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逼人,馮迦陵推開窗欞,窗外的修竹濃蔭吹來陣陣清風,令人好不舒暢。她正準備展書閱讀,婢女小月卻急急奔來通報。
“小姐,從少爺來訪……”
走進廳堂,看見大堂哥馮熙造訪,以為他是為了朝廷的事來找爹爹馮邈商討。
“熙哥哥,難得你過來,我去請爹爹出來!
她正要入廳房去稟報,馮熙卻一揚手阻止了她。
馮熙的面色凝重。
“先別驚動他,我要問你一件事。”
“怎么?”
“前些日子,聰弟來找你,都說了些什么?”他壓低了音調,低聲地詢問。
“跟往常一樣,我們聊了些詩詞,還有近日來的時局!瘪T迦陵想了想,并不覺得馮聰那日的行止有異。
“他……看起來神色如何?”
“神清氣爽,看起來挺好的!”
“那……”馮熙沉吟了一會,似乎是不知該如何繼續(xù)問下去了。
馮迦陵感到一種異常的氣氛,連忙急著追問:“聰哥哥怎么了么?”
“他失蹤了。”
“失蹤!?這是怎么回事?”
“前些天他跟家里說要來找你,結果便不見他回來。時隔七日了仍音訊全無,我們全著了慌。”“會是發(fā)生了什么意外么?”
“聰弟劍術高超、騎射頂級,我想不至于為人所害。因此才想到來探探他是否跟你說過要去哪里?”
“聰哥哥一向冷淡神秘。他待我雖然親切,但是卻從未真正跟我說過心里事,從都只有我煩他的份。”
屋外的氣候溫依然酷熱,但佇立屋內的兩人,卻不可遏抑地自心底生出一股莫名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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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市樂律里“醍醐坊”。
樂律里是商家會集處,喧鬧吵嚷。
醍醐坊則是平城內最有名的酒肆。這里收集了南北各地著名的名酒,對于好酒的北方人來說,真可謂是人間天堂。
此刻,有三個少年人正臨著醍醐坊二樓窗邊坐著,三人踞坐一旁飲酒。其中一位身穿素色長衫,頭上系了一方淡青統(tǒng)素巾,看起來若有所思;另外兩位則身著靛青色衣褲,為窄袖、褲褶的胡服裝扮。
三人雖靜默飲酒,但鄰桌卻傳來嬉鬧的對話——
“昨兒個我到樂平王府送貨,聽見那兒的廚房都在議論著樂陵公馮邈的千金呢!”
“聽說那馮千金可是咱們首都第一大美人哪!”
“那可不!不過,我昨兒個聽見的并不是這個消息!
“你說的可是她那‘妖女’的封號?”
“什么!?原來她還有這等封號?”
“我曾聽人說過,她常與一些年輕的世家子弟在酒肆飯館中高談闊論、大聲談笑,絲毫沒有半點男女分際……”
“昨天我在樂平王府里聽到的是,她前些日子玩弄了紇骨家三少爺的感情,紇骨三少爺為此病了一個多月呢!真是可憐哪!”
“這算得了什么!我還曾經聽說,她仗著自己美貌吸引一些世家大族的少爺們圍在她身邊,甘心為她做牛做馬的聽憑差遣。倘若有哪位少爺始終得不到她使喚,不僅是面上無光,還落得他人恥笑!”
“哎,這可真是駭人聽聞!現(xiàn)在的世家千金都時興放浪行骸么?”
“唉……聽說她可是當今皇后的族人呢!”
“難不成皇后也是個媚功一流的娘兒們?”
“噓……”那人機警地看了前后左右,發(fā)現(xiàn)四周沒人面露異色,才小聲地說:“你說這話可得小聲點!污蔑皇族的罪名可不小啊……”
“是是是……”
三位少年人聽見鄰桌這一番精彩非常的對話,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其中一位身穿靛色窄袖胡服的男子卻忍不住開口問道:
“他們說的是哪家姑娘?”
開口說話的是臉型較為削瘦的展平。他外貌生得普通平常,若要說有什么特別的,或許就是他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吧。
“正是那樂陵公馮邈的千金,馮迦陵。”
應答的這位是薛原,他長得跟展平全然不同。一張圓圓的臉蛋,看來像是個十歲男孩,但身材卻十分高大魁梧,跟長相完全不相稱。
“你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展平一臉驚奇地說。
薛原看見展平佩服的樣子,不禁驕傲地多說了些小道消息給他聽。
“幾個月來,她可是皇族世家最受歡迎的話題,處處都可以聽見她的事跡,呵呵……”
“王……”展平正要喚聲“王爺”,卻惹來這位素衣青年的白眼!班拧,你可曾見過這位姑娘?”
“我不曾見過她!笨低鯎u搖頭說。
“那么,公子,您想不想會會這位姑娘!”展平好奇地詢問他的主子。
哪個年輕男子會不喜歡貌美如花的女子呢?
“會她作啥?”
“這位姑娘既然號稱平城第一美女,長得必然十分美艷。不知道是否比皇后更美?”
展平一邊說這話一邊露出饑渴的表情,沒想到卻被薛原狠狠敲了一記。
“別以為我們在……嗯……府里當差,就可以隨便說話!敢冒犯皇后,小心你的腦袋!”薛原壓低了聲音惡狠狠警告口無遮攔的展平。
展平吐吐舌頭,不敢再繼續(xù)造次。
原來這位素衣青年公子正是微服出巡的康王。他與兩位貼身參軍都護——展平、薛原來到樂律里的“醍醐坊”啜飲著美酒,本想從里巷市井中了解真正的民情疾苦,沒想到竟是聽到這一番關于世族門風敗壞的議論。
“不過,話說回來,空穴不來風。這位姑娘的名聲如此敗壞,應該也是其來有自!不知她是否真如傳言般狐媚?”展平搔搔頭,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這些市井傳言姑且聽之,無需隨他人人云亦云,知道么?”康王出言制止兩位護衛(wèi)茶余飯后的閑話。他沒想到,原來男人也能這般三姑六婆。
“是!”展平和薛原同聲應和。
康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話鋒一轉說道:“咱們去冠軍將軍府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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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軍將軍是誰呢?冠軍將軍便是當今皇后的同胞兄長馮熙。
馮熙在華陰河東一帶頗負名氣。他個性豪爽、不拘小節(jié)。原本只是有名的公子哥兒,后來因為其妹馮青青封后,所以被皇上加封為冠軍將軍,開始在朝廷中嶄露頭角。
此刻,馮熙與馮迦陵在皇上新賜的“鹿野苑”中,一面游賞園景,一面討論馮聰的事情。
鹿野苑是馮貴人被冊封為皇后時,皇上賞賜給馮熙的園林,表示他對皇后愛屋及烏的情意。
“我不懂為何他離家遠游卻不留只字片語……”馮熙困惱地說。
馮迦陵搖搖頭,一臉擔憂的神情。
鹿野苑雖是新賜林苑,卻已有十數年的歷史。
亨苑布局饒富情趣,看得出當初造園之人對佛學的衷心修養(yǎng)。苑中松柏參天、竹意盎然,也因為正值炎夏時節(jié),放眼望去,大部分園景皆是一片濃蔭林木。
“這鹿野苑真大!”馮迦陵覺得自己更是大開眼界。
“但卻年久失修,過于凌亂。”馮熙不滿意地張望打量。
“熙哥哥,這可視為野趣橫生,不應稱作凌亂!瘪T迦陵微笑地搖搖頭。
她知道馮熙一向喜歡華麗絢爛的事物。這座林苑太過于樸實,不符合馮熙的審美觀。
“林苑是需要人悉心照料的,它是精致而華美的,與完全生成在自然中的物事不同,自然不能太過放縱而無章法!瘪T熙不以為然道。
“萬物的天性其來有自,它們以自己的秩序存活在天地之間,人也是一樣。只是人喜歡以自己的眼光來衡量它們,并且驕傲地以為自己所想的便是真理;卻不知道在這些草木的生命中,人與鳥獸不過是暫時經過它們身邊的動物罷了!”馮迦陵一時間感觸良多。
“陵妹,數日不見,你變得更伶牙利齒了!”馮熙調侃她。
“有感而發(fā)罷了!”她微笑道。
馮迦陵不再言語。
她想起近日來平城內關于她的流言,什么善妒、狐媚之類的惡名,她聽了都不禁啞然失笑。
他們說的那個人是她么?她不過是照著自己所想的去生活罷了。
她倒不知對女人的直言不諱原來叫“善妒”?對惹人厭的男子不假辭色叫“欲擒故縱”?與性情相投的友人對酒當歌叫“狐媚”?她不懂世人的想法。
她仰慕竹林七賢的自由與高潔,她渴望生命的自由伸展,即使是放縱不羈的恣意都令人覺得美麗。
人世間如此矯揉造作,令人窒息,不如就像聰哥哥一樣消失了倒好。
一個念頭突地問進她心里。
“你說,聰哥哥會不會是故意消失在我們面前呢?”
馮熙還來不及仔細思索她的猜測,一陣爽朗的男聲便從兩人身后傳來,引起了兩人的注意力!皩④姾门d致,與美女相伴在苑中觀景!”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傾長的身影朝著他們走來。來者是個素衣的年輕公子,遠遠一看他的衣衫飄然、英姿颯爽。
馮熙認出那是康王,連忙行禮拜見。
“末將參見王爺!”
“這里不是朝廷正殿,這套虛禮就免了吧!”
康王笑呵呵地揚揚手。他一向見不得自己的友人同他行此大禮。
“謝王爺!”
康王的眼光很快地就被那名立在馮熙身邊的女子吸引過去。
她看起來好年輕、好干凈,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沉靜氣息。
這是誰家的姑娘!看來她跟馮熙如此親密,莫非與馮熙有著什么特殊關系!
“將軍,本王記得你應該尚未娶妻?”
康王話是對著馮熙講的,但他卻凝視著馮迦陵,嘴角微揚。聽來像是在調侃馮熙有美女相伴,艷福不淺。
馮迦陵聽在耳里卻覺得他是在暗諷自己不守禮法,行止無分際。
馮熙連忙替馮迦陵解釋:“迦陵是未將的從妹,今日特來參觀這座林苑!
康王身邊兩位侍從聽到此話,眼睛驟然一亮,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心里同時轉著這樣一個念頭——原來她就是馮迦陵。」幻惶搨,是個大美人!
不過,在這“名不虛傳”的念頭后面,他們也扎扎實實信了方才從市井里坊中聽見的謠言——她是個專門迷倒男人的妖女,
馮迦陵眼尖,看到兩位侍從的神情,對他們的心思猜了個十成九。
八成又是聽信謠言口的人!她心里是既無奈又忿怒;然而,于情于理,她仍得向前拜見一番,她只好勉為其難地趨上前揖身行禮。
“迦陵參見康王!”
“免禮!”
康王暗自打量著眼前這位女子,她也毫不避諱地直視著他?低醪坏貌怀姓J,她看來的確獨具風情,冷淡的樣子是會激起男子的征服欲。
一旁響起馮熙的聲音。
“王爺,今日移駕鹿野苑,想必不是為了寒暄而來!
馮熙的話拉回了康王的心思。
“呵呵……馮熙,你還真是直言不諱!不先請小王歇坐、喝茶,一開口便詢問來意!呵呵……”康王帶笑地輕斥馮熙。
馮熙卻不以為仵,只是謙退地說:“未將不敢,只是私自揣測您大駕光臨,必定是有重大之事。一他轉頭招來一旁的奴仆吩咐道:“快快準備酒菜送到千蓮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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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康王被冊封為京兆王之后,由于種種的機緣巧合,讓這兩個族別、出身相去甚遠的年輕人結交相識;再加上馮聰的緣故,使得康王和馮熙兩人之間的友情更像是上天在定般地順理成章。
馮熙與康王并肩朝著千蓮亭走去,馮迦陵尾隨在后。
傳言康王文武兼修,不僅騎射高超、武藝過人,對于漢文化也十分嫻熟;無論是詩詞、樂府,或是五經史傳,他都能朗朗上口。這對于一個出身鮮卑拓跋氏的皇族子弟來說是非常罕見的,因為當時的北魏社會仍存在著嚴重的胡漢之別。
大多數的鮮卑族人對于漢人抱持著鄙視的心態(tài),認為漢人只是文弱無力的民族,注定要臣服在鮮卑人強悍的武力之下,因此連帶地對漢文化也鄙夷了起來。但是這樣的心態(tài)卻不足以阻止朝廷中越來越多的漢人文官;因此,朝廷中的胡漢對立確實有漸趨緊張的情勢。
馮迦陵兀自評估著這位年輕的王爺。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皇族子弟,而康王果然是位俊朗的青年。
他的身材高挑瘦削、膚色黝黑,十足的武將風范;但是眉宇之間所流露出來的謙和氣質,恰恰也具備了文人悠長細膩的習氣。時而夏風吹起,衣帶飄飄,他僅僅身穿淡青色儒衫,但全身上下所流露出來的華貴氣質,卻不是其他錦衣玉帶的世族公子所能望其項背的。
“千蓮亭”坐落于浮滿墨綠蓮葉的“半卷池”中央,它以偌大蓮蓬為桌,以蓮荷千百花瓣為椅,遠遠望去便猶如數朵大小水蓮飄浮于綠葉之中,盥一池中妮紫嫣紅的粉荷相互輝映。涼亭的飛檐下還吊掛著五朵蓮花。
“久聞千蓮亭之華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將軍,這千蓮亭的典故為何?”
康王曾聽說過千蓮亭的景致動人,但是卻始終沒機會親眼目睹。這會大開眼界之余,追根究柢的好奇心性又犯了,于是便把正事擱一旁了。
“請恕末將才疏學淺、孤陋寡聞,不知典故!
康王這一提問,馮熙便被問倒了。他身為一介武將,哪會了解園林中文人用以自娛的一些個曲折典故?
馮迦陵見馮熙被問!便開口替他解圍。
“鹿野苑是佛陀最初解說苦集滅道四諦法,度化五比丘之處。千蓮亭的典故自然也與佛經有關!
“姑娘所言可是‘借花獻佛’的典故?”康王微微揚起居,顯出有些興味的表情。
馮迦陵收回遙望著半卷池的目光,轉而投注在康王的臉上。
她一向習慣在說話時望著對方的眼睛,不料這一眼卻望入他那深如潭水的眸光……他的眼神太過深邃,無法窺見絲毫情感,今她印象深刻。
四目交會之際,過于直接的視線反倒教馮迦陵感到自己的無禮,只好不落痕跡地斂起直視的眸光。
“正是。昔日釋迦牟尼尚未出世之前,曾有善慧來到蓮花城饗聽聞燃燈佛臨城說法,因此向一位城中女子借了五朵優(yōu)缽羅花獻給世尊。善慧將花凌空拋出,五枝花都是花莖朝上、花瓣朝下,形成花蓋環(huán)護著神佛的頭頂,而這便是飛檐下那五朵倒吊的蓮花了!”馮迦陵望著千蓮亭畔那一池競開的蓮花,斂眉微笑說道。
“姑娘更是博聞多識!”康王微笑贊道。他那一向毫無表情的雙眼,此刻竟透出微微笑意。
“王爺過獎了,迦陵只是曾在寺中聽過師父講道開示罷了!”
一旁觀望的馮熙微笑著聆聽他們對話,愉悅地看著馮迦陵面對康玉侃侃而談的神情。
他是一介武將,從小喜歡舞劍玩刀,熟讀詩書并非他所長;但是他卻十分欣賞文人的風格,二弟馮聰便是個飽讀詩書的人,迦陵也是。馮熙總能從他們文人的視野中看見不同于戰(zhàn)場謀略、競技廝殺的光景,那是他心中懷想的另一番天地,因此現(xiàn)今他眸中光采也顯得更加明亮耀眼。
康王的外表謙遜、言語溫和,但眼神卻精銳無比。
馮熙知道,他總在第一眼就亟欲看穿對方的斤兩。難得有人能在第一回合的交手中,令康王眼睛一亮。但在迦陵開口之際,他卻捕捉到康王眼中瞬間即逝的光采。
在談話告一段落時,馮熙適時地奉上一杯美酒。
“王爺,請品嘗一下末將家中的水酒!”
“啊,好酒,這是河東的鶴觴酒吧!”康王啜飲一口,不禁發(fā)出贊嘆。
“是的,王爺真是酒國名家!這的確是河東的鶴觴酒,而且是陳年佳釀。”
寒暄過后,康王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馮將軍,小王今日來訪,的確是有一件事想請教……”
他銳利的眼神左右梭巡了一番。馮熙明白他的用意,立即揮手示意周遭奴仆退下。
“小王聽說……”康王睇了馮熙與馮迦陵一眼,繼續(xù)說:“馮二公子離家了?”
“王爺……”馮熙大為吃驚。
想不到二弟失蹤的事情已驚動了康王,可見此事非同小可,并不如他原先所想的尋常。
“我想知道,你可知他去處?”康王繼續(xù)追問。
“啟稟王爺!這些天來,我們對于聰弟的去處依然是毫無頭緒!瘪T熙決定誠實以告。
他想以康王與二弟之間的情誼,若有任何差池,康王定會給予必要的援助。
一旁的馮迦陵開口了。
“不知王爺對聰哥哥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先別問我。我想了解你們知不知道他是因何事而離家?”
康王執(zhí)意要先了解他們的看法。
馮迦陵與馮熙不約而同地搖頭。
“我們心中毫無頭緒,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擔心。雖然仔細想想,聰哥哥的武藝并不弱,應該是不至于遭到意外才是……”
“這么說來,他——是刻意不告離家的?”
馮迦陵與馮熙面面相覷。
為什么康王會直截了當地認為,馮聰是不告而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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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康王等三人在千蓮亭飲酒之際,另一方面,鹿野苑外又來了一位稀客。
“公子,護戎中郎將來訪,正在前廳等候。”一個奴仆匆匆忙忙過來通報。
馮熙心念一動,微感不安。
康王聽見護戎中郎將來訪,不禁大笑出聲。
“呵呵……今兒個是何等吉日,竟能與如此絕佳好景、貴客相遇?”
聽見康王語帶自嘲的笑話,馮熙也只能苦笑稱是。
這護戎中郎將名叫達溪彥齊,他正是魏室貴族子弟中對康王最不友善的一位。
康王是出了名的喜愛漢文化,但達溪彥齊卻正好相反——他是出了名的歧視漢文化。在他眼里凡是跟漢人有關的事物都是娘娘腔的玩意兒,與男人的英雄氣概全然無關。他輕蔑漢族男子所贊賞的斯文清雅,認為他們不過是一群出不了殿堂的文弱書生。他與康王簡直就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他從不喜愛康王的文人氣息,并且也從不掩飾自己對他的厭惡。
這也就是為何馮熙一聽見護戎中郎將來訪便苦在心頭的原因,但是馮迦陵卻不懂得其間的微妙關系。
一如先前她不曾見過康王拓跋子推,對于護戎中郎亦是緣慳一面,她只是單純地覺得今天好熱鬧。
馮熙讓奴仆傳話下去!罢堊o戎中郎將到大廳稍候,我隨后就到!”
不料通報的奴隸卻面露難色、囁嚅不語,緊接著湊在馮熙耳邊說了幾句,之后便見馮熙臉色大變。
“為什么會這么巧?”也許是太震驚了,馮熙不自覺地喃喃自語起來。
“熙哥哥,你說什么很巧?”馮迦陵也注意到馮熙異于平常的神色。
馮熙看看馮迦陵,又看看康王,顫聲說道:“護戎中郎將前來拜訪二弟馮聰!
馮熙為什么看起來如此害怕?
對事情一無所知并不會令人感到恐懼。然而,對一件看似平常,實而無解的小事感到無知,才是最令人恐懼的。
馮聰不告離家之事,馮熙并未大聲張揚,知道的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位家人,卻在一天之內有兩個朝中重臣知悉此事并前來探訪。
這失蹤的背后隱藏了什么事情么?他完全想象不到。
他們現(xiàn)在站在什么位置上?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么?馮熙此時箸實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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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郎將,今兒個是什么風把你吹來的?”
馮熙一踏進前廳,便趨向前與達溪彥齊拍肩、擊掌,習武男子的豪邁本色在這些小動作中展露無遺。
康王尾隨在他身后,達溪彥齊一見到他,臉色瞬間一凝,疑道:“王爺好興致!也來鹿野苑尋幽訪勝。”
康王笑嘻嘻回應:“中郎將,數日不見,你的精神還是一樣這么好!”
“這是當然,本中郎將經常舞刀練箭、策馬狂奔,精神自然是比一些文弱書生來得好些。”
連白癡都聽得出來他的話中句句帶刺,但是康王還是笑瞇瞇的。
“那么小王就不打擾二位將軍的雅致,先告辭了。”語畢康王便轉頭翩然離去。
馮迦陵在一旁看了一會好戲,覺得這群貴族公子們還真是有趣得緊呢!個兒長得這么高大卻還相互斗氣,像是小孩子一樣。
眼中釘離去之后,達溪彥齊的眼睛頓時一亮,注意到旁邊站著一位美貌少女。
“馮將軍,這位姑娘是……”
“這是末將的從妹,姓馮,閨名迦陵。”
“中郎將萬福!”
馮迦陵向前微一揖,孰料達溪彥齊竟伸手拉起她雙臂,把她扶正,笑嘻嘻地說:“姑娘不必多禮,我是個武人,不作興來這套虛禮!”
馮迦陵被他的舉措嚇著了,以為這位護戎中郎將也是個輕浮的貴族公子,心中略感不悅。正想賞他一個白眼之際,他卻已經放開手,向后退了一步站好。她抬起頭想看看這位中郎將,卻意外地看見他眼里不帶邪淫的贊賞之意。
“多謝中郎將!瘪T迦陵謝道。
她心中暗自估量,這位護戎中郎將跟康王更是極端不同的兩個人啊!
康王的英氣盡在眉宇之間,但為人平淡謙沖,而這位中郎將則渾身上下散發(fā)著胡人男子的豪邁氣概,舉手投足間皆有雄霸世間的氣魄。
這廂,達溪彥齊毫不客氣地說明來意。
“馮將軍,今日造訪府上,是想要拜訪令弟馮聰公子。”
馮熙沒料到他連圈子都不兜,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真教他措手不及。
“實不相瞞,聰弟目前并不在府中。”
“此話當真?”達溪彥齊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
“啟稟中郎將,聰弟目前的確是不在府中。他見夏日生機盎然,便出游去了。不知中郎將有何要事交代?”馮熙必恭必敬地回答,但身上不禁冒出涔涔冷汗。
達溪彥齊并沒有回答馮熙的疑問,只是喃喃地說:“馮聰果然是不在平城……”這話似乎不是對著在場的任何人說,而是說給他自己聽。
馮熙和馮迦陵心里皆悚然一驚,不約而同地想:這是什么意思?
但達溪彥齊顯然沒打算多給他們思索的時間。
“既然馮二公子不在的話,那么本中郎將只好打道回府了!
他哈哈一笑轉身離去,只留下馮熙和馮迦陵面面相觀。
究竟,馮聰的失蹤跟他們兩位有何關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