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黃道吉日。午時未到,西郊「大慈寺」人聲鼎沸,廟里滿是上京城四處前往進(jìn)香的善男信女。
這般熱鬧另外還有個原因。華侍郎帶著夫人及義女秋香前來上香祈福。名聞京華的美俏婢,一笑抵萬金,三笑迷人魂,眾人爭睹一面,把偌大的廟宇擠得水泄不通。
住持特別辟了廂房,讓侍郎大人一行休息,以免人聲的干擾。不僅如此,還特別吩咐小沙彌煮些清粥素菜,另奉上上等茶水。
「秋香,來,這邊坐!故汤煞蛉藢⒚χ种鄪A菜、端整茶水的秋香拉到身旁!竸e忙了,那些事讓小丫頭們做便是!剐奶鄣呐呐乃。
侍郎夫人有一子早夭,以后未能再生育,無人承歡膝下。秋香原是侍郎府的侍婢,聰慧嬌俏,又貼心細(xì)膩,侍郎夫人看著歡喜,便將她收為義女,極是寵愛。
「這些只是小事,不累的!骨锵阗N心一笑,端了熱茶給侍郎夫人!阜蛉,喝茶!褂侄艘槐o華侍郎!复笕耍炔。」
華侍郎啜口茶,茶香撲鼻,入喉一股甘甜。他又喝一口,心滿意足,點點頭說:
「好茶!住持,這茶芳香甘甜,毫無澀味,真是好啊!」
「大人過獎了!棺〕趾鲜疄槎Y。
「好茶當(dāng)如是!谷A侍郎朗聲笑!妇拖穹蛉擞辛饲锵氵@義女便滿足!
「你也知道我疼秋香如自己親生,做什么還讓她去參與什么選親!」華夫人不由得埋怨,嗔一眼侍郎大人。
華侍郎不同意,辯說:「這妳便有所不知,夫人。論人品、論人才華樣貌,咱們秋香上京城排名第一。煌府選親,不選秋香選誰?」
華侍郎老年得秋香為義女,對她也是疼如已出。難得的是,秋香嬌俏聰穎,而且心思細(xì)膩、玲瓏剔透,往往事情不些言明,一點便通,更顯貼心。華侍郎好不得意。如此嬌女兒,又怎能不與人皆知……
華家有秋香如此女兒,華侍郎有意炫耀,適巧煌府公開選親,便作主讓秋香也錄冊候選。果然,秋香一出,上京城嘩然,華侍郎也就更加得意。
「秋香到底是華家的義女,同其它姑娘家般拋頭露面的,成何體統(tǒng)?太委屈她了!」
不少世家公子上門提親,華夫人東挑西挑全都婉拒,如今反倒讓秋香拋頭露面,不禁感到心疼。
「夫人,您快別這么說,秋香一點都不覺得委屈。」秋香柔言勸慰。
雖身為華侍郎義女,秋香并不驕縱,謙順的以侍郎大人的意思為意思。侍郎大人及夫人視她如已出,她明白他們不致于拿她的終身當(dāng)玩笑。
再者,她原是丫鬟出身,對華夫人說的「拋頭露面」,倒未必那么不以為然。不過,是因為華侍郎的意思她才錄冊候選,并未認(rèn)真或期待進(jìn)煌府的高墻大院。
「妳這孩子,就是太乖巧了,才更令我心疼!谷A夫人搖頭!覆还茉趺凑f,這件事情我就是不贊同。憑秋香的品貌,要找什么樣的人家都不成問題,何苦淌這渾水,讓她受這些委屈!
「夫人,煌府也算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家,煌公子的人品也是上上之選,秋香若中選進(jìn)煌府,不算委屈的!
華夫人想想還是搖頭。
「要是煌公子不識珠玉,目光短淺,秋香未能雀屏中選,那……該怎么辦?」
「夫人,您別擔(dān)心。秋香若未能中選,自然最好,我可以一直留在府里,陪伴夫人!骨锵忝蛎虼剑θ菸匆,不過,卻抿出滿嘴角笑意。
「說什么傻話!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妳放心,秋香,我跟侍郎大人一定會幫妳找個好人家。」
「那是當(dāng)然的,夫人。不過,煌府選親一事……」華侍郎頓了頓。
「煌府選親之事,我看就此作罷!
「這怎么行?夫人!」
「怎么不行?」華夫人杏眼圓瞪!赣心臈l規(guī)矩、哪條戒律說不行?」
當(dāng)然不會不行。但要半途而廢,一開始華侍郎就不會讓秋香出面參選了。
「阿彌陀佛,大人,夫人,老衲斗膽說句話!棺〕终f:「姻緣本天注定,三生石上,早寫分明。秋香姑娘選或不選親,中選或未中選,實乃都已注定;一切皆有定數(shù),何不順其自然,由命運決定?」
「住持所百極是!谷A侍郎點頭贊同。
華夫人雖仍替秋香覺得委屈心疼,但也同意住持的話。嘆息說:「只是,要多委屈秋香了!
秋香微微一笑!覆粫,夫人!
就像住持說的,緣分一事,三生石上皆已寫定,她又何需多操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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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女兒抱憾叫屈,覺得不值的,不只華侍郎夫人,崔夫人也同樣嘀咕不滿,心疼女兒受委屈。
「娘,事已成局,再說這些,又有何益?」崔翡翠反過來安慰娘親。她接過丫鬟遞上的線香,說:「今天是來上香巫幅的,就別再說這些。」
「希望菩薩保佑,妳能順利嫁得如意郎君。」崔夫人持香祝禱,關(guān)心的還是不離女兒的終身大事。
崔、煌兩府,門當(dāng)戶對;崔府千金與煌府公子更是郎才女貌,十分匹配。一對佳人,可說是天作之合。盡管是公開選親,上京城百姓無不以為煌府最終還是會選中門當(dāng)戶對的崔千金。
崔家與煌府一樣,也是世代從商。崔翡翠上有兩位兄長一位姊姊,都已婚嫁。按理說,崔翡翠是深閨千金,與一群小家碧玉相提并論,未免降低身分。
崔翡翠自己也不無幾分委屈。只是,崔家近年來因經(jīng)營不善,虧損大筆錢;投注大筆本錢在南洋船運回上京的大批珍奇古玩,因遇颶風(fēng)而全部覆沒,血本無歸。雖然住的是大宅大房,卻有外強中干之虞。
他們亦曾試探與煌府結(jié)親的可能,可那時煌辰星根本毫無娶親的意愿;透鋈还_選親,確定了是當(dāng)家的煌辰月,名正言順的煌府主子,崔老爺與兩個兒子商量,而崔翡翠兩名兄長皆同意了,便作主讓崔翡翠參加選親。
崔夫人自然心疼女兒,但事情已成定局,崔翡翠識大體,委屈歸委屈,還是遵照父兄的話去做。
為求好采頭,崔夫人特地挑了一個黃道吉日,帶崔翡翠進(jìn)香祈拜,希望能求得一支上上簽。
「崔夫人,小姐,廂房已準(zhǔn)備好了,請到院里休息吧!顾略旱闹蜕呓
「住持大師呢?」崔夫人問。
「住持師父陪侍郎大人夫人一行,無法前來接待夫人小姐,特命小僧招待。如有所不周,敬請夫人小姐見諒!
「侍郎大人也來了?」崔夫人與崔翡翠對視一眼!肝覀冊撊グ菀姶笕瞬攀恰!
知客僧說:「大人在內(nèi)殿,請夫人小姐隨小僧過去!
「大慈寺」位在上京城西郊,遠(yuǎn)近馳名,香火鼎盛,香客亦持續(xù)不絕。華侍郎與崔夫人一行,恰巧一前一后相差未幾地同上寺里進(jìn)香祈愿,寺方為迎賓客,特地準(zhǔn)備廂房待客,摒除閑雜人等,以免貴客受任何干擾。
「有勞師父了!勾薹蛉祟h首說道。
寺院香客遠(yuǎn)遠(yuǎn)瞧熱鬧,沒人敢上前打擾。
不過,交頭接耳,私語竊竊,不無幾分嘈雜,一向肅穆莊嚴(yán)的「大慈寺」變得如同市集般熱鬧。
就連在寺外,還在階梯或小徑上尚未進(jìn)寺的香客,亦能感受到那份異于平時的喧鬧氣氛。不明就里的,還當(dāng)寺里有什么大典,頻頻引領(lǐng)朝寺里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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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好象很熱鬧的樣子。」胡姬兒呼著氣抹掉汗。沒有轎夫抬轎,靠著兩腿,一路走到「大慈寺」并不輕松。
「告訴妳找頂轎子坐轎子上山,誰叫妳不肯!垢砗竽槻患t、氣不喘,仍安步當(dāng)車的煌辰星,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抹汗吐氣,搖頭的遞上巾子與水壺。
「不必了。」胡姬兒瞪一眼,氣呼呼的用衣袖抹汗。
煌辰星揚揚眉,就著壺口喝口水。
「嘿!」胡姬兒氣急敗壞,指著他跳腳說:「你怎么可以以口就壺?那壺里豈不全是你的涎沫了?你叫我吃你的涎沬啊……」
「妳不是說妳不必喝水嗎?」煌辰星滿不在乎。
「剛剛是『不必」,現(xiàn)在要了!」又教她瞪眼。搶過水壺,用衣袖拼命擦著壺口。
「妳可也留點好的形象,別把衣袖當(dāng)巾子又當(dāng)抹布,拿來抹汗又抹水壺!箍吹没统叫沁B連搖頭!敢屍渌饲埔娏,妳想妳還進(jìn)得了煌府嗎?」
「你不愛瞧就把眼蒙了,少拿這話威脅我!
「我哪威脅妳,我只是提醒妳,妳千求萬求賄賂我?guī)蛫,自己要把事情搞砸了,到時怪誰去?」
以胡姬兒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實在不是辰月的終身良伴;统叫欠浅G宄@一點。他奇怪自己居然有這么大的耐心與她磨蹭,而且不覺厭倦!就是她當(dāng)著他的面,那般不文不雅以袖抹汗,他都不覺得刺眼。就連他一路跟著她上「大慈寺」來,而放著府里許多事不管,他自己亦不明白為什么。
但難保辰月與胡姬兒相處后,不會喜歡上胡姬兒。他明白煌辰月不是迷信門當(dāng)戶對、看重門庭家世的人;以辰月恬淡雅靜的性格,胡姬兒何嘗不會正入他的眼,投得他的心——
想及此,他無來由的涌起一陣煩躁。
「呸呸!什么賄賂,說得那么難聽!」胡姬兒像聽了什么不入耳,連呸兩聲,瞪他三眼。
她是許了他好處,他也收了她好處,這叫……嗯,各取所需。
那動作粗俗,那模樣兒卻俏媚,煌辰星看得一呆!他連忙甩頭,收緊心神,指指水壺說:
「妳喝是不喝?我渴得很!
把話題兜開,注意力拉離胡姬兒嬌艷的臉龐。
胡姬兒猶豫一下,視死如歸,離著壺口寸許連喝兩口水。
「不許再就著壺口喝水,聽到?jīng)]?」她揩掉水漬,將水壺遞給煌辰星,瞪大眼警告他。
那蠻橫神態(tài),又讓煌辰星不提防的心神一蕩。
他粗魯?shù)慕舆^水壺,學(xué)她那般離壺口寸許的也連喝兩口水,舉起手背揩拭嘴邊的水漬。
「我說煌管事、煌公子、煌少爺……」被「跟隨」「監(jiān)視」了大半天,胡姬兒悻悻然說:「你都沒其它事好辦嗎?能不能別再跟著我了?」
一大早睜開眼洗凈臉方用完早餐,煌辰星便出現(xiàn)了。大剌剌命令四仔回煌府不說,更得寸進(jìn)尺的跟了她一早上。
他跟著她做什么?
她納悶半天,老覺得像似被下了「小人咒」。
「我上寺進(jìn)香,怎么能說是跟著妳。」
「那好!你進(jìn)你的香,我拜我的菩薩,可別再跟著我!顾詾樗嫜览X,她就沒法子?
但是,通往寺前的路只有一條,他人高步伐大,搶在她前頭,反倒變成她跟著他。
「妳不是不許我跟著妳,怎么反倒一直跟著我了?」煌辰星回頭,笑得幾分狡儈。
這只狡詐的臭狐貍!
胡姬兒沒好氣的回他一個白眼,悶哼一聲。
沿途香客絡(luò)繹不絕。到了寺前,只覺一股熱哄嘈雜的氣氛,好不熱鬧。
「怎么回事?寺里怎么那么熱鬧?」胡姬兒大奇。方才還在半路上,她就覺得氣氛大異于平常,這時到了寺門前,感覺更熱鬧。
「妳不知道啊?」一名香客回道:「華侍郎大人及城北首富崔府崔夫人小姐剛巧都到寺里上香。華侍郎來了,那么華府那個俏婢秋香姑娘自然也跟著來了;加上才色雙全的崔千金,可熱鬧了。大家都爭睹秋香姑娘與崔千金一面,就怕錯失了機會!
「秋香姑娘早被華侍郎收為義女,現(xiàn)在是侍郎府的小姐,不是婢女,身分大不同了!沽硪幻憧脱a充說明。
「說的也是。就不知兩位佳人誰能拔得煌府頭彩,煌公子會選中誰!兩家與煌府都門當(dāng)戶對,都是上上之選!
「是呀!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看煌公子這回可傷神了!
「噯,怎不可兼得?將兩位佳人全迎娶回府不就成了?」
「總要有個正庶。選了崔千金,你們想華侍郎會答應(yīng)讓自己的義女為小嗎?選了秋香姑娘嘛,崔府又怎肯讓自己的掌上明珠委屈做?我看是難嘍!」一名香客如親眼預(yù)見,分析得有條有理。
「不是有五位姑娘入了決選嗎?我瞧煌公子何不全將她們迎娶進(jìn)府,『一后四妃』,不正好?」
一幫人哄笑起來,邊說笑著邊走進(jìn)寺里。
看來一般市井小民對煌府選親皆津津樂道,而且焦點全落在崔府千金及侍郎府義女身上。這也是無可厚非,婚姻大事,原便講求「門當(dāng)戶對」。除去崔華兩府,還找得出誰與煌府公子匹配?
「哼!」胡姬兒滿腔酸溜溜!敢蝗簾o知無見的蠢蛋,什么門當(dāng)戶對!」
「那些人說的也沒錯。」煌辰星偏與她作對。
「哪里沒錯?」胡姬兒眉眼一揚,大大不以為然!富图野l(fā)達(d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要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對象還不容易,何必等到今日?煌府既然會公開選親,必是不拘泥于門戶之見。虧你是煌府管事,居然不懂這個道理!」
「恐怕這只是妳一廂情愿之辭罷了!
「我說的再合理不過!不然,你以為我是怎么脫穎而出入榜的?」
「是因為妳欺詐作假。」煌辰星語帶嘲諷,卻一本正經(jīng)。
「你!」惹胡姬兒又瞪白眼。
她扭過頭,望著寺院大門。人聲依然鼎沸,議論紛紛,全有關(guān)華崔兩府。思及身分地位的差別,胡姬兒忽然生出一股感嘆,悵然若失。
「怎么了?」見她忽然不言不語,煌辰星覺得奇怪。
胡姬兒搖頭。眉梢?guī)自S落寞。
「喂!」煌辰星忽然湊近過去,也不顧男女之防,在她耳畔大叫一聲。
「干什么……」那么大聲!胡姬兒連忙捂住耳朵跳開,還不忘白他兩眼。
黑白分明的眸子又兇悍得晶亮有神。
「沒事!够统叫侨魺o其事,負(fù)手往前走去。
留下胡姬兒一頭霧水,一腔莫名其妙。
「妳還不快過來!」煌辰星回頭,催了她一聲。
「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胡姬兒嘀嘀咕咕的。
但嘀咕歸嘀咕,她還是乖乖的走過去,跟著煌辰星——他不耐的扯一把,兩人并肩走進(jìn)大慈寺。