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宅。
春的腳步剛走,夏未到來,冬的氣息卻已籠罩著何家人。
“干嘛又決定要出國?”最不贊成的就屬何穎華。
父母長年旅居海外,穎青一直和他相依為命,好不容易把她訓練得可以成為一個領導者,她卻又突然決定放手不管公司一切,讓他一個人忙得團團轉。
“大哥可以再訓練個人嘛!再不然,未來大嫂也可以勝任一切的!彼杂卸,她大哥目前和如敏走得很近,看來喜事是近了!
“我說過要看你先結婚,我才會考慮我自己的事!
穎青低叫:“拜托,別那么固執好不好?遇到好女孩若再不把握,小心她可會被別人追走的,到時你可就后悔莫及了,像我……”
何穎華反應機靈,他急問:“這回你突然決定要走,是不是又和紀揚有關?”
“什么跟什么?別瞎猜!我只是想念波特蘭的生活方式,沒其他外在因素,你可別扯遠了!”
“從小到大,你腦袋瓜子想些什么我可比誰清楚,你以為你瞞得了我?”何穎華睨著她詢問。
“知道就別說了嘛!”
“你真的要帶小如過去?”
“她跟著我比較好,你一個大男人照顧不來;再說,她是我的女兒,我不能放她一個人在這兒。”
“你當真想一去不回?”
他不懂為何愛會那么難?要求每一件事都圓圓滿滿更是個苛求,看著自己妹妹受苦,他竟只能嘆自己無能為力,卻連句安慰的話都不敢吐半句,怕說出的話反牽動她的痛。
“想回來就會回來!
“我能幫上什么忙?”
“替你自己找個伴就是幫我最大的忙,我希望有個人陪你、照顧你。”穎青說出她心底的希望。
“沒你在身旁惹麻煩還真不習慣呢!”
“有一天你想不要麻煩都不成!”穎青笑道。
何穎華明白她言中之意,想起那個男孩似的女孩,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一定會回來參加婚禮……”穎青突然想起她對徐代絹的承諾。
她答應了徐代絹今生不再見紀揚,那她大哥若真娶了紀如敏,婚禮上,紀揚必然會出現,這下她可難為了!
“說不定我連你的婚禮都不能參加……”
“為什么?”何穎華急問。
“因為我答應紀揚的太太不見他的。”
“你為何要答應她這種事?”何穎華氣急敗壞的問。
他真不敢相信穎青又重蹈覆轍,逃了一次又想逃第二回,但他更氣那些人老利用她的弱點來傷害她。
“我不許你走了!”何穎華命令道。
“大哥,別這樣……”
她知道她大哥生氣了!頭一回他用大哥的權威來命令她,這一回他是真動怒了!
可是她仍是非走不可。
“我這回要走不是為了別人,事實上是為了我自己,我想把一切忘了重新來過,所以,請你別勉強我留下來,好不好?”穎青苦苦的央求道。
她極少在人前哭,為了不想叫人為難,不想叫人為她擔心,即使被病痛纏身,她依然活得倔傲,F在她沒了病痛,卻仍一身因感情而痛的傷口,她知道那些傷口今生今世恐怕難以愈合,但她仍告誡自己別在人前哭,尤其是愛她的親人面前。她的痛她要自己承受。
“你有哪一回聽過我?”何穎華苦笑著。
了解她的倔,一旦她決定的事,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其初衷,所以不了解她的人會誤以為她冷血,故意擺酷,其實不然,她有顆比常人更脆弱的心,她有比常人悲天憫人的胸懷?上,她卻老抓不住自己的幸福。
穎青凝視著他,笑了起來!澳蔷驼埬阍俾犖乙换匕桑
望著她,何穎華又看到小時候跟在他屁股后頭的小眼屁蟲,那一切都巳經好久、好久了,但卻記憶猶新!今夜他們恐怕不會有好眠,雖然窗外星光萬點,月圓卻人缺。
紀如敏踩著平底鞋快步的奔過醫院的長廊,盡管早引來許多人側目議論,她只朝著她的目的地走。
當她終于站在員工休息室的其中一間寢室門口,她連門也不敲就直接推了開去。
“什么人?”紀揚回頭一望,蹙起眉望向她問:“如敏,你這是干什么?一點禮貌都不懂!”
“你居然還睡得著?”紀如敏氣炸了!
她一早接到何穎華電話才知道何穎青今天下午就要飛到美國去,而她大哥居然還睡得四平八穩的,叫她如何不生氣?
“你到底發什么神經?我昨夜開刀,熬了八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得以休息,你就來吵我!”紀揚不明白他妹妹在急什么?他只知道他好不容易才入睡,這下子又不得安眠。
“我真會被你氣死,到底是睡覺重要還是穎青重要?”她這算什么?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一點也不夸張!
紀揚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他的睡蟲這一刻全死光了!
他揪著如敏急問:“穎青怎么?她是不是又病了?”
他是個醫生,了解心臟病患的情況,有些人開了刀就不曾再發病,但有些人仍在幾年后又舊病復發,他真怕穎青又舊病復發,因為那會更加危及她的生命。
“呸!呸!呸!”如敏忙遏止道:“你別出口就講病呀、死的好不好?穎青可好得很!”
“可是你不是說她?”知道猜錯了,他才放下了心。
“天呀!被你一攪忘了正事了!快穿衣服跟我走!”如敏伸手就把掛在衣櫥上的襯衫、長褲丟給他。
“上哪去?”紀揚邊套衣服邊問。
“機場。”
紀揚楞了下才問:“去機場干嘛?”
“喂!少呆了好不好,是穎青要去美國了!再不快點,你這輩子怕見不著她了,她這一回是真的不打算回來了!她連小如都要帶走!”如敏急得直跳腳,眼眶紅紅的。
“你說什么?”紀揚一時接受不了事實。
他不相信穎青真這么狠心不告而別,她就這樣一走了之,讓他自己去面對茫茫的未來?
“別問了啦!快點啦!”如敏轉過身去等他換長褲。
才一分鐘不到,紀揚就整裝完畢,這一會兒他比如敏急,他輕推了下她的頭說。“走了!”自己就領先走出宿舍,快步奔過一條條長廊,身后的如敏看到和她來時同樣的引起側目和議論紛紛。
桃園國際機場。
在人來人往的人群中,穎青和小如還有何穎華三人臉色沉重,其中寫滿了“不舍”兩個字。
“到波特蘭來看我們!
“我倒希望是你回到這里來,我知道你喜歡臺灣這塊土地,雖然它亂,但卻是根之所在。”
“大哥,別再試圖留下我了,好嗎?”穎青淡笑著轉向小如!案苏f再見!該進出境室了!”
小如把何穎華拉下身,輕印了一吻在他頰上!熬耍視肽钅,您要來看媽咪和小如哦!”
這一番話把三人說得目眶都濕了。
“大哥,我們要走了!”
“再等一下……”何穎華急喚住已邁開步伐的穎青和小如。
“大哥,又不是生離死別,干嘛要哭喪著臉?美國雖遠,但其實也不過十來個鐘頭之隔,稱不上海角天涯吧?”
何穎華當然知道美國雖遠,但現在空中交通頻繁,要見面是輕而易舉,但他不是為此事叫住她,而是期望紀揚能來得及趕到。也許紀揚能讓穎青留下,這才是他此刻心之所求。
“大哥,你干嘛東張西望的?有人要來嗎?”
“是如敏……”
他不敢把事實說出來,他怕他一說紀揚可能會來,穎青會馬上走進出境室,那他的心血就全白費了!
“哇!是大姑姑要來?媽咪,我們等大姑姑來好不好?我很久沒看到她了耶!”小如急急央求道。
“好,瞧你急的……媽咪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知道你如敏姑姑很疼你,所以我也想當面謝謝她……”
穎青下面的話全因看到迎面而來的紀揚而哽在喉中,她的眼無法從那張焦慮又憤怒的臉上移開。
紀揚筆直越過人群來到她面前,好久好久的時間,他只是定定看著她,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般,身旁走過的人全投來好奇的眼光,他們完全視若無睹。
“你不該來的。”穎青終于鼓足勇氣開口,卻發現聲音彷如來自遠方,既陌生又遙遠。
紀揚強抑著將穎青擁進懷中的沖動啞聲問:“‘該不該’要如何去下定義?”
“紀揚,別逼我,求求你!讓一切過去吧!”穎青揪著心紅了雙眼,倔強的不讓眼淚掛上眼,那模樣卻反惹得人心疼。
“這一切如何能任它消逝?”
“我們無權傷害無辜的人……”
“無辜?”紀揚楞了一下,突然狂笑起來。“我難道不無辜?我愛的人突然離開我,莫名其妙地又娶了個我不愛的女人,我何其無辜?”
他的笑聲卻和著哀凄也傷了穎青的心,她的淚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雙頰,沾滿了衣襟。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紀揚伸手將她擁進懷中,啞聲安慰著說:“別哭!別說對不起!請你留下來,請你留下來!弊詈缶棺兂闪税蟆
一直立在一旁的如敏也加入央求道:“穎青姊,你就留下來吧!沒有你,我哥活得像行尸走肉的,你于心何忍?”她準備動之以情,讓穎青有點罪惡感。
果真,穎青的心動搖了,“不是我想走……”她喃喃道。
她不想說她其實是被強逼點頭的,她向來講求信用,然而這一刻,她都不知自己的堅持究竟對不對了?
“媽咪!我們留下來好不好?”
“穎青,為我們留下來,好嗎?”何穎華問。
“你們……”穎青都不知道她該說什么了!
“留下來有何意義?我們已無法再回到過去,何不讓時間去沖淡這一切?”穎青苦笑著說。
這一刻,紀揚突然松開她說:“那你走吧!”
“哥……”紀如敏為她大哥的失常而大叫。
“聽我說完!彼驍嗳缑舻脑挘D而面對穎青!艾F在我沒立場強逼著你留下來,但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去追你尋你,即使要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的。”
穎青聽了為之動容。
有了他的這一番話,即使未來他沒能來尋探她,她都有個不滅的希望來支撐她好好的過下去了。
一旁的如敏急叫:“大哥,你瘋了不成?你真要讓穎青姊走嗎?她這一走也許可能再也不回來了!”她轉向何穎華,沒好氣的問:“何穎華,你為何不說說話呢?”
“我能說什么?”何穎華一味苦笑。
顯然穎青和紀揚已達到某種共識,他們這些局外人是改變不了現況的,所以他覺得說什么都是多余的。
穎青淡笑說:“你們什么都別說了!我還是要走,小如,我們走吧!”她伸手牽著小如走向出境室。
“我一定會去找你的!奔o揚扯著嗓子大吼。
穎青回以一笑,沒有言語,只揮手一揚道再見。
“她為何能走得無牽無掛似的?”如敏無法理解的喃問。
“她并不是無牽無掛。”何穎華不平的駁道。
“穎華說得對!
“連你也這么說?”
“她只是心中比任何人平和。平時,她用笑臉面對傷悲,只因為她不想傷大家的心!不想讓大家為難,所以!她不是無牽無掛。”紀揚解釋道。
何穎華不禁佩服起紀揚,他笑說:“我相信你和小青是有緣的,因為除了家人之外,沒有人比你更了解她的善良了!”
是愛還是緣?如敏聽得一楞一楞的。
看來,她是把愛情看得大單純了,以前她只覺得只要兩情相悅就可相守一輩子,但看來,情字這條路仍是坎坷不平的,這不禁又讓她擔心起自己的感情。
一早,紀揚就被他父母召喚到他們面前,紀父的臉像暴風雨前的烏云密布,紀母則是誠惶誠恐,隨時準備當和事佬似的。
徐代絹躲離紀揚兩尺之遠,怕戰火開始,她這導火線會被炸得粉碎。
“爸,您叫我回來有事嗎?我中午還有個手術要開。”紀揚表現得平平淡淡,管它天塌下來也事不關他似的。
紀遠澤抿緊著唇,臉色更鐵青。
“紀揚,聽代絹說你一直沒和她同房,是不是?”紀母先沉不住氣開口問。
紀揚冷眼掃視了徐代絹一眼,讓她嚇得下意識又退了一大步。
“你啞了嗎?”紀遠澤沒好氣的吼問。
他那似雷的吼聲把徐代絹嚇得差點暈了過去。
她愈來愈怕這紀家父子了,紀揚生氣起來雖可怕,但他還算自制,但紀父可就像個兇神,一開口就沒有好聲調,這一刻,她好后悔告訴她婆婆那些事。
她相信這下子,紀揚更討厭她了!
“我沒啞,您有話要訓就說吧!”紀揚的聲音平淡,語氣卻充滿了不耐煩。
他厭惡他父母老是想干擾他的生活以及他的感情婚姻,他不是個小孩也不是個傀儡玩偶,他可是個人,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他絕不能讓旁人來左右他的生活。
“你那是什么口氣?”紀遠澤氣炸了。
“別生氣,慢慢問嘛!”紀母忙著安撫著。
紀揚突然怒道:“夠了!不要把話題一再重復,我說過我的事不要人來插手,為什么你們老是要把我當成你們的所有物般牽制著我呢?我實在搞不懂!
紀遠澤沒料到兒子會大聲頂嘴,他氣鼓鼓的嚷:“反了!反了!真是反了!養的是什么兒子?翅膀硬了就要拆了巢,太不像話……太不像話……”
“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我要去工作了!”紀揚轉過身欲離去。
“你給我站。
紀遠澤已經氣急敗壞。
整個屋子像是罩在低氣壓之中,看著盛怒的兩個男人,兩個女人都噤聲不敢多吭一聲,深怕被掃入狂風中。
“我給你答案好了!”紀揚看向徐代絹又轉回向他父親說:“我不會跟她同房,因為我要和她離婚,這答案夠清楚了吧!”
話聲方落,他即轉身奪門而去,留下一臉淚水的徐代絹和兩個神情錯愕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