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黃歷上寫著會降初雪。
總帳房內(nèi),炕上的炭火正熾,壓根不見初冬已至的寒意……
鳳愛擱下手中的信,抬起頭,怔忡望著窗外發(fā)愣。
一切,如常。
又好似回到了最初,回到她正準(zhǔn)備由京城返回天津的那時候一樣。
她仍是她,還是原本的那個鳳愛,依舊是舅老爺最信賴、最疼愛的鳳愛。
京里來函,說風(fēng)公公近日便將起程返鄉(xiāng),指示鳳愛留守天津故居即可,毋需親自動身相迎,亦不必勞師動眾大肆張揚。
想來,定是舅舅體恤她忙于處理錢莊事務(wù),舍不得她太費力傷神吧!
是啊……一切又可以重回到?jīng)]遇上「他」之前的原點了。
門外有人敲了幾下門板。
「愛主子,您找小三子?」蘇流三探進(jìn)一顆腦袋。
鳳愛回過神,點點頭,「再過幾日,老爺子便要回天津,該準(zhǔn)備的東西、器皿,趕緊去張羅齊全,一樣也不許怠慢疏忽!
「是,主子放心,就算不特別吩咐,小三子也會辦妥的。」
「還有,」她揚起雙睫,盯住蘇流三的臉,「別忘記我先前的交代,老爺子返鄉(xiāng)是要安享晚年的,你千萬別拿外頭那些瞎扯的謠言去叨擾老人家,知道沒?」
蘇流三扁扁嘴,垂下頭。
哪是他多嘴。∧切┲{言可沒一句是由他嘴里放出去的。
自從上回跟愛主子、趙夫子一塊在酒樓「巧遇」柳蟠龍,之后不曉得是誰將柳蟠龍那天專程替愛主子「挑才子夫婿」的事兒傳揚出去,這些日子以來,三不五時總有些自稱才子的人,不嫌累似的登門求親。
當(dāng)然,總又一個個全被鳳愛給回絕了。
于是那些被拒絕的求親人士便放話,要鄉(xiāng)親們睜大眼睛瞧仔細(xì),看到最后究竟是哪一位絕世才子方能入得了鳳愛那雙挑剔的眼!
不過,也就是從那一日起,柳蟠龍便真的再也沒回識字堂。
「另外,在『那件事兒』告一段落之前,多派些人手鎮(zhèn)守宅院和錢莊四周,任何陌生男子皆不許擅自闖入,不管是不是來求親的,我一概不見。」
「是,聽明白了!鼓吧牟灰姡钦J(rèn)得的見不見?
當(dāng)然,這口白蘇流三只放在心里,自個兒私底下窮嘟囔罷了!
「好了,交代的事兒趕緊去辦吧!」鳳愛起身,披上裘衣,「我得上隔壁去轉(zhuǎn)一趟,看看近日孩子們的習(xí)課狀況,別等老爺子回來,取笑我辦學(xué)不專,壞了他老人家想回鎮(zhèn)鄉(xiāng)里的美意!
「喔,是,」蘇流三連忙閃到一邊,讓愛主子先行通過。他吸了吸氣,把原本想先報備主子一聲的話給吞了回去!钢髯雍米。」
唉,算了,還是閉嘴。
愛主子向來討厭有人在她跟前啰唆,他還是甭自討沒趣得好。況且隔壁多一個學(xué)生或少一個學(xué)生,豈輪到他小三子來碎嘴了……
即便他不說,就不信隔壁那幾張「夫子嘴」會停下他們的「閑聊」。
有什么變化就讓主子自個兒去發(fā)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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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愛離開錢莊,轉(zhuǎn)進(jìn)巷子中,人還未走到識字堂門口,便已聽到里頭傳來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詢問聲--
「先生,今天玩這個抓字兒的游戲好沒勁喔!龍一號怎么還不回來?」
「對嘛、對嘛!少了龍一號,搶字都沒人能當(dāng)『墊底』的了!」
「龍一號是不是生病了?到底啥時候才要回來和咱們一塊上課呢?」
「我……我……我也好想龍一號,龍一號會給我糖栗子吃!
孩子們天性純真,哪曉得成人之間那些錯綜復(fù)雜的厲害關(guān)系,一個勁的纏著趙似霜問東問西,問得她都快招架不住。
鳳愛踩住腳步,在門外停了下來。
原來如此,他果然沒再回來識字堂了。
是經(jīng)過了那日酒樓相遇之后,他終于聽懂了她的警告,抑或者是因她嚴(yán)厲的斥責(zé)、羞辱,終于收到了成效?
很好,如果真是如此,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嗎?
她的話打擊了他,刺傷了他,使他再不敢輕易接近她。
而他,也因此而受了傷……
還記得當(dāng)初,他那張因不識字而流露出的受傷表情,曾令她不舍與同情。
那時,她的確是真心想幫他的,可現(xiàn)在,卻親手刺傷了他的心。
「怎么,孩子們又在吵老三啦?」一墻之隔,飄來趙似霞的探問聲。
「可不是嗎?別說老三了,這會兒咱們幾個誰不被他們纏著追問啊?」伴隨著趙似云響應(yīng)的,還有他的招牌呵欠聲。
「唉,有什么辦法?誰教他得罪了鳳姑娘咧……」趙似霞嘆口氣,深表同情。
「咳咳,大姊,這哪叫得罪?」
「不然他跟鳳姑娘究竟犯了什么沖?為啥人家鳳姑娘就專挑他的毛?」
「這叫……當(dāng)局者迷!
「當(dāng)局者迷?那到底誰迷誰?二弟,你講的話我怎么聽不太懂?」
「我說大姊啊,想必妳是還沒遇到妳的心上人吧?」
「臭二弟!你……你這話什么意思?!」
「呵……」趙似云呵欠又起,睡意一波強(qiáng)過一波,可他的話卻針針見血,「人哪奇怪得很,一旦遇上了中意的對象,頭跟心就會打架!
「打架?你這話真是愈說愈玄了喲!」
「玄什么?這道理可都是我在夢里跟周公周旋的時候悟出來的,大姊,妳別不信邪,一提到情啊愛的,人腦袋想的跟心里真正在意的常常就是兩碼子事。」
「我就是不懂,你說的那些情啊愛的……跟這件事有啥干系?和鳳姑娘、柳蟠龍兩個人之間又有何牽連?」
趙似霞性情豪邁,硬是缺了一丁點女兒家的細(xì)膩心思。
「怎么會沒關(guān)系?我都講得這么白了妳還聽不懂嗎?」趙似云瞠目結(jié)舌,就差沒口吐白沫了。
「胡說八道!哪里講白了呀?」趙似霞很不服氣,揪住二弟的衣領(lǐng)便是一陣叫罵,「你又沒告訴我,到底是誰迷誰?也沒講清楚,究竟是哪一個人的腦袋跟心在打架?還有,我明明是問你柳蟠龍怎么得罪了鳳姑娘,你跟我扯別人家那些情啊愛的屁事做啥?」
墻內(nèi)一陣靜寂,趙似云郁悶至極,簡直快被大姊煩到翻白眼。
「不好了!不好了!」趙家幺妹氣急敗壞地從后院趕來。
「瞧四妹急的,什么不好了?難道是隔壁利滾利大錢莊倒了嗎?」趙似霞未雨綢繆,頭一樁考慮到的便是他們一家四口的生計問題。
「不……不是,是……是那個柳蟠龍……」
「柳蟠龍怎么啦?他不就好幾天沒來上課了嗎?」
「可不是嗎?我因為擔(dān)心,方才就悄悄去了趟他投宿的那間客棧,可掌柜的卻告訴我,說柳蟠龍前幾天就退了他包下的上房,神情憔悴地離開天津城了呀!」
「走了?那有沒有說他去哪里?還會不會回來?好歹相識一場,怎么連聲再見也不說就走了呢?」
這下子,趙家大姊臉上失望的表情就和方才那群纏著趙似霜發(fā)問的孩子們沒兩樣。
「人家他是離開『傷心地』,既然會傷心,又何須再相見?」趙似云嘆道。
「聽說他走得匆促,連上課的書本都落下來沒帶走,」趙似雪抱起一疊書冊,「看來他恐怕是真的受到什么打擊,才會連這些重要的書都忘了!
此刻,墻的另一頭,是鳳愛既錯愕又怔然的神情。
他神情憔悴、他匆促離去、他深受打擊……
一句句有關(guān)于柳蟠龍的形容壓在她心口上,那些表情、那些情緒、那些從別人眼里感覺到的柳蟠龍,彷佛像一雙刀做的手似的,掐著她、擰著她、揪著她。
鳳愛覺得疼,卻渾然不知自個兒究竟是哪里在疼?
亦不知她這會兒的疼,是為了誰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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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蟠龍第一號的青色銅門前。
「愛……愛主子,要不……就派小三子把那些書送進(jìn)去唄!」蘇流三隔著一帳簾幔,輕聲探詢主子的意見。
「不,讓我自個兒進(jìn)去,你們在府外候著,」鳳愛昂起頭,揭開轎簾,「小三子,無去敲門,告知里頭的人咱們的來意!
蘇流三領(lǐng)了命令,旋即轉(zhuǎn)身前去叩門。
須臾等待之后,青銅色的大門霍地一開。
蘇流三往身后一指,跟老管家說明了來意,蓄著灰花胡須的老管家立刻跟隨蘇流三一道迎向那輛擱置在大門前的馬車。
「鳳姑娘您好,老奴這廂跟您請安!
鳳愛頷首,「管家,你們柳大當(dāng)家羞于見客是嗎?要不,豈敢如此怠慢?」
「不不,鳳姑娘,您別誤會,」老管家兩只手慌張地直搖,「咱們大當(dāng)家若知道您專程來替他送書,準(zhǔn)會高興得闔不攏嘴,怎可能怠慢呢?只是……只是大當(dāng)家的現(xiàn)下不在府里,才沒法子親自接待鳳姑娘呀!」
「喔?不在?」鳳愛垂下眸子,以往她不想見他,他卻神出鬼沒般的老出現(xiàn)在她面前,如今要見他一面,竟好象挺不容易!覆患,可以等等,我還有幾句話想要當(dāng)面交代他!
她眼光睇向那幾本擱在自己膝上的書冊。
除了柳蟠龍留在客棧中未帶走的,她又另外再替他準(zhǔn)備了一些。
這趟前來,她想告訴他,他其實并非她主觀以為的那種貧瘠之人:想鼓勵他,千萬別因一時的挫折,而放棄求知上進(jìn):也想……自私地想見他最后一面。
「呃,可是……可能得等上好一段時間,因為大當(dāng)家的他這趟是去--」
「沒關(guān)系,我等!顾豢趹(yīng)道,態(tài)度堅定,讓人難以回絕。
既然對方這么堅持,老管家又哪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更何況這個「對方」還是他當(dāng)家主子的心上人!
他只得趕緊福了福身,有請鳳愛入府等候。
隨老管家進(jìn)入柳府之后,一路穿過前院,鳳愛被請至廳堂里。
她還記得這地方,此處就是當(dāng)初柳蟠龍和她為了幾塊遺失的金磚,爭得面紅耳赤的地方。
那日,他興高采烈地朝她奔來,咧嘴笑得歡喜,像極了一個吃到糕餅、得了滿嘴甜的滿足孩子。
之后,他卻因著她對他的不信任、她的懷疑而大動肝火。
他曾說過,因為她是他心上的姑娘,所以她所講的每一句他都會相信。
因為他愛他的姑娘,當(dāng)然,便全心相信她所有的一切。
可是,即使他表現(xiàn)得再真摯,付出得再濃烈,她依舊不敢接受、不敢讓他靠近、不敢講一句真心話……
那一天,在酒樓中,她咆哮著說最可惡的是他。
其實真正最可惡的,該是她自己的心!
她的心竟背叛了她的腦,完全不聽使喚,不愿受理智的控制,愈來愈脆弱,愈來愈不像她原本倨傲的模樣。
可惡!這才是最教她感到沮喪無助的可惡情緒!
「老管家,」忽地,鳳愛開口喚了聲,「這府里可真有種玫瑰?」
「玫瑰……」老管家聽得一頭霧水,他平常在府中要理的雜事太多,庭院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自然都交給園丁照料,這下子忽然問他花兒的事,糟糕,頭大了。
「我聽說,那是你們柳大當(dāng)家養(yǎng)在后院的一種花,那玫瑰莖上帶刺,不小心碰上了會扎人手的!
「喔!扎疼人的!」這樣介紹老管家便有印象哩!
他記得大當(dāng)家的打由天津回來后,就老是整天待在后院里,自個兒親手照料那些「有刺」的花,甚至還常因此弄得一手的傷疤呢!
老管家領(lǐng)著鳳愛步行至「龍眼居」樓下,在那兒果真有一塊小花圃。
鳳愛一眼望去,花圃里栽種著大都是赤艷艷的紅玫瑰,但唯有一小叢土壤間,突兀地植入了不一樣的花色。
那花兒的品種看上去也屬玫瑰,然而色澤卻是莫名的清麗。
橘紅色的花瓣上透著淺淺的色差,沿著花蕊的方向,嬌嫩的橘紅一層又一層朝內(nèi)里淡去。
這叢玫瑰和花圃里其它的玫瑰花截然不同。
它被主人小心翼翼地用籬笆圍在一圈小小的天地里,彷佛有它自己的生命,有它自己的尊貴。
她猜,這玫瑰定是被某個真心愛它的人細(xì)心呵護(hù)著的吧?她猜,那個寵愛它的花主肯定也曾在修剪它、照料它時,因為滿心期待它綻放出剎那的嬌美,而強(qiáng)忍著被利刺所傷的疼吧?
但愿這清麗獨特的玫瑰花,莫再刺傷他主人因為愛它而靠近的雙手……
就讓他留住這花圃里的一叢幸福也好。
鳳愛彎身,微傾在玫瑰花叢間,想就近閭一聞這玫瑰的香氣,驀地,她瞥見土壤上斜斜插著的一塊小木牌,木牌上有幾筆粗大的字跡,寫著兩字:愛鳳。
「老管家!」她倉皇轉(zhuǎn)頭,揚起手,手指頭不住發(fā)顫,慌了分寸似的指向那兩個字。「這……這字是誰寫的?是什么意思?」
「回鳳姑娘的話,這是咱們大當(dāng)家的替這花兒取的名字,木牌上的字也是大當(dāng)家的自己一筆一畫寫上去的!
「他人呢?到底上哪兒去了?怎么還沒回來?我要見他,我現(xiàn)在就要見他,我要跟他當(dāng)面--」把話說清楚!
事到如今,老管家瞧鳳姑娘臉色鐵青急成這樣,心想再瞞下去也不是辦法,心一橫,準(zhǔn)備將事實一五一十對她全盤托出。
「大當(dāng)家的臨出門前曾交代,說他這趟出城是要上京去提親--」
「他上京是去提親?!」
鳳愛只覺得自己頭暈?zāi)垦、手腳虛軟、聲音沙啞,有股虛火洶涌地竄上身來,讓她從喉嚨、腸胃,直到骨髓,身子里的每一寸都像在狂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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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途顛簸,馬車一路晃蕩得厲害。
車輦內(nèi),鳳愛的一顆心也像裝了水的瓶子似的,盡管小心極了,卻還是免不了溢了一地的濕。
水是透明,瓶是透明,就連她……也變得透明了。
她的失落,如此透明。
她的受傷,如此透明。
她的迷惘,如此透明。
這一刻,唯有鳳愛自個兒知道,她彷佛已被人剝了一層皮,由里刨空了,讓她再沒有一處可以藏匿的地方,從此被看透了、被摸清了。
那樣的透明清晰對她而言,卻是多么的血淋淋呀!
忽地--
「不許動!要走也得留下買路財再走!」一聲叫囂,將鳳愛拉回了現(xiàn)實。
馬車外,車夫不敢惹禍上身,旋即停下車,打算靜候主子的指示。
「大……大膽的,不先打聽打聽,看看你們眼前擋的是誰的路!」
蘇流三雖不會武功,但護(hù)主心切,還是擺起架武,抄起隨身攜帶的匕首朝對方吼回去。
「你這小白臉,咱們管你是誰呀?少啰唆,有錢就快掏出來!省得等會兒還要老子親自搜身,哼哼,咱們可對娘娘腔沒興趣!
「你……你們……」蘇流三咬牙切齒,一聽到別人喊他娘娘腔就沒轍了,只得撇頭,往馬車?yán)锶デ缶,「愛主子--?br />
鳳愛半揭簾幔,露出她凝眸睇望的一雙媚眼。
「喲!里頭還是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呢!那好,不給錢的話,咱們就把她給擄回去做壓寨夫人算啦!」為首的強(qiáng)盜色心一起,遂對著同伴們咧嘴淫笑。
聞言,鳳愛朝前一瞪,未吭聲,眼光清冷而嚴(yán)厲。
眼前的那段道上,約莫聚集了五、六名漠子,除了為首的那個長得較高壯之外,其余幾個瞧上去竟都顯得面黃肌瘦,倒反而比較像是流亡的難民。
很可能又是另一則饑寒起盜心的例子。
「是嗎?想搶劫呀,」鳳愛淡淡開口,「聽好了,本姑娘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兩,你一毛也別想碰!」
「臭丫頭,妳是不知道自個兒大禍臨頭嗎?不怕咱們對妳用強(qiáng)的是吧?」強(qiáng)盜頭兒輕功一蹬,躍上了車頂,警告似的踏了幾下,「不交出值錢的東西,咱兄弟幾個就讓妳吃不完兜著走!」
「那你今兒個也就別打算走了--」
鳳愛語音一落,身子已倏地竄破馬車頂,一掌揮出,狠狠掃下了強(qiáng)盜頭兒。
「媽的王八羔子!妳……妳偷襲!」強(qiáng)盜頭兒一跤摔在地上,心有不甘地指著鳳愛咆哮。
鳳愛唇畔綻出一笑,淡淡的,還夾帶著嘲弄。
「不服氣嗎?那你去報官抓我啊,說你半路打劫,搶不到本姑娘的銀兩,倒反而遭我偷襲。」
「怪了,瞧妳一個姑娘家人長得挺俏麗,可那張小嘴卻如此刻薄,詩人又小器,想必是沒男人會看上妳這種假惺惺的丫頭!」對方努努嘴,皺著眉喊道。
「混帳東西!你說誰假惺惺?!」鳳愛嚷著。
這字眼在此時此刻深深刺痛了她。
相較于柳蟠龍那一貫的情真意誠,她竟真似個惺惺作態(tài)之人!
盡管不愿承認(rèn),但他的真對照她的假,的確很像那么一回事。
「怎地,不敢承認(rèn)嗎?老子我講的就是妳!」強(qiáng)盜頭兒輸了第一仗,但接下來的損人陣仗他還有得拚呢,愈嚷愈起勁,索性蠱動同伴陪他一塊吆喝起來。
「假惺惺!假惺惺!沒人看上的假惺惺……」
「住口!」她咬著唇,低低說道。
「哈哈哈……果然真是個假惺惺……」
「長得漂亮有啥用?這娘兒們的那顆心啊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假的,一定是沒人要的假惺惺,假惺惺……」
「我……我叫你們?nèi)】!」鳳愛再喊。
那心中透明的一瓶水像被人拿在手上拚命晃動似的,才沒幾下,就嘩啦啦的灑出了她的失落、灑出了她的受傷、灑出了她對于「真假」之間的迷惘……
在玫瑰園中,那手寫的「愛鳳」兩字刺疼了她。
此刻,他們嘴邊的恥笑、臉上的不屑、交頭接耳的私語聲,都比那一叢橘紅清艷的玫瑰花更令她扎心。
是呃,就是這感覺。碰著了是扎手;想碰卻不敢碰,則是扎心。
「哈哈哈……假惺惺的姑娘喲!」那些笑臉在她眼中,全成了另一個男人。
那男人粗魯無禮,莫名其妙地板進(jìn)她原本戒備森嚴(yán)的心房,一陣強(qiáng)風(fēng)似的擾亂了她之后,就馬上拍拍屁股準(zhǔn)備去娶別人。
那翻臉的速度、那見異思遷的變化,是這樣快得教她措手不及。
「不準(zhǔn)、不準(zhǔn)這樣子數(shù)落我!」
鳳愛沖上前,一把按住強(qiáng)盜頭兒,將他給撂倒在地上就先是一頓狠打。
他取笑她,她便打他鼓起的雙頰;他污辱她,她便打他亂講話的嘴:他瞧不起她,她便打他瞪大的眼;他膽敢刺痛她的心,她便奮力地?fù)他的胸膛!
「誰假惺惺了?是誰假惺惺來著了?」她發(fā)泄著心頭的不快,叫著、打著。
分不清自己此時打的人究竟是誰,是擋她路、出言調(diào)戲她的強(qiáng)盜頭兒?還是那匆匆闖來,憑著一股直率魯莽的蠻勁迷惑住她的柳蟠龍?
「我就算假惺惺又怎樣?你們憑什么這樣罵我、笑話我?」她拳頭亂揮,早在瀕臨透支的體力間失了準(zhǔn)確方向。「我為了……為了心愛的人作假有罪嗎?不敢讓他知道我也愛他有罪嗎?我害怕……害怕被愛有罪嗎?」
她捂住臉哽咽了,任憑那透明的淚水墜下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