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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女情深 第二章
作者:楚巫
   
  此刻樂陵公馮邈很煩。

  煩得只能在書房里走來走去,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外面的奴仆眼見已過了晚膳時分,卻沒人敢上前敲門請他出來用膳。

  從一早退朝之后,馮邈一回到家便關(guān)在書房,直至現(xiàn)在還不出來。

  他為什么這么煩惱?正是因為李燦上書奏請遷都鄴城所引起的爭議。

  今早上朝,康王上呈了由中書舍人李燦所書之遷都鄴城的千言奏章。

  李燦的遷都之議在朝廷上引起一陣嘩然。

  一時之間,朝中大臣不是紛紛上奏表示贊成或反對立場,要不就是在一旁竊竊私語。朝廷廟堂莊嚴(yán)之所,頓時間卻猶如街坊里巷的嘈雜市場。

  中書令高允見朝中已成對峙之勢,便上言道:

  “既然朝中大臣對于遷都之議眾說紛紜,臣以為遷都確是茲事體大,應(yīng)該廣納意見,從長計議并審慎規(guī)畫。無需此時立刻決定!

  皇上沉吟片刻,決定接受高允的提議,稍后再議。

  馮邈從宮中回到家中之際,對于今早的遷都之議仍大感煩憂。

  身為一個在北魏任官的漢人,馮邈一向小心翼翼。

  他深刻地了解到,這是個以鮮卑族立國的國家,但是鮮卑人尚武的性格與漢人的文治性格大不相同;因此不論是在國政、外交等重大事物上頭,或是語言、生活習(xí)慣等日常小事,因為兩個民族的性格歧異而產(chǎn)生的紛擾從未間斷過。

  李燦的遷都之議固然著眼于北魏的南北經(jīng)略問題,但以目前朝中隱然成形的胡漢對立情況,這樣的建言卻很容易引發(fā)政治聯(lián)想。排漢集團(tuán)正好借由鮮卑貴族久居平城的情感,以打擊融漢集團(tuán)的聲望,進(jìn)而令主張鮮卑正統(tǒng)的人士一個更積極反對胡漢融合的理由。

  胡漢對立的問題一旦擴散惡化,不僅累及眾多百姓,連在朝為官的馮邈都擔(dān)心自己的命運未卜。

  ? ? ?

  馮迦陵一跨進(jìn)府便聽見下人們的竊竊私語,說老爺已經(jīng)在書房里待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的。

  她連忙來到馮邈的書房,輕輕敲了門,沒等回應(yīng)便徑自打開房門進(jìn)去。

  “爹爹為何心煩?”

  馮邈邊踱步邊心煩之際,冷不防從旁邊冒出一個清盈的女聲,著實嚇了他一下。

  “迦陵,干什么在這里鬼鬼祟祟地嚇人!?”

  他轉(zhuǎn)身一見來人,一股氣便忍不住從腦門升起,大聲地吼了出來。

  “我沒有嚇人。∪思矣星瞄T的。我是過來請您出去用晚膳的……”

  馮迦陵小心翼翼地看了馮邈一眼,發(fā)現(xiàn)他神情嚴(yán)肅、眉心緊皺。

  “究竟是什么事情令爹爹您如此心煩?”冒著挨罵的危險,她還是忍不住地繼續(xù)追問下去。

  “唉!說了你也不懂!”

  雖然心里明白女孩家怎會理解朝政大事,但馮邈還是忍不住叨叨絮絮地抒發(fā)自己心中的煩憂。

  “還不是那李燦提了啥遷都建言,說什么要遷都鄴城,惹得現(xiàn)在朝中人心惶惶……”

  馮迦陵沉吟了一會,出人意表地下了一個評論。

  “遷都鄴城。窟@個提議倒是有些道理!”

  “怎么?你倒是能明白李燦的理路?”馮邈沒想到她竟然能理會,一時間倒忘了自己的心煩,忍不住好奇問道。

  “很簡單嘍!遷都鄴城為的正是南向經(jīng)略,一統(tǒng)中原!瘪T迦陵肯定地說。

  “怎說?”馮邈略帶興味地問道。

  馮迦陵略微解釋了自己的見解。

  遷都鄴城既有利于北魏繼續(xù)向南方攻略,同時還可以兼顧對北方外患的防御。而平城發(fā)展至今也暴露出其格局上的局促受限,相較之下,鄴城的宮殿更顯得恢弘壯闊。

  “爹爹,李燦是這個意思么?”解釋完之后,馮迦陵轉(zhuǎn)而詢問父親的看法。

  “沒錯,他奏章里面正是這個意見!”馮邈暗自驚異。真不能小覷這女孩兒!

  “這個建議聽起來并不壞!為何惹得爹爹如此心煩,禁閉在書房內(nèi)煩惱呢?”

  既然是一個有利國家大政的計劃,為何會令爹爹這么苦惱呢?馮迦陵實在搞不懂。

  “一個可行的政策除了經(jīng)略布局之外,還需考慮到人心之向背。以現(xiàn)在朝中胡漢對立的局勢,雖然遷都鄴城之議立意甚佳,但是在立場各自不同的朝官貴族心中,這樣的提議卻會被渲染上‘親漢離胡’的色彩!瘪T邈語重心長地向這個不懂政治的孩子說明他的憂心。

  “迦陵不懂。難道朝官貴族們只想偏安北國,不想南向經(jīng)略么?”

  馮迦陵只覺得不可思議,難道治國不就是找一條最筆直的大道?

  “這便是政治!迦陵!

  馮邈拍拍她的頭,緩步邁出了書房。從身后望去,她依稀還見到爹爹搖頭嘆息的樣子。

  ? ? ?

  說實話,馮迦陵并不在意朝廷內(nèi)的胡漢對立、派系斗爭,她只掛念無故失蹤的堂兄馮聰。

  距離馮熙前來告知她馮聰失蹤的消息,至今已過了七日。在這段期間,馮熙每日遣人來告知她關(guān)于查訪馮聰?shù)南,但是日?fù)一日得到的結(jié)果都是一樣沒有人曾經(jīng)見過這樣一位貴公子。

  馮迦陵心里感到益發(fā)焦急。她有預(yù)感聰哥哥的失蹤是有危險的,必須快點找到他才行;但是要如何才能找到聰哥哥呢?

  突然,她心念一動,想起了康王與護(hù)戎中郎將。

  或許應(yīng)該從這兩位王爺公子身上著手查訪……這樣的念頭令馮迦陵精神一振,仿佛在大霧之中見到遠(yuǎn)處的燈火,即便仍看不清楚目標(biāo),卻依稀可以抓住方向。

  ? ? ?

  康王回想著初次見面的馮迦陵……像她那樣的女子,很難不讓人對她印象深刻。

  她僅僅梳著尋?梢姷碾p丫髻,發(fā)梢也沒有任何世族女性常用的飾品,嫩白的臉上甚至是完全不施粉黛,但卻散發(fā)出一股迷人的氣息。

  白凈的瓜子臉、細(xì)長的柳葉眉,在不言不語不笑之時,一張素顏令人感覺冷漠;然而一旦開始說話,那素凈臉上的豐富表情,便有股說不出來的嬌媚神態(tài),令人十分著迷。

  以她的容貌,只要她愿意,的確可以令世間男子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她的冷漠與嬌媚,看起來是那么地恰當(dāng)且迷人,讓人不由得產(chǎn)生一種感覺——這不過是一個善于媚惑人心的狐媚女子的伎倆。

  但康王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馮迦陵給他的感覺,跟市井傳聞的耳語不僅沒有交集,更是天差地別……

  他們的談話,沒有溫香暖煙,沒有鶯聲燕語,沒有欲迎還拒,也沒有含羞帶怯……她是那么直接地行動說話,并未多加考慮世俗的男女分際。她眸光清亮、眼神直接,全無一般女子的羞怯嬌弱,而聲音之溫厚平實,更是完全與嬌媚扯不上關(guān)系。

  或許她的舉止不夠拘謹(jǐn),但那也不像是刻意放浪,反而是因為不自覺自己的美麗,及作為女子的端莊身份,所以才沒有表現(xiàn)出“端莊”的樣子。

  ? ? ?

  馮迦陵策馬來到了康王府。

  此刻,她正站在宏偉的大門外,仰望著門樓上的門匾,身邊的青瑭馬似乎也被壯觀的宅第所震懾,焦躁不安地直吐氣。

  “乖乖的,這府第的確很氣派吧!連我都不曾見過呢!”

  馮迦陵拍拍青傯馬,低聲地跟它說著話,馬兒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突然,一陣凌空長嘶的馬嗚聲在她們耳畔響起,這一下著實驚動了馮迦陵的馬兒。

  “怎么馮姑娘在我王府之外徘徊不去呢?若是被不相干的人見著了,恐怕又是一連數(shù)月的流言蜚語!

  康王爽朗的聲音從停在一旁的馬上傳來。

  康王那半帶嘲諷的問候話語,讓馮迦陵心中一涼。只是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她還是必須以禮相待,只因為他是尊貴的皇族子嗣,是貴為千歲的王爺。

  “民女馮迦陵拜見康王爺!”

  “免禮吧!”

  康王從馬背上躍下,一旁隨侍展平連忙把馬兒牽去。

  他看了看馮迦陵,估量她應(yīng)該在王府外站了好一會兒。

  “有事進(jìn)去談吧!”他轉(zhuǎn)首吩咐薛原:“將馮姑娘的愛駒一起牽過去吧!”

  馮迦陵默默地跟在康王的身后。

  康王注意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剌痛,心里對自己方才過于直率的話語感到些許不安。

  其實他看得出來,她策馬來此定是有要事相詢。只不過一個妙齡少女單身徘徊在外,的確是會惹來許多流言輩語?低跻娝绱溯p忽世俗評價的舉措,不由得感到有點莫名惱怒。

  康王領(lǐng)著她一路來到了自己的書房。

  “說吧!有什么事么?”

  康王隨意斜倚在榻上,看起來一派輕松自得。

  但馮迦陵卻沒有回答,她已被那一屋子的藏書所吸引。

  康王的書房十分寬敞,窗明幾凈,一切的擺設(shè)皆十分素雅整潔;最重要的是,他書房里的藏書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讓馮迦陵不由得眼睛一亮,目光盡流連在柜上那滿滿的書匣,無法移開視線。過于專注的結(jié)果是她竟然沒聽見康王直截了當(dāng)?shù)脑儐枴?br />
  康王看到她全神貫注地沉迷于自己書房里的藏書,那熱切的眼神就像一個女子終于見到了朝思暮想的情郎一般。

  他不覺莞爾,又喚了她一聲:“馮姑娘!”

  “嗯?”

  這次馮迦陵聽見了康王的叫喚。

  她飛奔到他身旁,一時之間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忘情地拉住他衣袖說:

  “王爺,這里的藏書真豐富!迦陵今天真是開了眼界!”

  康王微笑地看著她緊拉住他衣袖的雙手。

  “這僅是本王一點小小的嗜好!

  注意到自己的失態(tài),她立即面紅耳赤地松開自己的手,挪到另一邊榻上端坐好。

  “迦陵真是逾矩了!”她低頭小聲地道歉。

  “此舉無傷大雅,本王不介意!笨低跽珕柕溃骸艾F(xiàn)在你可以說說,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讓你在我王府外面流速徘徊?”

  “是關(guān)于我堂哥馮聰失蹤一事!瘪T迦陵懇切地說。

  “已有馮聰消息了么?”康王急忙追問。

  “沒有。熙哥哥每天明察暗訪,但是仍絲毫沒有聰哥哥的消息。沒有人見過他,更遑論知道他去了哪兒?”

  她抬起翦水雙眸,哀求地望著他,讓他不禁心煩意亂了起來。

  康王別開了自己的視線,為這突如其來的心悸感到不安。

  “你希望本王代為尋找馮聰?這是你的來意么?”

  馮迦陵看著他,不知該怎么說才好。

  倘若直接說“是”,是否顯得唐突?但若不順?biāo)浦,她又該如何請求他的協(xié)助?

  “如果我說是,會不會太逾矩了?”她決定坦白以告。

  “這……”

  康王沒料到她竟敢直接對他有所要求,一時間倒變成他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忽然間,他笑了。

  “您笑什么?”馮迦陵被他的笑容搞得一頭霧水。

  “笑你很大膽,”

  “民女怎敢對王爺放肆?”馮迦陵幽幽地說:“只不過我看得出來,王爺與聰哥哥的交情匪淺。您很關(guān)心他,而熙哥哥也對您十分信任,所以我才敢如此唐突……”

  “是的,我們是交情匪淺……”康王臉上露出悵惘的神情!八购,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留下我在這里擔(dān)心受怕……”

  馮迦陵聞言心念一動。

  “王爺知道聰哥哥為何失蹤?”

  康王怔怔地望著她,眼神不再那么銳利。馮迦陵從中看到了一股淡淡的哀傷。

  “民女說錯了什么么?”

  馮迦陵不解,但她的心卻為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憂傷感到些許心悸……她是在為他感到難受么?

  康王搖搖頭。

  “我只希望不是因為那個緣故……”

  馮迦陵默不作聲,她在等待他未竟的話語。

  ? ? ?

  此時,書房外正有一人快步朝書房走來。

  那是一個纖細(xì)而身段窈窕的女子,她的腳步如此輕快,讓人幾乎可以看到她面上的春風(fēng)笑顏。來人叩門尚未經(jīng)康王應(yīng)允,便徑自推門進(jìn)屋。但康王卻絲毫沒有半點慍色。

  “英健,你回府了怎地不通知我一聲,我好將沖泡好的參茶送過來給你!

  康王一見到這位名子,便立即起身端過她手上熱呼呼的青瓷杯,似乎是深怕她燙著了。

  女子將杯子交給康王之后,一面呼呼地拉著自己的耳垂,一面對著康王笑著,女子的樣態(tài)顯得嬌俏動人。

  康王臉上流露出復(fù)雜難測的神情,既是嘴角那愛憐的笑容,但眼中卻又閃過一絲驚惶。

  這女子好不容易才發(fā)現(xiàn)房里還有第三個人。

  她驚呼道:“唉?你有客人啊!我真是太失禮了!”她俏皮地吐吐舌頭,看來令人憐愛。

  馮迦陵朝她微微頷首,也算是打了個招呼。

  “阿雪,來兒過馮姑娘,她的閨名叫迦陵。”

  他一面說著,一面將她拉近身前,寵溺的神情讓馮迦陵一時間感覺自己像是面對著另一個人。隨著她的接近,馮迦陵嗅到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似有若無的幽香。

  “馮姑娘你好!聽說馮姑娘是位大美人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幸會!”馮迦陵依禮向她問候。

  “馮聰近來可好?”

  聞言馮迦陵驚奇不已。她望向康王,卻只見他眼中的緊張。

  她對他投以困惑的眼神,但見他在賀連雪身后張口無聲地對她說話。依嘴型看來,像是在說——不要說……

  不要說什么?不要說馮聰?shù)氖旅矗狂T迦陵真是一頭霧水。

  不論如何,還是先別提剛剛的談話內(nèi)容好了。她心里這樣盤算著。

  “多謝姑娘關(guān)心,聰哥哥他很好!”

  另一頭康王也沒閑著,他連忙對馮迦陵引見賀連雪。

  “這是小王的義妹,賀連雪姑娘!

  賀連雪則回以那甜得近乎膩人的笑容。但不知怎地,馮迦陵卻覺得不怎么舒服自在。

  寒暄過后,氣氛突然僵冷下來,就像是琴音突然走調(diào)似的上切都顯得尷尬。

  賀連雪見氣氛不對,便對康王說:

  “真是對不。∥掖驍_了你們的談話。阿雪這就退下。”語畢,她向馮迦陵點頭示意之后,便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離去。

  馮迦陵只是望著康王。她想這時候該由他開口說明一切比較適宜吧!

  “英健是本王的字,阿雪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她總是習(xí)慣直呼我的字!

  康王似乎要撇清什么似的,說了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殊不知這樣的解釋卻更顯得兩人的關(guān)系不尋常。

  “字”是同性友人之間相稱的名諱,能夠跟康王以“字”相稱的女子,與他的關(guān)系必然非比尋常。但她并未戳破這話的語病,反而順著這話輕輕一嘆。

  “英健,取其‘聰明秀出、膽識雄健’之意么?真是個好名字!”

  一句聽似自言自語的話,卻奇異地觸動了他內(nèi)心,產(chǎn)生一種微妙的共嗚?低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自從馮聰失蹤之后,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心上卻像有顆沉甸甸的石頭壓著,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不敢跟賀連雪說馮聰不見了,既是怕她擔(dān)心,也是怕她怨他多事,無端端逼走了馮聰。

  原先預(yù)想的那種男女間的甜美感情,如今卻徒留滿腔的苦澀。

  但眼前這個女子卻不經(jīng)意地觸動他的心弦,仿佛是一道清涼的泉水流過他焦躁的心情。他直望著她的眼,看進(jìn)了她清澈無波的目光,再次確認(rèn)了這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我們剛剛談到哪了?”

  為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康王決定把談話轉(zhuǎn)回賀連雪進(jìn)來之前的話題。

  “談到聰哥哥失蹤的原因……”馮迦陵睇了康王一眼!澳沒說完……”

  康王直直望著她,眼中又出現(xiàn)了一抹憂傷。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真想知道?”

  馮迦陵堅定地點點頭。

  “我從小與馮聰一同長大的!

  馮迦陵忍不住驚呼。

  康王看了她一眼,繼續(xù)說道:

  “他八歲那年,父親因罪被斬,幾個兄弟姐妹全都發(fā)派到皇宮為奴為婢,馮聰進(jìn)了北宮陪侍在我身邊。因為我們年紀(jì)相仿,所以常常在一起。平日我上課時他也在一旁聽課,我練武時他也在一旁學(xué)著,偶爾還得陪我過兩招!

  “真沒想到聰哥哥竟與王爺是一起長大的玩伴!

  “不只如此。我從來沒把他當(dāng)成奴仆看待,我們是如影隨形的好哥兒們;跟其他同姓兄弟比較起來,馮聰?shù)垢袷俏业男值苁肿恪!?br />
  康王的神色漸漸變得和緩,臉上有一種光輝,像是發(fā)現(xiàn)了珍寶一樣。

  “他在我身邊待了七年,到他十五歲的時候,因為皇后被皇兄封為女官,皇兄便破例免去他們隸戶的身份;更讓馮熙開府立戶,并且能入朝任職。因此馮熙便把他從我身邊領(lǐng)了去,歸入馮氏之戶!

  “你們就此疏遠(yuǎn)了么?”

  “不,我與馮聰?shù)慕磺橐琅f很好。他經(jīng)常到我的寢殿中找我,我們會聚在一起煮酒論劍、吟詩賞月。他滿十八的時候,我向皇兄爭取讓他擔(dān)任侍御中散,成為禁宮中一員!

  “我以為您會讓聰哥哥來擔(dān)任身邊隨侍!

  康王搖搖頭。

  “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走出一條屬于他自己的道路,而不只是我麾下的謀士門人。他一直都是我身邊最重要的人,比薛原、展平更親的心腹之人!

  “既是心腹之人,想必王爺知道聰哥哥離家的緣由,是吧?”

  康王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馮迦陵想,或許這就代表他默認(rèn)了吧!

  “王爺,既然您知道聰哥哥不告離家的原因,為什么還要來問我們家人呢?”

  他仍是低頭不語,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

  “王爺……”馮迦陵向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康玉驟然甩開她的手,喝道:“放肆!”

  馮迦陵驚愕地望著他,既沒有跪地求饒,也沒有稱罪退下。她想,他有什么難言之隱么?

  康王余怒未平地問道:“你不求饒么?”

  馮迦陵輕啟朱唇,慢聲道:“迦陵放肆了,讓王爺感到不快,真是過意不去!

  她心想,是自己逼問得太直接,讓他毫無退路,他才會突然怒氣沖天吧?雖然她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想必對他而言不是件容易說出口的事。

  “你很大膽!笨低踔惫垂吹囟⒅。

  馮迦陵避開了他的眼神,白皙的臉龐有一種稚氣的莊重神情。

  “民女請求參與王爺對于馮聰事件的調(diào)查!

  康王竟笑了出來,而且還笑得很大聲,像是聽見了全國最大的笑話一樣。

  “憑什么本王就要答應(yīng)你的請求呢?”

  馮迦陵低頭不語。突然,她靈機一動,心想男人或許會吃“打賭”這一套。

  “大人,迦陵有個提議!

  康王見她一臉狡猾的樣子,不禁好奇。

  “姑娘有什么好提議么?”

  “請王爺與小女子以‘靶射’定勝負(fù)。倘若我贏了,請王爺將一切坦承相告!

  這妞兒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她難道不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可是當(dāng)今北魏排名前十的一等射手么?

  “若是你輸了的話……”

  “一切請王爺定奪!”

  “好!那么就依慣例,每人各射三十箭,誰射中靶心的箭數(shù)多,誰勝!

  ? ? ?

  馮迦陵隨著康王來到后院。偌大的庭院被布置成一個武場,想必這即是他平日鍛鏈武術(shù)之處。下人送上來兩把長弓,一大一小。小的長弓是一般人所使用的大小,而大長弓則比一般人使用的尺寸來得更長更大,一看就知道弓的主人必定是臂力驚人的射手。

  “姑娘先請!”

  馮迦陵仔細(xì)端詳了兩把長弓,并分別拿起來仔細(xì)觀看,一邊愛不釋手地?fù)嶂,她口中喃喃說著:“真是好弓!”

  “姑娘請!”康王請她先行就定位。

  她放下手中的大長弓,拿起另一支較小的弓,作勢瞄準(zhǔn)、拉弓、再放手。耳邊傳來弓弦震動空氣的聲音,聽起來響脆中隱含著勁道。這是把好弓,她心里想道。

  她走向前去,站定射位之后,閉上了雙眼,深深地吸氣然后吐氣,再呼氣、吐氣。

  以往爹爹鞭策她學(xué)習(xí)射箭時十分嚴(yán)厲,她總是以這樣的呼吸方式讓自己迅速鎮(zhèn)靜下來,然后才能以眼觀心、以心凝意、以意射箭。氣愈沉,射出去的箭則愈有準(zhǔn)頭。然后她張開了眼,舉起了弓,搭上了箭。

  第一箭射出。箭的速度并不快,力道也不強,看起來毫無霸氣的翎箭,卻不偏不倚地正中靶心。馮迦陵的嘴角露出微笑,而一旁的康王臉上的笑容則逐漸隱去。

  第二箭射出,正中靶心。第三箭射出,正中靶心……第二十九箭射出,正中靶心。

  “呼!”她伸手拂去額頭上的汗珠。

  她覺得好累好累,太陽不知怎地越來越烈毒,照得她頭暈?zāi)垦5摹?br />
  只剩下一箭了。她舉起弓,但是雙手卻不聽使喚地顫抖著……

  雖然阿爹訓(xùn)練她射箭的準(zhǔn)頭,但是卻沒有鍛鏈她的毅力;她從未連續(xù)射出這么多支箭,因此她的身心狀態(tài)似乎已到了極限。

  康王在一旁看著,他正思索著該怎么告訴她馮聰離家的原因。

  只見她顫抖地舉起弓,瞄準(zhǔn)了一會,又放下,臉色愈來愈差,身子搖搖欲墜

  康王讓下人端來一杯溫水,遞給她潤喉解渴,但她卻搖頭拒絕了。

  好個倔強的姑娘!但是她的不服輸卻讓他方才糾結(jié)的心情逐漸舒展開來。

  如果她那么堅持要知道的話,那就告訴她吧!康王心里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念頭。

  馮迦陵再度擎起弓箭,由上而下緩緩瞄準(zhǔn)……

  “錚”的一聲,她射出了第三十箭,隨即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太陽亮得刺眼,爾后她便失去了知覺。

  ? ? ?

  “你還好吧?”

  馮迦陵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畔盤旋,她想睜開眼看看,眼皮卻異常沉重。

  遲緩的腦子開始逐漸運轉(zhuǎn),她想起了自己與康王的比射,想起由自己手中射出的第三十支箭。“我還沒見過像你這般倔強的姑娘!”低沉的男聲聽起來神情愉悅。

  他在笑!是嘲笑她的無能與托大么?唉,那最后一箭肯定是偏了。

  “沒想到你能支支盡中靶心!”男聲又呵呵地笑了起來。

  什么!一驚之下,馮迦陵奮力地睜開雙眼。正上方似乎有一張臉,她眨了眨眼,想看清楚。

  是康王!他正咧著嘴笑著跟她說話。

  “你終于醒了!”

  “我的第三十支箭……”

  她奮力地擠出第一句話,卻感到喉嚨異常灼熱刺痛。

  “別擔(dān)心,你贏了!”他拍拍她的頭,有一種寵溺的神情。

  “那么您肯說給我聽了?”

  康王點點頭。

  “不過你先歇一會吧!剛剛你的體力完全透支了……”

  她坐起身,一仰飲盡下人遞給她的水,歇息片刻后便下了榻。

  “小月呢?”

  小月是馮府的婢女,只要她離開府邸,小月就會跟著她出來,這是父親的規(guī)定。

  “她正在門外守著,我讓她進(jìn)來!

  康王推開門讓小月進(jìn)來。

  小月一進(jìn)房便哇哇大叫

  “小姐,您真是太玩命了!要是讓老爺知道了”

  馮迦陵揮揮手,阻止她繼續(xù)說下去。

  “夠了!有什么事回去之后再說!

  小月繼續(xù)叨念:“哎呀!小姐,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府了;否則老爺怪罪下來的話,小月可擔(dān)當(dāng)不起……”

  馮迦陵求救地看著康王,希望他能夠快點把事情講清楚。

  “小月說的是。我想你先回府吧!我答應(yīng)你的事情決不會反悔。這樣吧!三日之后你再到這里來,我把事情告訴你!

  “這……”馮迦陵心里有萬般不愿!她很想早點知道。

  “你這是不相信我么?”康王見她猶豫不決,只好端出王爺?shù)纳矶巍?br />
  “不……我不是……”她急急否認(rèn)。良久,她終于嘆了一口氣。“好吧!既然您都這么說了,我也不好違背……那么就等三日后見面再說吧!”馮迦陵領(lǐng)著小月告退。

  康王目送她們離去,心中千頭萬緒。

  ? ? ?

  “小姐,您終于回來了!”馮迦陵一進(jìn)家門,孫嬤嬤已站在門外迎接了。

  孫嬤嬤是她的奶娘,也算是負(fù)責(zé)她日常生活起居的奴仆。

  由于馮邈至今也只是個小小的樂陵公,既沒有貴族封邑,也沒支領(lǐng)朝廷俸餉,只是依靠著皇上對皇后族裔的賞賜,勉強擁有一片能夠生產(chǎn)的莊園。因此,家中奴仆大多要負(fù)責(zé)莊園中的蔬果栽培與絲酒生產(chǎn)事務(wù),少有專門侍候家人的侍婢。

  相對于其他世族大家而言,馮家或許是顯得太寒酸了;但是對于馮迦陵而言,這卻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因為她可以獲得完全的自由,而不至被家仆看護(hù)得緊緊的。

  “別擔(dān)心,我這不回來了么?”馮迦陵揮手一揚,快步地朝屋內(nèi)走去。

  “小姐,你已經(jīng)長大了!實在是不應(yīng)該再任意四處游蕩。女孩兒總是要留點名聲好讓人家探聽,這樣……實在是會妨礙人家來提親的!”孫嬤嬤在后面快步追趕,一面還叨叨絮絮地念著。

  “我不在乎名聲,那些都是假的。曹魏時劉邵曾說:‘知人者,以目正耳;不知人者,以耳敗目’。這就是說呢,懂得識人的人,對人的評價必定是眼見為憑,而不是光憑謠言耳語;不懂得識人的才是人云亦云,別人說什么他就信什么。那些只會去相信外面流傳耳語的人,也不是我瞧得上眼的!

  “什么一目兩目、一耳兩耳的,孫嬤嬤我聽不懂,我只關(guān)心你的終身大事!”

  孫嬤嬤真是受夠了這個孩子,她就是沒用的書讀了太多。這下子可好,把心眼都給讀歪了!

  “好嬤嬤,你就饒了我吧!我保證下次不會太晚回來了!瘪T迦陵拉拉孫嬤嬤的衣袖,像個小孩討糖吃地說:“我好餓,有沒有東西可吃哪?”

  “你這孩子真是的!我這就去幫你準(zhǔn)備!

  孫嬤嬤終于停止叨念離去。

  真是阿彌陀佛善哉!接下來要做的該是到護(hù)戎中郎將那兒探探口風(fē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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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zhí)行時間:0.58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