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音蹲在地上,小心照料她不久前才自小盆栽里移植下來的花,這花長得玲瓏可愛,卻有個福如東海的名字,長壽花。
她打算學栽花,讓這陽剛味甚重的宅子有些溫柔氣息,所以干脆找時間辟個花圃,再多買些其他種類的花苗。
古音一一為花苗澆好水后,直起身子,走進倉庫放置好東西。她邊走邊擦拭額際流下的汗水,眉心緩緩蹙起,染上一抹擔憂。
她今天是不必來的,但是因為擔心他,止不住自己的腳步就往這兒走來了。
莫天邵如她預料般的不在,等了一個小時,他仍未回來。
該不會被他外公為難了吧,如果他被強留下該怎么辦?
不!不會的,應該不會。
古音強迫自己往好處想,就如他說的,如果他外公要傷害他早動手了,不會等到現(xiàn)在。更何況,她不太相信世上真有忍心對自己孫子下手的外公,這中間也許有什么誤會也說不定。
她思量的腳步因看到前方轎車旁的一個老人而停下,她好像在哪兒見過那位老人……
老人緩緩朝她點了下頭。
她愣了愣,終于憶起那位老人就是上次公車上的老人。她朝他走去,不解老人有何用意。
“古小姐,我曾說過,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
古音驚訝地微瞠雙眸。
葛尊正解釋:“請不要見怪,我會知道你的名字,是因為我調(diào)查過你。”
“你調(diào)查我?”為什么最近她碰到的人都是這個樣子?莫天邵如此,這個老先生也是如此。他有什么用意?她稍稍提高警覺。
“是的,很抱歉,可是我沒有惡意。”
見他態(tài)度坦蕩,她原先的不滿轉(zhuǎn)為好奇!澳銥槭裁凑{(diào)查我?”
“我只是想了解我的孫子,以及和他交往的人。”
她明白了!澳憔褪翘焐鄣耐夤!
他點點頭,因莫天邵曾提起過他而顯得相當愉悅,但他顯然沒多加思量莫天邵對他的評價。
古音接著問:“他今天去找您,請問您見過他了嗎?”
老人很了解地說:“是見到了,他還沒回來是吧?不用擔心,可能有什么事在哪兒逗留了。”
這么說他們是見過面了,而且很明顯的,她的擔心是多余的,莫天邵沒被強留下。
心上大石落地后,古音才仔細地打量著老人;同樣地,葛尊正也正不著痕跡地打量她。
他來不及關(guān)心的,他要補償回來,就像這女孩那時說的——現(xiàn)在難道不能彌補嗎!
是的,他想了很久,終于想通了,重要的是現(xiàn)在,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盡管他對莫俊風仍有著憤懣,但那些憤懣只會讓他一日日活在一種自憐的情緒中,多不值!
“老先生,我記得上次您跟我說過您很不快樂?”他應該還記得他說過的話吧?見他點了下頭,她繼續(xù)問:“那么現(xiàn)在呢?您快不快樂?”她想知道的是,在他和天邵——他的孫子見過面后,他還是郁郁寡歡嗎?
葛尊正笑了笑,心里對她有一些欣賞。“現(xiàn)在我還不清楚,想必他都跟你說過那些往事了吧?”
“是!币粋莫天邵所謂的“肥皂劇”,不過,立場不同,或許任誰站在他身為父親的立場,都會同他一般做出反對的行為來吧,不管是輕微的還是激烈的。
“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不能諒解他徑自帶走我女兒的行為,盡管或許如華是自愿跟他一起走的,但私奔就是私奔,這對身為父母的來說都是一個重大的打擊。”他微微一笑,緩緩的,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不過事情既已發(fā)生,事情也不能再重來一遍,我如果再成天想著那些,無疑是給自己找罪受!
不知何時飄遠的目光重新對上她清澈的眸子,好像這時才想到似地探問:“我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跟你說的,大概說我是個可惡又可恨的糟老頭吧?”
她輕笑了起來,眼前的人有一種老人式的詼諧。她有些訝異地發(fā)現(xiàn),他其實跟莫天邵所說的專制又固執(zhí)的老頭有些差距,雖然老人看來仍帶著令人望而卻步的嚴肅,但或許是歲月的洗禮,磨圓了老人原本的性子吧。
她笑了會兒后才回答:“他沒說你可惡又可恨!彼t疑一下,想給老人一些信心,但轉(zhuǎn)而一想,老實地說:“比您以為的還要好一點!
這女孩還真會安慰人!不過聽她這么說,葛尊正倒稍稍安了心。
“也罷,我原本就沒期望他會對我評價多高。今天見到他,我原以為會見到另一個莫俊風,不過他身上沒有莫俊風那種吊兒郎當樣,雖然還有待磨練,但已經(jīng)不錯。他們顯然教出了個好兒子,不過就是不把我這老頭放在眼里。”
是!古音附和地想著,天邵是沒有那種吊兒郎當樣,但卻另有一種冷傲,同老人一樣令人望而卻步。不過,那種令人望而卻步的冷傲好像一開始就不適用在她身上,她略微困惑地想著,為什么?
“我很喜歡你,你要好好把握住他!”
老人像是叮嚀的語氣差點讓她失笑。
“我啊,老了,失去一次可以含飴弄孫的機會,不想再錯過一次!
老人臨上車前,還特地跟她解釋:“那些人是我派去的,沒有惡意,我早就想把他們撤下來了,只是那小子一直沒給我回音,我怕如果不把握這次機會,他沒多久就會離開。不過你不用介意,我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聯(lián)絡好,要他們離開了!
老人的話絮絮雜雜,與他渾厚的聲音攪得她有些混亂,她覺得老人的說法好像有點不對勁。
“好了,我走了,還有,叫那小子稍微改改他那脾氣,再怎么說,晚輩去見長輩也是理所當然,但他讓我等了一個月就太不懂規(guī)矩了!
“等了一個月?什么意思?”
是了!就是這個!她覺得老人話里不太對勁的地方。
葛尊正原本要上車,見她發(fā)問又停下腳步。“我等著他來見我,拖了一個月他才來!
“這也不能怪他,誰教您之前對他做了那樣的事。”
老人一臉莫名其妙。“我對他做了什么事?”
“十年前的事!彼駭⑹鎏鞖獍愕卣f著,不想讓老人覺得她在指控他。
老人這時更覺莫名。十年前的事?他把時間往回推,努力思索著他曾做過了什么。
他仍不得其解。十年前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盡全力挽救旗下一家營運一直很穩(wěn)定的食品公司。那年,公司的研發(fā)部門花了許多心血研發(fā)出一系列的新產(chǎn)品,主要訴求是健康無負擔,預估產(chǎn)品推出后,銷售肯定長紅。公司為這個產(chǎn)品砸下重資,與廣告商等等的一切都接洽商談好了,誰知竟有同業(yè)先他們一步推出雷同的產(chǎn)品。
這一步失了先機,讓他們成本無從回收,在那當口,也不知是誰放出不實風聲,使得上市的股值一路下滑,他花了好些心力才穩(wěn)住情況,但也讓母公司大出血。他曾調(diào)查過公司的每個人,但一直查不出什么線索,直到現(xiàn)在退休了,他閑時仍會想起那件事,但最近也慢慢淡忘了。
他抬眼直接開口詢問:“我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十年前,您不是派了些人來警告他,還將他打傷嗎?”古音也滿疑惑的,怎么老人會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我派人打傷他?”他控制不住地升高音調(diào),蒼老渾厚的聲音聽來有些不協(xié)調(diào)。
“難道沒有嗎?”果然有誤會在里頭。
老人一臉蒙受不白之冤的氣憤。“我怎么會派人打傷他?十年前和十年后都不可能!更何況我是最近才知道他……”他聲音戛然而止,心里似有所領(lǐng)悟!罢漳闼f,他早在十年前就來過這里了?”
古音點點頭,心頭泛出喜悅。她有預感,他們之間長達十年的心結(jié)就要解開。
“原來,他早在十年前就來過了……”
這幢老宅是莫俊風當年以他人的名義購下的,在他和如華離開臺灣后,他派人查了出來,之后幾乎不間斷的命人留意這宅子,心想或許終有一天他們會回來。只是十幾年過去,卻一直沒有消息,他漸漸死了心,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這宅子上頭,難道就這樣錯過十年前與他孫子莫天邵相認的機會嗎?
葛尊正心里起了疑竇,這次他會知道他竟有莫天邵這個孫子,全是因為華師承在“無意”中提起的,為此他才親自派人過來確定。如果不是經(jīng)由旁人提及,他是不是又要再一次錯過?這怎么可以!
“天邵親口告訴你的?”他嚴肅地看著她,決心好好調(diào)查一番。
“他跟我說過,而我也親眼目睹!币娎先素接老挛,她不拖延,簡明扼要地說:“十年前他來這里的時候,我見過他。因為一些事情,我進了宅里,然后在客廳看到一片明顯打斗過后的景象,而天邵也受了傷。直到幾天前他跟我提起,我才知道那些人……據(jù)說是您派去的。”她臨時多加了兩個字,希望能平撫老人可能上升的血壓。
“我派去的?他怎么肯定是我派去的?”老人不甘受冤,無法抑制地如律師審問被告般詰問著古音。
“這我并不清……”
“他們其中一個親口告訴我的。”
一道冷靜的男音自她左后方傳來,古音忍不住笑開一朵嬌靨,往后瞧向她熟悉的面容。
莫天邵上前握住她的手,對滿臉疑惑的老人打了聲招呼:“真不巧!我們又見面了!
他生疏的語氣讓葛尊正有些不是滋味,但現(xiàn)在他無暇多想!捌渲幸粋說了什么?”
“我捉住其中一個,問他們有何用意、是誰派來的,就這樣!蹦焐勰樕峡床怀鎏嗲榫w。
“就這樣?他們說是我?”葛尊正似有一股沖動,想上前扯住他的領(lǐng)子吼叫。
“我沒有!”倏地,他眼一瞇,似想到什么。他對上莫天邵的眼,嚴肅而鄭重地表明:“聽著,那些人不是我派去的,我葛尊正可不是敢做不敢當?shù)娜。?br />
莫天邵沉吟了會兒!翱磥硎怯行娜斯室馓魮堋!
他相信他了,葛尊正暗暗松了口氣。
“不知道是誰冒用你的名義雇人向我下手,想加深你和莫俊風之間的嫌隙,如果讓他得手了……”如果他得手了,他老爸勢必會卯上這個老頭,然后兩人斗得兩敗俱傷?到底是誰會這么做?有何用意?
葛尊正一凜,莫天邵卻像事不關(guān)己地撤清!安还茉趺礃,看來他是得不了手了,因為我并沒把這件事告訴他們。老頭,我想那個人認識你也認識我爸媽,你最好親自去跟他們談談,早點把那人揪出來!闭f完,他馬上拉著古音要繞過老人。
葛尊正吼道:“事情還沒解決,你要去哪里?”
“事情的確還沒解決!彼p松的語氣和老人緊繃的神色成一大對比。“不過那不關(guān)我的事,那是你們?nèi)齻人該煩惱的!彼呎f邊走,已和老人有一段距離。
葛尊正大吼:“你給我回來,小子!”
“喔!忘了跟你說,你應該要商量的人在屋子里!
什、什么?
葛尊正滿心激動,差點站不住腳。
???
“這樣好嗎?”古音小聲的、遲疑的、不確定的開口,忍住要往回望的動作。
“放心!蹦焐畚兆∷氖旨又匦┝Φ馈
古音仍擔憂的說:“他是你外公,況且,好像有什么人在挑撥你爸爸和你外公之間的感情,我看我們……”
莫天邵悶笑了幾聲!八麄兊母星椴恍枰獎e人挑撥,就已經(jīng)差到不行了!
真的無法冷眼旁觀,她再接再厲地說:“可是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如果我們能幫點忙的話……”
她話未說完又被他笑著打斷:“這你更可以放心,他們個個都是諸葛亮!
他還真的能置身事外!連她這個外人都有想幫忙的沖動,他這個有直接關(guān)系的人卻一副“不干他事”的樣子,真是的,讓她想為他做點事都不得其門而入。
“你在想什么?”他俊冷的臉專注地看著她,眼眸深處一片溫柔。
古音此刻對他有些氣惱。
“你在生氣嗎?”他停下腳步,眼光仍沒離開她。
她從來不知道他竟這么遲鈍!
“我猜你現(xiàn)在心里一定在罵我!彼麅A近她,想將她看得更仔細。
“沒錯!”她也不閃躲,直接承認。
“罵我什么?”
“罵你遲鈍!”她瞪了他一眼,往回看去,老人和那輛轎車已不見蹤影。
“為什么罵我遲鈍?”
一聽這話,她又氣惱地白了他一眼,那表情像在說“別裝傻了!”。
他頗覺無辜,俊眉微攏,真不知自己哪里讓她生氣。
古音腦子里不停想著葛尊正的老顏,基于愛屋及烏的心理,她覺得必須要多多關(guān)懷那個孤單的老人。
“我們?nèi)フ夷阃夤貌缓??br />
“不好。”莫天邵想也沒想地一口回絕。
“為什么?你還在生他的氣嗎?你不是知道十年前是一場誤會了嗎?”
“那不關(guān)我們的事!”他強調(diào)地說,F(xiàn)在那三個人大概在屋里敘舊,他們不在反而比較好,更何況,現(xiàn)在他只想單獨跟她在一起。
“你真狠心!他可是你外公,一個多年來一直孤單不快樂的老人。”
“他可真高竿,短短一會兒的談話就把你收買了!蹦焐勐猿料履,開始覺得老頭很可惡,剛剛他到底跟她說了什么?為什么她現(xiàn)在的心思全在那老頭身上?那個雞皮鶴發(fā)的老人!他這個成熟的男人不是更吸引人嗎?
“什么收買不收買的!”她薄斥一聲。想想算了,他的態(tài)度讓她覺得她像個熱心過頭的傻瓜。
“不去就不去,我該回家了。”
她腳步往前,莫天邵卻拉著她往回走。
“喂!”她差點趺倒!澳阕鍪裁矗俊彼粗膫(cè)臉,悶不吭聲的表情和坐在沙發(fā)上生悶氣的樣子頗為相似。
“你怎么了?”
“你不是要見老頭嗎?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
他怎么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這么快?“為什么你現(xiàn)在又肯去了?”
“讓你比較一下,順便見見未來的公公、婆婆!彼怯泄蓺猓混雜著要上戰(zhàn)場似的決心。算了,反正早晚都要讓他們見面的。
好一會兒,她才弄清楚他的意思。她拉住他,執(zhí)意不肯往前。
“這會兒你又怎么了?”
她聲音顫抖地問:“你說清楚,你的爸爸、媽媽來了?”
“是來了,就在屋里!
他怎么能夠說得這么理所當然!
她瞪著他,恨不得捶上幾拳。
“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是要見老頭嗎?他現(xiàn)在就在屋里。
“我不能去!”她聲音壓得緊緊又悶悶的。
“不能去?為什么?剛剛是你一直嚷著要去的不是嗎?現(xiàn)在老頭就在那棟房子里,再走幾步就到了!
“就是不能去!”瞧她現(xiàn)在穿的,T恤加牛仔褲,褲管上還有剛剛沾上的泥土,她這樣子怎能去見他爸媽,未免太不莊重。
“為什么?”他又問了一聲。跟她在一起,他倒成了十足的好奇寶寶。
他怎會不懂呢?真是的!她心急如焚,一直以來溫溫潤潤的脾性,一遇到他就開始變調(diào)。尤其是現(xiàn)在,他怎能這么突然就帶她去見他的父母呢?
“你起碼要讓我準備、準備。
“準備什么?”
“起碼讓我換件干凈點的衣服!彼皖^懊惱地瞧著褲管沾上的泥土。
“只是見個老頭而已,你這么費事干嘛?”莫天邵曲解了她的意思,酸意發(fā)得莫名其妙。
“不只是老先生,還有你的爸媽!
“那又如何?我都準備好了,等一下你只要負責微笑就行,不用笑也沒關(guān)系!
“你需要準備什么?該準備的是我!”
“你現(xiàn)在這樣就行了,不用準備什么!比f一打扮得太漂亮,難保老頭不會變成老不修。
“怎么可以?我的褲子這么臟。”她不想讓他爸媽對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就是可以,就算全身污泥也可以。”
“我不可能全身污泥去見人的!”
“你的褲子只有幾處污泥而已!”
“夠糟的了!”
“還不夠!”
他們簡直在雞同鴨講,兩條不同的思考路線竟還能擰出火花!
過了一會兒,他們終于停下口,互相瞪視著對方。
她很少這么激動地堅持過什么,通常她都是比較順從溫雅的一方。而現(xiàn)在,莫天邵瞧著她眼里跳動的火花,一向白皙的容顏染上兩朵自然的紅暈,他眼神閃了閃,長臂一伸,拉她入懷。
“你怎么……”
他俊臉一逼近,她的雙唇馬上被攻占。
一如往常,他霸氣的舌不斷糾纏著她的丁香小舌,不讓她逃、不讓她退,只許她迎進;但這次多了些火熱,像是要把她融化似的。
他離開她的唇,審視她的嬌顏后滿意地低語:“成果不錯。”
她伏在他胸膛上,迷蒙的雙眼尚對不清焦距。
“這樣就可以了!
“什么?”她抬眼看他,只見到他一臉的笑。
“準備完成!弊匀坏娜t、自然的口紅,她現(xiàn)在是最嬌媚的女人。
他忽地一把抱起她,還來不及驚呼一聲,她的思緒已全部清醒。
“你做什么?”她緊環(huán)著他的頸項。他很高,高到如果她現(xiàn)在掉下去肯定會摔得直不起腰。
莫天邵仍是笑盈盈地說:“現(xiàn)在要上戰(zhàn)場去!”他邁開大步,往宅子前進。
“不,等等,不行!”她更慌了,現(xiàn)在這種情形比先前更糟。
“你放我下來,我要用走的。”
“我怎么舍得?”他還是笑意盎然。
“不行呀!”古音簡直在哀號了,她軟著語氣懇求:“你放我下來,我會乖乖跟你進去的,犯不著這樣,好不好?”
“乖乖的!彼H了她一下,仍沒意思要放下她。
“莫天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