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請妳吃面包！」
一張年輕的男孩臉龐突然湊到梁意畫眼前，還奉上一個福利社剛出爐的小圓面包，讓她嚇了一跳。
她闔上正在看的圖集，婉轉(zhuǎn)提醒：「音樂教室不能帶食物進來哦，同學(xué)�！�
「啊，我忘了�！辜庇谟懞盟拇竽猩鷮擂蔚睾┬�。
梁意畫還是接過學(xué)生的好意，微笑道：「下次記得就好了，高老師對這方面要求很嚴(yán)格，讓她發(fā)現(xiàn)的話，你就得寫悔過書了�！�
「是�！挂娝障伦约禾氐厝ベI的面包，大男生十分快樂，紅著臉回到自己的座位。
梁意畫本以為自己是來當(dāng)助理，結(jié)果真成了老師，音樂科教師們爭先把課丟給她分擔(dān)，反正在這以學(xué)歷為導(dǎo)向的時代，為了上好大學(xué)，一切都可以犧牲，區(qū)區(qū)幾堂由資格不符的教師上的音樂課，又算什么？
由于嬸嬸教學(xué)嚴(yán)格，常放音樂家的生平影片給學(xué)生們看，還要大家寫心得報告，榮登「最龜毛音樂老師」寶座；而她「順應(yīng)民情」，放了莫扎特的鋼琴曲，卻讓學(xué)生們各做各的事，于是偌大的音樂教室內(nèi)，有人在準(zhǔn)備明天的數(shù)學(xué)考試，有人在背英文單字，總算大家還懂得克制，即使聊天，聲量也不會太大。
她目光掃過角落，停駐在鋼琴旁的身影，就見傅瓏樹從書柜里拿了樂器圖鑒，回到座位上。
昨天傍晚在書房里，他險些心臟病發(fā)作，傅母特地請她在學(xué)校里多留意他，瞧他臉色雖然蒼白，精神卻還不錯，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吧？
坐在他后面的兩個女孩交頭低語，其中一個秀麗的長發(fā)女孩頻頻搖頭，她身邊的圓臉女孩卻不斷慫恿。
拉鋸半響，長發(fā)女孩終于遲疑地喚：「阿樹……」才講了兩個字，粉頰已浮起兩朵羞澀紅云。
傅瓏樹回首，淡漠的神色不露喜怒，「什么事？」
哇，是純純的校園戀情嗎？
梁意畫頗感興趣地看著兩人的互動，容貌相當(dāng)，又同是情竇初開的青澀年紀(jì)，這才是最完美的配對。她這個年齡已經(jīng)超過很多的大姊姊，就純粹欣賞啰。
她仔細(xì)觀察他的眼神——平平淡淡，有些意興闌珊，不似幾天前在急診室里看著她時，專注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這個方程式我一直解不出來，你幫我看看好嗎？」長發(fā)女孩眼神飄往一旁，不敢看面前暗戀多時的俊秀男孩。
傅瓏樹眸光掠過眼前羞紅的臉龐，定在角落那張興味盎然的女子容顏上，才又轉(zhuǎn)回眼前的女孩身上，嗓音不耐，「現(xiàn)在是音樂課，老師不限制我們做其他的事，如果妳想念別的科目，請便；但我想好好聽完這首奏鳴曲，請不要打擾我上音樂課。」
咦？怎么變成這樣？
梁意畫愣愣地看著這個培養(yǎng)感情的好機會戛然而止，長發(fā)女孩臉更紅了，卻是因為難堪，說了聲「對不起」，不敢再打擾他。
至于毫不客氣讓俏麗女同學(xué)碰釘子的少年，深沉的眸光再度掃過傻眼的梁意畫，轉(zhuǎn)回頭繼續(xù)看圖鑒。
「妳也覺得阿樹很孤僻吧？」耳畔突然響起聲音，又讓梁意畫嚇了一跳，轉(zhuǎn)回頭，魏霓遠(yuǎn)正一臉燦爛地沖著她笑。
「我媽和阿樹的爹都是T大的歷史教授，所以我很不幸地從幼兒園就認(rèn)識這家伙，現(xiàn)在更不幸，還和他同班！別看他沉默寡言，一副很穩(wěn)重的樣子，一講話簡直氣死人！他的字典里根本沒有『婉轉(zhuǎn)』這兩個字！」
對照那位可愛女學(xué)生的遭遇，梁意畫深有同感。「聽起來你很了解他？」
「身為他最常惡言相向、搞得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算不算他好友的好友，是的，我很了解他。」魏霓遠(yuǎn)滑入她身邊的座位，笑靨迷人，「親愛的助理姊姊，妳很想了解阿樹嗎？」
「只是對他……有點好奇�！瓜雮�(cè)面打聽的意圖被識破，梁意畫雙頰微紅。
「阿樹的個性嘛，說穿了就是個『硬』字，跟他正面沖突絕對沒好處，但說他很難搞也不至于，對付他的方法挺簡單的，第一招就是笑，不管他怎么生氣，妳只要對著他一直笑，他就拿妳沒轍了。」
「就像你這樣嗎？」兩次見到他，總是掛著一臉無憂的笑容，很自然地帶給她輕松的心情。
魏霓遠(yuǎn)示范地咧開更加光芒四射的笑顏，「沒錯，就像我這樣！還有那天一起去急診室的秀和，他也是還沒開口就先傻笑，讓阿樹想氣也氣不起來。我跟秀和說過，依阿樹這種個性，哪天碰到他喜歡的女孩子，八成也會直說，然后對方被他的臭臉嚇到、不必交往就直接被判出局了�！�
「你們這種年紀(jì)也會談情說愛？」梁意畫開玩笑地道，心中琢磨著魏霓遠(yuǎn)的說法。原來他會直說，那她就……不用擔(dān)心了？
「嘖嘖，助理姊姊，妳怎么會有這種骨董想法？我們年紀(jì)小到哪兒啦？也才差妳七、八歲，妳把我們當(dāng)成小孩看，會吃大虧哦！」
「吃什么虧？」
「第一……」第一什么還沒說完，魏霓遠(yuǎn)突然全身寒毛直豎，抬頭一瞧，就見被他拿來當(dāng)磕牙話題的好友不知何時飄到身旁，居高臨下，正以一種「你完了」的幽靈式眼神看著他。
「你們似乎聊得很開心？」冰冷幽然的語氣，瞬間讓氣氛降溫至冰點。
魏霓遠(yuǎn)深思地打量著好友「猙獰得不動聲色」的經(jīng)典表情，「還好啦，隨便聊聊罷了，應(yīng)該沒打擾你聽奏鳴曲的興致吧？」
怎么回事？他只是和這位優(yōu)雅的助理姊姊聊天，聲量也不大啊，莫非吵著了少爺他……瞥了眼還不知發(fā)生何事的梁意畫，魏霓遠(yuǎn)忽地醒悟。
哎呀呀，原來是這么一回事！沒想到繼秀和與小妤學(xué)姊之后，這位冷臉的傅少爺也將步上姊弟戀之路啊！
「我和你們隔得這么遠(yuǎn)，聽得到什么？」傅瓏樹淡淡道，對曖昧地朝自己猛眨眼的魏霓遠(yuǎn)視而不見，將樂器圖鑒遞給梁意畫�！肝蚁虢柽@本書�！�
音樂教室內(nèi)有藏書，經(jīng)由教師登記后，就可以外借。
待梁意畫接過圖鑒，他瞥見她桌上的書，詫異道：「妳買了這次展覽的出版品？」
「是啊�！沽阂猱嫇嶂裨绮刨I的圖集，神情愉快，「我趁沒課時去看過展覽，展出的樂器不多，我就順手買了這本樂器總介紹的書來看。這本書里的圖很漂亮，解說也很詳細(xì)，我很喜歡。」
「妳喜歡就好。」傅瓏樹眸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口吻仍是淡淡的。
「這本書是阿樹制作的哦。」魏霓遠(yuǎn)插口，適時為好友的形象加分。「阿樹的爹提出了構(gòu)想，要把西紇工藝、美術(shù)等方面分別出書，但他工作太忙，就由阿樹接手，從拍照、找資料說明到成書都一手包辦，他爸只負(fù)責(zé)最后的校正，可以說整本書都是阿樹做的，但阿樹只掛名編輯小組，作者還是掛他爸的名字。」
「真的？」梁意畫驚訝又佩服，看著神色不太自然的傅瓏樹，「那我若有關(guān)于古樂器的問題，就可以請教你了？」
她神情熱切，使平凡的面容更添嫵媚韻味，教傅瓏樹有些失神，局促地垂眼，「我懂的，會盡量回答�！�
「好極了！我還想利用這個周末回社團，跟學(xué)妹們談這次展覽的古國樂器，有你解答我的疑惑，我回去就能在她們面前充內(nèi)行了�！顾残斡谏蛩Ａ苏Ｑ�，「不過，我的問題下少，希望不會太麻煩你�！�
「不會……」傅瓏樹還想說些什么，她已經(jīng)拿著他要借的圖鑒站起身，走到屋角登記。
他的目光不自由主地跟隨她纖纖身影，過分專注的眼神中，有著連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癡迷。
一旁不識相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出神——
「不錯啊，這樣你和她相處的機會就增加啰！」魏霓遠(yuǎn)沖著陰沉的好友直笑，因為太習(xí)慣他的臭臉，渾不覺那比平常更沉的臉色正醞釀著危險，還認(rèn)真地想撮合兩人，「她挺溫和的，我看也只有她才能忍耐你別扭的脾氣，你可要好好把握，別欺負(fù)人家——��！」
他話沒說完，背上被重重一踹，俊臉整個撞上書桌。
他連忙抬起臉，摸著撞痛的鼻梁，「阿樹！你干嘛！啊！」背上又被踩了一腳，五官險些在桌上撞扁成大餅。
旁邊的同學(xué)見了，都笑了起來。
「你這只鏡頭動物，隨時都處在有鎂光燈的狀態(tài)是吧？笑笑笑，有什么好笑？有人拿相機拍你嗎？」傅瓏樹連踹人的姿勢都是一貫的優(yōu)雅，意猶未盡地又補了幾腳。
早就看這家伙不順眼，高興也笑、道歉也笑、發(fā)呆也笑，逢人便笑得一臉勾魂的燦爛，現(xiàn)在對著她更是笑得桃花亂亂飛，看了就有氣！
「別踩了！我可是靠臉吃飯的，壓壞了你賠得起嗎？！」魏霓遠(yuǎn)背上全是鞋印，連忙避開好友的皮鞋�！缸约阂逯槪瑓s不準(zhǔn)別人對她笑，什么心態(tài)嘛！」
所謂越在乎也越失常，從傅少爺這般毫不文雅的演出看來，莫非已對助理姊姊志在必得？
至于助理姊姊那邊，雖然對這棵不愛笑的樹頗有好感，但聽她語氣，顯然將他當(dāng)成弟弟看待，到底會不會有后續(xù)發(fā)展呢？真令他期待��！
「總之，你收斂一點�！购陧D(zhuǎn)為森冷，低沉的嗓音字字銳利，「我等了幾百年才能和她相會，可不想被你這小子破壞�！罐D(zhuǎn)頭就走。
魏霓遠(yuǎn)一愣，「什么幾百年？」那飽含滄桑的眼神，流露出一股陌生的霸悍之氣，瞬間像是另一個人……「阿樹？」
傅瓏樹頭也不回，走回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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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樹梢，他剛用過晚膳，獨自漫步在御花園內(nèi)。
明日一早，就要回軍隊駐守的邊關(guān)了。
東陵國比他預(yù)計的更早敉平內(nèi)變，國君親自出陣，氣勢如虹，己方節(jié)節(jié)敗退，加上流行的疫癘傳入軍中，他得速戰(zhàn)速決，倘若拖得太久，將對己方不利。
而她果然治好父皇的病，父皇下令封她為「鈴女」，她成為西紇建國數(shù)百年來第一位正式受皇室封誥的圣女。
消息傳出，人民歡欣鼓舞，患病的百姓日日在宮門外跪著求見，她的地位儼然凌駕他父皇之上。
但，父皇并未對他另眼相看。她依照承諾向他父皇進言，暗示立他為太子，父皇卻只淡淡道：「國事非圣女所長，朕自有裁斷。」
他明白，父皇懼怕他。父皇倚重他行軍打仗的長才，卻又害怕他的驍悍，像一把無法收入鞘里的刀，鋒芒逼人，連親人也不能安心。她既是他請來的人，自然也難以受到信任。
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是平定邊界的戰(zhàn)爭。京師駐軍加上宮廷禁軍不過數(shù)千人，而各將領(lǐng)都已被他暗中籠絡(luò)，敉平東陵之后，他有數(shù)十萬人馬可以調(diào)動，屆時要將任何人拉下皇位都是輕而易舉。
他緩步踏入亭內(nèi)，石桌上擺著他的琴。他坐了下來，眸光自然地往左側(cè)掃去，果然在林木扶疏間，見到兩道纖細(xì)身影在小藥圃里。
父皇特地在御花園內(nèi)辟了藥圃，供她取用藥材，她白日為求醫(yī)的百姓治病，夜晚則與姜兒采藥、制藥。
身著棗紅衫袍的她，正低聲與姜兒談著什么，一頭長發(fā)松松地結(jié)成發(fā)辮，辮末系以一根紅絨繩，發(fā)絲微亂，顯得稚氣。
他凝眸注視著她唇邊淡淡笑意，伸手撥動琴弦，傳出幾聲柔音。
她動作一停，抬頭對著琴聲來處，深灰色的眸子在月色下閃著淺淺愉悅。
一旁的姜兒并未察覺琴聲，但她聽見了，知道他來了。
她受封鈴女時，神色平淡；搬入父皇為她建造的宮殿時，神色平淡；每晚他這自娛的琴聲，卻能讓她煥發(fā)出喜悅的神態(tài)。為何如此？想來是她喜好樂音吧。
她不曾問他為何在夜里出來撫琴，他也不曾問她聽了有何感想，一個單純撫琴，一個單純聆聽，于是，偶一為之變成夜夜如此，撫琴，不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她。無言的靈犀相通柔化了他被戰(zhàn)爭砥礪得粗糙的心，他變得有耐心，變得深思，懂得細(xì)細(xì)品味琴韻——琴韻幽柔，纏綿委婉，如慕如訴……
采了一籃藥草，姜兒先回宮殿去了。她拄著竹杖，緩緩走近車子，棗紅衣袂翻飛，飄然如仙子御風(fēng)。
他雙手?jǐn)坑谏韨?cè)，瞧著她走近，渾下覺自己凝視的眸光帶著些微留戀，嗓子依舊沉冷，「……明天一早，我要回戰(zhàn)場�！�
「這么快？」她訝異。
「東陵國主御駕親征，朝中除了我之外，無人能擋�！菇裢恚亲詈笠淮螕崆俳o她聽了。
「是嗎……」她聞言垂首，倚著亭柱，若有所思。
那神情，可是對他有絲不舍？
他胸口一熱，眸光轉(zhuǎn)柔，盯著她微微扇動的黑睫。
半晌，她抬頭，「待殿下凱旋歸來，就能納姜兒為侍妾了吧？」
他一愣，怒意迅速涌上，「妳就只想著這件事？」
「此事是殿下所應(yīng)允，我也依殿下所言勸過皇上，雖然并未成功，好歹是履行了我的諾言，殿下也該守信，不是嗎？」她字字清脆，神情滿是期待，是真的等著看他娶她妹子。
他重重呼吸，咬牙道：「那姜兒可有得等了。我這一去或許是三年半載，說不得就此戰(zhàn)死沙場，妳可要好好盯著她給我守活寡，別讓她另嫁他人！」
是，他是答應(yīng)過這件事，而她就用這么……毫不介意的神情，催促他快快娶別人？
「請別說那個字�！顾久�，掩口輕咳數(shù)聲，「殿下英明神武，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
「諂諛之言，妳倒說得挺順，可惜我最己心當(dāng)面逢迎。在我父皇面前，妳若有這等口才，我早就當(dāng)上太子了�！顾淅涠⒅郊t的臉蛋。她何時在意過他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她是至高至圣的鈴女，是神界的仙子，神本無情，對他亦然。
她雙頰嫣紅似火，一急又咳了起來，發(fā)辮上的紅絨繩跟著顫動，結(jié)巴道：「我不識字，這……這些話都是宮女們閑聊時聽來的，我不會說話，若有得罪之處，請殿下見諒……」發(fā)辮猛地遭他扯住，身子撞入他溫暖胸懷。
「發(fā)繩掉了。」他接住滑脫的紅絨繩，修長手臂圈住她，語音淡漠，「我替妳系上。」
「嗯。」她僵直地站著，任自己的發(fā)辮落在他手里，臉一側(cè)，擦過他胸膛，她臉更紅了，乖乖地不敢再動。
難得見她慌亂，他頗有快意，她發(fā)絲柔軟，穿過指尖如微涼流水，他一時有些著迷了，放肆地纏繞在指尖上把玩�！笂吺莸孟裰褡��！菇粗�，她更顯纖細(xì)，肌膚是病懨懨的蠟黃�！赣欧靠蓻]少了妳幾頓吧？」
宮中吃、住、用都是上品，姜兒被養(yǎng)得像朵盛放的鮮花，她卻越來越像凋萎的黃葉，連原有的一點光彩都逐漸消失。
「宮中的膳食很好，但我一向吃不多�！�
「是因為忙著治病，吃不下？鈴女自己都這般瘦弱，說妳能治百病，我就算親眼瞧見也是不信�！顾私馑�，每天來宮門外求醫(yī)的百姓有多少，她就治多少，忙起來連水都忘了喝，他又惱又憐，心知勸她也是無用。她眼里只有受疾病摧殘的人，根本不會為自己設(shè)想，更不會……想到他。
忽見青絲之間閃過幾道銀白，他脫口道：「妳頭發(fā)白了？」
「有嗎？」她聞言訝異，摸著鬢邊，「姜兒天天幫我梳頭，沒聽她說�。俊�
他心頭一震。姜兒照料她日常起居，最清楚她的身子狀況，不可能沒發(fā)現(xiàn)，既然刻意隱瞞，便是……心頭掠過巨大陰影，他悚然不敢多想，只道：「沒，是我看錯了�！�
她方二八妙齡，沒道理華發(fā)早生，莫非這幾日頻繁地為人治病，讓她身子狀況惡化了？
「堂堂西紇大皇子、撫遠(yuǎn)大將軍，卻與鈴女在此深夜幽會，成何體統(tǒng)？」一襲桃紅紗衫分花拂柳而來，女子身形裊娜，艷麗不可方物，正是鈺妃。
她身后還有一人，容貌俊秀，一身月白長衫飄逸出塵，眉間略帶愁色，是二皇子善吾。
他抓住懷里緊張的少女，從容替她扎好長辮，這才放開她，淡淡道：「后宮第一寵妃，不去照顧我大病初愈的父皇，卻陪著皇子夜游御花園，不怕惹閑話嗎？」
鈺妃聞言，神色不變，勾起艷麗微笑，「殿下明日就要回戰(zhàn)場了吧？這番可辛苦你了。既然與鈴女這般難分難舍，何不請她同行？圣女親臨戰(zhàn)陣，必能鼓舞士氣，何況軍中也有怪病流行，有她在，能幫上不少忙吧�！�
「圣女乃萬金之軀，若被戰(zhàn)火損傷，妳擔(dān)當(dāng)?shù)闷�？」鈺妃說這些話絕非出自好意，他卻動搖了。真帶她同去，他當(dāng)然不會讓她傷了半根頭發(fā)，但軍旅生活艱苦，她孱弱的身子禁受得起嗎？
悄眼看她，她眉尖輕蹙，空洞的眼眸流露出幾許憂愁，以及期待……她想和他同去？
「我自然擔(dān)待不起，只是建議罷了�！光曞黜鬓D(zhuǎn)，冷艷的笑陰陰柔柔，瞅著瘦弱得像個孩子的圣女，「一切還是得看圣女自己的意思�！拐Z畢，翩然轉(zhuǎn)身離去。
善吾卻佇立原地，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圣女，直到遭皇兄魁梧的身影擋住視線，他才收回目光，轉(zhuǎn)身追上鈺妃的腳步。
亭內(nèi)只剩兩人。
他潤了潤被夜風(fēng)吹得干澀的唇，注視著始終不發(fā)一語的她，「妳怎么說？」
「殿下當(dāng)初的條件，只是要我進宮為皇上治病，如今……」她顯得為難。
「我沒要妳一定得去，我只是問妳的意愿�！顾叫钠谕齺�，但他不勉強。
她淡淡一笑，「殿下要我去，我就去�！�
他一窒，陽剛的面孔升起狂喜之色，有一瞬間的暈眩。還說她不會說話？短短數(shù)字，直搗入他心底，掀起驚濤駭浪，久歷戰(zhàn)陣如他，竟會像青澀的少年般，為了伊人一句話雀躍如此……
只可惜，她接下來的話卻如當(dāng)頭淋下一盆冰水——
「士兵也是人，病了一樣會恐慌害怕，我去了，多少能安撫他們，但我若真去了軍中，京城這些生病的百姓誰來照看？」字字句句，都是在憂心眾人。
原來，不過又是濟世的慈悲心思在作祟？
他氣得咬牙，猛然背過身子。
「我也只能盡力了，能救多少是多少。這次瘟疫流行，難以遏止，遲早會傳遍全國，我去了，至少能讓士兵們多撐一些時候。姜兒能與我同去嗎……」似乎終抄察覺他氣息不對勁，她遲疑地喚道：「殿下？」
殿下，他是殿下；而她是鈴女，不會留戀凡間情愛的仙子。
他緊咬的牙頹然松了，澀然道：「妳愛帶誰就帶誰。」他有私心，她卻只有大愛，兩人注定沒有交會——
「軍中……還能聽琴嗎？」
他聞言一震，回首瞧她。她倚著亭柱，靦腆地垂首微笑，頰染薄紅，是羞怯，或是衣衫顏色映上了臉容？那眼色依舊顯得期待，期待什么？只期待琴聲？
他微啞道：「能�！箠呄肼�，我就彈。
心心念念眾人的她，他無法接近，只能順應(yīng)她的冀求，換取親近的機會。
堂堂皇子，竟落得如此委曲求全的地步？
但即使他委曲求全，那顆納入天下眾生的博愛之心，就能多出空隙容納俗世的情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