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云心情愉快的爬下樓,建生正好運動完從健身房走出來,而人差點撞個滿懷。
“啊!對不起!”她尷尬的輕聲說道。
這是她頭一次和他這樣貼近,他穿著一件黑色吊肩式運動上衣,同色的短褲,襯得皮膚更加白皙,只是他那修長的身材令人很難想像竟會有結實的肌肉,雖然不是那種很壯觀的結構,卻也足以顯露出男人的本色。
她不知道自己該把眼光停在哪里,他的眼神太深奧,仿佛使她藏不住自己的靈魂,可是盯著他赤裸的肌膚又令她不由得臉紅心跳,她從未有過這種驚慌失措的感覺,即使在她和孟峰開始初戀的時候都沒有。
她也不懂他為何只是深深的看著她卻遲遲不肯開口,他甚至也沒讓開路給她通過,兩人站得那樣靠近,以致她可以清楚的嗅到他身上微帶汗味的氣息。
“對不起,請讓路。”她只好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他卻仍沒讓開身,但終于開口問道:
“你要去哪里?”
“出去吃早餐。”她不太自在的回答。
由于歐巴桑只負責打掃和煮中、晚飯,所以早餐她就必須自理,從她到診所上班到現在,這還是他們頭一次在這種時候碰頭。
“一起去吧?”他微笑著問。
傳云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
“你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就好。”他說著便往樓下走。
傳云跟著他下樓,然后在客廳里等他,很快的,他便換了一套麻質的原色休閑服出來。
傳云怔怔的看著他,心里不禁贊嘆:多么令人心動的男人啊!修長的身形,斯文儒雅的氣質,深邃溫柔的眼眸,她得用多大的定力才能抗拒得了他的魅力?
“有什么不對嗎?”他奇怪的朝自己看了看。
“沒有,只是我從來沒有看你穿過這樣的衣服。”她尷尬的掩飾。
“不好看嗎?”
“不,很好看,好像年輕小伙子一樣!
“你是說我不服老嗎?”他開玩笑的皺眉道。
“我沒有那個意思,你穿這樣很好看,很英俊瀟灑。”她急切的辯解。
“嗯,這些話我喜歡聽。”他故意露出滿意的神情。
“我并沒有向你拍馬屁的意思!彼t著臉聲明。
“我也不是馬!”他幽默的回道。
她放松心情,和他說說笑笑的往街上走。
“你想吃什么?”
“隨便!
“隨便該怎么吃?”他睨著她問。
她笑著回道:“看你怎么吃就怎么吃!
“那就去吃三明治吧?”
“好!彼龥]意見的點頭應道。
他帶她走到一家專賣漢堡、三明治的早餐店,老板娘一見到他立刻笑開了臉招呼道:
“施醫師,你要吃什么?”
建生和她在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先問她:
“你想吃什么?”
傳云看了一下,說道:“一杯咖啡牛奶,一份土司加果醬!
“果醬要什么口味的?”老板娘問。
“草莓!
建生便跟著道:“我也跟她一樣,另外再給我一份火腿蛋。”
“好,稍待一下。”老板娘禮貌的應道。
他們面對面的坐著,先是相視一下,傳云顯得有些羞澀,建生則是一副心情愉快的模樣。
“我小時候最喜歡吃土司加果醬配牛奶的西式早餐,可是從我祖父到我父母他們那一輩的人,幾乎都喜歡吃地瓜稀飯,我只好拿自己的零用錢去外面吃!
傳云感慨的笑道:“我從小就是吃這個長大的,從我開始讀小學起,我母親就每天固定給我多少錢吃早餐和中午,有時候連晚餐也都是吃便當,一個月家里難得開伙幾次,他們總是各忙各的!
“你父母的感情不好嗎?”他反應敏銳的問道。
“他們已經離婚了!彼纳袂槿杂幸唤z黯然。
“所以你才一直想要擁有屬于自己的家?”
她輕輕的點點頭,無奈的苦笑道:
“人總想擁有自己所無法擁有的東西,卻往往天不從人愿。”
“我同意。”他頗有同感的點頭道,神情間也有一股深切的感慨。
“以你的出身和條件,應該是要什么有什么才對,怎么也會有這種感慨?”她好奇的詢問。
他的眼神涌出一股深沉的憂郁,語氣也變得有些喑啞起來:
“世界上沒有盡如人意的事,也沒有人可以要什么有什么!
早餐送上來,他們各自沉默的吃著。
她終于明白他眼神中常有的憂郁是因為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所造成的,他的內心究竟藏有什么傷心的往事呢?她很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可是如果他不想說,她自然也不能問,這是老板與員工之間應該保持的距離,她必須謹記才是。
傳云在掛號的窗口受理病患的掛號,透過玻璃窗她看見有個穿著一身黑衣的長發女子走進診所,那冰清玉潔的肌膚,靈秀細致的五官,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超凡脫俗之美,令她不由得目不轉睛的怔愣著。
那個黑衣女子經過掛號窗口的時候,只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便徑自走向診療室。
建生正在為一位三十幾歲的男性患者做聽診,抬眼看見走進來的人,不禁臉色大變。
“施醫師,好久不見!彼瘻\笑的望著他。
“翠薇——”他幾乎訥訥的發不出聲音。
他的反應使那病人也感覺訝異的回頭朝翠薇看。
“在忙嗎?”她的話有提醒他的用意在。
他趕忙先向病患賠個罪:“對不起,稍等一下好嗎?”然后才滿臉驚疑的問道:“你穿這樣——”
“我外公去世了!彼届o的說道。
“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他急切的追問。
“三天前,他走得很突然,我們誰也想不到。”她的眼睛泛起一片紅絲。
“怎么會這樣?他是什么原因去世的?”他關切的問道。
“腦溢血,我外婆發現他倒在浴室的時候已經斷氣,我今天來是給你送訃聞的!贝滢睂⒛菑堄嚶劮旁谒淖郎稀
他拿起那張訃聞看了一下,點頭表示:
“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彼凵駨碗s的看了他一眼,轉身翩然離去。
傳云悄悄的問美嬙:“她是誰?”
“我也不知道!泵缷砸彩且荒樀囊苫蟆
傳云注意到自從那黑衣女子出現之后,建生便開始魂不守舍起來,而且眼神中憂郁之色更濃了,難道這個女子便是他內心的傷痛嗎?可是她還那樣年輕,他們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
診所關門之后,傳云上樓洗澡,建生的沉默寡言和心事忡忡的模樣使她十分掛心,卻又不便開口詢問,她必須顧慮自己的身分,她根本沒有立場對他如此關懷。
洗完澡后,她隨即把換下來的衣物清洗干凈,拿到房間外面的陽臺晾曬,她的眼光瞟向樓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禁疑云重重,這么晚了,他究竟要上哪兒去?
建生心里一面猶豫掙扎,一面忍不住的往翠薇的外公家走。
翠薇的母親如蕓大他五歲,兩人以前是鄰居,在他家還沒搬離祖厝住到街上以前,他和如蕓經常在一起讀書,如蕓對他就像弟弟般疼愛,而生性沉默內向的他,卻一直苦苦的暗戀著她,從來沒有勇氣開口向她表明,不只因為她大了他五歲,也因為他從小就有一位童養媳的妻子在等著他,那是他永遠逃避不了的責任和義務。
他在二十一歲那年奉父母之命和月容完婚,如蕓早他一年嫁給柯士超,時光荏苒,命運變化難料,想不到月容和如蕓都先后離開人世,他一直未曾再娶,只因他的內心深處一直占據著如蕓的身影,當年輕的翠薇突然在他的生命中出現,他幾乎要以為是老天對他的恩寵。
柯士超在如蕓去世之后,娶了一個和自己女兒年紀相仿的妻子,這點使翠薇很難接受,憤而從臺北來到這個南部的鄉村暫住,然后很快的和他陷入一陣情絲糾纏中。
至今他依然很難分得清楚他愛的是如蕓的影子或真的是翠薇本人,因為她和她母親長得如此相像,以致他在看到她的同時,立刻跌入往昔少年時期的苦戀中。
而翠薇對他的依戀又何嘗不是一種移情的心理?她因為有個忙碌的企業家父親,使她特別渴望得到父親的注意和關愛,尤其是在她母親去世之后,這種感覺分外強烈,可是她的父親忙碌依舊,再加上娶了一個年齡差距懸殊的妻子,更令她積怨日深,以致爆發種種沖突。
他不得不懷疑翠薇之所以會和他陷入這種糾纏不清的戀情中,除了受到她母親和他的故事影響外,想要從他身上得到父愛的慰藉應該也是原因之一吧?
回想和翠薇的那段充滿糾葛的情緣,他的心仍因輕微的痛楚而悸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像陷入一片泥淖般無法自拔的愛上她,可是一切外在的條件全都不允許他們相愛,他們之間不但相差二十幾歲,她又算是他的后輩,憑他家和她外公家的淵源,絕對沒有人會贊成他們交往,包括他自己在內。
另外又有一個原因,是他沒有勇氣抗拒禮教傳統的束縛,同在那個時候,他的兒子宇杰也無可救藥的喜歡上翠薇,在種種因素的考慮下,他只有選擇退縮一途,堅持推拒翠薇的情感。
從她傷心的回臺北到現在,已經整整五年了,在這五年當中,他總是活在她與她母親的影子里,她們母女而人各據他心靈的一角,他依然分不清楚他愛的是誰?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所受的痛苦都是應該的,也不值得同情,他是一個沒有勇氣去追尋所愛的男人,因此才受思念的懲罰。
他走到半路又折回來,心里既難過又無奈,他去找她做什么呢?雖然他知道也許她還會像以前一樣,在這種深夜時分等著他出現,他當初既然沒有勇氣愛她,現在又何必去找她?
此刻的感覺就和五年前一樣,他總是如此苦苦掙扎,在理智與感情之間徘徊,也和年少時代對如蕓的暗戀相同,愛又不敢愛,忘又忘不了,相思不斷,痛苦不停,究竟要到什么時候,他才能從這種心的桎梏中解脫?
傳云躺在床上關燈準備睡覺,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心思清明得一點睡意也沒有,一直注意著樓下有無開門關門的聲音傳來。
她干嘛這么在意他回來了沒有?他去哪里、去找誰、回不回來又關她什么事?她怎會一顆心都掛在他身上,仿佛一個等待丈夫夜歸的妻子。
這種想法不由得令她臉紅羞澀起來,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心早就背叛她而深受他的吸引,他畢竟是一個那么出色的男人,輕易就能觸動女人的心弦,她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女人,根本抗拒不了他所散發出來的迷人魅力,她會把心放在他的身上也是極自然的反應。
承認自己內心的感覺,使她有種暢快和輕松,卻也十分煩惱,從今以后,她必須更加小心的掩飾自己的感情才行,否則一旦讓他發覺,她可要無地自容了。
她清楚的聽見樓下傳來鐵門拉動的聲音,一顆心才像由半空中落了地,很快的睡意便襲上眼皮,在意識逐漸混沌之際,那個神秘的黑衣女子不斷的在她的腦海中縈繞,泛起一個個問號。
美嬙還沒到,傳云先開了診所的門,略微打掃整理一番,到了診所應診的時間,美嬙準時來上班。
“云姊,早!
“早!
然后建生也從樓上穿戴整齊的下來,一貫的西裝褲配襯衫打領帶,除了兩鬢間的幾許白發,他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他甚至連老花眼都沒有。
“施醫師早!”美嬙愉快的和他打招呼。
“早。”
“你的報紙。”傳云將報紙放在他的桌上。
早上患者還沒上門的時候,他總是會先翻看報紙,可是今天他卻只是坐在座位上瞪著那兩份報紙看,仿佛喪失神志的人一般。
美嬙不禁有些擔心的偷偷問她:“云姊,施醫師是怎么了?看起來有些奇怪!
傳云也是一臉煩惱的回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有什么心事吧?”
“你去問問看好不好?”美嬙單純的對她道。
傳云露出一個苦笑,搖搖頭道:“我不方便去問他。”
“有什么不方便?只是關心一下而已!泵缷圆唤獾恼f道。
傳云仍是搖搖頭。
“那我自己去問他!泵缷哉f著,便從藥劑室走出去,假裝開玩笑的問道:“施醫師,你是失戀嗎?怎么一大早就失魂落魄的模樣?”
“一個從來沒有真正戀愛過的人,怎么會失戀呢?”他這樣回答。
傳云在藥劑室里側耳留意的傾聽,感覺他的話里不僅有著自嘲之意,也充滿一股沉重的落寞。
“那你怎么會看起來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樣。”美嬙直截了當的問他。
“是有些心事沒錯!彼拱壮姓J,卻沒有說明。
“你有什么心事?能告訴我們嗎?”
“告訴你們又有什么用?”
“我們可以替你分憂啊!”
“傻丫頭,那是不可能的,不論是憂愁或痛苦,都只能自己承擔,即使再親密的關系,也無法替你分擔什么的。”
“小姐,掛號!
傳云拉回注意力,開始為患者辦理掛號,一會兒,美嬙便走回藥劑室,無可奈何的聳聳肩。
陸陸續續看了幾個病人后,建生趁著一個空檔,下定決心似的站起來,對傳云她們交代道:
“我出去一下,最慢不會超過半小時回來。”他的神情流露出些許的凝重。
看著他滿腹心事的離開,傳云的心情不禁也籠罩一股陰霾。
翠薇和她那些阿姨、舅舅坐在院庭里臨時搭起的遮棚下閑聊,除了偶爾回答他們一些關心的詢問外,她總是沉默的想著心事,并不真的對那些瑣碎的人事有興趣。
他已經知道她回來,昨晚為什么沒有出現?難道他真的已經完全不在意了嗎?不,從他昨天看見她的反應推論,他應該還是和以前一樣,絲毫沒有把她淡忘,他之所以沒有來找她,是還無法坦然的面對她吧?
其實她這次回來,主要也想證實他對她究竟還有沒有影響?這個她曾經苦苦愛戀著的中年男子,即使她現在已經和一個愛她的男人訂婚,她的心里依舊有他的存在。
“建生,你來了!
她聽見有人招呼他的聲音,眼神突然明亮起來,急切的追尋他那熟悉的眼神。
他們的眼光熱烈的交融在一起,然后,他迅速的移開視線,一一的和她那些舅舅、阿姨談話。
她的眼光一直沒離開過他的身上,五年的時間不算短,她已經從一個任性無知的少女,蛻變為成熟懂事的女人,而他除了兩鬢平添一抹飛霜外,并沒有什么改變,仍是那充滿憂郁的目光,神情間仍是帶著淡淡的溫柔。
他除了婉轉致意之外,也詳細的詢問一些死者生前的健康狀況以示關心,他的眼光總是有意無意的掠過她,幾次交會后,她能從他迅速游走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尷尬。
“我診所還忙,出殯那天我會再來的!彼鹕砀孓o,克制著不去看她的沖動。
翠薇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心里泛起一股騷動不寧的感覺,她必須和他單獨的談一談,訴說這五年來所發生的一切,她得將五年前的那段情做個交代,才能安心的做云龍的新娘。
傳云看見他從外面進來,臉上憂郁的神色濃得化不開,深邃的眼眸黯然無光,眉心被兩道眉毛聚攏出一條深溝。
她微微的感到一絲心痛,究竟是什么事讓他如此痛苦?令他一夜之間憔悴如斯?
他不愿意說,她們也都不敢問,看他如常的工作,只是整天難得露出笑容,也比平常沉默很多,她的心都跟著打結似的難過。
到了晚間休息的時候,他又一頭躲進書房里去,她終于忍不住的跟進去問他: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有什么事說出來嘛!不要悶在心里,會悶出病來的。”她滿臉關切焦慮的神情。
他靠坐在書桌后面的高背皮椅里,眼神慵懶疲憊的睨視著她,緩緩露出一個嘲弄的微笑。
“你是怕我會精神錯亂嗎?放心吧!我早就習慣了這種身心的煎熬!
“到底有什么事在困擾你?不能跟我說嗎?”她不放棄的追問。
他眼神復雜到凝視了她片刻,才淡然的反問:
“為什么想知道?”
她坦然的回答:“因為關心你!
他哂笑的自我調侃:“我何其有幸能得到你的關心!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她機靈的笑道。
他點點頭,似乎滿意于她的答案,接著卻無奈的嘆氣道:
“真要說的話,還不知從何說起呢!”
傳云念頭一轉,立刻向他提議:
“從昨天來的那個黑衣女子談起如何?
建生不得不佩服她那敏銳的心思和善體人意的聰慧。
“還是從她的母親談起吧!”
往事歷歷,猶在眼前,暗戀的苦,想愛而不敢愛的痛,他全都毫不隱瞞的向她傾述。
傳云聽著他的故事聽得動容,多么深情的男人啊!雖然一輩子都得不到自己所愛,卻依然一往情深,任何女人聽了都會感動。
“其實如果你還愛著她的話,就應該把握這次機會,愛情是不分年齡的,你根本不用顧慮太多!彼裏嵝牡慕ㄗh,刻意不去理會內心那種酸澀的感覺。
建生無奈的長嘆,搖頭苦笑的回道:
“這是你們年輕人所無法理解的,如果愛比不愛更難也更痛苦的話,即使能夠相愛也失去意義了!
“什么是愛的意義?”她眼神專注的凝望著他。
她知道愛的意義是一種見仁見智的看法,她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只是想了解他的想法。
“愛的意義就是兩情相悅,不能得到快樂的愛是沒有意義的!彼砸环N滄桑的語調道。
“你們兩個躲在書房里做什么?不想吃晚飯了是不是?”歐巴桑在書房外拍門喊道。
傅云笑了起來,與他對望著調皮的說道:
“再不出去,恐怕歐巴桑要誤會了!
“誤會什么?”他故意裝傻的笑著反問。
“誤會我們在做不可告人之事!彼竽懙拈_著玩笑,然后像只輕巧的蝴蝶般翩然走向門口。
翠薇特地挑了診所晚上關門之前的時間來找他,在不能確定他是否會在老地方出現的情況下,她只有化被動為主動,在這里已經夜闌人靜的時候與他長談一番。
傳云看見仍是一身黑衣的翠薇走進來,識趣的示意美嬙離開,她自己也匆匆的上樓去,留下他們兩人單獨相處。
“不介意我穿這樣到你這里來吧?”她含笑的凝視著他問。
他緩緩的搖搖頭,出神的凝望了她片刻,才覺醒般的開口道。
“我們到樓上去坐吧?”
地點點頭,他便帶領她往二樓走。
“我泡杯茶給你吧?”
“不用麻煩了,我不渴。”
“那我們到書房去談吧!”他過去打開書房的門,開亮房里的燈。
翠薇走了進去,這是她第一次到他的家里來,回想五年前的往事,還真有點不可思議,她愛他愛得那樣狂烈,愛得那樣心痛但和他卻未親密的相處過,這能算得上是愛情嗎?
“我放點音樂好嗎?”他禮貌的詢問。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專注的瀏覽他書房的擺設。
他有最高級的音響設備,多得不勝枚數的老式唱片、錄音帶、CD整齊的排列在一個大櫥柜里,還有很多的書,一組舒適的西洋古典式沙發。
輕柔的樂曲演奏旋律在書房的空間低回,她在沙發坐下來,等著他走到她的身邊,兩人先是靜靜的相互凝望,讓往事在彼此的眼底掠過。
“宇杰現在在做什么?”她先開口問道。
“他在臺北一家建設公司工作!彼谒沂诌叺囊粡埳嘲l坐下來。
“有女朋友嗎?”她笑著問。
當初宇杰瘋狂般的想盡辦法追求她,不論她怎樣拒絕都不氣餒,后來因為云龍的出現才讓他打退堂鼓,雖然他一直不知道當時她真正喜歡的是他父親,但她對他總有一份歉意在。
建生幽默的反問:“你想可能會沒有嗎?”
“他找到完全符合他的理想條件的女孩子了嗎?”她忍俊不禁的回道。
宇杰當初之所以會對她那么著迷,是因為她的條件完全符合他心目中的理想——長頭發、大眼睛、高挑的身材,打從他們無意間相識開始,他就剃頭擔子一頭熱的對她采取死纏爛打的招術,抱定有志者事竟成的決心,直到人品、家世皆優秀的云龍出現,才讓他甘敗下風。
“誰知道?”建生莞爾回道。
她語氣停頓了一下,然后才充滿感情的輕聲問道:
“你呢?你過得好不好?”
他平淡的回答:“當醫生的人日子都過得差不多,沒什么好或壞!
她直截了當的問他:“還是沒找到感情的寄托嗎?”
“沒有!彼唵蔚幕氐。
“為什么不找個對象呢?”她刻意追問。
他考慮了一下才回答:“因為沒遇到適當的人選。”
“只是因為這樣?”她仿佛有所懷疑的反問。
他點了點頭,輕易的把話題轉移到她的身上:
“談談你自己吧?”
她索性直接問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才遲疑的問道:
“你和那位甘先生還有來往嗎?”
“我們訂婚了!彼鲃痈娌鹚。
她感覺他的眼神一黯,臉上的神情卻帶著一種落寞和欣慰。
“恭喜你們,婚期訂在什么時候?”
“因為遇上我外公過世,可能會趕在百日之內!
“你們是很相配的一對,稱得上是金童玉女,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他由衷的說道。
“你就只有這句話嗎?”她的語氣帶著一絲質問。
他的神情流露些許尷尬!安蝗晃疫能說什么呢?”
“即使到現在,你都沒有勇氣爭取你自己所愛嗎?”她的眼神帶著一股無奈。
“我不能!”他痛苦的搖著頭。
“還是同樣的原因?”
她了解他受制于禮教的束縛有多深,要想擺脫并不容易。
他凝重的點點頭,卻又跟著搖搖頭。
“其實我到現在,都還無法確定對你是什么樣的感情,你跟你母親實在太像了,像得我無法不迷惑!
她露出一個迷惘的笑容道:“你知道嗎?我也有和你一樣的感覺,那時候我是那么渴望得到你的愛,愛你愛得心痛,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卻也有些分不清楚我所渴望得到的,究竟是真的愛情?或是父愛的代替品?”
“你和甘云龍的感情如何?”
“很好。”她含羞的笑著。
他不假思索的反問這:“怎么個好法?”
從她紅得像蘋果的臉色,他才警覺到自己話中的語病。
“我們有很親密的關系!彼拱渍f道,并沒有逃避問題。
“你愛他嗎?”
“跟他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
“那就對了,這才是真正的愛。”他贊同的點頭。
“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一個可以帶給你快樂和滿足的女人!彼鎿吹膶λ馈
“希望如此!彼届o的回道。
聽著樓下傳來關門的聲音,傳云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她一直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都是他和翠薇的人影,他們會舊情復燃嗎?
她對自己心中那壓制不了的妒意相當困擾,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和立場,她哪有什么資格吃醋呢?可是她就是覺得很不是滋味。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如此小心眼的女人,和孟峰夫妻這么多年,她倒沒有這樣強烈的占有欲,好像恨不得祈禱上蒼讓他們永遠別再見面。
她究竟是怎么了?她早已過了那種愛作夢、愛幻想的年紀,何況她才剛由失敗的婚姻中跳脫出來,又怎么會這么快就讓感情迷失,猶如脫韁的野馬,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的反應失常得讓她驚慌,她不愿意自己變成一個多疑善妒的女人,她該怎么隱藏自己的感情?或者她該如何抗拒他的吸引力?
傳云下樓要出去吃早餐,建生從門口叫住她:
“傳云,等一下!
他正站在一臺跑步機上快步走著,穿著吊肩式運動衫的上身全被汗水濕透了,結實突起的胸肌上滿布汗珠。
“有事嗎?”她仿佛有些不太樂意見到他。
他跳下跑步機朝她走來,眼神炯炯的凝望著她道:
“一起去吃早餐吧?”
她明顯流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他,她不能再讓自己耽溺下去。
“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他困惑的問道。
她不自在的掩飾著:“不,沒有,要就走吧!”
她覺得若要執意拒絕的話,就太過矯情了。
建生回房間換了一套外出服,然后和傳云一起走出診所。
“去那家漢堡店嗎?”他先問她。
她草草的點點頭,心神不寧的走著。
“你昨晚好像沒睡好?”他開始凝望著她。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圈泛著淡咖啡色,眉宇間籠罩一股輕愁。
“沒有,我很好!彼颖苤难酃,假裝若無其事的回道。
“何必瞞我?我看得出來你有心事!
“沒有,我沒什么心事,你別亂猜!彼龍詻Q否認。
“你又不把我當成朋友了?”他半開玩笑的問道。
她默然無語的垂頭看著路面。
“真的不愿意說嗎?”他再次問。
她淡漠的表示:“沒什么好說的。”
由于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也只好放棄追問的沉默下來。
到了漢堡店,他們點了東西然后坐下來,他總不時的對她投來探索的眼光,她便轉移他的注意力的問道:
“你們昨晚談得還好吧?”
她不希望自己顯露出太關心的模樣,可是她真的非常想知道結果。
“還好!彼麉s只是散漫應著。
“什么叫還好?你們會重修舊好嗎?”她無比認真的仔細盤問。
他哂笑的注視著她!澳阆肟赡軉幔俊
“怎么問我呢?要不要全在你們啊!”她藏不住語氣中的酸澀。
“如果我真愛她的話,五年前她早就屬于我的了!彼崎e的告訴她道。
他的話使她的心里舒暢些,她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她還愛你嗎?”
“感情是一種很微妙的心理作用,也許我們從未真正愛過對方,其實我們所愛的可能只是自己心中的缺憾!彼Z意深遠的說道。
“看來你還真的從未真正戀愛過!彼盟叭照f過的話消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