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鴻鈞動動有些僵硬的四肢,在病床旁簡單的椅子和冰冷的水泥墻之間,試圖換個姿勢,重新找到一個能舒適地支撐兩個疲憊的大人體重的重心。
他的動作盡可能地小心翼翼,呼吸的空氣不敢多,連蓋件薄外套都輕手輕腳得像是捧著什么貴重物品,就是怕吵醒懷里睡得正沉的史佳。
!史佳,他日思夜想,卻也日夜在壓抑中煎熬的禍?zhǔn)祝〈藭r佳人在抱,造成此番后果的自己又怎敢苛責(zé)她?
丁鴻鈞將頭微微側(cè)個角度,好能看清楚這張他一心懸念的臉蛋。
她瘦了!短短一個禮拜的時間,圓潤的雙頰瘦成一張瓜子臉。本來食量不小、睡眠不少,最會照顧自己、他從來不用擔(dān)心的她,怎么會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總是精力充沛帶著兒子活蹦亂跳的陽光媽媽,為什么像是好幾天吃不下睡不著、明顯憔悴蒼白了這么多?
是你?他心底的聲音重重地質(zhì)問。
耳邊好像響起了今晚稍早,她那十萬火急的求救。原來是個鎮(zhèn)定自若、信心十足的一家之主,打那通電慶對他開口卻是這樣的遲疑、為難。
淹大水的夜晚、孩子發(fā)著高燒,她的焦灼無助可想而知。還好她終于還是硬著頭皮找上了他,也還好小秉只是單純感冒并發(fā)支氣管炎發(fā)燒脫水;要是真出了什么嚴(yán)重的問題,史佳不崩潰才怪。
這還是你的錯!急診室布簾隔出的小空間里,他動也不動,只是心里已經(jīng)被罵了第一萬次:丁鴻鈞,你這個混蛋!
讓你最愛的女人連這么一點最最普通的、合人情義理的要求都不敢向你說,你的愛算什么狗屁?
他那什么身份處境、分擔(dān)痛苦的理論,是不是也潛意識地在殘忍地考驗史佳對他的需要程度、還在和她那塊地做拉鋸的延長戰(zhàn)?
我是吃錯了什么藥,怎么會這樣對你呢?丁鴻鈞的手忍不住撫上史佳緊閉的眼下泛著青黑的眼袋,心疼她所吃的苦。
這一輕觸,卻把她給驚醒了。
迷蒙的眼睛眨了好幾下適應(yīng)周遭的光線,意識躍入腦海的時候史佳一顫!
"小秉怎么了嗎?"
"小秉沒事,點滴還沒打完,不過燒已經(jīng)退了,睡得很好。"他輕聲回復(fù)她。
"那媽媽呢?"她想到跟她一起著急忙亂了一整晚的家人。
"我讓司機先送伯母去我家休息,折騰了一晚上,她老人家大概也累壞了。"
"喔。"這一覺醒來,睡時賴在他身上不用在意的尷尬全回來了。
史佳有點不知道要快速彈開還是保持原來的姿勢。
"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他溫柔地回應(yīng)她的無措。
"我睡夠了,睡不著了。"她孩子氣地揉著眼睛搖搖頭,很笨地不知道這可以用來當(dāng)借口。
"那繼續(xù)坐著吧,這里只有一張椅子,醫(yī)院的冷氣太強,但是我很溫暖。"他寵溺地拍拍她。"今天丁鴻鈞無條件出借。"
"謝謝!"史佳們調(diào)地吐出一句,不太敢接觸地帶笑的凝視。
"不客氣。"他的笑容還是盈滿和煦的愛意。
實在不像一個被處境逼得不得不提出分手的失意男子。
"謝謝。"史佳又再說了一次:"我指的是……今天晚上的事。"
今晚放下電話后十幾分鐘,一架私人直升機就帶著丁鴻鈞到她家頂樓,接走被水圍困多時、救助遲遲不到的一家三口。
說是"救命之思"絕不為過,她的感激不是兩個字"謝謝"就能表達(dá)完整的。
他嘆了一口氣,收緊手臂讓她更偎進他懷里,然后把下額放在她頭上,才像終于安心似地開始說話:"今天要是你們?nèi)魏我粋出了什么事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尤其是你,史佳。"他堅定地望入她逃避的眼里。
"說分開比較好的人是你……"她扁著小小的嘴。
"我以為你會好好照顧自己、會過得好好的,甚至更好。在我出現(xiàn)在你家、帶來一大堆麻煩之前不都是這樣?"丁鴻鈞用力捏捏她消瘦的臉頰。"結(jié)果看你對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了。"
"我吃不下嘛……"她別扭地絞著雙手。
"而且不睡覺?"他兇兇地。
"趕稿啊……"她聲若蚊蚋。
丁鴻鈞看著那張他癡戀的小臉,除了心疼之外,不知道還能有什么感覺。
"你還在煩那塊地的事?"
在他嚴(yán)厲的目光下,她只有乖乖老實說的份。"……只是偶爾會想想……我這樣螳臂擋車地固執(zhí)下去,還害你丟了工作,究竟有什么意義;雖然那塊地對我們家來說真的有不同的意義。"史佳的頭越來越低。"但是……我都這么大了,還不了解人生就是很多妥協(xié)構(gòu)成的嗎?"
"所以……你的結(jié)論是?"
"如果可以對你有什么幫助的話,"史佳把全身的重量放到他身上,感覺到久違的安全和放松。"我就把地賣了吧。"
空調(diào)機器的運轉(zhuǎn)聲在刺鼻的藥水味中回蕩,稍遠(yuǎn)處醫(yī)護人員往門口聚集,是又有新病患被送到的陣仗。
"傻瓜。"很久很久以后,丁鴻鈞才冒出這兩個字。
她被罵過三秒鐘之后,才覺得不對,不滿地抬頭瞪他。"我正在解決一切問題的開端,你竟然說我是傻瓜?"
這才是他認(rèn)識的史佳,脾氣一來,整個人都回復(fù)了原來的生動活力。
他快速地在她的紅唇上輕啄了一下,在她發(fā)火前趕緊接話:"如果讓你賣地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從頭到尾我不會這么舍不得逼你。"
"怎么不是?最后一次見面你才為我不肯為你犧牲一點什么生過氣!而且……如果有別的辦法,那一天在電話里,你干嘛還……還說得像我們非得老死不相往來不可?"她可要看看他又要怎么說。
史佳可是氣鼓了雙頰。
"對我來說,除非能夠給你完全的保護、能夠讓你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地和我在一起,否則,我沒有資格見你。"丁鴻鈞用最少的文字講完他心中最沉重的考量。"你不能否認(rèn),我的存在讓你的生活起了很多變化,而且大半是不好的。"
"搞不好那是我愿意的!"她又扁嘴。"你都沒有問過我……"
"我記得你一開始就向我強烈表示過,很不愿意。"他糗她,自個兒心里卻是甜絲絲的。
史佳用一個拳頭來回答他。
"好啦!在絕望中一意孤行的確是我不對,我道歉。"把玩著她的發(fā)絲,優(yōu)閑中看不見他的思緒正在作復(fù)雜的排列組合。"但是身陷情網(wǎng)的人常?床灰姾芏嗍,硬是把自己抽開后,反而發(fā)現(xiàn)以前以為的死路,都是因為滿心滿腦一徑地繞著某個人、某個主題思考,而失掉了原來該有的靈活。"
"你嫌棄我!"史桂控訴著他話里說的"某個人"。
"說我看見你就被迷得暈頭轉(zhuǎn)向、腦袋變漿糊,這哪里是嫌棄。"丁鴻鈞用鼻尖去蹭蹭她。"為了能再見到你,我才會被激得聰明起來!"
"怎么樣聰明?"
"你不肯賣地的堅持,一直都是有理的?"
"對!"
"公司為了賺錢非得買地,卻不是那么正當(dāng)合理的事。"
"完全正確!"
"有理的事為什么要向不合理的事妥協(xié)?"
"其實人生就是由許多妥協(xié)構(gòu)成的。"她重申這套自以為很有道理的鴕鳥哲學(xué)。
"不對。"丁鴻鈞對她搖頭。"人生是由追求自己心目中認(rèn)為正確的目標(biāo)完成的。"
"果然是年紀(jì)比我小的人說的話。"史佳覺得太過理想的說法,很不切實際。
"在找到最好的辦法以前,我不輕易妥協(xié)的。"他捧著她的臉,鄭重聲明。
"對什么最好的辦法?"
"對你美麗的土地、對你、對我們的未來。"丁鴻鈞很認(rèn)真的。"寧可全部放棄重頭來過,也不要這些有任何委曲求全。"
"我們的未來?"史佳眼巴巴地,閃著亮光。
她以為再也不可能的事。
"就快了。"他又親她一下。
"就快了?所以現(xiàn)在還不算?還沒開始?"她抓住他的語病。
"我知道這不太入耳,像是男人在向情婦開空頭支票。"丁鴻鈞捏捏她的鼻子,哄小孩似的。"但是接下來的事情難免要牽涉到你最討厭的人群和媒體,為了你好,我不介意當(dāng)上一陣子地下情夫。"
"地下情夫?"'
"總之,讓我一個人去面對就好。"
史佳還想多問點什么,病床上的小秉卻選在這個時候動了一下身體,嘴里喃喃地喊了一聲"媽媽"。
她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兒子身上去,在他身邊團團轉(zhuǎn),又是倒水又是毛巾擦汗的。
丁鴻鈞站起來動動已經(jīng)麻得差不多的全身骨頭,抬頭看見淺綠色的墻壁最頂端的一方小窗。天色是魚肚白,雨已經(jīng)停了。
。
小秉學(xué)媽媽和阿嬤拿著大掃把在地上用力推動著,裝得很辛苦地跑來跑去。媽媽她們是在把家里淤積的泥漿、泥土和隨水漂來的垃圾雜物用力往外掃,他個子小,力氣也小,在一分只能跟著吆喝兼做些不費力氣的打雜跑腿工作,只有趁她們?nèi)ッe的事的時候才能裝模作樣一下,自己玩玩過過干癮。
這么個活蹦亂跳的小子,實在怎么也看不出幾天前他還病得動也不能動,讓一票大人為了他急得雞飛狗跳,在大雨的夜里為他來回奔走。
一下次再不聽話,下雨天還在外面玩水,媽媽不但要帶你來打針,回來還要打屁股!"在醫(yī)院醒來的時候,媽媽很兇地威脅小秉。
大水還沒退的這兩天,小秉和媽媽、阿嬤都住在丁叔叔好大的家里。丁叔叔很忙,很少看到人;丁爺爺去來找他下棋陪他玩;媽媽則很少講話,一直看天色和新聞等著要回家打掃,她說淹了大水家里一定又臟又臭,糟透了。
媽媽說的果然沒錯,她和阿嬤說要把家里整理得像以前那樣干凈,可是小秉覺得好難。∵好他的玩具都放在二樓,沒有被臟水淹到。
其實住在丁叔叔家也不錯,可以看到對他很好的丁叔叔和丁爺爺。前一陣子媽媽突然說丁叔叔不會再來陪他,害他難過了好久;不過他一生病丁叔叔就出現(xiàn)了,所以其實丁叔叔是個好人,小秉希望他和他們家永遠(yuǎn)是好朋友。
小秉一邊玩一邊想這些有的沒有的,直到媽媽在后面叫他:"小秉不要玩了,來吃飯了!"
他才砰一下放下掃帚,咚咚咚跑上樓去。樓下還沒清理完,現(xiàn)在他們家都在二樓開飯。
"媽媽!丁叔叔還會不會再來我們家?"小子在臨時充當(dāng)餐桌的麻將桌前坐定,忙不迭地開口問。
"怎么突然問這個問題?"史佳好笑地塞給兒子一碗飯。
"因為這次我生病、我們家淹水,丁叔叔就來救我們,好像超人一樣。"小秉邊扒飯邊口齒不清地說。"本來你說他不會來了,我好難過哦!"
"你喜歡丁叔叔來我們家?"史佳停下手上夾菜的動作,突然想到自己和丁鴻鈞的事倒是從來沒問過小秉的意見。
雖然很多掙扎和決定常常都和小秉有關(guān)。
"喜歡。《∈迨鍋砹瞬庞腥伺阄彝婺猩挠螒,你和可她都是女生,不好玩。"
"那爸爸呢?記不記得以前爸爸也會陪你玩?"
慶云過去的時候小秉還太小,也不知道能幫他留下多少父親的印象。
"記得!現(xiàn)在我玩的玩具都是爸爸買給我的啊。"小秉說得理所當(dāng)然。"你不是說我的鼻子很像爸爸,我每次照鏡子都會想到耶。"
史佳笑開,這個小朋友對大人戡不破的事有另一套很有道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的觀察角度。
"那丁叔叔到底還會不會來我們家?"小秉還沒忘記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下次他來的時候,你自己問他好了。"史佳不作正面回答。
丁鴻鈞說的"地下情夫"是怎么回事她一直都沒弄懂,只知道一出了醫(yī)院他就換了個人似的,安排他們住在丁家等水退、送他們回家都是司機秘書在打點接送聯(lián)絡(luò)。醫(yī)院那一次之后,每次史佳見到他的面都冷淡疏遠(yuǎn)得讓人禁不住打顫,更不用說能有什么交談了。
他在人前對待她的態(tài)度很像……很像一個并不熟悉的舊識,接觸的方式都是有禮拘謹(jǐn)勉強的,和他出席公開場合時的說法相當(dāng)有一致性。丁鴻鈞告訴記者,史佳和他都是鴻遠(yuǎn)董事會不了解現(xiàn)代趨勢之下的犧牲品,環(huán)保問題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證明當(dāng)初他聽從徐太太的建議、刻意減緩那塊土地的投資步調(diào)是有他的道理的。
言下之意,史佳只是淡水捷運土地開發(fā)時的一個難纏的調(diào)查和咨詢對象,跟丁鴻鈞沒有實質(zhì)上的瓜葛;而他們倆被捕風(fēng)捉影的八卦早八百年就退流行,且根本沒人能證實,反正這一切就代表史佳沒什么新聞價值、不值得記者大爺們特別關(guān)照的意思。
倒是丁鴻鈞的公開曝光率大增,酒會記者。開幕什么的參加一大堆,和地下臺總裁的身份不搭軋,更是和以往的低調(diào)大相徑庭。淡水捷運土地的環(huán)保問題,因為這歡大雨基隆河沿岸過度開發(fā)淹大水而被炒熱到最高點,環(huán)保團體緊咬著這一點不放,政府也被嚴(yán)重水災(zāi)影響,下令徹底檢討條件相仿的淡水河沿岸每一筆土地的開發(fā)申請。砸了一大筆錢在上頭的"鴻遠(yuǎn)"首當(dāng)其沖將面臨投資血本無歸的可能性,新任總裁又還沒有著落,內(nèi)憂外患得足以讓股票天天掛跌停、新聞上報,當(dāng)然大部份的言論都來自他們的"前"總裁,丁鴻鈞先生。
史佳可沒閑工夫管那么多。媽媽去當(dāng)慈濟的志工到處去災(zāi)區(qū)幫忙,她一個人要弄干凈一整間泥屋子就夠忙了,對那個男人的一點不爽早就消磨殆盡。這兩天都一直弄到晚上媽媽帶了晚餐回來一起吃時,史佳才有機會坐下來喘口氣,邊吃飯看電視邊和媽媽閑聊。
"唉,這次大水淹得真是嚴(yán)重。我們在汐止住這么久,淹到我們這里來還是第一次,就不用說那些靠近基隆河的居民有多可憐了。"
"也只有這時候我們的政府最積極,會開始關(guān)心這些威脅人民生命財產(chǎn)的問題。"史佳撥著碗里的飯不吃,可能是太累了,沒有食欲。
"對!聽說淡水河附近要新開發(fā)變更地目的申請全部都要打回票了。那些環(huán)保學(xué)者還說淡水濱海,說什么植物沒有了會失去天然堤岸,真要海水倒灌加上水災(zāi),會比這一次嚴(yán)重好幾倍。政府嚇?biāo)懒,那些地方想要申請蓋什么都不可能了吧!"老媽報告著最新聽來的說法,一大堆頗有學(xué)問的字眼她說得頭頭是道,很能跟得上時代。
"媽,你什么時候變成這么有水準(zhǔn)了我怎么都不知道?"史佳懶懶地調(diào)侃。
"唉,我們那些師兄師姐很多是商界政界的,救災(zāi)休息的空檔都會聊啊!聽著聽著就記起來了嘛。"媽媽不好意思地說。
"啊,丁叔叔!"遙控器在手上亂轉(zhuǎn)的小秉突然大叫,打斷史佳和徐老太太的對話。
電視畫面上出現(xiàn)了鴻鈞,實在也不是什么新聞了,現(xiàn)在稱呼丁"前"總裁為媒體寵兒并不為過,史佳只是涼涼地掃過去一眼,沒什么勁兒。
記者正在報導(dǎo)鴻遠(yuǎn)的記者會,代理總裁職位的副總裁對最近甚囂塵上的鴻遠(yuǎn)為買地掏空公司現(xiàn)金、以及董事會上演總裁爭奪戰(zhàn)的傳聞提出澄清。目前極有可能讓因為土地案立場不同而下臺的前總裁丁鴻鈞復(fù)職,他說。
他們也很快訪問到丁鴻鈞的回應(yīng),在那個他滿面紅光的剪彩場會里,他只是相當(dāng)客氣地說了一句:"我相信董事會會做出對公司最有利的決定。"
唉!笑里藏刀。史佳在心里說著風(fēng)涼話。
看著電視上這個她不熟悉的他,晚上一直有的隱約不舒服轉(zhuǎn)成明白的頭痛,然后起了一陣作嘔的反射--而她的晚飯還原封不動在桌上一口都沒吃。
"史佳,你臉色怎么這么差。"媽媽首先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
"媽媽,你不舒服。"小秉也回過頭來。
"嗯……可能是打掃了一整天,太累的關(guān)系……"她試著擠出一個笑安慰家人。
"你先去睡覺吧,這里我來收就好了,待會兒我來送小秉上床。"媽媽趕史佳去休息。
"好。"她沒有逞強也不能逞強,再不躺下來她可能真的會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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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怎么說?"史佳的耳際飄進了這個有點緊張的男聲,她熟悉的。
"忙小秉的病、忙清房子,還要抽空繼續(xù)畫圖賺錢,心力交瘁,人沒抵抗力,一點小病就倒了。"這是老媽的聲音,聽著就能想像有經(jīng)驗的老媽媽不疾不徐的模樣。"和小秉一樣的感冒發(fā)燒,加上一點疲勞過度,不嚴(yán)重的。"
"那她怎么還不醒來?"男的還是緊張兮兮。
"才說她疲勞過度,你就這么不想讓她多休息一點?"老媽好像還打了人家一下。"我下去看我的粥,她昨晚什么都沒吃,待會兒醒來一定餓了。你在這里陪她。"
男的應(yīng)允了一聲,房間里就只剩他們兩個百。
史佳不想賴床,慢慢張開眼,望進一雙專注而有點癡傻的眸子,和她剛剛認(rèn)識它們的時候一樣,屬于一個專注而癡傻的男子。
"嗨!"丁鴻鈞笑了。"你醒了。"好像這是世界上最值得開心的一件事。
"嗨。"史佳回給他一個虛弱的微笑,她的頭到現(xiàn)在還是隱隱作痛著。"你怎么來了?"
"伯母說你昨天一睡不醒,她半夜來檢查,高燒燒到快四十度,急急打了我的電話,讓我找醫(yī)生來。"
"那你呢?又不是醫(yī)生你來干嘛?"她軟軟的語氣實在沒有什么質(zhì)問的威力,酸味倒是很重。
"才幾天不見就嫌棄我啦?"他一只手牽著她的手,一只手摩蹭著她的臉。"你在生病耶!我急都急死了,哪有不馬上飛奔到你面前的道理?"
"講得這么好聽。"史佳沒什么力氣,不過還能撇嘴。"我還以為要同時支持相對立的兩方,你忙都忙死了才對。"
"你知道嗎?從一開始我最欣賞的就是你的聰明,看事情總能看見表象以下的、或是未來的發(fā)展。"他猶自綿綿地說著情話,不為她的諷刺所動。"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有時候你實在是笨得可以。"
作出生氣的表情太費力.她只能勉強翻個白眼。
"你來的目的就是把我吵醒說我是笨蛋嗎?"嘴上還是不饒人。
"對不起。"丁鴻鈞道歉道得誠心誠意。"我不得不說,在衡量利用我的價值上,伯母真是比你聰明了百倍不止。"
喝!是她病壞了腦袋嗎?為什么這句話她翻來覆去一個字也沒聽懂?
"起來吃點東西,說不定就會變得聰明一點。"
端著食物的媽媽也進來攪局,史佳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喝粥,還是不懂為什么一下同時被兩個大人罵笨。
吃完東西,媽媽就收了下樓去,史佳覺得體力好多了,雖然頭還是痛,但她不想再躺著,決定站起來走一走。
"唉,我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她奇怪地看著亦步亦趨的丁鴻鈞,剛剛她在喝粥的時候他就拿著一堆文件在旁邊看,一副很忙的樣子。既然這樣,還不趕快回去做事,賴在這里做什么?
"唉,你真的是變笨了。"丁鴻鈞學(xué)她說話。"我既然來到這里,就不會再回去了。"
"為什么?"
"我的大事就快解決了,目前依照你家小事不斷的頻率來看,我有必要待在這里好好照顧你。"
"因為我很笨?"史佳覺得這個猜測很可笑,但是他們好像真的都這么認(rèn)為。
"對。"他長手一攬把佳人擁進懷里。"我怕你笨得每次出事都不敢來找我,怕你笨得被我在其他地方說的話、做的事騙倒,怕你笨得不知道--我愛你。"
史佳像被電到一樣,靜止,在他胸前看著他。
"我很笨?"她只問他這三個字。
"沒錯。"丁鴻鈞很自然地低頭吻了她。
媽媽在樓下叫說她要出去當(dāng)志工了,外頭是明亮的天光,還有家家戶戶在打掃的聲音。
"你不要求我什么,那么我就留下來、待在這里,看你需要什么。"他依依不舍地放開她紅艷艷的雙唇,說。
"我以為你要我等。"
"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你們、讓所有焦點聚集到我身上,是個很不錯的方法,也是很可怕的煎熬。"丁鴻鈞抄起整疊文件。"反正事情快要完成了,我不需要再刻意引來所有注意力,就讓我們一起躲起來吧。"
"躲起來做什么?"
"躲起來偷偷笑著那些人暈頭轉(zhuǎn)向,在暗處等著我們要的結(jié)果。"他怡然自得地坐下來自顧自地忙起公事了。
"我們要的結(jié)果?"史佳發(fā)現(xiàn),她醒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問了無數(shù)個問題,但還是沒有完全弄懂一切。
"你會看到的。"丁鴻鈞沒有抬頭。
他的確讓她看到了。
第一個晚上,新聞報導(dǎo)就告訴他們,政府緊急立法,禁止淡水河沿岸任何破壞自然地貌和水土保持的不當(dāng)開發(fā)。
丁鴻鈞找了人來清理房子,禁止任何史佳的體力勞動。他們在家里像對小夫妻、為著她能不能做飯的問題拌嘴的時候,鴻遠(yuǎn)的股票又連掛了兩天跌停。
第三天晚上,鴻遠(yuǎn)董事會開了記者會,決議讓丁鴻鈞復(fù)職?偛眠@方的答復(fù)記者會是機要秘書開的,表示將對手上淡水捷運線的土地做出既合法又適當(dāng)?shù)倪\用,并且會多方參考環(huán)保團體的意見。
那一整晚,丁鴻鈞都在陪小秉打星際大戰(zhàn)。
他整天在史佳身邊打轉(zhuǎn),管東管西之外只是看文件簽文件傳真文件,然后再打幾支電話,事情竟然就完全照他計劃的進行至此。
史佳好笑地坐在電腦前流暢地用數(shù)位筆畫圖修圖,一邊想著這個很孩子氣又很天才的男人。
奇怪的是今天一大早他就不見人影,不知道是不是依承諾讓她看到一切順利發(fā)展完成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雖然有這么一點不很愉悅的想法,史佳從起床就懸在那里的直覺卻告訴她,接下來還有事情在等著她。
門鈴響時,她就是這么七上八下地去開門的。
"你好,我是鴻遠(yuǎn)集團的代表丁鴻鈞,想和您談?wù)勀稚弦还P土地的事。"
丁鴻鈞站在那里,筆挺的西裝和有禮的笑容,加上耳熟的臺詞,史佳沒什么困難就聯(lián)想起他第一次到她家的情形。
他被ㄏㄡ出去,然后又在外頭淋成落湯雞的那一次。
"請進。"她笑吟吟地拉開門,決定這一次要善待他--順便看他要搞什么把戲。
"謝謝。"丁鴻鈞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坐下來,從公事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雙手捧到史掛面前。"這是我們對這片林地將有的規(guī)劃,請您過目。"
史佳好奇地接過來,大略翻了一下。
"私人自然保有區(qū)?"她很快抓住了重點,詢問地看他。
"保留原地貌,做為研究、觀賞用途,聘請專家管理,嚴(yán)格審核進入活動的條件。"他也很重點地說出新出爐的方案。
"這樣……你們公司要賠多少?"她已經(jīng)不只是想到她自己的土地了。
"我們已經(jīng)爭取到政府支持的每年最大免稅額,加上承諾的研究經(jīng)費及地方上對水土保持工作的預(yù)算,永續(xù)經(jīng)營的長遠(yuǎn)眼光下,我們并不吃虧。"丁鴻鈞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告訴她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了。
"我和我的孩子想去看鳥的時候,也要經(jīng)過嚴(yán)格審核?"
"對于史小姐,我們另有安排,請您翻看契約的最后一頁。"他還是不茍言笑的恭謹(jǐn)嚴(yán)肅貌,只是史佳碰到他幫忙翻頁的手掌上,全是汗。
他在緊張什么?她疑惑地掃了他一眼,才低頭看合約。
這一看,她就懂了。
A4大小的白紙上,只有這樣短短幾句話:
我愿意和丁鴻鈞分享我的余生,與他一同建立家庭、扶老攜幼、互敬互愛、生死與共,并且共享他對淡水捷運線土地的每一分地主專享的權(quán)利。
最后有條空白的黑線,是簽名的地方。
"這句子好像在某個場合會講的誓言……"史佳咕噥著,并不抬眼看他,免得讓眼里的淚水滿溢出來。
她對丁鴻鈞伸出一只手。
"怎么了?"他一直壓抑著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臟,看似客觀地坐在一邊。史佳突然出現(xiàn)個沒預(yù)料到的動作,他就馬上破功,著慌了起來。
她沒回答他,伸著的手不耐煩地?fù)]了兩下。
"你要什么東西?"他快要緊張死了,史佳到底有做什么?
"筆啦!"她實在受不了了,抬起又哭又笑的臉。
"沒有筆我怎么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