鷺。"
"就是因為這樣,你們一定要保留這塊地?為了這些鳥?"丁鴻鈞把望遠鏡還給了在一旁等著好像很想要看的她。
"這些鳥?鳥跟人一樣都是生命耶!"史佳對他"不敬"的口氣發飆。"你知不知道一年四季這塊地上的鳥都不太一樣?它們或許在這里休息,或者暫居一段時間,土地上豐富的生物資源和食物鏈對它們的生活是很重要的。"
"生物資源?"在丁鴻鈞眼中看來,這是塊不毛之地。
"唉……你真的很落伍哩!紅樹林都被談十幾二十年了,要不你電視廣告總看過吧?你剛剛跳來跳去不知道踩死了多少株水筆仔,穿過沼澤的時候我只是沒提醒你那里有彈涂魚和招潮蟹而且,沒想到你真的不知道。"史佳一副他已經沒救的
"你是說……我們現在正站在紅樹林里?"丁鴻鈞需要作確認。
"是。"
"我怎么可能買下一塊自然保護區而沒有任何人阻止我?"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和政府相關單位不會同時犯下這么大的錯誤吧?
"這里不在正式保護區的范圍里。"史佳有點喪氣。"如你所說,它的正式名份只是一塊未經開發的荒地而已。"
"那……為什么?"
"這里的物種生態沒有真正的紅樹林那么繁多,但是河口海水浸潤的高鹽分含量地質其實是差不多的,紅樹林也有漸漸往這里發展繁衍過來的趨勢。慶云他爺爺分家的時候,我那天才老公跌破眾人眼鏡選了這里,就是舍不得這塊他從小看生物做研究長大的地。"史佳的笑帶著點憂傷。"他說,小秉有權利像他一樣,有個很多生物作伴的童年。"
"可是……既然政府已經另外規劃了保護區的話……"這塊地并不是唯一的,丁鴻鈞是這樣想。
"保護區有人潮、有偷獵、有垃圾。"史佳搖搖頭。"臺灣政府對保護法規的執行、人民看待的態度就是這樣。但是在這塊地屬于我私人所有的時候,我還能盡力讓它保留處女地的原貌。"
"但是專家學者已經評估過、劃分好真正需要保護的自然區域,你的立意是相當尊重生態沒錯,但是未免矯枉過正;照你的想法,世上所有的土地都該以它原始的姿態呈現,而不是開發成適合住人的模樣?"丁鴻鈞用邏輯道理和她辯駁。"在與自然和平共存的前提之下,我想我們有權利在適合我們居住生存的地方做開發。"振振有辭。
史佳的頭搖得更厲害了。"出?诘纳暗、淡水河的沿岸,你確定這是足以承受你們打算賣錢的種種計劃的地區嗎?在沒有我能接受的開發方式出現之前,我寧可它還是我隨時可以帶小秉來看鳥摸螃蟹抓小青蛙的荒地。"
丁鴻鈞無言以對,他的確是打算在這里打地基、鋪水泥、蓋大樓的人。
史佳兀目沉浸在望遠鏡中的世界,他則開始試著努力辨認出周遭的生物--那些跳過、橫行過他腳邊的小家伙,被他當成野草的從身上垂下一支支綠色的莖的植物……似乎突然都多了一些親切感。***
下午下起了大雨,丁鴻鈞關上了書房的窗,卻還是沒辦法專心著公文。腳步越踱越煩躁,干脆閣上文件下樓去。弄了一杯咖啡到客廳,老爸安坐在他的太師椅上看報,見他進來只是瞥過來一眼。丁鴻鈞瞪著門外花園里天上潑下來的大水,食不知味地把咖啡灌進食道里。林子空了還是無心回去工作,他干脆在沙發上坐下來,開了大電視給屋里制造點聲音,意圖擋掉這擾人的雨聲。
平時天雨或天晴于他來說并無妨。在臺北,他是個幾乎只在室內活動的文明動物。但今天是放著史佳在那片荒地上他一個人回來的,叫他不擔心也難。
"你不吃飯嗎?"在她拒絕和他一起離開時,他問。
"我還不餓。"史佳笑著,是和天氣相反的晴朗;把包包里的大疊衛生紙抽出來給丁鴻鈞。"你有事忙先走,我想要多待一會兒。一陣子沒來了,我都快忘記老公長什么樣子了。"
"這樣好嗎?你一個人……而且你要怎么回家?"
"放心啦!這里很安全的,我來過好幾次了。"她不在意地揮揮手。"別忘了捷運站就在附近,我這么個大人還不會自己回家。"
他只好放她一個人在那里和她死去的老公相處。史佳說看著那塊地就好像看到那個男人所熱愛的生命和世界正豐豐盛盛地繼續著,就像他在她身邊一樣。
丁鴻鈞怎么破壞人家夫妻難得獨處的時刻?
用力清掉了身上大概有一噸重的泥巴,他壓著心底的哀怨開車回陽明山。
然后就心神不定到現在。
打個電話好了--手才碰上話筒,他立刻想到下樓前剛剛掛掉的那通,小秉說他媽媽還沒回家。
已經說好史佳回來就會馬上給他電話,那么他這樣干著急頻頻打去也沒什么意義。
只是想確定她的安全嗎?還是需要再聽到她回到現實生活中的聲音,來給他一點安心的憑借?
聽到她并沒有縮進那個死去的男人和她建構的家那個小小的、與他對立、把他排拒在外的世界,他才能放心地松一口氣?
"電話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干嘛對它長吁短嘆的?"老丁先生的聲音在丁鴻鈞頭上響起。
他老爸看他這副歪樣好像看得很快樂,嘴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
"爸,恕兒子冒昧無知,我做了什么類似彩衣娛親的事嗎?要不你在高興什么?"他沒好氣地。
"兒子養這么大,難得看到他這么像正常人,樂一下也不行?"老丁先生坐回他的大師椅,還是笑。
"你養我這么久竟然不知道我本來就是個正常人?"
是被史佳感染還是被她教誨的多看電視發揮作用了?丁鴻鈞發現自己竟然開始和自己的老爸斗起嘴來,和他以往在家說話簡單扼要禮貌的習慣沒什么相關性,卻還是不想停下來。
"正常人?"老丁先生噴了一口氣,嘲笑用的。"你知不知道當年你上小學之前,你媽多想帶你去做檢查?要不是那個時代還沒有什么心理醫師,看精神科又很丟臉的話,你大概早就被掛上什么什么自閉什么心理障礙官能癥等時髦名詞的牌子了。"
"我?"丁鴻鈞不相信。"我記得我是個品學兼優、年年得獎的好小孩,從小到大都是。"
"就是這樣才可怕!"了老先生咋舌。"三、四歲就自己會開始認字找書看、不和你弟弟去和稀泥、一個人關在書房里一整天,把什么幼稚園的讀本都念個熟爛。大一點之后,也沒人打你罵你,你就開始把念好書、做好孩子、負責任、甚至以繼承公司當成你人生的目標。那時候公司正要開始擴大發展,我整天忙得沒空,也真是難為你媽了,看你這孩子給自己這么大壓力,她比你緊張個十幾倍卻又什么也不能做。"
"我還以為阿開是比較麻煩的那一個。"
"他啊!你媽媽過世前說過,阿開最簡單了,查查書本,上頭都有寫。后來我一個人帶你們兩個也是這樣,該思春、該叛逆、該偶像崇拜、該怎樣怎樣,他一樣也沒漏掉。"老丁先生搖頭晃腦地提著往事。"你!什么問題也沒犯過,心里有什么事又老是神神秘秘地不說,才教人擔心哪。"
"我還沒聽說過有人養了個模范生小孩還嫌成這樣的。"丁鴻鈞覺得好笑。
"我跟你媽都自認是正常、不太優秀的人種,覺得人生快樂就好。有個小家伙成天在我們面前做超正面的示范,我們不怕才怪哩!"
"所以你剛才才這么高興?"
"對啊!給你這個環境讓你一切順順利利,也舍不得你去吃苦什么的,我們老早想過只有某個人來碰一下你那顆正經僵硬過頭的心、打亂你太一致、太有責任感的生活態度,你才可能會正常一點、試著用普通人的眼光來看人生。沒想到這一天竟然等到現在才來。"
"普通人?"
"有夢想,但是需要很多沖突妥協,有相持不下左右為難的時刻,一些艱難的選擇、放棄某種很重要的東西……或者只是鬧點情緒、意氣用事。"老丁先生一說就是一大串。"這些很可貴的東西,我們都希望有人能讓你有機會去經歷呀!"
"是嗎?"丁鴻鈞沉吟著。"爸,你介不介意我遇上的是個什么樣的女孩兒?"
丁鴻鈞覺得這是個時機,是該跟爸爸談談他的對象了。
"她有什么地方讓你覺得是我可能會介意的?"
不愧是師父級的老謀深算,話里的一丁點漏洞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她年紀不小了,跟我同歲,還大上幾個月。"從最不成問題的問題說起。
"跟你同歲算'不小'嗎?兒子,你對年齡的界眼看得比我這老子還古板哩!"這么一點事也拿出來講,這小子后頭肯定還有大條的沒說。"還有呢?"老丁先生面不改色地往下問。
"她……結過婚……不過她先生已經過世了。"
"嚇死我了。"老丁先生拍拍胸口,夸張地吐著大氣。"拜托你講話不要這樣分段,不然老爸還以為你物極必反跑去當人家的第三者。"
"這么說……爸你是不反對嘍?"
老丁先生沒有馬上回答他,讀不出表情的臉上正思索著什么。
"我老丁條件這么好的兒子,會喜歡上一個結過婚的女人,想必她真的有什么獨特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地方嘍?"做父親的將意思表達得相當含蓄。
情況似乎不太樂觀,丁鴻鈞還是決定把該講的事情一次講完。
"她是很特別……而且,她還有個很可愛的兒子。"
這一回,客廳里的沉默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阿鈞!別怪我古板,我剛剛很努力地假設過,今天如果我還是個年輕小伙子,遇上你媽,碰巧她是結過婚有小孩的,我會不會還是喜歡她?"
老丁先生很認真地注視著他的兒子,把話接下去:"我想,我還是會。但是老爸現在是為人父母的人,我不得不勢利地想到咱們這么些家業、一般人會打歪主意什么的,這些已經不是一個年輕人談戀愛這么簡單的事了。"
"爸,你的意思是?"丁鴻鈞小心試探著。
"找個時間,爸爸請這位……"
"史佳。"
"爸爸請這位史小姐和她的家人吃頓飯吧。"老丁先生威嚴的口氣決定著。"我自信還有點看人的功力,怎么可以不見見這位讓我了不得的木頭兒子心動的奇女子?"
"爸你……"
父親并沒什么強烈的反彈,但他擔心的是老狐貍打算給對方來個考驗測試甚至下馬威什么的。丁鴻鈞斟酌著要怎么婉轉地套出老爸的意圖。
"擔心我為難你女朋友?"老丁先生倒是先幫他說了出來。
丁鴻鈞默認。
"不過是吃個飯見見面。她要是值得你喜歡的女孩子,認識你的家人也是應該的呀!你別瞎操心了。"
老丁先生拍拍兒子。"雨停啦!我去花園看看我的蘭花。"就開門出去了。
丁鴻鈞兀立在客廳中央,想著要怎么告訴史佳他老爸剛下的邀請。
要是爸知道,除了感情的牽扯之外,史佳和他之間還有個懸而未決的超大型投資案,事情恐怕還會更錯綜復雜。
電話鈴聲直接不留情地打斷丁鴻鈞盤根錯結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